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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者

2022-05-16钴蓝星

科学之友 2022年5期
关键词:行者星球宇宙

钴蓝星

太阳第22次缓缓地沉入气态的海洋,在天幕上勾勒出一道柔美的金环,大地上仿佛包裹了一层流动的液金。夜幕即将降临,星空从巨行星的光晕外浮现出来。远行者不由得看向一个方向,那是他在漫长岁月里回望过无数次的方向,在那里,银河的柔光覆盖了一小片天穹,就像一个正在旋转着凝聚的光团。

太阳其实不是太阳,只是他对这个恒星系的恒星的称呼,但银河还是那个银河,那里有他此行的起点。这里是小麦哲伦星云的低密度星区,此处的星图与他出发时的早已截然不同。

“种子”正停泊在一颗巨行星的卫星上。在这里,橙色星球的光芒既不炽热,也不寒冷,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多停留了一些时日。这里的落日十分漫长,有3个多小时的时间沐浴夕阳。

远行者提着收纳箱和机械镐返回了“种子”,从采集的岩石样本中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认真地放置在陈列柜的空位中,录入相应的时间和坐标信息。

陈列柜里存放着他从每一个世界采集的纪念样品,有岩石,有金属矿,有冰芯,数量足有上百个,每一个都代表着他在远行途中经过的世界。这是他在漫长远行中为数不多的始终坚持的习惯。

他也曾经尝试用镜头记录每一个星球,但“种子”配置的望远镜让这项工作变得索然无趣。近在眼前的星球和光年之外的星球,在镜头下都是同样的画面,全然没有“记录”的意义。

说起意义,这样单纯的收集又有什么意义呢?岩石、金属、冰水,在母星、在银河系、在这里,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相比宇宙而言,它们近得就像是同一片海滩上的石头,而他正乐此不疲地捡拾着,全无面对广阔世界的格局。这或许和他远行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但出于一种内心深处的执着,他仍旧自然而然地做了下来,那一块块样本仿佛一个个锚点,维系着那些旅程中的记忆,使它们不至于在时光的流逝中被消磨殆尽。

他是大航天时代末期的拓星者,曾活跃在文明扩张的最前沿,从太空城港到异星殖民地,都曾记录下他的身影。太空才是他观察一切的主视角,是他生活的主世界。

随着恒星际航行逐渐平民化,属于他的时代结束了,新纪元的一切无法让他留恋。他就像大航海时代的水手,生于海上,长于海上,没有扎根于陆地的牵绊。深空是他的归宿,他相信只有在宇宙中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

他向着太空折返,和一些热衷于探索的人一起,穿梭于那些人迹罕至的星域。后来,他们的舰船遭遇了虫洞,那些变幻莫测的空间曲率将他们困了数月之久,等到他们重回正常的时空,太阳已经在星图上微不可见,他们跳过了大量未知的星域,将文明的探索推进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区域,只不过这一区域成为了一个远离文明的孤岛。

船员们大多决定返航,星舰文明并非他们想要的归宿。虽然相隔数万光年之遥,但舰船拥有充足的生态循环和生命供给系统,可以从沿途获取资源补给,只需要在冬眠中熬过漫长的归途,终究能等到抵达的那一天。但还是有人坚持前进,包括领航员、操作员和维修员,他们和远行者一样,满怀对深空的憧憬。远行者也有自己的职务,但他更喜欢称自己为远行者,因为这个称呼更像一个身份,而非职业。

于是他开始远行,和这些意向相同的人一起,他们分离了舰船,向比星空更遥远的未知远行。这对他而言是生活的常态,只是这一次的路程没有尽头。这一次他真正站在了文明的最前列,穿越了数万光年的空间之后,连光也追不上他们。

这是文明史上最漫长的远行,恒星间的距离如此遥远,仿佛大平原上寥寥的几粒火星。他们绝大部分的时光在冬眠中度过,以此规避岁月的侵蚀。

星球就像漂浮在太空中的尘埃,无穷无尽的时空就像囚笼,生命就像宇宙中的流放者。他们奔走在茫茫荒原,这儿的地平线无限远,他们向天空发出炽烈的呐喊,回应他们的唯有沉寂,甚至吞没了他们的回声。

最终,他们各自驶向了自己的旅程。他们早已不因孤独而迷茫,也不被恐惧所束缚,他们希望这样能增加一些可能,或许谁能在宇宙的某处找到答案,在揭示宇宙的真实面貌、见证自然的终极之美后,让生命的意义得到补全。

“种子”是远行者对自己乘坐的载具的称呼,他觉得这是一个有生命力的寄托。“种子”拥有着可持续的物质资源供给功能,系统记录了母星文明绝大部分的知识,足以支持他度过这段行程。

他的生命在漫长的行程里迟钝,他的内心在悠长的岁月中透明。他踏足过无数的世界,远超此行前遇见的总和。这些世界比虚拟影像中的更壮美,比旧文明想象中的更神奇。有的孤独地在宇宙空间流浪,冰隙中涌出高达千米的喷泉;有的一面是炎热的荒漠,一面是幽暗的冰原;有的在三星系统中运动,苍穹上上演着斗转星移的戏法。其中的少数甚至存在“生命”,至少根据生物学的定义是这样,但远行者认为这无非是一群能增殖的分子反应,它们太过原始,连虫子都算不上,没有远行者希望遇到的智慧,能向他展现别样宇宙观的智慧。

远行者调取出星图影像,耀眼的光芒从“种子”总控室的顶部投射而下,吞噬了他眼前的世界,周圍的一切隐入黑暗,一方旋转的小宇宙从舱室中央呈现出来。他的航迹被清晰地标记在如梦似幻的星云之间,像一道金色的折线。每一个拐点都是一颗星球,对应着一件件陈列物的来源,它们仿佛被金线串联的珠玉,在星图中熠熠生辉。这绚丽的图景背后是漫长的光阴,每一颗星辰的解锁都需要百十年的时光。

他解锁了最新的一颗星辰,也就是“种子”正停泊的这一颗。它在星图中发出明亮的金光,那是和窗外大地相同的鎏金,是和他刚刚采集的黄铁矿石相同的颜色。

星图散去,总控室重现于视野中。

“嘀——”突兀的提示音响起,“种子”收到了新的信件,信件来自领航员。远行者看了一眼信箱的计时系统,这段信号在太空中至少飞行了200年,这个时间比他前三次的发件都要早。也就是说,等到对方收到他这次的回信时,已经至少收到了3则信件。

他也不知道从自己远行以来具体过去了多久,在这里时间不是绝对的,穿越虫洞之后,计时系统难免有所失真,他粗略判断已经过去万年左右。他和领航员、维修员们还有联系,“种子”偶尔能从太空中捕捉到他们发送出的信号,但间隔已经越来越久,不知哪一天就会彻底中断。远行者甚至能够想象这些信号在太空中越来越微弱,最终融入背景辐射中,变成宇宙空间中一段可有可无的杂音,他们也就此失联,独面寂静混沌的宇宙。

他踱到书房,在书桌前坐下。透过面前的大落地窗,外界的落日尽收眼底。

书房并不是“种子”上原有的舱室,包括这里的很多器具和摆件也都不是原有的,诸如书架、灯具甚至是桌椅,这些事物早在大航天时代就已经成为了历史。依赖于流体微元技术,“种子”上的舱室是可以自由创建和划分的,多数器具也是如此,就像沙盒游戏那样,冗杂的设施早已成为过去。但远行者将它们一一复现了出来,这让舱室的空间看起来拥挤而驳杂。他并不讨厌这种拥挤,因为有它们的存在,“种子”看起来才更像是一个居所,而非单纯的载具。

还有书籍和纸笔,它们是最早被AI全盘取代的东西,计算机中储存的信息浩如烟海,但他仍然将一些最喜欢的书籍打印成册,存放了满满一个书架。经过漫长岁月,再回顾那些扣人心弦的小说故事已然是曾经沧海,他尤为钟爱数学书、哲学典籍和诗歌集,它们就像是宇宙的语言,其中的思想不随着时空的迁移而失真,能让他在阅读时体会到与宇宙共情的感受。

书桌上堆放着一摞记事本,这是他在行程中书写的。“种子”的系统本可以事无巨细地记录他的行程,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书写,他知道远行不可能永恒地持续下去,如果有一天自己迎来终点,他也可以在这个宇宙中留下些什么,而不是彻底地归于星尘。相对于“种子”的储存器,实体的记事更能带给他一种自然感,更适合充当这个寄托。

说到终点,除了宇宙,哪里会有没有终点的事物呢,甚至宇宙可能也有终点。远行者只希望,在终点来临之前,自己能有幸一瞥自然的终极之美。旧文明的先贤们没有给生命的意义以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每个生命都会为了一个目的而生活,这个目的甚至高于生命本身,有的是为了相伴,有的是为了守望,有的是为了复仇。他认为其中最纯粹也最本源的目的就是认知,认知自然,认知宇宙。从第一次睁开双眼开始,生命生来就是为了认知世界的,这之所以没有成为共识,是因为人们能接触的认知面还不够。远行者相信,在自然的终极之美面前,每个人都能自信不疑地断言:“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他知道宇宙的真实面貌隐藏在黑暗中,但自己一时无法将其照亮,他需要找到光,足以穿透宇宙暗面的光。

持续3个小时的日落已经接近尾声,远行者不由得想起那句“如你总是盯着太阳,太阳也会使你双目失明”。现在,在这个小小的恒星系里,炽烈的阳光虽然不能使他失明,却能屏蔽他向往星空的视线。群星在呼唤他前行,星光蕴藏着照破宇宙暗面的力量。他顿了几秒,驾驶“种子”升入太空,想要换个视角看看这最后的落日图景。

“种子”突破了大气层,升入太空之中,在这个高度,大地终于显现出它弧形的轮廓。

太阳变得比之前更加刺眼了,从这里看去,它从来没有过升起,也从来没有过落下,只是在恒星系的中心孤独地自旋。气态巨行星在太空中虚悬着,就像远洋里的鲸缓慢地游弋,在岩石星球表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这是一个和谐而稳定的恒星系,3颗岩石行星和3颗巨行星的轨道相间排列,拱卫着正中的恒星,布局美妙得就像艺术品。在宇宙中,这样热闹的恒星系并不多见,这让远行者一时想起了自己的母星。但他知道这种美也只是自己视野里的图景,是宇宙在可见光波段下显现出的冰山一角。太空一直是热闹的,这里是中微子的舞池,激荡着电磁波和引力波的交响曲,暗物质如幽灵一般拨动着时空的弦。可没有光能将这样的黑暗照亮。

远行者突然感到自己产生了一丝恍惚,整个太空似乎闪烁了一下,不,那不是闪烁,那就像流畅而连贯的时空出现了一帧的卡顿。紧接着,群星由远及近,一个个暗淡,又一个个亮起,无形中有一道时空的涟漪光速掠过这片星域,在太空中激荡出一丝丝微弱的闪光,仿佛是一扇大幕在这无垠的太空中徐徐拉开,是一场盛大演出的开幕仪式。

群星呈现出细微的色差,仿佛红移在这一刻骤然加剧。远行者感到一丝不可名状的心悸,他回身望向下方的星球,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前方的空间突然扭曲起来,伴随着巨大的吸引力传来,如同一个恒星级的引力源凭空降临。吸引力很快消失了。远行者维持住“种子”的稳定,呈现于他眼前的是一团光怪陆离的光雾,那光雾飘忽不定,时而充斥视野,时而近乎消失,似乎正在调整自己的状态,最终收束成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形象。

他岿然不动地悬浮在太空中,仿佛被焊死在绝对静止的空间里,那形象的质感超越了远行者的语言所能描述的范畴。他就像是流动的能量,与这片星域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远行者隐隐觉得,这一刻他才是这片星域的主体。

他随手翻开一本诗集,虽然身处太空,但每每只有在阅读这些文字时,他才会感到自己和宇宙近了一些。远行变成了一个孩提时的梦想,无尽的深空并不能让他有所寻获,在大地上走无限远,也无法描绘出银河的全景,对于宇宙而言,深空也不过是它的冰山一角。他看到了光,来自太阳的光。他曾认为自己是伊卡洛斯,想要飞得更远,就要远离太阳,向着星辰远行。但此时他意识到,星空也不过是千万颗恒星光芒的交织,想要拥有漫天星辰,最终什么也無法得到。或许自己应该在此驻足,以人类智慧可以企及的方式,享受当下,期待未来,在每天12个小时的日光下,品析这些数学、哲学和诗歌的篇章。那漫天星辰可以给予他的,温暖的阳光同样也可以。或许有一天,宇宙的另一面会向他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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