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遐

这个下午，我在北京，开着冷气，

看《托马斯·温茨洛瓦诗选》。

此时哈尔滨，天鹅翅膀下凉爽的微风，

她的羽毛掀动，

一大片芦苇摇晃;

天鹅飞起来，

我随着那一小片阴影向远处。

歌吟一样的温茨洛瓦的诗句，

带着思乡和飘泊的痛楚，

落向下午平静的水，

水边大雁，山羊草，蓼吊子花。

越过灼热，

向故乡的胸脯贴过去，

她的微风，把我一篮子生涩的词，吹开。

柳树的毛毛狗在夕阳下，

一树树亮晶晶的星星。

这些萌芽时就被雪染白的绒绒的花球，

走进东北春天的盛会。

一洼洼融雪在树林里闪烁。

新草的小路像是通向外婆家。

开了各种花的树叶，细碎的阴影，

搭了忧伤又甜蜜的拱棚。

童年时吹着柳笛到处跑的孩子老了，

欢欣的绿，她的新衣。

我用驴蹄草和毛姑朵花装饰房子。

以山溪泡的茶饮欢迎客人。

打开窗户，风乱吹，

比黑夜更黑的云压来。

山坡的树倒下，发出放炮一样梆梆的响声。

一夜大风，现太阳，

我看到松树躺下的巨大的身躯，

橡树叶、橡子，撒了一地。

蘑菇悄然生长，

雨和风蹂躏的大地平衡着失去。

蘑菇，大地的花，

很快会落下它的小伞，

这么短暂的时间，足够大地落泪了。

我蹲下，我的身体、树和山坡的身体

都带着昨夜的风，

我们更珍爱了。

天蓝得那么干净，

大地驮着稻禾、玉米苗，庄重地敞开，

一群手握着铁锹的农民，

晃动在天边。

绿色的红色的火焰滚过来。

父亲寂寂等着，

泥土高高在上。

草上细亮的露珠，

一行楊树默立，

“布谷，布谷”，布谷鸟哭泣着飞过去。

父亲饮过牛的木兰达河把大地洗了又洗。

一群干净的农民忙碌，

天地精心准备了仪式，

庄重地接过父亲。

外面的雪下着，

盖住墙根儿摞的白菜，山羊的背。

炕热热的，大姐家的新米香。

送来鸡的邻居姐姐，

因贫穷流下泪水。

相送依依，雪下过山梁，

见时知不见。回头，

笔架山在身后。

火车又经过，

恍惚雪幕中团团坐的人。

整个冬天都在做梦，

春天听祖母开始讲述吧。

融雪嘀嗒的泪珠，

苦味从鲁冰花的根儿起，

慢慢随身体摇曳。

低低的歌唱给大地，

天空，风……会听到合唱：

美丽的小女妖的欢乐。

草地和蒲公英，

桦树林和美丽的小房子，

把人间置于眼前：

小女孩看一只蜘蛛

它挂着露珠的网，它的魔法。

湖水飘起来的时候，

鲁冰花粉的紫的衣裳飘起。

星星正互相比着吹气。

曦光洒下来，

我知道后面一大段曲折的路。

路上，大地打开甜蜜的内部，

天空细细的雪。

河流脱下湿润的树的叶子。

我先人弯腰在田里一样，擦拭汗水。

难捱的时光，看看我下段的河流

有他们的两岸。

天际张开澄明的怀。

假使饥饿的动物，以我为目标，

恐惧、逃跑，迸发另一种力。

收到寂静，

从上方下来，

哦，不是雨点，

但噼啪打到身上了。

——河流流过来，流走，

是佛在我身上

流遍全身。

在早晨和夜晚，

我的门，酥油灯，身边睡的妻子儿女，

河流要拿去。

不，它是送来

一切的念想，

草，牦牛，寂静无声的四野，

和雨夜般寂静的幸福。

我过了石头，石头的骨头，

水的柔情，水的眼泪，

才找到壮族的源头：

幽幽的，回头又向前的爱;

哭泣，但向你笑着;

跌倒，但看她张手迎接你。

我想从你的怀抱里走进母亲，

姐妹，我的幼年——

对着坝美的大山，

唱山歌的壮族妹妹——

找回我最初的眼睛、嘴唇，

寻找和爱！

一片片果园，高高矮矮，

开花，怀孕，生产。

垂着的芒果，串串香蕉，

耀眼的火龙果，

大地的乳房。

夜里椰子树扔下椰子，她的奶水。

龙眼的千万只眼睛。

吮吸的人们忙着。

果树没时间管它们的孩子，

太阳催促，

海风催眠，

它们顾不上怜爱自己的阴影，

抚摸不到自己的衰老。

不远处的海和远去的云，令它们神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