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井

这是老家的乡亲们

特意保留下来的一口土井

老年人说

俯下身子看一看

就能看到自己当年的身影

只是不能久看

看久了

还会看到屈死的亡灵

年轻人说

那次掏井的时候

打捞出许多旧物

每一件看上去

都让人心疼

比如，一条头巾上

竟有四块补丁

设了井盖

建了井亭

我是紧紧盘绕在老家辘轳上的井绳

小烧

后山坡地的红高粱

前辈传下的老锡锅

小伙挑来了凌河水

老汉抱来了干柴火

不是没钱买

而是找个乐儿

咱自己烧酒自己喝

是不是光合在高粱里的阳光蒸馏了

一碗下去

一肚子火

是不是高粱的颜色还原了

每张面孔

红红的

是谁在那里酒后吐狂言

一顿半条垄

一冬一面坡

一年一条大凌河

野菜谣

苦，那是苦麻菜的苦

或者生吃

或者水焯

上一顿苦麻菜蘸酱

喝下一碗稀粥

下一頓苦麻菜面汤

配上几个红薯

感谢它为我少年果腹

辣，那是小山蒜的辣

一块玉米饼

一把小山蒜

让我心满意足

替爸爸放羊的日子里

偷偷躲在山洼里读书

书包里

两本书正在打架

一个说我喜欢语文

一个说我喜欢数字

我懒得告诉它们

其实我最喜欢美术

我已经用彩色铅笔画出一百个未来

每一个都首先从山里走出

酸，那是酸不溜的酸

当年的乳牙

其实不是被酸不溜酸掉的

而是因为

只有早早换下乳牙

才啃得动岁月艰辛

嚼得烂糠麸五谷

甜，那是甜蕨菜的甜

那时候甜蕨菜漫山遍野

如今却成了稀罕之物

山珍海味一一品过

真正的甜滋味却在记忆深处

我的村庄

我的村庄，这是我的村庄

妈妈生我在那盘铺上细沙的土炕

蹲在墙角晒暖阳的八个老头儿中

最北边那个是我吗

当年就是这样

靠边儿的靠风

北边儿最凉

不是我不想占据中间的位置

只因为最弱最小

不愿离群

又不敢跟他们争抢

所谓的“八大汉”个个营养不良

面黄肌瘦

我的村庄，这依然是我的村庄

虽然爸爸一脚把我踢向了远方

蹲在墙角晒暖阳的八个老头儿中

最北边那个不是我了

如今这个我最壮最胖

却被他们让到中央

庄稼人

土里刨食

直到刨出一个深坑

把自己埋在那里

老家

来到乡下。每一个旧房子都像老家

每一个老头儿

都像爸爸

每一个老太太

都像妈妈

只要房前有树

屋后堆柴

山上山下

种满庄稼

扁豆角的秧子这儿爬那儿爬

这个院子

就是我的老家

一定有个弟弟

把我迎进门去

说桑道麻

作者简介：

韩辉升，男，蒙古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被誉为辽宁诗坛“短跑名将”。作品见诸《诗刊》《鸭绿江》《星星》《当代诗歌》《民族文学》《海燕》《诗潮》《新华文摘》《青年文摘》《诗选刊》等期刊及多种选本。迄今已创作诗歌作品3000多首，出版诗集10部。两次获辽宁文学奖，两次获《鸭绿江》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