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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

2022-05-10张浩文

延河·绿色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公牛母牛大头

张浩文

买到牛大头就放心了。

一共五头,一公四母,五百元钱。这价钱比山外便宜一半都不止,大头乐得心头乱颤,可脸上还是做出悻悻然的样子。“太贵了!你们欺生,这是一锤子买卖,我下次再也不来了。”走出寨门时,他对送行的王胡子嚷嚷。

“不来就不来呗,”王胡子笑着说,“又不是我请你。”临走他把一个褡裢挂在牛背上,告诉大头:“饶你三十斤黄豆,这是回程的饲料。”

“就凭这个,我以后还来。”大头笑着说。

他赶着牛下山了。

从这里到青石铺火车站大概五十里。他和牛在那里坐货车,一天一夜行程,第三天到达关中平原。

大頭是受全村人委托,到山里给生产队购买耕牛的。山里牛便宜,越往深山越便宜,这是村民从牛贩子那里得到的消息。槐树庄生产队太穷了,他们舍不得让牛贩子挣差价,就决定自己当牛贩子。队长满仓选来选去,最后选定大头去贩牛,大头本来就是队里的饲养员,熟悉牲口,而且他出过远门,是见多识广的人。

大头贩牛的地方是秦巴山区,他来这里是老马识途。几年前大头在这里割过漆,还拐走一位山里姑娘当媳妇。说起来这地方是他的福地了,来这里做生意他心里踏实。

事情正如所愿。大头一路顺风,进寨子买牛也没有费多少口舌,价钱还是那么低廉,低廉到让他吃惊。现在剩下的事情就是把牛赶回去了,这个他不担心。山路虽然难走,但山里牲口已经适应了,青石铺的货车是预定好了的,到站就上车,上了车他只管睡觉,一觉睡醒差不多就到家了。

可是,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怪就怪那头骚公牛,大头真后悔买了它。他开始只买了四头母牛,根本没有考虑公牛。母牛合算啊,除了干活,还能生崽,一举两得。他谋划着,等这四头母牛买回去,每年至少能添四头牛犊,两年就是八头,以此类推,要不了几年村里的牲口棚就爆满了,那是多么伟大的事啊,村里人都会夸赞他。大头的现场交易快要完成了,王胡子才牵出了这头公牛,建议他买下。大头不要,王胡子说你娶媳妇难道要让她们当寡妇吗,大头说我们有公牛。王胡子说,你们平原上的公牛不行,配不上我们山里的母牛,我不是硬要塞给你,你这些母牛回去生不了崽,可别后悔哦。大头看那公牛,确实比他们的威猛多了,骨架大、毛色亮不说了,光看后胯间悬挂的睾丸,简直就是一颗硕大的西瓜!他们村那头公牛的卵蛋只有拳头大,跟它比就是爷爷和孙子。人常说父强子壮,牲口也一样。大头最后咬牙买了它,反正他手里结余的钱比较多,再买一头也没有超过预算。

就是这家伙惹了祸。

下山的路上它一直不老实,夹在四头母牛中间,这头健壮的公牛亢奋得口吐白沫,乱奔乱跳,简直跟疯了一样,大头一时看不住,它就趴上了母牛的后背。大头在路边折下一截树枝去抽它,它撇下这头母牛,又去骚扰另一头,不停地捣乱,把整个队伍搅得七零八落。大头火了,扬起树枝去劈公牛的耳朵根,他是饲养员,知道怎么打牲口才最狠。

公牛被打急了,它慌忙往前窜,没想到路面有一道石头缝,它的一条腿“唰”一下陷下去了。公牛当下栽倒,发出一声惨叫。

大头到跟前一看,这道石缝很深,牛腿完全陷没了,更可怕的是,这道缝隙并不宽,牛腿是卡进去了,大腿部位开始流血,应该是被石棱擦伤了。

公牛瘫在地上,一声一声哀鸣,痛苦的眼睛望着大头。

大头傻了。他不知道怎么办。

指望公牛自己解脱,根本不可能。其实牛一直在挣扎,期望自救,它三条腿乱蹬,想站起来,无奈那条腿被卡死了,抽不出来。大头在一旁焦急地给牛鼓劲:“驾!驾!得起!得起!”可是无济于事。他急了,操起树枝猛抽牛背,牛耗尽了力气,瘫在地上急促地喘气,最后干脆不动了。

既然牛不能自己站起来,他能把牛拽出来吗?大头自忖不能,这牛几百斤的重量,他有多大的力气?

大头急得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摸出烟锅杆,塞进嘴里,没有装烟丝,也没有点火,就那么巴咂巴咂地干吸着,吸了几口,他的主意出来了。

大头拿出绳子,把四头母牛拴在附近的树木上,然后撇下公牛,往寨子返回去。他是请人来帮忙。

找见王胡子,大头把公牛好一顿埋怨,王胡子问:“公牛到底咋了?”大头这才告诉了他公牛的遭遇。“我们去看看吧。”还没等大头请求,王胡子自己就出头了。大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们到了现场。公牛认识王胡子,它可怜巴巴地看着老主人,叫得更加凄惨了。王胡子在公牛身边蹲下来,仔细地察看牛腿的情景。看完后,他摸摸公牛的脑门,公牛安静下来了,不叫了,反而伸出舌头,去舔主人的手。“黄豆!”王胡子对大头喊道,大头把褡裢拿过来,王胡子抓了一把黄豆,塞到公牛的嘴巴里。

公牛嚼起黄豆。

王胡子把大头拽到远处,低声对他说:“这牛不行了。”

大头急了,他说:“它只是伤了一条腿,咋就不行了?”

“小声点,牛能听得懂的!”王胡子赶紧叮嘱大头。“它的腿不是伤了,是断了!”

“啊?!”大头惊呼。

“你打算咋办?”王胡子问。

“也可能没断。”

“我懂兽医,相信我。”

“我还是饲养员呢。”

大头心怀侥幸,他当然希望这牛没事,否则他回去怎么交代。他建议把牛从石缝里弄出来,王胡子面有难色,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公牛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重,况且它的一条腿还卡在石缝里。

看到王胡子的神情,大头说:“王队长,算我求你了。”

王胡子说:“你以为我不心疼牛吗?它是我养大的,跟一家人一样,问题是你把它弄出来有啥用呢?你买牛是要干活的,三条腿的牛能干活吗?”

“咱们尽尽心意,要是牛腿真断了,那是天意,我认了。”

“好吧。”王胡子无奈,他回寨子叫人去了。

王胡子叫来十几个男人,他们拿来杠子和绳子,把绳子从牛肚子下面穿过去,在上面挽成结,两根杠子交叉,八个人一起发力,王胡子喊一声:“起!”牛的身体渐渐抬离地面了。

大头扶着牛,嘴里一再喊:“慢,慢,慢着!”他指挥大家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把牛腿从石缝里拉出来。

牛腿终于从石缝里拔出来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可是一松绳子,牛还是“噗嗒”一下瘫在地上。

“牛腿断了。”王胡子对大头说。

大头点头默认。“你……能把这牛……”

“不能!”王胡子知道大头想说啥,他提前堵了回去。“咱们已经钱货两清了。”

“我是说,你能给牛看病吧,你不是兽医吗?”

“我能看,可我不敢保证能看好。”

“那你就试一下吧。”

“依我看,你就算了吧。”王胡子勸大头,“治好治不好谁也难说,就算能治好,这要待多久啊,伤筋动骨一百天,人是这样,牛也一样,你准备住在山里不回去了吗?”

“或许要不了那么久。”大头说。

“就算你运气好,”王胡子说,“十天半个月,你吃啥?牛吃啥?你住哪儿?牛住哪儿?你考虑了没有?”

“你只管给牛治伤,”大头说,“其他的有我呢。”

“好吧,”王胡子苦笑着摇摇头,“我治。”

王胡子就地取材,他钻进树林深处,不一会儿就采来一抱草药,他把这些树叶和根茎放在两块石头上捶打研磨成糨糊状,然后敷在牛腿上,再用树叶包裹,用树皮拧成细绳捆扎。

牛很乖,既不挣扎,也不哀鸣。

王胡子预计的那些困难,在大头这里都不是问题。

牛住在山里,他也住在山里。本来那四头母牛可以让王胡子先牵回寨子去代养,可是公牛不能动,他得守着,怕晚上有野兽出来伤了它。山里传说有老虎,他没有见过,但前几年割漆,夜宿山林,他听到过狼和山猪的叫声。既然要守公牛,那索性连母牛一起守着吧,把它们交给王胡子代管,总归是要给人家辛苦费的。就这样,晚上把牛拴在跟前,烧一堆篝火,大头睡在篝火边,牛卧在他身旁,人畜相依,倒也无事。

至于吃的,更好解决。四头母牛就吃草,他牵上它们到处转悠,哪里草肥就去哪里。王胡子送给他的三十斤黄豆,是他和公牛的口粮。公牛养伤期间,当然跟他的伙食一样。区别只在于它吃生的,他吃熟的。大头捡来一块瓦状的石头片,把它架在火上烤,等烤烫了,抓一把黄豆撒在上面,用树枝搅动,很快就烤熟了。

烤熟的黄豆咯嘣脆,很爽口,吃起来很过瘾。说实话,平时他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生产队常年闹饥荒,大家吃的都是瓜菜代,哪有纯原粮给你吃?这东西香是香,可是吃了爱放屁,所幸他身边没有人,放了也不碍事,而且,据说臭屁还能驱蚊虫呢。

大头希望在黄豆吃完之前牛腿好起来,万一不行,他再找王胡子买一些。花这钱是为了维护集体财产,他觉得理直气壮。

最初几天,公牛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大头心里有些嘀咕,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开始了,他还是倾向于坚持几天,起码在黄豆吃完之前。

附近的青草被四头母牛吃光了,再放牧,大头不得不把它们牵到远处。远处有一个小山包,牛在山坡上吃草,他自己无事,就爬上山头看风景。站在高处,大头终于有了视野,恢复了平原的感觉。这几天钻进山里,可把他憋坏了,抬头是树林,低头是山沟,目光伸不出几丈远就被挡住,人活像被圈在牢笼里,哪里比得上平原敞亮?平原上目光所及,无遮无挡,生活在那里,人的心情当然开朗舒畅。

站在山头,大头的目光可以冲决林木的包围了,他看到了天空,看到了云彩,看见了空中盘旋的飞鸟。山里的鸟很多,让大头看花了眼。平原上已经看不到鸟了,为了种地,那里的树都挖完了,没有树哪来鸟?即便偶尔出现几只鸟,也逃不出人的手掌心,会被打死了吃肉,粮食不够,就得找野味垫补。

平原上的鸟大概都逃到山里来了吧,大头觉得很稀奇。这时有一只大鸟从他头顶掠过,携带着一股阵风,刮得树木哗哗哗地响,它的翅膀伸开有二三米长,活像一架小型飞机。大头割漆的时候就认识它,这叫山雕,一种凶猛的鹰隼。这只山雕盘旋一阵,忽然俯冲下来,朝山坡扑过去,山坡上的母牛受惊了,它们惊恐地奔向树林深处,大头有点诧异,难道山雕敢去袭击牛群吗?就在这时,老鹰一把抓住地面上的一只野兔,借着滑翔的力量腾空而起。

大头的目光追逐着山鹰,山鹰抓着猎物飞向远处的山顶。那座大山挡住了大头的视线,它告诉大头,虽然你有一块开阔地,可那只是深山老林里的一个皱褶而已,你仍然被包裹在大山的核心里。此时此刻,大头忽然有点伤感,他这是干吗呢?按正常行程,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吃了一碗酸辣可口的搅团饭,躺在平整暄软的热炕上,抱着老婆歇息了。哪像现在,嚼黄豆,喝泉水,睡石板,晚上被蚊虫叮咬得彻夜难眠!

其实他可以不这样做的。牛出事那是意外,谁都可以谅解的,去年冬天生产队平整土地还塌死了人呢,就是大头的堂兄福顺,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也没有人追究队长的责任,大家都知道那是意外!何况大头这个意外还可以不算意外,为啥呢?因为大头这次买牛比预算节约了很多,这头公牛是用节约的钱买下来的。也就是说,这头牛纯粹是大头为生产队白拿的,既然是白得,那就可以不算,所以大头即使把这头牛遗弃了,也不是啥大事。谁要是在这件事上跟他过不去,大头完全可以拿这话去堵他:有本事,你去买一趟试试!

大头到现在似乎才想清楚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似乎不完全是为了几个钱,也不仅仅是为了维护集体财产,他好像是被那头公牛的眼睛施了魔法:那双绝望的眼睛,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就在它陷进石缝的那一刻,它这样看了大头一眼。

牛也是一条命,牛也有一条命!

第四天早晨,天蒙蒙亮,大头在睡梦中觉得手背一阵阵清凉,他吓了一跳,以为有野兽袭击他,睁眼一看,原来是那头公牛依偎在他身边,舔吮他的手背。他愣了一下,随后一阵惊喜。他睡觉的地方与公牛是有几步远的,可是现在它竟然就在自己跟前,它是怎么过来的?

奇迹出现了!毫无疑问,它是自己爬过来的。它那条受伤的腿可以活动了?

大头高兴得从地上蹦起来,去试探公牛的伤腿,前几天你只要一碰那里,公牛就会发出惨叫,今天大头去动它,甚至轻轻去弯曲它的膝盖,它也没有痛苦的反应。

好兆头啊,说明牛的伤口在愈合,说明他的坚守是对的!

大头立即去找王胡子,让他再给公牛换一次药。王胡子当然也高兴,但他没有大头那么高兴,他说:“它能动跟它能走是两码事,你还要耐心等待。”

“再给我一些黄豆。”大头说。

“没有了。”

“我是买!”

“买也没有,上次那点黄豆,是专门给公牛留置的,它配一次种,就能给它喂一口,补补身子。把它卖给你了,黄豆也跟它走,我们没有多余的。”

“黑豆总有吧?”

“我们山区不比平原,粮食稀罕得很,你要买,只能给你玉米。”

大头原本指望给公牛增加营养,现在看来能有料吃就不错了。山里比平原穷多了,他着急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里,公牛的状况越来越好,腿根擦破的伤口已经结痂,膝盖也可以自动伸曲了,它甚至试图用力站起来!大头太高兴了,照这样的速度,他预计五六天后牛就可以行走了。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了。那天早晨起来,大头给公牛喂了食料,还在它身边折来一堆带叶子的树枝,这是留给它的青料,然后牵着四头母牛到远处吃草去了。这次他走得比较远,翻过了一个小山头,来到了另一面的山坡。

那一天说来也怪,大头没来由地心慌,可又不知道心慌啥。往常放牛,他都是把它们拴在树干上,任它们啃食周边的青草,他自己或者在满山乱跑看风景,或者找一处石板躺下来闭目养神。可是那天他干啥都心神不宁,要不是担心母牛没吃饱,他早就把它们牵回去了。好不容易挨到午后,看着渐渐鼓起的牛肚子,他觉得进食应该差不多了,就急匆匆牵着母牛往回走。

翻过山头后,大头隐隐约约听到了牛叫声。这声音不对,大头急了。以往大头放牧回来时,也会听到公牛的叫声,那是它感觉到主人回来了,对主人的呼应。那种声音是悠扬的,绵长的,甚至带着撒娇的颤音。可是大头现在听到是声嘶力竭的惨叫!

他撇下母牛,朝公牛狂奔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公牛跪在地上,头高高昂起,两个眼窝往外汩汩冒血,两股血流到下巴,汇成一股,“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公牛的眼珠没有了,眼窝变成了可怕的空洞!

听到大头的脚步,公牛叫得更惨了,它像受到伤害的儿女见到父母一样伤心委屈。

大头抱住公牛的脑袋,他哭了。

公牛遭遇了什么?谁残忍地剜去了它的眼睛!

大头来不及细想,他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救助公牛。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大头离开公牛,向山寨跑过去,能救公牛的只有王胡子。

王胡子来到现场,他看了看,摇摇头。

“山雕啄了。”

大头想起几天前的情景,那只从天空扑下来的凶禽。

“救救它吧!”大头带着哭腔求救。

“我没有办法,真的。”王胡子小声说。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公牛似乎还是听见了。它绝望地吼了一声,那声音惊天动地,激起周边一片回音。大頭和王胡子惊诧地看着公牛,它眼窝的鲜血在吼声中忽然喷溅出来,像喷泉一样往外奔涌。

大头急了,赶紧伸开双手,扣在公牛眼睛上,给它捂着,可是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你想想办法吧。”大头再次恳求王胡子。

王胡子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紧紧裹住牛头。“看来我犯了天条。”他说。

“啥?”

“我不该把公牛卖给你!”

“咋了?”

“山神爷不让这牛出山!”

“哪有山神爷?你迷信!”

“你爱信不信。没有山神爷,为啥五头牛,唯独这头公牛接连出事?先是腿断了,后是眼瞎了!没有腿,走不动,眼看腿要好了,谁料想来了一个更狠的,眼睛又瞎了,没有眼,看不见,它咋走出大山?”

大头一想,还真是这回事,他不解,问王胡子:“这公牛有啥讲究吗?”

“当然有,”王胡子说,“你看见这公牛的卵蛋了吧,它比人头还要大,号称大卵王,附近山寨的母牛都找它配种,生下的牛犊像虎豹一样威猛。”

“就算它厉害,也就是一头种牛嘛。”大头说。

“你们山外人不懂,”王胡子说,“山里的好东西是不能随便流到山外去的,山神爷护着呢,山里有了它们,才叫山,才宝贵。就像这公牛,在山里是宝贝,到了你们平原,可能就糟蹋了,水土变了,它一定变。”

“那你为啥还卖它?”

“唉,我也是没法啊,”王胡子叹口气说,“今年歉收,公粮不够缴,我们生产队只得卖牲口换钱,再买粮食完成公粮。”

大头无语,他理解了。其实不止山里,平原上也经常遇到这种事。他们村去年完不成公粮,队长还组织青壮年卖过血呢。

“我迟钝,”王胡子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醒悟得迟了,牛腿断了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

“怪我,”大头喃喃自语,“我不应该到这里来买牛。”

“跟你无关,”王胡子说,“真的怪我。”

两个男人抱着牛头哭起来……

他们一哭,公牛反而安静下来了,它依靠在两个男人的怀抱中,不再挣扎,也不再嘶鸣。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把这头公牛怎么办?

它不可能走出大山,也不应该走出大山,只能留在大山里。可是留下它,到底是活留还是死留?这是最揪心的选择。

活留,它已经瞎了。可是让它死,谁能忍心?

最后王胡子说:“咱们听牛的吧,由它自己决定。”他招呼寨子里的人来,把公牛抬到不远处的悬崖边,然后给大家说,一会儿敲锣,牛要是往前扑,掉下悬崖,沉入黑龙潭,那就是山神爷把它收了。要是锣响以后往回缩,那就是它还想活着,我们就得养着它,它是咱们的神牛,有这个资格。

安排好了,王胡子提起铜锣,猛擂锣锤,“当”地一声巨响,牛遽然受惊,它既没有往前扑,也没有往后退,竟然冷不丁地挺起身子,朝旁边的树林扑过去,“咔擦”一声撞在一棵大树上。

大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王胡子扔下锣,第一个跑过去抱住牛。牛的脖子已经折断了,它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王胡子哽咽着说,“你不要我们养着,也不要让山神爷收了,你知道我们可怜,要把皮肉留给我们……”

寨子飘满肉香的时候,大头下山了。他牵着四头母牛,背着那张牛皮。这牛皮不光是他回去销账的凭据,还是他这趟生意的念想。送他出寨的王胡子说:“湿重湿重的,让母牛给你驮上吧。”

大头不干,他就要自己背着。

栏目责编:许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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