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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友人与牛仔大叔

2022-05-09王占黑

北京纪事 2022年5期
关键词:树杈牛仔外星人

王占黑

有時候真怀疑这些钟情于写科幻小说的人,会不会就像《博物馆之心》里的主角一样,是从外太空跑过来的,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地球上的一切,又试图通过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和文字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去教训人、启发人。比如,把真相作为某种隐喻记录下来,或者纯粹以恶作剧的方式来混淆人类既有文明的视听。外星人这么高级,多少有点恶趣味吧,所以我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因此读到《相见欢》里那句“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地球上”时,我突然就对小说里的“我”产生了巨大的羡慕之情。哇,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朋友,只要想到他是穿越了某些我穿不过去的结界来找我吃饭的,就觉得帅气极了。我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过于缺乏世面地追着他问东问西,而是尽量表现得像一个得体的现代都市人,隔着一张饭桌轻描淡写地抒发我对朋友的体恤之情:嗯嗯,你过来蛮远的噢。

往后读几篇,我很快又产生了新的想法,也可能是想起了《进击的巨人》的那个帕拉迪岛,就开始怀疑我们这些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会不会全都是外星人的后代?比如一个跑来开垦荒地却被老家人遗忘的工程队?一个开开心心来度假却错过末班车的家庭?还是一群因为吃错了药毁灭大半个宇宙而被惩罚/囚禁在蓝色星球上的病人?天晓得。反正和《孢子》一样,我们的记忆不知何时被抹去了。小说里刺影师所做的,是让记忆以某种隐秘的形式被记住,哪怕这种形式是暂时的,哪怕被记住的并非记忆本身,而仅仅是一种无用的提醒。就像你听到手机闹钟在大白天突然响了,意识到自己此刻有一件事要去做,但因为没提前写好备注,你死活想不起那件迫在眉睫的事是什么……如果我们的生活里也有一位不肯忘掉历史的有心人,他应该也会想办法去刺影,比如,把秘密藏进大海里,每一次海陆循环,每一滴打到你脸上的雨,都期待着你去揭开谜底。

可我不喜欢下雨,所以我肯定说不清自己是从哪一辈来的地球。我想糖匪早就知道了一些什么,并且她应该会发现自己是来得比较晚的那一拨,因为她的人类属性似乎不是很强。甚至不需要星际飞船或发射器什么的,只需一根巨大的树杈配橡皮筋,随意那么一弹,就来了。她再借这个树杈,把脑子里的小外星人一个个弹进小说里去,这些人有很多不同于我这种普通却自信的人类的想法,比如去质疑博物馆里以实体来证明文明的做法:“经验如何可见,如何被展览?只能去相信它是不同。”在非线性时间里,一块上亿年的化石不过是条多余的痕迹。但他们也有笨拙到感人的一面,比如明明用红外摄像或分自扫描记录就不会被高级生物吞噬,但还是选择了手绘素描,在日复一日的面对面接触中渐渐失去肉身。比如像愚公移山一样坚守着代际传承,只为了实现造汽车回远东故土的梦想。当然还有那些真实的感情。

科幻小说我读得很少,主要是两点,脑子笨,胆子小。小时候在少儿图书馆看全套世界未解之谜,白天津津有味,夜里一关灯,吓得睡不着觉,后来主动拒绝了。这可能也带来一点意外的好处,就是毫无经验让我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设定。怎么说呢,就像UFO划过纽约上空的时候,通勤的纽约客立即感到地球文明受到了冲击和挑战,好像很多科幻电影都喜欢把该情节放在这种人类文明高度浓缩的地点。但如果UFO出现在大农村的天上,首先,没几个人能看到,就算看到了,不太使用智能手机拍视频的牛仔大叔也只是朝着无人的玉米地嘿嘿一笑:老伙计,让我看看,是谁家的牛皮吹上天啦!

嗯,我大概就是那个牛仔大叔。其实小时候也常常想起宇宙,尤其是去乡下外婆家住,能看到星星的那几天。我一想到星星外面的星星,再想想自己身体里的自己,就慌得要命,人咋这么小,寿命咋这么短?现在长大了,反而一脆弱就努力去想这些,想天外有天,天外还有天,自己连时间放的一个屁都不如,心里就舒坦多了。科幻也好,现实也好,困住自己的总是人类自己那些搞七搞八的东西,技术啊,伦理啊,体制啊,历史啊,相互交织在一起,就像这本书的标题里那个常被人提到的流行词,赛博。一张网。而另一个是不能更隽永的词,回家。写作是一场奥德赛,找了那么久,也许就是要冲破那张网,无论尽头是在地球,还是在外太空。

作者说

“喜欢喝白开水,喜欢没事在街上走来走去,看来看去,接陌生人的话茬。坐下来的时候,喜欢认认真真想一点好像不必要认真去想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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