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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变形记》:理解孝顺、认知与“我是谁”

2022-05-09张冲

北京纪事 2022年5期
关键词:变形记美美孝顺

张冲

皮克斯动画公司首位华裔女导演石之予的电影《青春变形记》于2022年3月上映,该片中的“变形记”与卡夫卡《变形记》中的成年人“变形记”不一样,导演石之予讲述了处于青春期准备从“女孩”变为“女人”的13岁华裔女孩李美美的故事,她非常孝顺、懂事和听话,是典型的“孝顺”案例。但当她个体的选择与妈妈的“听话”原则相悖时,她开始思考“我是谁”这个问题,经过与母一辈的抗争、辩论与反抗后,她从理性认知的角度进行选择,追求属于她的至善与自由。

导演石之予一直关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孝道”“听话”与“懂事”等日常行为准则,并站在不同文化的角度对这些中式日常行为进行反思与批评,她的两部电影中的故事虽然没有皮克斯公司之前的“拯救世界”“拯救人类”的大格局,但她却让主人公在两难的选择中认清自己,并“拯救了自己”,与此同时,也唤醒与拯救了身边的亲人。

孝顺、“为你好”与“爱”

电影《青春变形记》一开篇,李美美就通过内心独白的方式提出了这样的中式看法:“我们家的首要规则是要孝顺父母,他们是至高无上赐予你生命的人。”并且在李氏宗祠大门口和房门口的对联上也暗示了这样的儒家秩序与“孝顺”的价值观:“树发千枝共根,江流百川同源”;“崇德尚义至孝,天和物谐为善”。

影片中石之予刻画了一个被“为你好”笼罩的女儿,她只是想听个演唱会而已,却被妈妈百般阻止,妈妈阿茗阻止的不只是一个演唱会,而是阻止失去她自己作为“大人”的权力。美美理性而客观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想去听演唱会而已,很抱歉,我并不完美,很抱歉,我不够好,很抱歉我绝不会像你一样。”在美美同妈妈争论与辩解的过程中,虽然母亲用“我从没去过演唱会,我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我努力做个好女儿”的标准来标签自己作为完美女儿与母亲的榜样,但美美的主体性与自我意识这时已经开始苏醒,她拒绝像母亲一样,她说:“我绝不会像你一样。”这是美美对母权清规戒律的秩序“为你好”的一种宣战宣言,而“为你好”其实质是巩固隐在“毒母”的“为我好”的权力秩序的一种手段,美美在影片最后用撞击妈妈鼻梁将其撞倒而宣告自己的解放与自由,解构了“孝顺”的价值观。

日本上野千鹤子说,“所有女性一旦成为母亲,就会开始对孩子施压,她们既是压迫者,同时也是牺牲者。”虽然《青春变形记》中的美美在母亲的逻辑下为自己的“孝顺”辩解,“孝顺”如果“做得太过可能会忘了尊重自己,幸运的是我没有那个问题。从13岁开始我就一直做我喜欢的事,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我说了算”。这是美美在妈妈“孝顺”的语境下小心谨慎地游刃,她以为自己会“游刃有余”,但当遭遇了青春期的“性冲动”“叛逆文化”下的演唱会时,她的小心无法再继续时,母女之间的文化冲突也就展开与产生了。

妈妈通过美美这面镜子也重新认知了自己,她曾经也是母权“毒亲”下的产物:她生气、失控,厌倦追求完美,在“毒亲”的压迫下她会产生无意义的负债感和罪恶感,当妈妈描述儿时的自己“我对她(外婆)来说永远都不够好。对任何人都是”时,她开始反观自己对女儿美美所做的,开始重新认识自己和美美,她对美美说:“你努力让所有人开心,但对自己太苛刻。”她为自己的“毒亲”教育道歉,母女之间进行了和解与互相理解,同样成熟的母亲最后也原谅了苛责的外婆。

其实对这种长幼尊卑的权力秩序,老子早在孔子之前就有他高屋建瓴的形而上认知:“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巫术、红熊猫式“阴影”与流行文化

《青春变形记》中美美家的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于来参观宗祠的游客,宗祠作为一个空间,被小男孩泰勒描述成“阴森森的”,这是以西方“我者”文化对东方的他者文化的谬称,导致美美愤怒中攻击了泰勒。

根据妈妈对游客的导游讲解,李氏宗祠里供奉的祖先新怡是位学者、诗人,还是动物的捍卫者,她将一生奉献给了森林里的生物,特别是红熊猫。“她喜欢红熊猫火红的毛皮,还有淘气的天性”。新怡不同于刻板的外婆,她不是一位严苛的祖先,而是具有“淘气”天性的人。在美美彷徨与害怕时,她显现,和美美一起飞翔、淘气,她们以鼻子相碰互相认知,新怡从非常浪漫与诗意的角度,让美美看清了她的存在的本质与真相,同时这也是美美存在的本质与真相。

美美下午的“清洁日”其实是她的工作时间,她和妈妈要扮演收银员、表演者和导游这几个角色。美美衣着朴素,但母亲以勤俭和精致的中产阶级成功学的样板塑造了她的自信心,她会自信地成为三个好友的核心人物,并具有宏伟的梦想与洞察力,比如她问三个好友“准备好改变世界了吗?”美美的形象是华裔族群在西方世界的一种折射,妈妈阿茗对她的期待是“今天是优秀学生,明天就是联合国秘书长,我们的祖先会以你为荣”。这种实用与功利的精英教育方法是她在西方主流文化中被得以肯定的唯一途径。所以妈妈以“为你好”为借口不允许女儿偏离她设定好的軌道和人生计划,犹如《小王子》(马克·奥斯本,2015)中的小女孩和她忙碌的妈妈一样,现代都市语境下,为了达到社会主流评判的所谓的精英生活标准,两个妈妈开始都把孩子作为学习机器,精确精准地安排她们的人生,而忽略了她们作为人的存在,尤其是作为有情感有欲望的存在。对于后者的存在,《青春变形记》中的妈妈将其视为洪水猛兽,是要打压和压抑的。

英国政治家约翰·弥尔顿在《论出版自由》中说:“上帝赋予人自由意志来对善恶做出选择,如果人民选择善,却被阻止知道恶,这样的选择是没有意义的,根据良心进行自由讨论是一切自由中最重要的自由。”《青春变形记》中的小女孩在红熊猫被释放出来之前,只知道“善”的存在,当红熊猫别人认作“魔障”“魔性”或“阴影”后,美美却想留下它,让自由意志在“善”与“恶”之间进行选择,从而认识真正的自由,也如康德所说的“自由即自律”。

红熊猫式的“阴影”让她变得更丰富,有创造力、生命力和活力,這恰如荣格在论述“阴影”一样,它代表了人身上的最黑暗、最野蛮,也是最有攻击力的部分。但是它也使得生命富有朝气、生命力和创造力,并且荣格认为过分压抑阴影会使人格变得平庸苍白。美美最后选择了与“红熊猫”共存,恰如爸爸对她的说教:“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有些是乱七八糟的,重点不在于推开不好的东西,而是给它腾出空间和她共存。”他并且喜欢那个“红熊猫”出现时的美美,因为她“让我想笑”,而如何管控红熊猫则体现了美美的力量、自由意志与真正的自由。

李美美的终极问题——“我是谁”与自由

斯宾诺莎说:“认识到人的心灵与整个自然的一致叫至善。”

这个自然是经由理性认知的自然,是神圣的自然必然性,如果达到这样一种境界斯宾诺莎也叫它“自由”。《青春变形记》中的美美奉行了“作为回报就应该有求必应”的逻辑,小心谨慎地顺从妈妈,当妈妈给她当众出丑,并高高在上责问她:“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时,愤怒的美美手抓着裙摆,脸上却挤出微笑对妈妈说:“没有,一切都很好。”形成了她反抗的积累的第一步。

影片结尾部分,当美美的反抗因子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当妈妈质问她胆敢这样讲话和不许粗鲁时,她告诉妈妈:“这就是我,我不再是你的小美美了,我说谎了,妈妈,利用熊猫完全是我的主意,去泰勒家的派对也是我的主意,全都是我!我喜欢男孩儿!我喜欢响亮的音乐!我喜欢扭动身体。我已经13岁了。面对现实吧!”这是美美意识到自己自由从反抗奴役意识到行动的阶段。

《青春变形记》中美美不但保留了“阴影”原型,她在结尾时还对人格面具下的“二号人格”进行了展示,她在独白中对观众说:“我们都有潜在的野兽,我们都隐藏着一个邋遢、吵闹、怪异的自己,只是很多人从没让它暴露过,我做到了,你呢?”这个“潜在的野兽”是人的“二号人格”,在荣格的自传中曾有论述,他认为人有一号和二号人格,因为趋同与快乐原则的使然,一号人格表现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如一般的小孩上学念书,专心、认真学习;而二号人格具有私自性,犹如大人一般,多疑、不轻易相信别人,并远离人群,靠近大自然。美美通过朋友们的直接经验、爸爸的体会以及自己的理性思考,最终拒绝将红熊猫——即第二号人格封印,而是选择与它共存,美美除了认清了自己的选择与“终于明白了我是谁”,还在“善”“恶”的选择中完成了对自由的绝对追求。

《青春变形记》影片结尾部分,一直浸润于“孝顺”文化的美美,对于自己的新尝试感到恐惧和害怕,13岁的她害怕离开妈妈和过去。这时,她的妈妈对她说:“不要犹豫不前。不要为了任何人停留,你走得越远,我只会越骄傲。”

一方面妈妈不再以“为你好”对其进行控制,另一方面妈妈也在支持美美刚刚萌芽的主体性与独立性。同时也是妈妈摆脱“毒母”实现自我自由的结果,母女二人都认识本质之后实现了对自然之“至善”认知,进而实现了自我的自由。

《青春变形记》中的“变形”,虽然和卡夫卡的“变形”与“异化”不同,但是年轻的导演能够从中西文化比较或者中国文化的发展中进行反思与探索,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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