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叶小凤《古戍寒笳记》的版本试说

2022-05-06陈致理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春华小说

陈致理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叶小凤,本名叶楚伧,是南社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小说家,其长篇小说代表作除了《古戍寒笳记》,还有《蒙边鸣筑记》《壬癸风花梦》《如此京华》《前辈先生》等,另有短篇小说若干收入《小凤杂著》和《箫引楼稗钞》。[1]

《古戍寒笳记》主要讲述了明末清初一批明遗民艰苦卓绝地进行反清复明的传奇故事。小说以杨春华、古凝神、袁灵芝三人为核心,以关外、江南、陇上三处为主要地点,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清初上至宫廷庙堂、下至江湖奇侠的风情画卷。对于《古戍寒笳记》的故事及人物原型,学界多有研究,自吴绮缘指出“是书所记,皆有所本,兼可补史乘所阙疑”[2],此后评论者对书中的故事、人物原型问题便多有考论①范烟桥先生认为《古戍寒笳记》的故事原型是吴日生、顾亭林、叶天廖的抗清事迹,“叶楚伧先生会以其事写为章回小说……与顾亭林先生之在西北,叶天廖先生之在东南,成鼎足之势”。参见含凉(即范烟桥):《叶楚伦:古戍寒笳记》,《海光》1946 年第5 期,第8 页;烟桥:《古戍寒笳记本事》,《新闻报》1947 年8 月14 日第12 版。徐斯年、孔庆东皆认为,袁灵芝的人物原型为陈子龙,杨春华就是历史上的杨春华。参见徐斯年:《“敢以微言存直笔”——论叶小凤的小说创作》,《苏州大学学报》1988 年第4 期,第81——87 页;孔庆东:《试论叶小凤的小说创作》,《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3 年第6 期,第8——11 页。,本文不再赘述。关于《古戍寒笳记》的版本问题,学界鲜有论及,笔者在此专注版本问题,在比较的基础上试提出问题以供讨论。

《古戍寒笳记》有三个版本,最初的十回发表于《七襄》杂志的第1——8 期(1914 年11月7 日——1915 年1 月17 日),1915 年2 月《七襄》停刊,《古戍寒笳记》也因此停载。这是《古戍寒笳记》最早的版本。随着1916 年1 月22 日叶小凤主编的《民国日报》创刊,《古戍寒笳记》也得以在《民国日报》上连载全篇,从创刊号起,断断续续连载至1917 年6 月23日,共五十回,第一回有“叶小凤附志”,第三十七回有“小凤重续附志”,第五十回有“小凤尾志”。这是《古戍寒笳记》的第二个版本,即五十回本。1917 年12 月15 日,上海小说丛报社刊行《古戍寒笳记》单行本,共四十六回,其中只有第一回有“小凤附志”,另有王大觉、凌莘子、吴绮缘、范烟桥四人的序和姚民哀的跋。这是《古戍寒笳记》的第三个版本,即四十六回本。

此后,《古戍寒笳记》单行本于1923 年由崇文书局再版,1936 年由中原书局三版,1988 年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刊行简体标点版,1991 年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在《中国近代小说大系》中收录《古戍寒笳记》(中原书局版),以上均系四十六回,且都收录了上海小说丛报社单行本中的四篇序言,都没有收录《民国日报》连载版里的第三十七回续志和第五十回尾志,此外,1936 年版中没有跋,1988 年版采用了新式标点且没有“小凤附志”。

除了小说版,范烟桥曾将《古戍寒笳记》改编为剧本,拍成电影《英雄复国记》。后因诸多原因,他又将剧本作了改动,突出了女主角周曼华,其因此而成名[3],该电影后更名为《乱世英雄》,1940 年由明星公司出品,同年上映。综合其发表版本情况列表1 如下:

表1 《古戍寒笳记》发表版本情况

笔者对《古戍寒笳记》的三个版本——《七襄》版、《民国日报》连载版(下文简称“连载版”)和上海小说丛报社的单行本(下文简称“单行本”)——进行对比,发现除序、跋的有、无区别外,尚有诸多修订、调整的地方,主要体现在回目、情节、文字三个方面。

《七襄》版是《古戍寒笳记》的最早版本,仅有十回,笔者将《七襄》版与一年后的连载版的同样回目进行对比,发现连载版中有叶小凤的一小段附志,简要叙述了《古戍寒笳记》曾经在《七襄》上的连载情况,另外,他还强调“惟昨刊诸回,疏陋殊多,爰自修正”[4],可见作者对旧稿有所修订。在回目的数量上,《七襄》版的十回相当于连载版的十一回。连载版将《七襄》版第一回中齐姬瑞在酒楼上对月独酌“高歌”[5]的一首诗①“高山流水诗千轴,明月清风酒一船。借问阿谁堪作伴,美人才子与神仙。”参见小凤:《古戍寒笳记》,《民国日报》1916 年1 月22 日第1 张第2 版。挑出进行增写,单独成篇作为第一回“楔子”。“楔子”中“小凤君”亲自出场,通过与客人一问一答,逐句解诗,借此发出屈原式的“吾将上天下地,叩阊阖入九冥”谁可与伴者的天问,更传达出了“借着英雄轶史,浇我两人块垒”的创作动机,[6]即作者在小说开篇前就以说书人的视角来讲述整个传奇故事。

连载版是《古戍寒笳记》第一次以完整面目问世,最初连载于《民国日报》第1 张第2 版,从1916 年3 月30 开始,移至第3 张第12 版“艺文部”,至1917 年6 月23 日连载结束,共五十回。但同年12 月上海小说丛报社发行的单行本却只有四十六回,这其中的四回差异便是笔者在此要进行探讨的。

笔者查阅《民国日报》后发现,连载版与单行本的前十九回在内容上保持一致,但1916 年4 月29 日不知何故未刊登《古戍寒笳记》,而是在次日即30 日重新连载,按照顺序刊登的应该是第二十回,但是这一日刊载的却是第二十四回“罢诗战鸾绡离绣阁,陈水嬉画桨演明湖”[7]。对照单行本发现,连载版的第二十四回就是单行本的第二十回,二者在内容上并无二致。自此之后,连载版便多出了四回的序数,作者后来既没有补充那缺少的四回,也未作解释。在之后发行的单行本中,直接将第二十四回变为第二十回,共四十六回。此后的所有版本也都是四十六回,那迷样消失的四回却再未有人提起过,也未有人对此作出过解释。

如果将这回数之差解释为编辑排版失误似无不可,但是并不合理。凌莘子为单行本所作的序中说叶小凤“竟半月之力草《古戍寒笳记》一卷”[8],似说叶氏早已写完全本,只是在交付报刊时按照篇幅裁剪后排版连载。但凌氏之说未可全信,因为《古戍寒笳记》在《民国日报》1916 年10 月30 日连载到第三十七回时断更了,直到1917 年2 月12 日才重新开始连载,叶小凤也写了篇小序附在小说前,解释断刊不过是因为“不足以拙笔动当世君子”,但“念有始终…爰发愿续成之”,[9]可知小说在连载时作者肯定没有写完全本。但我们从《七襄》版的前半部分已经可以发现大量后续情节的伏笔,说明叶小凤的《古戍寒笳记》也并非如清末民初的许多报人作家那样边连载边写。连载版第一回小序中说:“稿亦中辍,而敝司所贮,断简犹在。”[4]这说明《古戍寒笳记》在《七襄》连载时,叶小凤是处在连续创作的状态,但《七襄》停刊,创作随之中辍,到了《民国日报》创刊时,叶小凤拿出存稿重新修改连载,但我们并不知道小说在《七襄》连载时的完成情况。笔者推测在连载版第二十回之前,叶小凤是有着多于当日连载量的创作,至少已经写到了第二十四回之后,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决定将这中间四回删去(甚至带有些许临时性),而报社在排版时,则直接将删减后的内容进行了刊载,致使回目序数仍和删减前保持一致。

更重要的是,连载版的第十九回与第二十四回(即单行本的第十九回与第二十回)从情节上看,确实有衔接不上的地方,连载版第十七回中,通过庙会抢亲事件引出张氏母子被冤枉并被赵辣子的手下抓走的情节,第十八回叙述了朱三从赵辣子手中救走张氏母子,第十九回则讲述了袁灵芝收服戚迪仙,正巧赵辣子领兵来找猎户抓张氏母子,袁灵芝赶来调和,将官兵打点走后,袁灵芝告知众猎户将有大祸临头,并让张氏母子避祸其家,另外邀请猎户头领史大哥晚上前来其家议事,而到了第二十四回的开头,叶小凤就以“这天召猎户头领回去,一夕话把三十余只猎船收为军用”[7]一句带过,便直接开始排兵编练、暗谋起事了,究竟是何祸事不知,张氏母子命运如何不知,袁灵芝又是如何劝说史大哥让整个汾湖猎船听其号令的,等等,都一概不知,甚至后面再没出现过赵辣子、张氏母子等人物,而从第十七回就开始铺展的抢亲疑案也没有在后文中交代,这就不仅仅是可以用误刊回目解释得过去的。虽然如今已经看不到这缺失的四回,也无法完全知晓叶小凤为何要删去这四回,但是根据前面情节的铺垫,这“缺失”的四回也应是与救助张氏母子、铲除赵辣子等走狗以及收编汾湖猎船、谋划起兵等一系列事件有关。

笔者再将《七襄》版和连载版的内容进行对比,发现其中有一处重要修改,对比《七襄》版第三回[10],连载版第四回[11]中作者对五儿与杨春华的情感描写作了修改,总结为以下三点:

一是五儿的身份不同。《七襄》版中,五儿原在杨春华母亲身边“充个捧梳雏婢”,属“亲信婢子”,因太夫人溺爱幼子而被派去服侍杨春华的起居[10];连载版中,五儿被描述为是“太夫人身边最得意的侍儿”,在太夫人心中的分量已经不同,被太夫人派给春华做他的捧书侍史,为他薰衣典签[11]。

二是对二人情感的定义不同。《七襄》版中对二人的情感描述为:杨春华嬉笑无忌,五儿着暖知寒,二人相处日久就“背着夫人有些不干净起来”[10];而连载版里,他们“一个是才华赡富,一个秀色可餐,更经这一番朝夕相守,便免不了有些互相怜爱”[11],可以看出叶小凤有意“净化”了二人的情感关系,从“不干净”变为“怜爱”,追求人物感情的纯洁和笔墨的干净。

三是太夫人发觉二人的私情后,三人的态度各有不同。《七襄》版里,杨春华薄醉归来后,倒在太夫人怀里嬉闹,一时不防说漏了嘴,暴露了与五儿的私情。太夫人听后“勃然变色”,五儿则“直挺挺得跪了下去”,杨春华见此情形才跟着跪下,场景烘托了家主的威严、奴婢的畏惧、儿子的认错态度,最后,太夫人凄凉叹气,颇显无奈[10];而连载版中,太夫人则没有这样的情感波动,反而是杨春华在太夫人即将说话前,就已跪了下来,更带着一种祈求成全的意味,五儿则“半惊半喜”,忍不住跟着杨春华跪在太夫人面前[11],二人之情显得更真切感人,之后太夫人的叹息虽也带着一种无可奈何,但更多的是欲要成全却又顾虑甚多的意思,升华了整个感情的意味和格调。修改前后的二人情感完全是两种性质。

叶小凤在连载版、单行本中对一些字词用句也进行了润色和修改,以连载版中的内容为例,据笔者不完全统计,除去第一回“楔子”,叶小凤对《七襄》版第一回至少作了14 处修改,第二回有3 处、第三回有3 处、第四回有4 处、第五回有2 处,第七回将公差嘴里的妓女名,从“五儿”改为了“玉儿”。还有第一回中,齐姬瑞出场地点的错误,《七襄》版里是在“蘇州”的酒楼上,公差的灯笼上也是“蘇州正堂”字样,但实际是“蓟”字误排作“蘇”字,另还有“垂天天翼”改为“垂天之翼”等字词勘误的纠正。此外,连载版中经过修订的一些词语用法更接近现代的白话,比如《七襄》版第一回里,“俺们”全部改成了“我们”;第二回中,“憬然”改为“欣然”;第一回的标题“闒排而入”[5]改为“排闼而入”,“闒”在《说文解字注》里解释为“楼上户也”,注中又言,许书无闼,闒即今闼字,[12]这些的修改,至少可以窥见叶小凤在再次修订小说时,已经有了简化用字、用语的意识,这也迎合了当时社会简化用字、用词、用语的呼声。

《古戍寒笳记》在《七襄》上连载十回停载后,于《民国日报》上连载至第三十七回又中断,最终才被小凤补续完成,之后又刊为单行本应世,可谓一波三折。叶小凤在《小说杂论》里开明宗义地强调:“小说势力,与教育有骖靳之功。”[13]77在民国初年的小说流派中,叶小凤属于“教化”一派[14],重视用小说来移风易俗,反对消遣娱乐,“(小说)岂狷薄少年之事哉。虽然,此治文者之言,而亦未及于移风易俗之说者也”[13]77。他认为在教育没有普及的地方,小说可以发挥移风易俗的作用,而那些仅是教人逾距导淫之书则一概受到叶小凤的指斥。

《古戍寒笳记》在《民国日报》连载之时,正逢袁世凯复辟,共和的成果岌岌可危。叶小凤在《民国日报》发刊词中斥骂袁世凯倒行逆施:“帝制独夫暴露之春,海内义师义起之日。”[15]发刊词的下方,赫然在列的就是《古戍寒笳记》。《古戍寒笳记》在《民国日报》上又重新连载时,叶小凤在附志中说“拾明遗民,录以为辞”[16],以遗民故事,浇当下块垒。正因此,小说里的孤臣烈士在道德情感方面容不得一点瑕疵。在第十四、十六、二十三、二十五、三十五回等章回中,更有反清义士行军路线、战略谋划事无巨细的列举和陈述,范烟桥曾表明:“清末以文字鼓吹革命者,咸撷取南明史料,张扬先烈之功业,以激发读者。”[17]叶小凤无疑在借古喻今,以明遗民的抗清史来激发当世有识之士,反袁反帝,拥护共和,以遗民起义的坚决来表明他对革命的拥护之心。

与《古戍寒笳记》同一时期写作的《蒙边鸣筑记》和《如此京华》也体现了这种意识,一个借满蒙秘册来指斥日本的侵略野心,一个直接揭露袁世凯称帝前后北平的黑暗,我们将这三部小说结合在一起看,不难发现叶小凤是借小说来揭露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二十一条”的恶行,复辟称帝、破坏共和的野心,小说的寓教功能也因此显现得尤为明显。

为了服从于教化观,叶小凤在连载版中不仅对艳史部分作了修改,而且在对男女之情的描写方面也表现出了高度的伦理约束特征。《七襄》版中,杨春华和五儿二人之情显得有些轻浮放纵,甚至带了些淫秽之感,但是到了连载版里,二人则变得真情实意。他曾在《小说杂论》中表明:“于言情小说,则严情淫之辨。以正面文章写男女间之至性,不敢以反面文章垂不可恃之借镜。”[13]92可以说,以正面的态度来撰述男女至性之情,才是叶小凤所信奉的准则。他认为《金瓶梅》之流有诲奸导淫之嫌,而对《三国演义》的“文情之茂,不假做作”[13]78深表推崇。对他而言,描述一段正面、自然的情感是其必须遵循的准则。在《古戍寒笳记》里,他经常将情爱描绘得自然且带有一点豪情,这不仅显现在春华和五儿身上,之后的春华和涵碧,甚至是和春华有过一夜欢愉的赵桐仙,都在叶小凤“正面描述”的情爱笔触下,显得毫不轻浮和放纵。值得注意的是,吹儿和鸠儿的结合完全不符合传统才子佳人式的相爱模式,吹儿因为被鸠儿掳至山中,被迫与其成婚,但二人婚后却生活得美满幸福,叶小凤有意塑造一个质朴自然、大方豪爽、无一丝矫情扭捏的鸠儿形象,全然不顾传统世俗对女子言谈举止的规训与束缚,鸠儿看似不通人情,却通晓家国大义,且身强体健,刚生下孩子就可以冲锋陷阵,一连斩杀敌将六十人。这虽带有一定的夸张和求奇色彩,但也体现了叶小凤对健康的、自然的男女情爱的构想,以及“以正面文章写男女间之至性”的创作准则。

晚清以降,哀情小说、艳情小说充斥文坛,男女情爱多为消遣宣泄的笔墨,小说也时常充溢着情感的宣泄,《玉梨魂》①《玉梨魂》初载于1912 年的《民权报》,作者徐枕亚。小说演绎了落魄书生何梦霞与寡妇白梨影从相识、相恋到最终天人永隔的爱情悲剧。《玉梨魂》一经面世就引起了轰动,单行本先后再版了30 余次,创造了销量奇迹。开篇便是何梦霞迎花雨而长哭,但是在《古戍寒笳记》里,知己分手不过是一声珍重,“豪人行径,自没儿女辈临歧把袂的俗态”[18]8;春华与五儿在经历国破家亡后重逢,依旧以家国大义为重,毫无违礼之举;吹儿与鸠儿淳朴自然、豪爽豁达,无一丝做作之态。张恨水曾称赞叶小凤“才大如海、心细如发,白话文言均超上乘,似盛唐诸子;而其意气纵横、假酒助勇,则又似李青莲”[19]。如是观之,叶小凤小说的豪爽洒脱的格调确实带有点唐传奇的韵味,这也使《古戍寒笳记》的情调脱离了清末民初以哀而伤的审美基调,显得格外的雄浑质朴。作为同盟会成员、早年的革命党人,叶小凤为民初的言情小说注入了硬朗之气、豪侠之情。

连载版的五十回终章后有一段附言,提到小说“人事仓卒补缀,断续痕迹显露,章回排比之间,尤是令见者指斥”[16]。确实,《古戍寒笳记》登场人物繁多,读者不免有应接不暇之感,但如果以地理空间的角度来解读,小说的构思会显得更加清晰。

《古戍寒笳记》虽在《七襄》上只连载了十回,但是就已经得见全篇风貌。第一回里,杨春华就已经登场,袁灵芝、古凝神二人虽只是借齐姬瑞之口道出,但他们的活动空间也已设定:关外(杨春华)、江南(袁灵芝)、陇上(古凝神)。三处对京师成包围之势,全书的故事以此为框架展开。以单行本为例,第一回至第十四回写杨春华在关外驻扎讲学,中间穿插清宫秘史,第十六回至第二十五回叙述袁灵芝在江南布局起兵,第二十五回末地点随古凝神转移至陇上,第三十一回陇上部分叙述结束回到京师,之后就是第三十二回杨春华由关外起兵,第三十五回古凝神于陇上起兵,第三十七回袁灵芝于江南起兵,第四十回地点由江南再回到关外,全文故事也大体结束,最后四回以齐姬瑞登泰山神游作结束。文本空间里铺展着地理空间,通过人物(古凝神)串联起关外、陇上、江南三处,不同的地域空间又有着不一样的地域特色,相互映衬、呼应,形成独特的空间结构。

清末,随着西方地理学的传入,以及列强的外力冲击,中国人开始萌生对领土空间以及疆界的学习认知。面对列强的瓜分,知识分子的危机意识也迅速提高,反清势力以“唤起国土的完整性及实体性为契机,曾广泛地使用地图”[20]。他们出于救亡图存的目的绘制地图,以此警醒民众,而这种意识在小说里则体现为地理空间意识的逐渐明确,至少在《古戍寒笳记》里,叶小凤曾不止一次详细地论述地理风貌,如第五回中,古凝神在给杨春华的信中,将三地的地理、人文、风情等要素进行了详细对比,以此劝说杨春华留在关外练兵,以得地利;[18]17-18第十九回里,袁灵芝绘《三江指掌图》,其爱女停云指出少画了宜兴,且详尽描述从汾湖至南京的水路地理风貌[18]71;第二十五回中,陈克勋与古凝神详谈起兵大势,其进军策略也是按台湾——闽南——武汉——南京——江南诸城的顺序[18]101-102,如同在读者面前指着地图排兵布阵,诸如此类的叙述在小说里仍不少,从中可以发现叶小凤对地理空间的重视,虽然不能说他完全以地理空间为核心来架构全篇,但是至少也体现了他想要借助明确的地理空间来架构全文的意图。

叶小凤选择东北、东南、西北三处为核心,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对这三处地域的重视和忧虑。从地缘角度看,明清以来,中国东南的地缘结构由“后院”变成“前庭”[21],晚清列强入侵,危机加深,“塞防”与“海防”之争此起彼伏,民初边疆危机依旧频发,中俄外蒙问题、中日满蒙问题接踵而至,西北、东北的地缘危机也随之加剧,而国内袁世凯谋划复辟,内战频发。在国土沦丧、民族危亡之际,叶小凤的《古戍寒笳记》《蒙边鸣筑记》等都自觉笼罩上了一层救亡图存的危机意识。在《古戍寒笳记》中,叶小凤借古凝神对三处地域作了定位:关外是“中原大势,北利于南”,江南是“收拾民心,非江淮间不可”,西北是“西之于东,犹北之于南也”。[18]17-18这不仅仅是对前史的考量,亦或是对小说框架的布局,而是一种知识分子对国家地域的深刻审视与忧虑。

叶小凤的《古戍寒笳记》因为种种原因尚未得到学界的重视,本文仅是将这部小说的三个版本进行比较,试着透过时代的浪潮去发掘叶小凤在书中蕴藏的理想与诉求。将不同的版本放置一处,叶小凤对小说移风易俗的定位、情感克制的准则乃至地理空间意识的明确都跃然纸上,因此,《古戍寒笳记》的学术价值仍有待进一步的挖掘。

猜你喜欢

春华小说
木碗
张之洞的“三不争”
待到春华烂漫时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我们该如何表达苦难?——读黄春华《扁脑壳》
寒木守春华
春华而后秋实
明代围棋与小说
我是怎样开始写小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