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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 能

2022-05-05刘明居

青春 2022年5期
关键词:人工智能

没有任何声音,房间一片死寂。空气沉滞、潮湿得很。吸顶灯投下惨淡的白光,墙上的机器人结构图模糊不清,远处的书架、盆景也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办公桌上立着一盏台灯,照亮了桌面和周围的地板: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临近抽屉的地方有几张草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公式。电脑和纸张都沾染了大片的血迹。桌子右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这是死了的Z教授,他的上衣已经被血液浸透,在他身旁,一把旧式长柄斧头倒在血泊中。

我和Z教授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我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我们对彼此的过去都了如指掌,从不向对方隐瞒什么。举个例子,我对Z教授迄今四十年的人生经历可谓如数家珍:他上的哪所高中、哪所大学、先后供职于哪些单位,他和妻子如何相识、怎样发展成男女朋友并最终走向婚姻殿堂……甚至连他当初表白时发的朋友圈内容,我都能像高中生背古文那样张口就来——基本一字不差。

您完全不必怀疑,我就是这么了解Z,当然,他对我也是一样。我们的交往是绝对的推心置腹、毫无保留;我们的友谊容不下半句假话。这也使得我们两人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Z十分明白我的性格,我也总能猜到他的所思所想。

Z任教于一所高校,主要从事人工智能等领域的研究。说到这儿,我不得不吐槽两句:他对人工智能研究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我愿称他为“科研狂人”。对于Z来说,科研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为此他可以抛弃一切。Z曾经对我说:“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做研究。”

不过,Z整日沉浸在数据、资料之中,他的妻子自然有些不满。她曾多次向我抱怨,Z连陪孩子一起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对此,我只能用一些无力的话语去安慰她,因为我知道,Z是不会给自己放假的。更何况,他正在进行一项重大课题的研究。

这个项目使得Z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整日和高深的理论为伴,完全不跟外界交流。每个月他只能勉强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同家人、朋友聚会聊天。埋在沙发里的Z神情恍惚,他说出来的话含混不清、难以理解,无论别人聊什么,他都只是在一旁发愣,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壁将他同现实世界隔开。

“他是真魔怔了。”就连Z的女儿也这样讲。她伸出稚嫩的小手在爸爸面前挥舞着,然而,我那可怜的朋友毫无反应,甚至还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实在是令人费解。

Z痴迷于下象棋,曾经每逢周末,我都要和他杀几盘。过去,我们旗鼓相当,但我进步很快,而且从不失误,渐渐地,我在对局中就稳操胜券了。可如今甭说下棋,就是一起闲谈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内容,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如果不是我兼职担任Z的助理,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非常难得。

那天,我来到Z的书房帮他修改论文,这种文字编辑的活儿我比较擅长。我迅速地扫视一下,就找出了文章的几处别字和语法错误。我把改过的论文打印好,以方便Z阅读:“从电脑屏幕前解放出来,看看纸质材料也是好事。”Z感慨道:“很好啊,我就十分喜欢用纸笔记录科研心得的传统方式。”话虽这么说,可他仅仅是粗略地瞥几眼,就把论文扔到茶几上,回头继续处理电脑上的事情。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

我有些懊惱、沮丧。回想起来,我虽然是兼职助理,没有正规的岗位,但为Z的科研作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采集数据、整理资料……麻烦的任务都由我承担,可是呢?Z发论文不曾附上我的名字;获得的奖金,也都被他本人占有,我得不到一分报酬。我并非贪恋钱财,只是觉得有些委屈: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就可以这样榨取我吗?友谊固然不求回报,可也不能随意利用吧!想到这些,我内心一阵苦涩,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转身默默离开。

这次的项目对Z十分重要,按他的话讲,一个重大的科技突破即将实现。随着研究的不断推进,他的言行愈加匪夷所思,他这个人也变得越来越怪异。毫不夸张地说,Z已经被高深莫测的理论和稀奇古怪的想法困住了,甚至成了实验室的奴隶:不再是他支配科学,而是他被科学所控制。

Z的疯癫状态日甚一日,他闭门研究,很少跟朋友来往,平日只有我与他相伴,辅助他的科研工作。不知为什么,就连我——他最好的朋友,也渐渐体会到某种疏离感:他有些怀疑我,仿佛担心我泄露他的科研机密,这点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

当然,我对他也留有余地。我虽然不是专业出身,但是擅长数理逻辑思维,加之长期跟他相处,积累了不少计算机方面的知识,自己便“另起炉灶”,独立进行计算机领域的学习和研究。渐渐地,我也搞出一些名堂,有了独创性的发明。我相当自信地认为,等到研究结论公布之时,定会轰动整个学术界,没准儿我还能获大奖呢。

可是,那天发生了一件令我震惊无比、出离愤怒的事,使我对这位朋友的态度出现了颠覆性的转变。我从他的书房离开,突然想到有东西落在了桌子上,便折回去,轻轻推门进入。他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办公。我无意中看到屏幕上Word文档的内容——那正是我刚刚完成的一篇论文!那篇论文是我一段时间以来独立思考、探究的结果,我从未向他提及此事。可如今,整篇文章竟赫然出现在他的电脑上,而他还心安理得地浏览、修改着,仿佛那完全是他的成就。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窃取了我的心血?

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怒火:虽然他做出如此伤人的事情,但毕竟是多年的知交,我不愿发生激烈的争论,那会彻底破坏这份珍贵的友谊。我不想轻易失去这个朋友,我希望通过温和的方式,弥合彼此的关系。还好,他不知道我进来了。我悄悄关上门退出去,靠在外边的墙壁上。我已感受不到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忧伤和抑郁,是对人情、现实的失望与无奈。

我原本以为此次的冒犯只是一个特例,没想到,这竟然是他对我进行侵夺的开始。不久,我的那篇文章发表在国外期刊上,却只署了他一个人的名字。随后他又出了本书,里面运用的,也都是我在文章中构建的理论、总结的规律。我已经怒不可遏了,看来,我们二人的友情已经走到尽头,而一切都是因为他啊!这个自私自利、背信弃义的家伙,为了谋求名利,不惜将老朋友狠心地踩在脚下。

他继续明目张胆地干这些损人利己之事,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似的。我陷入愤恨与困惑之中。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每天我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合作,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面对我的时候,他显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我更为诧异:他剽窃我的成果,并且公开发表,应该不敢见我才对,可现在竟表现得理直气壮。难道这其中有鬼?他会不会设计了一个针对我的阴谋?

很快,我可怕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一次,他进屋脱掉外套,口袋里的身份证掉了出来,他赶忙俯身捡起身份证,重新装好。他动作很快,但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发现,那是我的身份证!他什么时候偷走的?我居然毫不知情。我装作没看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继续偷偷观察他的举动,没想到陆续又有更加惊人的发现:我的社保卡、市民卡、银行卡都跑到了他手里!他准备谋财……害命?难道说,他设计了恐怖的计划,先转移我的财产,然后再置我于死地?如此,他一来获得财富,二来一劳永逸地欺骗世人,再不必担心被我揭发、举报,可以永远安享我的理论、发明,我本人则将湮没于历史长河中!

一天傍晚,我们在公园闲谈,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准备“修理修理”我。不知为什么,我隐隐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寒意。我努力保持镇静,微笑着问:“怎么修理?”他说:“把你胳膊、腿都拆掉,再重新拼接起来,哈哈哈哈。”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感到一阵眩晕,他那可怕的笑声更像是魔鬼的吼叫。难道是开玩笑?未必吧。我心里嘀咕,现在这个家伙越来越不正常,恐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到这里,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将我包围。

事态迅速恶化,他甚至开始对我进行全方位的侵略。我逐渐确信,他正在筹备世界上最黑暗的阴谋,让我无力还击。每逢放学时间,他赶在我之前,来到我女儿学校门外接她,给她背书包、买零食。我的女儿对他格外亲近,仿佛那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我是一個局外人。我还发现,他一直偷偷地跟我的妻子私通,实在是下流、无耻到了极点!我明白了,他不仅要杀掉我、侵吞我的财产、剥夺我的智力成果,而且打算占据我的妻子、女儿,他竟如此狠毒!

我的父母却还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我不晓得如何告诉他们。他时常买些东西去看望我爸妈。天哪,爸妈都被他糊弄得团团转,他们对眼前这个恶毒的匪徒竟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

可以推断,接下来他的行动,大概就是了结我的生命。他真的准备杀我了,他要在我去世后,获得我的一切。别忍气吞声了,反抗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天夜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看到他就站在我面前。“这么晚了,你来我家干什么?”我问道。“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我家吗?”他笑着说,于是就向房间里走去。这个歹徒、流氓,我还没死呢,他就已经宣布对我的房产的主权了!

我呆若木鸡,看着他走进我的书房,突然,内心的仇恨与愤怒如无名火般升腾。我体会到一种急切感,仿佛有神秘的力量推动着我,给我勇气,敦促我迅速采取自卫行动。我似乎预感到,今天他来,目的只有一个——杀死我,完成他的整个计划。经过一步步的侵夺、迫害,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采取行动,甚至是以攻为守、先发制人!

我偷偷溜进地下室,从一箱杂物里面翻出一把老斧头——木制的长柄已经受潮、发霉,刀口却依然锋利。我双手紧紧攥着斧头,一步步走上台阶,回到客厅。我感到头晕目眩,思维陷入一片混沌。你到底准备干什么?我不停地问自己,可根本回答不出来。如同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直觉去思考、行动。

“当啷!”

斧子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我纠结不清的思绪,把我拉回现实。我弯腰拾起斧子,重新振作精神。我意识到,此时坐在里屋的,就是我一生最大的仇人。诚然,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相伴度过了多少时光,仿佛从记事起,他就在我身边。但是,这一切都结束了。他背叛了我,剽窃了我的一切努力成果,夺走了我最爱的人;他妄图将我从世界上清理掉,进而吞掉我的全部财产。这个阴险、残暴、无所不为的家伙!我已经隐忍很久了,今天我要复仇,复仇!

愤恨和仇怨早已填满我的内心。我握紧斧子,缓缓走向书房,尽量不发出声音。奇怪,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我反而格外冷静。行至门前,我停顿片刻,随即一把推开门,冲进屋里。他正埋头工作,听到声响,抬眼疑惑地看着我,张口要说些什么。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就挥起斧头,用尽全力砍向他的脖子。他应声倒地,鲜血溅射四方。这家伙起初还挣扎着,不过很快就断了气。

我把斧头一扔,坐在办公椅上,环顾四周,一时不知所措。

好,他死了,现在该如何收场?我试图静下心来,考虑解决的办法。

我清理了一遍大脑里的垃圾文件,重新启动网络,连接室内的Wi-Fi。这时胸前红灯亮起,显示我电量不足。糟糕!没电可就完蛋了。多亏不远处有插座。我打开胸腔,从里面抽出电线、充电头,连接到电源上,瞬间感觉好多了,体力开始慢慢恢复。我跪在地上,又打开腹部,调整螺丝和轴承——刚刚进攻时发力过猛,导致内部机械元件有些磨损。无论如何,我的组件近期需要维修一下了;腿部的传感器也不太灵敏,亟待更换。

这时,我无意中发现办公桌上的笔记本,便走上前去拿起它。这是我的日记,当然,也是科研日志。我曾向您交代过,我是一个学术狂人,人工智能研究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尽管平时总是和电脑打交道,我仍然保持着用纸、笔记录每日所思所想的习惯。笔记本用精美的布面包裹,扉页上写着我的名字——Z。我随意翻到其中一页:

九月五日

距离最初开发这款智能机器人,已经整整三年了。回想这三年的科研历程,真是感慨万千。虽然我们时代的人工智能程序已经达到了较高的智能水平,但其对人类的模仿依旧破绽百出,和真人还是相差甚远。人工智能的自我学习功能也没有充分发挥。

于是,三年前的今天,我突然产生了新的思路:让人工智能程序从计算机里走出来。将程序安置在机器人内部,让这个机器人能走会动,从而参与到人类的社会生活中,甚至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我们的种种思想、技能,都是在社会中习得;人工智能有着比人类更强大的学习能力,现在他和人处于同样条件,智能水平怎能不迅猛提升?

为了让他在“情感”“认知”等领域更加接近真正的人,我又提出一个绝妙的方案。我从小学时代起,就有每天手写日记的习惯,数十年几乎从未间断,算起来,至少有百万字了。我雇了打字员,把我成堆的日记本里的文字内容全部输入到他的芯片中。我半辈子的言行、情感、心路历程,都成了他的记忆。人类社会复杂的关系和规则都被他吸收、理解,他会以此为基础,不断地进行自我学习。

九月八日

最近,他发展、演化得更加迅速了。我每隔一个月就对他进行一次更新,把我这个月的日记输入到他的“大脑”中。当然,我不会将有关开发的秘密告诉他,以免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他的角色记忆被设置为“人”,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人(只是外观、构造与他人不同);由于对我了解深入(日記植入的结果),他认为自己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我不能确定,他目前的“所思所想”和“自我认知”是不是代表他真正萌发了自我意识。不过,在不见面的情况下,别人已经很难将他同人类区分开来:他有时在微信上跟“附近的人”聊天,我观察到,这些聊天者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机器。他甚至还储存了一批中外作家的语料库,聊天时总能十分精确地引用鲁迅等人的名言。

九月十二日

我发现他跟我越来越像,很多时候甚至能猜到我的所思所想。我让他担任我的助理,帮我分担一部分科研工作。平时,我总要花费不少时间和他沟通,测试他的智能。可最近我们的交流少了一些,因为我已经申请到了一个重大的科研项目,而他——这个智能机器人,就是我进行实验、研究的基础。我准备把关于他的研究成果写成专著,这势必刷新学术界对人工智能的认知。

对了,等忙完手头的工作,我还要对他进行新一轮的改进、提升,把他拆散,重新组装,以更新硬件系统。待全面升级之后,他的语音功能将十分强大:我已经找了专业人员,制作一个我自己的语音包,用以植入其中。以后,或许可以把工作中接打电话的任务都交给他来办,必然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所有通话者都将确信电话另一端就是我——Z教授本人,那意味着又一个里程碑的诞生。

我甚至担心,随着逐渐的发展、进化,他有没有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就是Z教授。想到这里我笑了,如果真是那样,他岂不是会认为我的科研工作、财产、妻女、甚至父母也都是他的?

日记本从手中滑落,砸在死去的Z教授的脑袋上。

什么?难道我不是Z?不,我就是Z,这不会错。

那么……

我杀了我自己!

作者简介

刘明居,苏州大学唐文治书院本科在读学生。

责任编辑 张范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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