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图建议：男生手里一个卡通糖人，抓住前面女生的马尾偷笑。

作者有话说：在一个巧合下，我遇上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她给我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于是有了这样的一篇文。爱可跨越生死，我笔力不足，仅言于此，希望大家喜欢。

摘句：他等不来秋天和冬天，等不来明年的春了，他永远，停在了这个失去楚余的夏天。

1.

是夜，西雅图有雨。轻薄的纱幔被风吹起，有雨飘进屋里，打湿了木地板。

宋听远坐在电脑前，刚完结课题，便收到了前不久遇到的来西雅图旅游的高中同学的消息。

“宋听远，楚余要结婚了。”对方说，“她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没法儿给你发请柬，我把你的微信给她了。”

宋听远刚听完这段语音，微信联系人界面便多出来一个好友申请。申请人的头像是淡蓝色的，名字就一个“余”。宋听远揉了揉干涩的眼，按了通过。

“好久不见。”楚余这样给他发。

“我要结婚了。”楚余将电子请柬通过微信发过来，宋听远点开，依旧是淡蓝色的封面。

宋听远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楚余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是转账，金额四百七十八元。

“宋听远，”宋听远点开语音，楚余软糯又清晰的声音传出来，“我们两清了。”

宋听远扯了扯嘴角，笑了。他点了收款，又给楚余发了一个红包，金额是九百九十九元。

“婚礼我就不去了，祝你百年好合。”宋听远顿了顿，两眼许是因为熬夜，有些泛红，他说，“你欠我的，又何止是四百七十八元。”

2.

宋听远是在医院门口左侧的花坛边看见楚余的。

他来医院给值班的妈妈送饭，准备回去时，在门口看见坐在阶梯上的楚余，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个人蜷缩在花坛边。

宋听远走近了，站在她的身边，喊道：“楚余。”

楚余的胳膊抖了一下，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慢慢地抬起来。宋听远看清楚余的脸时，脸上的震惊尤为明显。她半边脸上都是血，右脸靠近耳朵边有一道很长的口子还在冒着血珠。

宋听远和楚余是同桌，高二分了班，开学到现在他和楚余在学校说过的话数得过来。

“宋听远？你怎么在这？”楚余看清来人时也有些惊讶，嘶哑着嗓子问道。

“我来给我妈妈送饭，她是医生。”宋听远向她摇了摇手中的饭盒，说，“你呢？”

“你脸上的伤……”他踟蹰道，“是怎么回事啊？”

楚余突然笑了，那双天生的狐狸眼弯了起来，更加吸引人。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她说：“没事，刚刚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本来想来医院处理一下，到了门口才发现没有带钱。”楚余站起身，拍拍屁股对宋听远说，“宋听远，我要回家啦。”

楚余说完便准备走，宋听远却突然扣住了她的手，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听远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宋听远连忙收回手。

宋听远轻咳了一声，说：“我带你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别感染了。”

楚余看着宋听远不自在的眼神，和他脸颊悄悄泛起的粉红，笑了：“好啊，谢谢你。”

宋听远带着楚余去医院挂号，带她去护士站处理伤口，再去拍了脑部CT。

护士在给楚余处理伤口前提醒她：“会很疼，你得忍忍。”

可是楚余一声没吭，脸上的血渍清理完，她光洁的脸露出来，右耳的那道口子触目惊心。

宋听远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那张挂了彩的脸。

她长着一张冷冽又带点戾气的脸，可她说话声音糯糯的，只是她比较寡言，也很少社交。

只有高三那个叫陈迟的男生来班上找她，在门外喊“小余”，她才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语调轻快地回他：“马上来了！”

楚余处理完伤口，对宋听远说：“多少钱？我后天去学校给你。”

“四百七十八元。”宋听远说，“不着急给我。”

随后两人去拿了CT的片去找值班医生看。楚余在医生办公室里和医生交谈的时候，宋听远坐在门口等。

他透过玻璃窗看着屋里的楚余，凌乱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道伤口。楚余的鼻子小而翘，屋内白炽灯的灯光洒在她的鼻尖上，好像闪着点点光。

她长得很好看，宋听远这樣想。

楚余出来时，宋妈妈正好从值班办公室门口路过，她看见宋听远，“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宋听远指着楚余，向妈妈解释。宋妈妈看了看楚余脸上的伤，眼里满是心疼。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皱着眉，轻声说，“可别留疤了。”

“把小姑娘安全送回去。”宋妈妈转头对宋听远说，“早点回家。”

宋听远应下，等宋妈妈走远后，楚余才开口道：“你妈妈真好呀，真温柔。”

她的语气很真诚，眼里是羡慕，是憧憬。

宋听远笑了笑，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可他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楚余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楚余仍旧站在原地，她的嘴一张一合，宋听远离得远，可他听得清清楚楚——

“宋听远，我没有家。”

3.

宋听远没有想到，在医院碰见楚余的那个晚上，会使他和楚余之间原本陌生的关系变得熟稔。

比如，那天晚上楚余对他说“我没有家”，宋听远并没有多问，只是又折返至她的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轻轻地拍了拍。

比如，他照妈妈的话，送楚余回家，那晚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楚余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值得信任。”

比如，楚余在小区门口对他说：“请你不要说出去，今天晚上在医院碰见我的事情。”她拉过他的手，在他手中放了一颗棒棒糖。糖是温热的，像是被捂了很久，“谢谢你，钱我会尽快给你。”

比如，后来回了学校，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楚余都会给他一颗糖。他也都会收下，还会问她是不是打算拿糖还医药费。

宋听远不爱吃甜食，却把楚余送的棒棒糖含在口中，慢慢地品尝，直到整颗糖融化在他嘴里，散发出甜腻的橙子味。

再比如，某个早晨，早自习前，楚余提着一袋橙子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宋听远，让我进去。”

低着头解题的宋听远抬头看着楚余，她脸上带着笑意。从前楚余都是冷漠地对他说“让我进去一下，谢谢”。

宋听远低笑了一声，他站起来侧过身，让楚余进去。楚余坐下后，将手中的那袋橙子给宋听远：“给你带的，你不是喜欢吗？”

宋听远看着桌子上的橙子哑然失笑。

在医院碰见楚余那晚回去之后，宋听远在班级群里找到楚余，加了她的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橙子味很好闻，也很甜，谢谢。”

“楚余。”宋听远憋着笑，说，“你怎么……”

“嗯？”楚余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冒着傻气啊。”宋听远终于笑开了，风华正茂的少年，笑得两眼弯弯。楚余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

即便宋听远说她傻气。

宋听远将那袋橙子放在他和楚余两个人的凳子中间，无奈地说：“我们这么多课，这一大袋橙子今天哪吃得完？”

“没事呀，”楚余顿了顿，说，“我们可以上课偷偷吃。”

宋听远只当楚余在说玩笑话，摇了摇头，继续低着头解题。他一旦开始解题，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若是没人特意找他，外界的一切干扰对他来说都是可以忽略的。

所以当被楚余再次拍了拍，让他站起来让她出去时，还有些恍惚。

宋听远放下笔站起来，只见楚余手里提着那袋橙子走出去，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等着楚余。

宋听远不明所以，听着旁边同学们的议论，才捋清楚是怎么回事——

刚刚宋听远写题时，楚余正低着头剥橙子，班主任恰好走到她身边，冷声说道：“楚余。”

楚余惊了一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橙子掉落，滚了一层灰。班主任看着她，说：“喜欢吃橙子？来，拿着橙子来讲台上剥。”楚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拍了拍宋听远，叫他站起来让她出去。

宋听远突然想起来，刚刚写题时，耳边像是有人在说：“宋听远，吃橙子吗？”

“我给你剥了吧，这样你想吃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吃了。”

声音糯糯的，忽远忽近，听不真切，宋听远并没有注意。

楚余拿着橙子站在讲台上，当真是一个一个地剥了起来，班主任站在旁边看着，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脸色铁青。

“楚余！”班主任呵道。

楚余手一抖，又一个剥了一半的橙子掉落。

“你还真就站着剥橙子了？啊？”班主任斥道，“这是教室，不是你家！你要剥，行，全班一人剥一个！”

楚余看着坐在底下的宋听远，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宋听远愣了愣，旋即也对着她笑了，在想怎么会有人觉得楚余性子淡漠。

“老师……”楚余踌躇着，说，“这是剥给宋听远的。”

“是给宋听远吃的。”

4.

早自习那场闹剧的结果，就是宋听远和楚余俩人都得站在门外上课。

“对不起啊，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罚了。”楚余的语气很愧疚，可她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宋听远侧头，靠近楚余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揶揄道：“我看你挺开心的啊，楚余。”

“你是不是巴不得拉我和你一起受罚啊。”

楚余的耳根泛红，她一巴掌拍开宋听远，语气恢复到之前的冷漠：“没有。”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走廊上。中途宋听远去了一趟办公室，回来之后也没说话，站在楚余身边，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操场。

楚余盯着操场看了很久了，从她刚开始望过去时，宋听远便发现了。在操场上训练的那些高三体育生当中，白白净净格外突出的，是陈迟。

“你想在这站一天吗？”宋听远打破静谧，问。

楚余摇了摇头，眼睛却没离开过陈迟。

“那走吧。”宋听远站直身子，伸腿往楼下走。

楚余这才收回视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去哪？”

宋听远没有说话，拎着楚余连帽卫衣的帽子往楼下走。楚余有些无语，白了宋听远一眼，却也没挣扎，任他拎着自己的帽子。从远處看，就像是宋听远一把拎起了楚余，两人挨得很近，气氛也很微妙。

宋听远带着楚余很自然地走出了校门，路过门卫室时，还和门卫叔叔笑着打了声招呼。

“门卫居然没有拦你？”楚余微微睁着眼睛，对宋听远说。

“因为我好看。”宋听远挑了挑眉，笑着说，“门卫也是看脸的。”

楚余沉默，抿着嘴直往前走，满脸写着“不想理宋听远”。宋听远见楚余这副模样，笑出了声，他将楚余衣服的帽子拿起来，戴在她的头上，隔着帽子揉乱了她的头发。

“跟着我，别走丢了。”

宋听远带着楚余往闹市走，这天不知是什么节，闹市区的小贩都喜气洋洋的。

宋听远和楚余七拐八拐，到了巷子尾的一家餐吧。装修很破败，从中隐约传出几阵歌声。楚余看着宋听远，有些犹豫。

宋听远像是看出来她的纠结，开口说道：“只是看上去不太美观，这家餐吧很有名。”

说完，宋听远便拉着楚余的手走进去。楚余的手腕处附上一阵温热，她看着宋听远拉着她的那只手，眼睫毛颤了颤。

5.

宋听远牵着楚余，轻车熟路地走进餐吧，走到吧台前，对老板娘说：“老样子，两份。”

正在擦盘子的老板娘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挑了挑眉：“这谁？”

老板娘看向楚余。

“同学。”宋听远拍了拍楚余说，“这是这家餐吧的老板娘。”

老板娘揶揄地笑了笑：“同学啊？我可没见你带哪个朋友来我这儿。”

宋听远“啧”了一声，老板娘噤声。只有楚余在一旁尴尬地坐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宋听远点的餐端上来，热气腾腾的两碗面。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有胃口，宋听远掰开筷子递给楚余，说：“你把面搅拌起来，虽然看上去很寡淡，但很好吃。”

“楚余，把它当长寿面吃吧。”宋听远说，“生日快乐。”

楚余夹面的手顿了顿，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宋听远笑了笑，说：“你真以为我敢直接逃课出来吗？我去办公室请了假，我俩不都要参加物理竞赛吗？看见了你的信息。”

面条的热气扑腾上来，氤氲了楚余的双眼。

“谢谢你，宋听远。”楚余吃着面，对他说，“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你等等啊。”宋听远对楚余说完，起身离开了座位。楚余看着宋听远离去，他走到不远处的演出台前，不知对贝斯手说了些什么，贝斯手笑了，把位置让出来给了他。

宋听远拿着贝斯，坐了下来，摆正话筒后，看向楚余，说：“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有一个可爱的人满十八岁，想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送她一首很特别的歌。”

宋听远低垂着头，不太明亮的光线透过他额前的发丝打在脸上，格外柔和。

他轻轻地开口：“我以为能戒掉，不让回忆打扰……”

“心就立刻被丢到旷野里流浪……”

“当世界荒凉如岛，只有你能做停靠……”

——这首歌歌名叫《嗜好》，楚余上课时常常会哼起这首歌。

楚余看着演出台上那个低垂着眼，认认真真给她唱歌的人，周身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这天晚上在楚余的生命中，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她成年的这天，得到了一个极有意义的礼物。

于是准备回家的时候，楚余对宋听远说起她受伤的原因。

“宋听远，那天在医院，我说我没有家，是真的。”她说，“我的‘余’是多余的‘余’。”

“我没见过我父亲，妈妈带着我嫁给这个父亲，他有钱，给了我和妈妈很好的生活，可我还是觉得像是寄人篱下。那天他和妈妈吵架，我去劝架，不小心被撞下楼梯，这才受了伤。”

“妈妈也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我是她的累赘。陈迟——那个经常等我下课的高三男孩子，住我家隔壁，他家和我继父的公司有合作，我妈妈很喜欢他。我每天和陈迟一起回家，妈妈才会对我好一些。”

宋听远那晚隐约能猜到，楚余的伤没那么简单，能猜到她家庭不是很美好，可是没有想到是这样。他带楚余来这里过生日，原来也是想让她开心一点。因为他想起那天在医院，楚余看他的眼神，真诚干净，还有开心。

“宋听远，我把我的生活对你全盘托出。”楚余说，“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守秘密？”

宋听远伸手握住了楚余搭在膝盖上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楚余抬头看着宋听远，他眼神坚定。

他说：“你可以贪恋，没有关系，我为你守着秘密，我们俩的秘密。”

6.

那天过后，楚余像是认定了宋听远喜欢橙子，喜欢橙子味的一切东西。于是她变着法儿地给宋听远买橙子味的零食——橙汁、橙子味的水果糖、橙子味的巧克力、橙子味的饼干……

直到这天，楚余给他送了一个橙子味的包子。宋听远再也受不了了，他对楚余说：“我不喜欢橙子，真的。”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包子是我自己做的。”楚余把包子递给他，“橙子馅的包子，楚余牌，全世界仅此一个。”

“楚余。”宋听远叹了口气，“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你不用贿赂我。”

楚余眨了眨眼，低下了头，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对你好呀，宋听远。

楚余正想说，门外便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小余。”

陈迟站在门口，朝楚余招手，先抬头看见他的却是宋听远。宋听远瞟了一眼陈迟，眼里不带任何感情，很快便低下了头写作业。楚余应了一声，推了推宋听远，跑了出去。

“陈迟，你怎么来了？”楚余问。

“我们要回去复习了。”陈迟说，“以后就不能等你下课了。”

一中的传统，高三最后半个月居家复习。楚余点了点头，对他说“好”，然后祝他高考顺利。

“小余，”陈迟说，“你要和我考同一个大学吗？”

楚余摇了摇头，她说：“陈迟，我有想要追逐的方向了。”

陈迟点了点头，看向还在座位上写题的宋听远，问：“是他吗？”

“之前有看见他拎你帽子，你们关系很好吧。”陈迟说，“小余，你要过得好。”

楚余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笑了：“你也是，我们都是。”

宋听远看见楚余和陈迟在教室外面，两人都笑着，聊得很开心。他眼前的题目像是变成乱码，一个字都看不懂，手不自主地在草稿纸上画着。

楚余回座位后，宋听远淡淡地开口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陈迟说他要回家复习了，以后不能送我了。”楚余瞄了一眼宋听远，“我祝他金榜题名而已。”

“哦……”宋听远声音突然小了，“以后我送你回家。”

楚余有些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宋听远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送你回家。”

宋听远清楚，自己送楚余和陳迟送楚余的意义天差地别，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送楚余回家的想法就这么脱口而出。

“好呀！”楚余笑得眼睛眯起来，语气也轻快了很多。宋听远边写题，边勾了勾嘴角。

那天晚自习下课，宋听远和楚余一起出了校门。说是送楚余回家，可宋听远没和楚余并肩走，他跟在楚余身后，离她大概一米远。

楚余在前面走着，看见卖糖人的爷爷，便上前去让爷爷给她画一个宋听远。爷爷笑着说“好”，却给她画了两个。画着宋听远的给了她，画着她的糖人给了宋听远。

宋听远看着手里的卡通糖人，笑了。他拉住前方楚余的马尾，把糖人给她看：“和你一样丑。”

楚余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糖人咬碎，说：“宋听远被我吃了。”

7.

宋听远送楚余回家這件事，坚持了一整年，风雨无阻。

春天的时候，楚余买栀子花手环，也给宋听远一个。宋听远不屑，却还是收了起来。

夏天的时候，楚余买糖人，每次都让爷爷画宋听远，把糖人吞下肚，再冲宋听远挑挑眉，宋听远只能无奈地扯扯她的马尾。

秋天的时候，楚余买糖葫芦，可她不爱吃酸。每次把外层的糖吃完后便不愿意再吃。宋听远骂她浪费，不让她再买。

冬天的时候，楚余买烤红薯。烤红薯的爷爷和夏天画糖人的爷爷是同一个人，每次都给楚余最大的。楚余都会掰一半给宋听远，两个人边走边吃。有次吃着红薯，初雪便下了。楚余很兴奋，因为她听说，一起看初雪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楚余对宋听远说了这个传说，宋听远难得正经了一次，认真地对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年的春夏秋冬楚余都和宋听远一起走过了，他们走到了第二个夏天，他们高考的季节。

一中也是高考考点，宋听远和楚余都是在本校考。为时两天的高考，也很快结束了。

考完的这天，晚上班上的同学一起聚餐，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多了。

“楚余。”宋听远喊道，“今天坐公交车送你回去。”

“好呀！”楚余愉快地接受了。

两个人坐在饭店附近的公交站点等末班车，昏黄的路灯落下来，把两个人笼罩在一起，温柔极了。

“好想吃糖人啊。”楚余感叹道，“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吃爷爷的糖人和烤红薯了。”

公交车来了，二人一起上车。末班车上人很少，宋听远坐在楚余的右边，楚余靠着窗。

宋听远拿出手机，将耳机插入，一只耳机塞进楚余的右耳，一只塞进自己的左耳。

宋听远挑出一首纯音乐，名字很长，叫《把音量调最大，有话对你讲》。

在这首歌快结束时，宋听远却将音量调得很小，在换歌的前一秒，他左耳听见从耳机里传出来的一句很小声的“我喜欢你”。宋听远扭头看着楚余，她看着窗外，不为所动，见宋听远看着她，才侧头问：“怎么了？”

“没事。”宋听远将耳机收起来，说，“快到站了，准备下车。”

下车后，宋听远照旧跟在楚余身后，送她到门口。

“毕业快乐，楚余。”

“你也是。”

宋听远一个人往小区外走，手机突然振了一下。他拿出来，是一封邮件，来自华盛顿大学的offer（邀请函）。宋听远熄了屏。

一年前他请假带楚余去过生日的借口，全国物理技能大赛，他拿了一等奖。在爸爸的建议下，他考了雅思，报了国外大学，却没想到得到了offer。

宋听远给楚余发消息：“明天去外滩吗？”

他很快便得到了楚余的回复：“好呀。”

8.

楚余和宋听远是傍晚才到外滩的。昏黄的日落下，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两人刚到，便打了一声闷雷，二人相视一笑，运气属实不太好。

太阳雨来得凶，像是天上倒下一盆水，哗啦啦地下。楚余和宋听远原来是躲在附近一家咖啡厅的屋檐下，可楚余突然开口说：“宋听远，我想淋雨。”

“那我们去。”

“可是，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他们会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

于是宋听远拉着楚余往雨幕里跑，两个人玩累了，往石头上一坐，雨便停了，天也暗了下来。

“楚余。”宋听远开口，“我要出国了。”

楚余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宋听远的眼睛：“你要去哪？”

“西雅图。”

楚余垂下眼，她说：“宋听远，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

“你骗我。”

宋听远沉默了，良久，他才说：“对不起。”

“楚余，你……”宋听远的声音越来越小，此时外滩也开始放烟花，一下接一下，他慢慢地开口说，“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楚余没有回应。烟花放完时，楚余才开口说：“我回家了。”

“宋听远，你别送我了。”

宋听远站在原地，看着楚余往远处走的背影，垂下了眼，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清。

宋听远去西雅图的那天，给楚余发了消息，楚余没来送他。他还是会给楚余发消息，每天都发，都没有回应。

直到有天他给楚余打电话，才发现楚余换了手机号，微信也自然没有再用。

宋听远和楚余表明了心意，可她并没有给他回应。宋听远只觉得，这或许是楚余在变相地拒绝他。

在西雅图的第三年，宋听远在一家餐厅碰见了来西雅图旅游的高中同学。对方很惊讶，能在西雅图遇到故人，于是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你和楚余没在一起吗？”同学说，“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毕竟，她可是当着班主任的面给你剥了一袋子橙子的人。”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高中同学回国后不久的一个普通的晚上，西雅图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宋听远做完课题，收到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说楚余要结婚了。楚余加了他，将当初四百七十八元的医药费转给他，说他们两清了。

宋听远看着这条消息，被气笑了。

他说，婚礼他不会去，她欠他的，远不止这四百七十八元。

宋听远点进楚余发来的请柬，看见新郎那一栏，写着：陈迟。宋听远自嘲地笑了笑，婚纱照很好看，他一直没说，楚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和陈迟，倒也是登对。

他给楚余发了红包，祝她百年好合。

楚余的婚礼那天，朋友圈爆了。高中同学们都在转她的婚礼直播链接，婚礼盛大而豪华。宋听远在朋友圈看完了全程。他看着穿着婚纱的楚余，和穿着西装的陈迟互换戒指，才终于红了眼眶。

为什么不能是他。宋听远没能向楚余问出个答案。

婚礼后半年时间，朋友圈再次爆了——

这次是楚余的葬礼。

9.

宋听远只觉得楚余像在开玩笑，半年前的婚礼风靡一时，半年后的葬礼再次引人瞩目。

宋听远不知道楚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直到他妈妈给他打电话——

“听远，你还记得好些年前，你带到医院处理伤口那姑娘吗？”妈妈在电话那头说，“我对那姑娘印象可深了，她长得好看，伤口又那么深。”

“我今天在医院看见她来化疗。”妈妈说，“我看了她的病历，她当年就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肿瘤，一直没治，能撑到现在，太不容易了。”

宋听远挂了电话，看着自己刚刚签收的越洋包裹，轻轻地将它拆开来。里面躺着好几本日记本，都泛黄了。宋听远翻开来，里面的字迹他无比熟悉。

“2017.3.2

今天开学，我的新同桌叫宋听远，很好听的名字。可是我不怎么会和别人交流，我们的话很少。”

“2017.4.1

放了假在家里，媽妈和他吵架了。我去劝架时，不小心摔下楼，破了相。在医院门口碰见了宋听远，他带我处理伤口，还碰见了他妈妈，很温柔很有气质。我好贪恋他们对我的关心。

还有，医生说，我的脑袋里有个不友好的家伙，在压迫我的神经，我说最近听力怎么好像下降了。”

“2017.5.5

宋听远带我去餐吧过生日，给我唱了《嗜好》。他唱歌的时候真好看。和他在一起，我总能有满满的安全感。我把我的过去对他和盘托出，他说我可以一直贪恋他，他会为我守护秘密。”

“2017.5.20

陈迟来找我，他不能送我回家了。宋听远说他送我，我太开心了！可是，我感觉我的脑袋越来越不好了，我右耳好像听不见了。

……”

“2018.3.4

给宋听远送了栀子花手环！”

“2018.6.8

毕业啦！希望可以和宋听远同一所大学。”

“2018.6.9

宋听远说他要去西雅图了。也好，反正我也活不长久。还好，他不喜欢我。我换了联系方式，没有告诉宋听远，希望他越来越好，忘记我。

……”

“2021.2.1

肿瘤又恶化了，来势汹汹，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回了家，妈妈又提起了我和陈迟的婚事，继父的公司需要陈迟家帮助，这次我答应了。”

“2021.2.5

我加上了宋听远，还了当年的医药费。我天真地以为把欠他的钱补上，就可以把欠他的好也补上。宋听远说得对，我欠他的，不只这点钱。

可他给我的那些好，我还不了了。”

“2021.2.28

结婚了。”

“2021.3.14

今天碰见了宋听远妈妈，她还是那么温柔。”

“2021.6.5

宋听远，遇见你之前，我觉得我最大的价值就是陈迟喜欢我。这样，妈妈才会正眼看我。遇见你之后，我就变得贪心，想活得久些，让你陪在身边。你离开后，我常常听《嗜好》，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世界荒凉如岛，只有你能做停靠’，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在人海里浮沉，再找不到归途。可我还是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一程，对我这么好，我很满足了。”

最后几张的字都不太清楚，歪歪扭扭。宋听远看了看寄件人，是陈迟。他闭了闭眼，遮住了眼里的赤红。他要是不喜欢楚余，又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要在意她。可楚余高三毕业那时右耳已经听力损失，那天在外滩，宋听远对她表明心意的那句话伴随着吵闹的烟花，楚余压根没有听到。

楚余至死都不知道宋听远喜欢她。

宋听远看着窗外，是绿叶，是生机。可他等不来秋天和冬天，等不来明年的春了，他永远，停在了这个失去楚余的夏天。

编辑/栗子

约图建议：男生手里一个卡通糖人，抓住前面女生的马尾偷笑。

作者有话说：在一个巧合下，我遇上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她给我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于是有了这样的一篇文。爱可跨越生死，我笔力不足，仅言于此，希望大家喜欢。

春信不至夜莺来

文/温卿 新浪微博/@来半斤温卿

摘句：他等不来秋天和冬天，等不来明年的春了，他永远，停在了这个失去楚余的夏天。

1.

是夜，西雅图有雨。轻薄的纱幔被风吹起，有雨飘进屋里，打湿了木地板。

宋听远坐在电脑前，刚完结课题，便收到了前不久遇到的来西雅图旅游的高中同学的消息。

“宋听远，楚余要结婚了。”对方说，“她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没法儿给你发请柬，我把你的微信给她了。”

宋听远刚听完这段语音，微信联系人界面便多出来一个好友申请。申请人的头像是淡蓝色的，名字就一个“余”。宋听远揉了揉干涩的眼，按了通过。

“好久不见。”楚余这样给他发。

“我要结婚了。”楚余将电子请柬通过微信发过来，宋听远点开，依旧是淡蓝色的封面。

宋听远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楚余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是转账，金额四百七十八元。

“宋听远，”宋听远点开语音，楚余软糯又清晰的声音传出来，“我们两清了。”

宋听远扯了扯嘴角，笑了。他点了收款，又给楚余发了一个红包，金额是九百九十九元。

“婚礼我就不去了，祝你百年好合。”宋听远顿了顿，两眼许是因为熬夜，有些泛红，他说，“你欠我的，又何止是四百七十八元。”

2.

宋听远是在医院门口左侧的花坛边看见楚余的。

他来医院给值班的妈妈送饭，准备回去时，在门口看见坐在阶梯上的楚余，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个人蜷缩在花坛边。

宋听远走近了，站在她的身边，喊道：“楚余。”

楚余的胳膊抖了一下，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慢慢地抬起来。宋听远看清楚余的脸时，脸上的震惊尤为明显。她半边脸上都是血，右脸靠近耳朵边有一道很长的口子还在冒着血珠。

宋听远和楚余是同桌，高二分了班，开学到现在他和楚余在学校说过的话数得过来。

“宋听远？你怎么在这？”楚余看清来人时也有些惊讶，嘶哑着嗓子问道。

“我来给我妈妈送饭，她是医生。”宋听远向她摇了摇手中的饭盒，说，“你呢？”

“你脸上的伤……”他踟蹰道，“是怎么回事啊？”

楚余突然笑了，那双天生的狐狸眼弯了起来，更加吸引人。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她说：“没事，刚刚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本来想来医院处理一下，到了门口才发现没有带钱。”楚余站起身，拍拍屁股对宋听远说，“宋听远，我要回家啦。”

楚余说完便准备走，宋听远却突然扣住了她的手，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听远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宋听远連忙收回手。

宋听远轻咳了一声，说：“我带你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别感染了。”

楚余看着宋听远不自在的眼神，和他脸颊悄悄泛起的粉红，笑了：“好啊，谢谢你。”

宋听远带着楚余去医院挂号，带她去护士站处理伤口，再去拍了脑部CT。

护士在给楚余处理伤口前提醒她：“会很疼，你得忍忍。”

可是楚余一声没吭，脸上的血渍清理完，她光洁的脸露出来，右耳的那道口子触目惊心。

宋听远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那张挂了彩的脸。

她长着一张冷冽又带点戾气的脸，可她说话声音糯糯的，只是她比较寡言，也很少社交。

只有高三那个叫陈迟的男生来班上找她，在门外喊“小余”，她才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语调轻快地回他：“马上来了！”

楚余处理完伤口，对宋听远说：“多少钱？我后天去学校给你。”

“四百七十八元。”宋听远说，“不着急给我。”

随后两人去拿了CT的片去找值班医生看。楚余在医生办公室里和医生交谈的时候，宋听远坐在门口等。

他透过玻璃窗看着屋里的楚余，凌乱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道伤口。楚余的鼻子小而翘，屋内白炽灯的灯光洒在她的鼻尖上，好像闪着点点光。

她长得很好看，宋听远这样想。

楚余出来时，宋妈妈正好从值班办公室门口路过，她看见宋听远，“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宋听远指着楚余，向妈妈解释。宋妈妈看了看楚余脸上的伤，眼里满是心疼。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皱着眉，轻声说，“可别留疤了。”

“把小姑娘安全送回去。”宋妈妈转头对宋听远说，“早点回家。”

宋听远应下，等宋妈妈走远后，楚余才开口道：“你妈妈真好呀，真温柔。”

她的语气很真诚，眼里是羡慕，是憧憬。

宋听远笑了笑，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可他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楚余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楚余仍旧站在原地，她的嘴一张一合，宋听远离得远，可他听得清清楚楚——

“宋听远，我没有家。”

3.

宋听远没有想到，在医院碰见楚余的那个晚上，会使他和楚余之间原本陌生的关系变得熟稔。

比如，那天晚上楚余对他说“我没有家”，宋听远并没有多问，只是又折返至她的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轻轻地拍了拍。

比如，他照妈妈的话，送楚余回家，那晚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楚余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值得信任。”

比如，楚余在小区门口对他说：“请你不要说出去，今天晚上在医院碰见我的事情。”她拉过他的手，在他手中放了一颗棒棒糖。糖是温热的，像是被捂了很久，“谢谢你，钱我会尽快给你。”

比如，后来回了学校，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楚余都会给他一颗糖。他也都会收下，还会问她是不是打算拿糖还医药费。

宋听远不爱吃甜食，却把楚余送的棒棒糖含在口中，慢慢地品尝，直到整颗糖融化在他嘴里，散发出甜腻的橙子味。

再比如，某个早晨，早自习前，楚余提着一袋橙子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宋听远，让我进去。”

低着头解题的宋听远抬头看着楚余，她脸上带着笑意。从前楚余都是冷漠地对他说“让我进去一下，谢谢”。

宋听远低笑了一声，他站起来侧过身，让楚余进去。楚余坐下后，将手中的那袋橙子给宋听远：“给你带的，你不是喜欢吗？”

宋听远看着桌子上的橙子哑然失笑。

在医院碰见楚余那晚回去之后，宋听远在班级群里找到楚余，加了她的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橙子味很好闻，也很甜，谢谢。”

“楚余。”宋听远憋着笑，说，“你怎么……”

“嗯？”楚余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冒着傻气啊。”宋听远终于笑开了，风华正茂的少年，笑得两眼弯弯。楚余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

即便宋听远说她傻气。

宋听远将那袋橙子放在他和楚余两个人的凳子中间，无奈地说：“我们这么多课，这一大袋橙子今天哪吃得完？”

“没事呀，”楚余顿了顿，说，“我们可以上课偷偷吃。”

宋听远只当楚余在说玩笑话，摇了摇头，继续低着头解题。他一旦开始解题，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若是没人特意找他，外界的一切干扰对他来说都是可以忽略的。

所以当被楚余再次拍了拍，让他站起来让她出去时，还有些恍惚。

宋听远放下笔站起来，只见楚余手里提着那袋橙子走出去，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等着楚余。

宋听远不明所以，听着旁边同学们的议论，才捋清楚是怎么回事——

刚刚宋听远写题时，楚余正低着头剥橙子，班主任恰好走到她身边，冷声说道：“楚余。”

楚余惊了一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橙子掉落，滚了一层灰。班主任看着她，说：“喜欢吃橙子？来，拿着橙子来讲台上剥。”楚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拍了拍宋听远，叫他站起来让她出去。

宋听远突然想起来，刚刚写题时，耳边像是有人在说：“宋听远，吃橙子吗？”

“我给你剥了吧，这样你想吃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吃了。”

声音糯糯的，忽远忽近，听不真切，宋听远并没有注意。

楚余拿着橙子站在讲台上，当真是一个一个地剥了起来，班主任站在旁边看着，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脸色铁青。

“楚余！”班主任呵道。

楚余手一抖，又一个剥了一半的橙子掉落。

“你还真就站着剥橙子了？啊？”班主任斥道，“这是教室，不是你家！你要剥，行，全班一人剥一个！”

楚余看着坐在底下的宋听远，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宋听远愣了愣，旋即也对着她笑了，在想怎么会有人觉得楚余性子淡漠。

“老师……”楚余踌躇着，说，“这是剥给宋听远的。”

“是给宋听远吃的。”

4.

早自习那场闹剧的结果，就是宋听远和楚余俩人都得站在门外上课。

“对不起啊，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罚了。”楚余的语气很愧疚，可她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宋听远侧头，靠近楚余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揶揄道：“我看你挺开心的啊，楚余。”

“你是不是巴不得拉我和你一起受罚啊。”

楚余的耳根泛红，她一巴掌拍开宋听远，语气恢复到之前的冷漠：“没有。”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走廊上。中途宋听远去了一趟办公室，回来之后也没说话，站在楚余身边，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操场。

楚余盯着操场看了很久了，从她刚开始望过去时，宋听远便发现了。在操场上训练的那些高三体育生当中，白白净净格外突出的，是陈迟。

“你想在这站一天吗？”宋听远打破静谧，问。

楚余摇了摇头，眼睛却没离开过陈迟。

“那走吧。”宋听远站直身子，伸腿往楼下走。

楚余这才收回视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去哪？”

宋听远没有说话，拎着楚余连帽卫衣的帽子往楼下走。楚余有些无语，白了宋听远一眼，却也没挣扎，任他拎着自己的帽子。从远处看，就像是宋听远一把拎起了楚余，两人挨得很近，气氛也很微妙。

宋听远带着楚余很自然地走出了校门，路过门卫室时，还和门卫叔叔笑着打了声招呼。

“门卫居然没有拦你？”楚余微微睁着眼睛，对宋听远说。

“因为我好看。”宋听远挑了挑眉，笑着说，“门卫也是看脸的。”

楚余沉默，抿著嘴直往前走，满脸写着“不想理宋听远”。宋听远见楚余这副模样，笑出了声，他将楚余衣服的帽子拿起来，戴在她的头上，隔着帽子揉乱了她的头发。

“跟着我，别走丢了。”

宋听远带着楚余往闹市走，这天不知是什么节，闹市区的小贩都喜气洋洋的。

宋听远和楚余七拐八拐，到了巷子尾的一家餐吧。装修很破败，从中隐约传出几阵歌声。楚余看着宋听远，有些犹豫。

宋听远像是看出来她的纠结，开口说道：“只是看上去不太美观，这家餐吧很有名。”

说完，宋听远便拉着楚余的手走进去。楚余的手腕处附上一阵温热，她看着宋听远拉着她的那只手，眼睫毛颤了颤。

5.

宋听远牵着楚余，轻车熟路地走进餐吧，走到吧台前，对老板娘说：“老样子，两份。”

正在擦盘子的老板娘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挑了挑眉：“这谁？”

老板娘看向楚余。

“同学。”宋听远拍了拍楚余说，“这是这家餐吧的老板娘。”

老板娘揶揄地笑了笑：“同学啊？我可没见你带哪个朋友来我这儿。”

宋听远“啧”了一声，老板娘噤声。只有楚余在一旁尴尬地坐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宋听远点的餐端上来，热气腾腾的两碗面。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有胃口，宋听远掰开筷子递给楚余，说：“你把面搅拌起来，虽然看上去很寡淡，但很好吃。”

“楚余，把它当长寿面吃吧。”宋听远说，“生日快乐。”

楚余夹面的手顿了顿，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宋听远笑了笑，说：“你真以为我敢直接逃课出来吗？我去办公室请了假，我俩不都要参加物理竞赛吗？看见了你的信息。”

面条的热气扑腾上来，氤氲了楚余的双眼。

“谢谢你，宋听远。”楚余吃着面，对他说，“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你等等啊。”宋听远对楚余说完，起身离开了座位。楚余看着宋听远离去，他走到不远处的演出台前，不知对贝斯手说了些什么，贝斯手笑了，把位置让出来给了他。

宋听远拿着贝斯，坐了下来，摆正话筒后，看向楚余，说：“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有一个可爱的人满十八岁，想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送她一首很特别的歌。”

宋听远低垂着头，不太明亮的光线透过他额前的发丝打在脸上，格外柔和。

他轻轻地开口：“我以为能戒掉，不让回忆打扰……”

“心就立刻被丢到旷野里流浪……”

“当世界荒凉如岛，只有你能做停靠……”

——这首歌歌名叫《嗜好》，楚余上课时常常会哼起这首歌。

楚余看着演出台上那个低垂着眼，认认真真给她唱歌的人，周身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这天晚上在楚余的生命中，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她成年的这天，得到了一个极有意义的礼物。

于是准备回家的时候，楚余对宋听远说起她受伤的原因。

“宋听远，那天在医院，我说我没有家，是真的。”她说，“我的‘余’是多余的‘余’。”

“我没见过我父亲，妈妈带着我嫁给这个父亲，他有钱，给了我和妈妈很好的生活，可我还是觉得像是寄人篱下。那天他和妈妈吵架，我去劝架，不小心被撞下楼梯，这才受了伤。”

“妈妈也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我是她的累赘。陈迟——那个经常等我下课的高三男孩子，住我家隔壁，他家和我继父的公司有合作，我妈妈很喜欢他。我每天和陈迟一起回家，妈妈才会对我好一些。”

宋听远那晚隐约能猜到，楚余的伤没那么简单，能猜到她家庭不是很美好，可是没有想到是这样。他带楚余来这里过生日，原来也是想讓她开心一点。因为他想起那天在医院，楚余看他的眼神，真诚干净，还有开心。

“宋听远，我把我的生活对你全盘托出。”楚余说，“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守秘密？”

宋听远伸手握住了楚余搭在膝盖上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楚余抬头看着宋听远，他眼神坚定。

他说：“你可以贪恋，没有关系，我为你守着秘密，我们俩的秘密。”

6.

那天过后，楚余像是认定了宋听远喜欢橙子，喜欢橙子味的一切东西。于是她变着法儿地给宋听远买橙子味的零食——橙汁、橙子味的水果糖、橙子味的巧克力、橙子味的饼干……

直到这天，楚余给他送了一个橙子味的包子。宋听远再也受不了了，他对楚余说：“我不喜欢橙子，真的。”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包子是我自己做的。”楚余把包子递给他，“橙子馅的包子，楚余牌，全世界仅此一个。”

“楚余。”宋听远叹了口气，“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你不用贿赂我。”

楚余眨了眨眼，低下了头，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对你好呀，宋听远。

楚余正想说，门外便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小余。”

陈迟站在门口，朝楚余招手，先抬头看见他的却是宋听远。宋听远瞟了一眼陈迟，眼里不带任何感情，很快便低下了头写作业。楚余应了一声，推了推宋听远，跑了出去。

“陈迟，你怎么来了？”楚余问。

“我们要回去复习了。”陈迟说，“以后就不能等你下课了。”

一中的传统，高三最后半个月居家复习。楚余点了点头，对他说“好”，然后祝他高考顺利。

“小余，”陈迟说，“你要和我考同一个大学吗？”

楚余摇了摇头，她说：“陈迟，我有想要追逐的方向了。”

陈迟点了点头，看向还在座位上写题的宋听远，问：“是他吗？”

“之前有看见他拎你帽子，你们关系很好吧。”陈迟说，“小余，你要过得好。”

楚余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笑了：“你也是，我们都是。”

宋听远看见楚余和陈迟在教室外面，两人都笑着，聊得很开心。他眼前的题目像是变成乱码，一个字都看不懂，手不自主地在草稿纸上画着。

楚余回座位后，宋听远淡淡地开口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陈迟说他要回家复习了，以后不能送我了。”楚余瞄了一眼宋听远，“我祝他金榜题名而已。”

“哦……”宋听远声音突然小了，“以后我送你回家。”

楚余有些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宋听远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送你回家。”

宋听远清楚，自己送楚余和陈迟送楚余的意义天差地别，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送楚余回家的想法就这么脱口而出。

“好呀！”楚余笑得眼睛眯起来，语气也轻快了很多。宋听远边写题，边勾了勾嘴角。

那天晚自习下课，宋听远和楚余一起出了校门。说是送楚余回家，可宋听远没和楚余并肩走，他跟在楚余身后，离她大概一米远。

楚余在前面走着，看见卖糖人的爷爷，便上前去让爷爷给她画一个宋听远。爷爷笑着说“好”，却给她画了两个。画着宋听远的给了她，画着她的糖人给了宋听远。

宋听远看着手里的卡通糖人，笑了。他拉住前方楚余的马尾，把糖人给她看：“和你一样丑。”

楚余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糖人咬碎，说：“宋听远被我吃了。”

7.

宋听远送楚余回家这件事，坚持了一整年，风雨无阻。

春天的时候，楚余买栀子花手环，也给宋听远一个。宋听远不屑，却还是收了起来。

夏天的时候，楚余买糖人，每次都让爷爷画宋听远，把糖人吞下肚，再冲宋听远挑挑眉，宋听远只能无奈地扯扯她的马尾。

秋天的时候，楚余买糖葫芦，可她不爱吃酸。每次把外层的糖吃完后便不愿意再吃。宋听远骂她浪费，不让她再买。

冬天的时候，楚余买烤红薯。烤红薯的爷爷和夏天画糖人的爷爷是同一个人，每次都给楚余最大的。楚余都会掰一半给宋听远，两个人边走边吃。有次吃着红薯，初雪便下了。楚余很兴奋，因为她听说，一起看初雪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楚余对宋听远说了这个传说，宋听远难得正经了一次，认真地对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年的春夏秋冬楚余都和宋听远一起走过了，他们走到了第二个夏天，他们高考的季节。

一中也是高考考点，宋听远和楚余都是在本校考。为时两天的高考，也很快结束了。

考完的这天，晚上班上的同学一起聚餐，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多了。

“楚余。”宋听远喊道，“今天坐公交车送你回去。”

“好呀！”楚余愉快地接受了。

两个人坐在饭店附近的公交站点等末班车，昏黄的路灯落下来，把两个人笼罩在一起，温柔极了。

“好想吃糖人啊。”楚余感叹道，“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吃爷爷的糖人和烤红薯了。”

公交车来了，二人一起上车。末班车上人很少，宋听远坐在楚余的右边，楚余靠着窗。

宋听远拿出手机，将耳机插入，一只耳机塞进楚余的右耳，一只塞进自己的左耳。

宋听远挑出一首纯音乐，名字很长，叫《把音量调最大，有话对你讲》。

在这首歌快结束时，宋听远却将音量调得很小，在换歌的前一秒，他左耳听见从耳机里传出来的一句很小声的“我喜欢你”。宋听远扭头看着楚余，她看着窗外，不为所动，见宋听远看着她，才侧头问：“怎么了？”

“没事。”宋听远将耳机收起来，说，“快到站了，准备下车。”

下车后，宋听远照旧跟在楚余身后，送她到门口。

“毕业快乐，楚余。”

“你也是。”

宋听远一个人往小区外走，手机突然振了一下。他拿出来，是一封邮件，来自华盛顿大学的offer（邀请函）。宋听远熄了屏。

一年前他请假带楚余去过生日的借口，全国物理技能大赛，他拿了一等奖。在爸爸的建议下，他考了雅思，报了国外大学，卻没想到得到了offer。

宋听远给楚余发消息：“明天去外滩吗？”

他很快便得到了楚余的回复：“好呀。”

8.

楚余和宋听远是傍晚才到外滩的。昏黄的日落下，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两人刚到，便打了一声闷雷，二人相视一笑，运气属实不太好。

太阳雨来得凶，像是天上倒下一盆水，哗啦啦地下。楚余和宋听远原来是躲在附近一家咖啡厅的屋檐下，可楚余突然开口说：“宋听远，我想淋雨。”

“那我们去。”

“可是，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他们会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

于是宋听远拉着楚余往雨幕里跑，两个人玩累了，往石头上一坐，雨便停了，天也暗了下来。

“楚余。”宋听远开口，“我要出国了。”

楚余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宋听远的眼睛：“你要去哪？”

“西雅图。”

楚余垂下眼，她说：“宋听远，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

“你骗我。”

宋听远沉默了，良久，他才说：“对不起。”

“楚余，你……”宋听远的声音越来越小，此时外滩也开始放烟花，一下接一下，他慢慢地开口说，“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楚余没有回应。烟花放完时，楚余才开口说：“我回家了。”

“宋听远，你别送我了。”

宋听远站在原地，看着楚余往远处走的背影，垂下了眼，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清。

宋听远去西雅图的那天，给楚余发了消息，楚余没来送他。他还是会给楚余发消息，每天都发，都没有回应。

直到有天他给楚余打电话，才发现楚余换了手机号，微信也自然没有再用。

宋听远和楚余表明了心意，可她并没有给他回应。宋听远只觉得，这或许是楚余在变相地拒绝他。

在西雅图的第三年，宋听远在一家餐厅碰见了来西雅图旅游的高中同学。对方很惊讶，能在西雅图遇到故人，于是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你和楚余没在一起吗？”同学说，“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毕竟，她可是当着班主任的面给你剥了一袋子橙子的人。”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高中同学回国后不久的一个普通的晚上，西雅图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宋听远做完课题，收到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说楚余要结婚了。楚余加了他，将当初四百七十八元的医药费转给他，说他们两清了。

宋听远看着这条消息，被气笑了。

他说，婚礼他不会去，她欠他的，远不止这四百七十八元。

宋听远点进楚余发来的请柬，看见新郎那一栏，写着：陈迟。宋听远自嘲地笑了笑，婚纱照很好看，他一直没说，楚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和陈迟，倒也是登对。

他给楚余发了红包，祝她百年好合。

楚余的婚礼那天，朋友圈爆了。高中同学们都在转她的婚礼直播链接，婚礼盛大而豪华。宋听远在朋友圈看完了全程。他看着穿着婚纱的楚余，和穿着西装的陈迟互换戒指，才终于红了眼眶。

为什么不能是他。宋听远没能向楚余问出个答案。

婚礼后半年时间，朋友圈再次爆了——

这次是楚余的葬礼。

9.

宋听远只觉得楚余像在开玩笑，半年前的婚礼风靡一时，半年后的葬礼再次引人瞩目。

宋听远不知道楚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直到他妈妈给他打电话——

“听远，你还记得好些年前，你带到医院处理伤口那姑娘吗？”妈妈在电话那头说，“我对那姑娘印象可深了，她长得好看，伤口又那么深。”

“我今天在医院看见她来化疗。”妈妈说，“我看了她的病历，她当年就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肿瘤，一直没治，能撑到现在，太不容易了。”

宋听远挂了电话，看着自己刚刚签收的越洋包裹，轻轻地将它拆开来。里面躺着好几本日记本，都泛黄了。宋听远翻开来，里面的字迹他无比熟悉。

“2017.3.2

今天开学，我的新同桌叫宋听远，很好听的名字。可是我不怎么会和别人交流，我们的话很少。”

“2017.4.1

放了假在家里，妈妈和他吵架了。我去劝架时，不小心摔下楼，破了相。在医院门口碰见了宋听远，他带我处理伤口，还碰见了他妈妈，很温柔很有气质。我好贪恋他们对我的关心。

还有，医生说，我的脑袋里有个不友好的家伙，在压迫我的神经，我说最近听力怎么好像下降了。”

“2017.5.5

宋听远带我去餐吧过生日，给我唱了《嗜好》。他唱歌的时候真好看。和他在一起，我总能有满满的安全感。我把我的过去对他和盘托出，他说我可以一直贪恋他，他会为我守护秘密。”

“2017.5.20

陈迟来找我，他不能送我回家了。宋听远说他送我，我太开心了！可是，我感觉我的脑袋越来越不好了，我右耳好像听不见了。

……”

“2018.3.4

给宋听远送了栀子花手环！”

“2018.6.8

毕业啦！希望可以和宋听远同一所大学。”

“2018.6.9

宋听远说他要去西雅图了。也好，反正我也活不长久。还好，他不喜欢我。我换了联系方式，没有告诉宋听远，希望他越来越好，忘记我。

……”

“2021.2.1

肿瘤又恶化了，来势汹汹，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回了家，妈妈又提起了我和陈迟的婚事，继父的公司需要陈迟家帮助，这次我答应了。”

“2021.2.5

我加上了宋听远，还了当年的医药费。我天真地以为把欠他的钱补上，就可以把欠他的好也补上。宋听远说得对，我欠他的，不只这点钱。

可他给我的那些好，我还不了了。”

“2021.2.28

结婚了。”

“2021.3.14

今天碰见了宋听远妈妈，她还是那么温柔。”

“2021.6.5

宋听远，遇见你之前，我觉得我最大的价值就是陈迟喜欢我。这样，妈妈才会正眼看我。遇见你之后，我就变得贪心，想活得久些，让你陪在身边。你离开后，我常常听《嗜好》，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世界荒凉如岛，只有你能做停靠’，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在人海里浮沉，再找不到归途。可我还是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一程，对我这么好，我很满足了。”

最后几张的字都不太清楚，歪歪扭扭。宋听远看了看寄件人，是陈迟。他闭了闭眼，遮住了眼里的赤红。他要是不喜欢楚余，又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要在意她。可楚余高三毕业那时右耳已经听力损失，那天在外滩，宋听远对她表明心意的那句话伴随着吵闹的烟花，楚余压根没有听到。

楚余至死都不知道宋听远喜欢她。

宋听远看着窗外，是绿叶，是生机。可他等不来秋天和冬天，等不来明年的春了，他永远，停在了这个失去楚余的夏天。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