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盏眠

近来天气不错，心绪平和，整理手机相册时看到满屏的猫猫照片和视频，我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距把阿宝从猫舍接回家，已经一年了。

阿宝大名进宝，是一只异瞳蓝白，盛世美颜，高冷傲娇，有一身柔软发亮的出众毛发，举爪投足间透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就连和她的初遇都带着与众不同的、类似命运的味道。

彼时我刚和两个耗时一年未得进展的项目解约，去到好友家休养时已然身心俱疲。

小城依山傍水，安靜闲适，晨昏时分朦胧湿润的雾气扑在脸上，那些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的动荡和创伤好似得到了最妥帖的抚慰。

不再做噩梦的那个早上，我脑海里骤然闪现出“天赐良缘”的念头，有多“天赐”呢？要突如其来，要全心全意，要彼此爱慕，要长久专一，好友觉得匪夷所思，熨斗样的日子最擅长熨平人身上的棱角和光芒，看星星看月亮的兴趣都没了，又怎么会看一个人时满是心动、眼睛发亮呢？

我道：“不一定是人。”

好友更诧异：“那是什么？”

我欲言又止，无法将心中淡而缥缈的思绪说清。

直到午后，我和好友闲懒散步，在旧小区废弃小巷尽头的猫舍邂逅了阿宝。我们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我们，阳光透过猫舍门前的梧桐叶隙在青石板洒下细碎斑驳的影，折光缓徙，明亮光晕越过她粉嫩小巧的鼻子落到她清澈剔透的眼睛，她左眼眸色为蓝，邃然如暗夜深海，灯塔群灭，只留万籁俱寂，右眼眸色是深棕，广袤如漠，人影投落之间觉得惊喜、惶惶、无尽悸然。

我和好友对视，在心弦拨乱的回响中认了这天赐良缘。

好友的猫奴属性在阿宝回家伊始便显露无遗，担心阿宝冷，担心阿宝饿，担心阿宝应激，担心阿宝无措。我任好友差遣为猫猫找合适的地方放窝、放粮、放水，我心说，无措的哪是阿宝，分明是你才对，偶尔口应心说，好友便会傲娇反驳，我不是，我没有，我更像老板，我自认是工作狂，心硬脸严，我是阿宝的老板才对，不过这话，我不同她说。

事与愿违好像是生活常态。

阿宝回家两个月左右，好友有事长期外出，我一下子担任起铲屎官的角色，照顾她起居饮食，陪她伴她，顺从她意愿地抚摸她。大抵察觉出我是这个家仅剩的活物，她对我态度很快从搭伙过日子变为亲昵，我起床她跟，我洗漱她跟，我码字她跟，我吃饭她跟，白天还好，每到晚上，我实在没有与猫咪同睡的习惯，便在上楼后用书、用行李箱、用栅栏，想尽一切办法将她隔在楼下，每每这种时候，她便挤过狭窄的杂物缝隙、穿过高悬的金属楼梯、一次次腾身起跳，摔落在地也没关系，总归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到我身边，想要我摸摸，想要我抱她。

我有时会抱她、陪她睡，更多时候在教育她，“要做一只独立的小猫猫”“女孩子也要自立自强”“自由才是生命的意义”，我说得一本正经，每每这时，她便睁着玛瑙般明亮斑斓的眼眸看我，伴着“咕咕”低响，她好像不太情愿，好像又懂了。

慢慢地，她习惯了楼梯间的关卡，习惯了独自在楼下，习惯我长时间不出现。

我和她宛如爱了一场，从汹涌澎湃将彼此归还于时光山海。

好友事毕返回，阿宝已然自立自由。

好友奇怪：“阿宝是长大了吗？怎么一点都不黏人了？”

我常自诩聪明，听好友这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抵是她迈着小短腿奔向我时，她高高兴兴想与我亲近时，她无数次奋不顾身时，我的回绝、我的抗拒、我的冷漠将她推到再无法亲近的远地。

我向好友坦白了可能的原因，好友对阿宝越学越像的我表示了谅解，我们试图和阿宝恢复邦交，阿宝有着和我如出一辙的自持、恪守、无感，我心里蓦地一疼，我好像真的失去了她。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两次搬家、停摆的工作逐渐复位、深夜赶稿白天睡觉……我、好友和“室友”阿宝之间越来越默契，像温水，像白粥，像舒适但寡情的一切，心中有失落，但已经接受并习惯。

直到某天晚上，我没关房门，想睡但没睡着，迷糊混沌间，一只柔软的生物来到我床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手，然后舒服温暖地躺在了身边。霎时间，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涌现在脑海——她会在我们外出返家时接门，会在我们吃饭时守桌，会在我们工作时躺在我们视线可及的范围，会在我们叫她名字时看向我们，对旁人凶狠有加，对我们无奈纵容。

好像从未疏远，也从未淡过。

在彼此的世界里，我们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彼此身边。

最偏心例外，最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