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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姨

2022-04-25谢聆泽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0期
关键词:大西北二姨姊妹

谢聆泽

二姨终生未嫁,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于腊月二十去世了,这一年是羊年。

腊月里的大西北,天气虽比不上东北那么寒冷,但下了一整天的小雪,室外温度也零下二十摄氏度了,晚上父亲蓝轩雨下班进屋,把一份电报交给母亲凌芝说:“她二姨去世了。”看也没看一眼摆在桌上的饭菜,就回里屋了。母亲拿着电报的手颤抖了一下默默地念叨了一句:“咋这么快啊?”也就不作声了,端起碗继续吃饭。

蓝花儿看见父亲没有吃饭,就到里屋去叫,父亲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说:“胃不舒服,不吃了。”

蓝轩雨有胃病,经常不跟家人一起吃饭。

蓝花儿最后一次看到二姨,是在去年冬月。

家里接到二姨病重的信,蓝花儿陪着父母亲去了一里多地外的一个土产杂货铺,母亲用那里的公用电话,拨通了二姨在信里留下的医院护理部的电话号码。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电话那头的二姨在跟母亲讲话,声音中没有一丝力气,站在母亲身边的蓝花儿听到二姨有气无力地说:“姐,把电话给我姐夫吧。”

蓝轩雨接过电话,二姨只说了一句“姐夫,我,不想死”,电话就挂了,蓝花儿还是听出了那句带着哭腔的绝望。

回到家里,父亲蓝轩雨跟母亲要了家里的存折,要把家里仅有的三千元钱寄给二姨,母亲不同意,父亲平静而坚定地说了一句:“她都快死了。”

二姨病重了,蓝花儿姊妹六人立即跟单位请假,从不同方向踏上回老家的列车。他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二姨会怎样长大,他们是二姨一手带大的。从西北到东北坐火车要三天三夜,蓝花儿和一起生活在西北的三姊妹赶到时,离老家较近的三姊妹已经先赶到了。

蓝花儿走进病房的那一刻,怎么也无法相信才三年不见的二姨,已经被病魔折磨得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以前笔挺的脊梁佝偻着,包裹在身躯上的皮肤松弛得已无法撑起一条皱纹。

“二姨,我们来了。”蓝花儿的声音和眼泪一起涌了出来。

看到蓝花儿姊妹时,二姨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光,微张着双眼望向门口,好像寻找着什么,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眼神中写着些许失望。“唉……”二姨叹了一口气,有满足,也有遗憾。

假期很短,只有一个星期,姊妹六人陆续离开了二姨。虽然不忍心,却也不得不离去。二姨只说了一句:“都长大了,你爸胃不好,常回家看看。”那一刻空气凝固了,只有止不住的泪水静静地流淌在每个人的脸上。

蓝花儿第一次见到二姨时还不记事,是二姨讲给她听的。

那一年,蓝花儿不到三岁,上面有一个四岁的姐姐,下面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妹妹。姐姐病了,很重,是那个年月致命的脑膜炎。父亲要上班,母亲要去医院守护姐姐,家里的蓝花儿和妹妹蓝珠儿没有人照顾。小年的前一天,农村老家的二姨出现在这个家里。二姨说,蓝花儿当时穿着不太合体的花棉袄和一条褪色的花棉裤,那是母亲的手艺,蓝花儿睁着惊恐的眼睛,躲在炕角里看着她,身体都在发抖。

姐姐没能和这个家庭一起过年,夭折了。母亲很悲伤,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家务事自然落到二姨身上。

蓝花儿上小学了,二姨跟蓝花儿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了,首先是要自己梳头。蓝花儿的两条辫子很长,好难梳啊,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把辫子编成反辫。二姨每天早起手把手一下一下地教,那神态仿佛在教自己的亲生女儿。半个月后,蓝花儿终于自己梳出了漂亮的辫子。

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蓝花儿跟二姨学会了把青菜剁碎,掺到豆腐渣里加点盐,蒸成美味的菜豆腐。也是从那时起,蓝花儿知道了怎样才能把衣服洗干净。作为家里的老大,蓝花儿学会了应该会的所有家务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二姨还是很少让蓝花儿做家务活,二姨认为学生一定要以学习为主,要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有文化、有知识、写一手好字的人,长大后的蓝花儿确实写着一手漂亮、娟秀的字。

二姨也梳着两条大辫子,非常漂亮,有时会盘在头上,不到一米七的个头儿,清瘦的身材比母亲的腰板直了许多,鹅蛋形的脸上长着一双略带忧郁的丹凤眼,虽不如有“一枝花”美称的母亲漂亮,却透着贤淑、善良、刚毅。

星期六放学总是很早,蓝花儿回家听到母亲跟父亲说,给二姨介绍了对象,又黄了,是二姨不同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愁死了。

二姨肯定是不想结婚,蓝花儿心里想,她也不愿意看到二姨结婚。

二姨的手比母亲的手巧,做出的书包、衣服和鞋子很好看。

十岁那年为了支援大西北的建設,蓝花儿一家随父亲西行,二姨不愿回农村老家,母亲建议带上二姨一起西行,并计划在西北给二姨找个对象嫁了。

列车载着蓝花儿姊妹五人和父母,还有二姨,一家八口人缓缓地驶向大西北。

十二岁那年,蓝花儿发现裤子上有血,吓坏了,一路跑回家找二姨。二姨温和地说蓝花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并给蓝花儿买了女孩例假专用的内裤和卫生纸,教会蓝花儿怎么使用。同时,把自己的一个旧衬衫剪了,给蓝花儿做了两个文胸,裹在蓝花儿微微隆起的胸脯上,蓝花儿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大姑娘。

二姨依然没有嫁人,只是全身心地照顾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当然也包括父亲。母亲性子急,父亲是文人,性格温和,有些事情跟母亲说不了几句,就被打断,只好跟二姨商量,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二姨清楚地记得蓝花儿姊妹六人的生日,当然也包括蓝轩雨夫妻,在那个年代,总能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增添一点新意,孩子们也因此知道了生日的意义。但是,二姨自己从不过生日。母亲说,二姨属羊,是腊月的羊,命不好,所以不过生日。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蓝花儿姊妹五人都上班了,在大西北出生的最小的弟弟也去外地上了大学。二姨说,要回老家,父亲和母亲给二姨准备了盘缠,没有多余的嘱托,是蓝花儿送二姨上了火车。那一年,蓝花儿恋爱了,却也没有明白二姨为什么不结婚。

二姨走了,只有四十八岁,在她即将走过第四个本命年的时候,走完了她默默无闻的一生。她这一生或许只有一种守候,那就是这个家。或许,父亲才是她一生的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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