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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 · 弗拉迪斯拉维克《愚弄》中的后殖民空间书写

2022-04-23李凯

今古文创 2022年15期
关键词:后殖民身份空间

【摘要】伊万·弗拉迪斯拉维克的小说处女作《愚弄》于1993年出版,于同年获得南非CNA文学奖,一度受到广泛关注和讨论。小说背景置于建立新民主国家前夕的南非,主要围绕三个人物和一个“新房计划”展开,具有丰富的象征寓意。本文通过探讨小说中的后殖民身份问题和空间书写,指出作者利用语言策略瓦解西方中心话语,关注边缘,从而赋予空间无限阐释的可能性,凸显出伊万对新南非的积极展望,更显示了小说独特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后殖民;空间;身份

【中图分类号】I4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5-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5.005

在经历大规模的血腥暴力事件后,人们如何能在创伤中走向平等和諧的未来,这一问题贯穿南非作家伊万·弗拉迪斯拉维克(Ivan Vladislavic? , 1957— )的思考与作品中。作为拥有克罗地亚、爱尔兰、英国和德国血统的当代南非作家,伊万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与出版,不仅担任乌鸦出版社(Raven Press)旗下先锋杂志《跨杆者》(Staffrider)的助理编辑,还与视觉艺术家和摄影师一同开办数场展览,这些出版物和艺术展大多围绕如何重构南非——尤其是作者本人生活和创作的约翰内斯堡——日常生活方式来展开。早期的短篇小说内容以约翰内斯堡不断变化的建筑群和基础设施为突破口来研究南非政治转型过程中凸显的社会问题。

1993年出版的小说《愚弄》 (The Folly)标志着伊万·弗拉迪斯拉维克首次进入南非文学界,并同年获得南非CNA文学奖,作家本人及其作品一度引起广泛讨论和关注。选择伊万的具体意义在于,与那些出生在原殖民地国家而后移居西方不同,伊万不属于接受传统教育并从事教学和研究的后殖民作家或学者一类,他虽然在南非本土的教育环境中汲取养分,但曾长期在约堡从事文学创作、评论和出版等工作,因此,他的后殖民文学作品更能从殖民地本土经验出发,构想出有别西方固定视角的后殖民话语体系和思想建制。他的小说主题复杂、语言晦涩,曾得到诺奖得主库切(J·M· Coetzee)的高度赞扬。《愚弄》是伊万他本人首次将政治隐喻投射在极具象征意义的“建筑物”上的积极尝试。1993年,南非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开启了“彩虹国家”的新纪元,但同时也面临无数危机和挑战。

这一时期的文学界,以作品关照现实的写作已逐渐式微,许多作家纷纷转向想象、神话、和讽刺的虚拟世界以寻求突破,力争发声。伊万的小说《愚弄》扎根于南非大陆,以本土文化为突破口,为探索南非转型时期的文学新范式提供了新视野。“房屋的建造和拆除”反复出现,耐人寻味,影射了作家对后殖民身份和空间的想象和构建。纵观伊万的早期作品,就能看出作家所想要阐明的是反抗暴力不仅出现在真相和解委员会的听证会上,更显于人们日常生活的斗争中,伊万认为种族隔离后的新南非要在满目疮痍的历史中迈步向前,共同建设新家园。

一、文化身份的杂糅

在一些因素——如散居异国、殖民与被殖民和部分地区的全球化——的影响下,无论个人还是集体的心理、文化和关系都处于一种过渡状态,人们对于与某处或某人的联系需求愈发迫切,希望以此获得自我归属感。后殖民小说通过描写寻求身份来体现人物的“边缘性”,旨在挑战和解构中心权威。在阿希克罗夫特(Ashcoft)看来,后殖民话语本身就是一种边缘状态,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帝国话语的对立性,对殖民地而言,被殖民者的书写很容易被欧洲中心主义所同化,重新被纳入“普遍性”的适用范围内;另一方面,民族或种族特征不断受到质疑和诘难[1]。身份问题是后殖民作家和文学作品无法逃脱的一环,尤其在历史和文化错综复杂的南非,在各类作品中,人物的身份问题已是屡见不鲜。

理论家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认为身份既是一种“存在”,又是一种“变化”,它在连续中有着差异,而在差异中又伴随着连续持续的存在(2003:227)[2],爱德华·萨伊德(Edward Said)等一批文化研究者对此表示赞同。可见,这种观念已经成为后殖民身份问题研究的主潮,即“身份是流动的、建构的、不断形成的以及重视差异、杂交、迁移和流散”(2003: 227)[2]。身份的构建,自始至终都与叙述者/建构者,以及被叙述/被建构的“他者”密切相关。随着民族国家的建立,后殖民知识分子的民族意识开始觉醒,这种本质主义上的二元对立受到根本性的指责和诘问,他们认为这种二分法仍囿于西方帝国话语中心,没有考虑到不同殖民地的本土经验,只是单一作为政治和文化上的压迫者。因此,“去他者化”一直被研究者视为解构西方话语的重要路径,对于情况更为复杂的南非而言,更是被视为实现“多种族和谐共存”的可行之计。

在后殖民文学界当中,前殖民地作家孕育于本土文化与宗主国文化的双重影响中,在书写上出现各种不同的倾向,大致可分为“对抗性、认同性和混合型文化书写”(2003: 230)[2]。独特的工作模式和美学体验让伊万成为混合型书写的代表作家,其处女作《愚弄》并未对种族隔离制度劈头盖脸的一顿抨击,而是通过“建房计划”以期在文化和政治上实现隐喻式彩虹家园。这种独特的写作得到了不少人的赞扬,如文化研究者莎拉·纳托尔(Sarah Nuttall)曾在文章中将伊万的创作视为“书写‘现在南非的典范”(2004: 732)[3]。

论去他者化的过程中,克拉克森(Clarkson)从“抽象意义和物质符号之间”(2006:107)[4]的互动关系来解读小说,这种阐述只显示作品的表层意义,而小说中人物在城市空间中的身份焦虑更值得研究和探讨。究其原因,一是在种族隔离后期,南非城郊地区的社会空间结构发生巨大改变,人口(主要是黑人和有色人种)的流动和渗透体现出空间主体概念的含混不清。其次,都市想象的过程在本质上也是抽象模糊的。从细读小说来看,以为陌生访客——纽文豪森——突然来到并占领马尔加斯夫妇家旁边的空地,由此引起人物关系和生活的模糊和混乱,体现了后种族隔离时代身份问题反映在心理上的局促不安和无可奈何。

当这位神秘人在这块空地上扎营露宿后,夫妇两人发现他们原本沉闷的生活—重复的工作、炫目的消费符号和乏味的两性关系—被彻底打破。纽文豪森对这块空地进行了资本主义所有权式的行为模仿,如设计建筑图、按功能划分区域、命名个人所有物等等。夫妇俩原本中产阶级的舒适生活因这个“侵入者”的存在开始动摇和幻灭。纽文豪森的对传统社区的蔑视和建筑计划的热情也让他们的主体稳定性开始产生裂变。实际上,纽文豪森的闯入恰恰体现了他的“无根性”(Ngara, 2011:121)[5],他突然出现在夫妇俩隔壁的空地上,来自哪里、去往何处,都不明朗。小说前两章都围绕“他是谁”的问题进行叙述,由此提出关于传统社区的基础结构问题,即小说以“闯入者”的视角向读者展示以介入异质来打破传统郊区的同一性。

殖民时期的南非郊区由于外国移民的涌入和贫穷白人的阶级上升,就逐渐形成以民族或国籍来划分各自生活区,陌生人想要融入另一种社区生活就意味着主体要服从集体的秩序、价值观和宗教信仰,但纽文豪森对规则的漠视显然是直接挑战了马尔加斯夫妇的权威,因为他们早就认为那块空地属于集体而非个人。对马尔加斯夫人而言,纽文豪森和新闻里每天轮番轰炸的黑人暴乱行为并无二致。小说里对夫人的描写内容很少,但每一处都体现着她对居所的忧虑,害怕自己的住处沦为黑人棚户区。反观马尔加斯先生与纽文豪森的对话与互动,他们在新房计划中的角色和作用都透露出权力与身份的置换和对调。

在故事伊始,马尔加斯先生称纽文豪森为“父亲”(56)[6],如此看来,他对这位“闯入者”的态度十分暧昧。与妻子截然不同的是,马尔加斯先生渴望即将发生的一切,并尝试积极融入周围发生的变化。此时,马尔加斯先生对身份的变动是抱有积极幻想的,对于纽文豪森的突然造访,并未表现出半点不悦,甚至主动参与建房计划。种种迹象表明,马尔加斯先生在时代变迁之大势中选择了积极融入,而非抵制和排斥。

从身份的角度来看,马尔加斯先生和纽文豪森更像是一人两面,都代表着在南非后种族隔离时代渴望走向种族融合的人。他们作为移民或殖民者来到南非,与母国遥海相望,身在异国他乡,面对无所适从的本土传统文化,身份认同开始出现问题。约堡南郊在20世纪后是种族混杂最为明显的地区,作者将小说的背景设置于此,想要表明文化“混杂性”的意图也就清晰可见了。同时伊万也通过两位男性的互动表达文化身份相融的艰难性,显示以何种方式在后殖民的新南非建立融合共存的社会是黑人、白人和有色人种不可避免的命题。或许,伊万已经提供了一条思路,即正如笔下的人物积极投入建房,作者也对新南非的和谐构建充满希望。

二、郊区空间的后殖民转变

1994年南非当局宣布废弃种族隔离制度后,南非城市结构性质等话题开始进入公众视野,十年后《愚弄》的重新出版正值此讨论的高潮时期,印证了南非城市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轨迹在逐步迈向“世界级特大都市”的愿景中,思考发展过程中的舍和得是目前更为重要的。目前,理论家更多是对城镇发展和迁移的经济学研究,而鲜有人看到其空间变换的美学秩序。 在种族隔离制度正式结束的20年里,关于郊区的文学作品相对较少,而其中对于南非的白人郊區空间如何转变成“次乌托邦社区”的解读模式更为罕见。当伊恩·奈恩在1955年首次在建筑学领域提出该术语,是指乌托邦式的现代主义建筑为城市规划所颠覆。与此同时,殖民政府正以法律条文的形式规划“白色空间”,并逐步驱赶和控制非洲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种。换句话说,“白色空间”是为了白人巩固特权阶级的重要领域,设计图也就成为他们统治的主要手段之一。

就此而言,《愚弄》中建筑计划图这一意象尤为重要,反复在文中出现。在此,计划图可视作是特殊的图表形式,保留了后者有限的二维视角。米歇尔·德·塞托(Michel de Certeau)在其著作《日常生活实践》(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对“地图”的定义阐释能够帮助读者更好去理解特定地域中“计划图”或“地图”的意义。德塞托认为,地图尝试概括和总结一个地方或一座城市的意义(2009:120)[7],但结果明显是失败的。在本雅明和钱伯斯看来,地图是一种特殊的凝视方式。在小说中,想象中的计划图占据叙事中心,两位男主人公分别由此想象统治和占领这块空地。更确切地说,纽文豪森所想象的计划是反计划和反地图的,它最终颠覆了普世价值的企图。正是因为纽文豪森的计划图从未以文字或图像的形式出现,反而为多种可能性和无限性阐释提供空间,这块空地从可视的实体变为流动的想象。诚如罗伯特·菲什曼(Robert Fisherman)所言,不同于旧都市以功能进行逻辑划分的形式,人们对城市进行后现代和后都市意义上的随意拼贴……新都市的中心和边缘也随之消失了(1995:411)[8]。

菲什曼固然是西方的视角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但对解读伊万的后殖民都市书写和想象是大有益处的。一如纽文豪森的“计划图”,伊万笔下的都市书写大多聚焦城市的模糊性和边界性。《愚弄》的背景正是设置在未被种族隔离强制区分的南郊,不同种族和外国移民生活在这里,导致形成了特殊的杂糅文化区域。

小说开篇,纽文豪森用史诗般的语言描述这不到一英尺的“荒野空地”,幽默和讽刺互相交织,凸显出外来者的自大无知。马尔加斯住宅外墙上的“马车印”是一种代表白人对土著黑人杀戮的印记,但在纽文豪森的叙述中显然是转变成与白人认同的工具。纽文豪森站在这块空地上以早期欧洲定居者的殖民经验对这块显然无人居住的非洲荒野进行意念化改造。在传统边疆叙事中,宽广开放的空间意味着赋予白人男性以统治权。好比纽文豪森,即使是早已脱离母国的白人,仍模仿着“边疆英雄”的样态对空地进行殖民想象。与以往要求肉与灵统一的英雄形象不同,纽文豪森是依靠想象力对这块空地实行宰制权,如此一来,就打破了传统欧洲叙事的桎梏,勇猛善战的边疆英雄形象也就随之削弱了。纽文豪森对这块空地的占领直接打乱了马尔加斯夫人的富足生活,改变了夫人与原有空间的动态平衡。

除此之外,马尔加斯夫妇之间的关系在《愚弄》中的描述更耐人寻味。家庭空间在夫人看来是“她的所有物”(43)[6],丈夫不得已只能把妻子禁止的物品“偷渡”回家。在此基础上,家不再是温暖港湾,而成为丈夫冒险进入的性别空间。这也是伊万表现家作为夫妻之间意识形态空间竞争日趋激烈的方式之一。从这个角度来看,空间是身份的标志,空间的使用方式被视为对个体身份的反映和表达。同时也能更充分解释,夫人对垫子的不满不仅是因为它属于纽文豪森,更是因为其低廉的材质,容纳垫子就意味着她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的降低。显然,夫人并未考虑,或者说并不在乎物品的美感与其制作过程的民族智慧,她看中的是物品所附带的社会等级符号。手工制品与珍稀摆件的并置成功打破了虚幻的秩序空间,因此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非固定,转而呈现动态的游离,足够容纳不同于特质。

墙外,先生和纽文豪森由合作开始转向对峙,前者认为房屋计划应从原材料的实际角度出发,后者更坚持其想象构建的优先性。纽文豪森的统治直接让先生成为他的信徒,甘愿奉上一切。就此,先生的身份存在从原先单调的家庭生活中剥离出来,与虚妄的想象世界共存一体,同时也沦为纽文豪森的“物品”。纽文豪森对于空间的想象也是伊万用来表现其后殖民特色的亮点之一,在对房屋内部建筑的构造时,伊万采用了挪用的语言策略,如不停出现的非洲本土建筑的设计语言,颠覆了传统的欧洲模式,加之这个计划一直构建于思想里从未付诸行动,使得冲破之力显得更为猛烈。有趣的是,当先生放弃之时,纽文豪森开始建房工程。从象征主义角度来看,这种计划可以被解读为对任何本质化叙述的拒绝和排斥,这一点也和德赛度的观点不谋而合。小说篇幅虽短,但曲折离奇的叙事打破了既有的模式,彰显了独特的后殖民空间书写。

三、结语

伊万·弗拉迪斯拉维克不仅敏锐地捕捉到后种族隔离时代下杂糅的文化空间与人对于身份的迷茫与探寻,更将其化作隐晦的语言文字展现给读者。在伊万的艺术世界里,语言既是殖民者的统治工具,也可以成为被殖民者的反抗武器。小说通过对帝国语言的挪用来重塑空间,凸显南非文化杂糅的特殊本质,号召共建和谐共存的彩虹国家。

参考文献:

[1]比尔·阿西克罗夫特.逆写帝国:后殖民文学的理论与实践[M].任一鸣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罗刚,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Sarah Nuttal.City forms and writing the “now”

in South Africa[J].Journal of Southern African Studies,2004,(4).

[4]Carrol Clarkson.Visible and Invisible:the restlesss view[J].Scrutiny2,2006,(2).

[5]Kudzayi Ngara.Imagining and Imaging the

city—Ivan Vladislavic and the postcolonial Metropolis[D]. University of the Western Cape,2011.

[6]Ivan Vladislavic.The Folly[M].David Philip Publishers,1993.

[7]米歇爾·德·塞托.日常生活实践:实践的艺术[M]. 方琳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8]Robert Fishman.Megalopolis Unbound[J]. Wilson Quarterly Review,1995,(1).

作者简介:

李凯,男,汉族,湖北黄冈人,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非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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