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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邪

2022-04-11阿刀田高/著杜海清/编译

啄木鸟 2022年4期

【日】阿刀田高/著杜海清/编译

都市的午后。

赤坂的咖啡馆。

窗下是画着人行横道线的马路。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

两拨人群匆匆擦肩而过。他们都是居住在都市里的普通人。

不禁猜想:那个男人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工薪一族。

嗯,多数是能猜对的。

现代都市中,百分之九十的成年男子靠薪金生活。按当今的时势,蔬菜铺、寿司店也是企业组织,也有穿长筒靴的社长。

当然,工薪一族只是笼统的说法,他们分属各种不同的行业。

比如某商社职员、某电力公司员工,以及医生、律师、教师、银行职员,其中肯定还混杂一两名公务员。可能还有保险推销员、房地产中介、报纸电台电视台记者和一些你想象不到的行业内专业人士,所有这些人都穿着清一色的外套,步履匆匆。

这些行人当然不全是男人,也有女人。她们中有全职家庭主妇,也有穿制服的公司职员。穿毛皮大衣的说不定是应召女郎。里面肯定也有从事你想象不到的职业的女性。

爱情故事的第一章往往是这样开始的:一个男人遇见了一个女人。但是,男人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对方又是怎样一个女人?情况不同,故事的展开自然也各有千秋。

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二十四岁的鱼津保子是名牙科技师,说起这个行当,大多数人都知道。你去过牙科诊所的话就会看见,治疗室的边上总会有个小小的工作间,里面坐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弓着背用石膏或汞合金之类的材料制作着什么。只要你口中有一颗义齿,那你就一定享受过牙科技师付出的劳动。尽管这不算是个超出想象的特殊行当,但毕竟也是一种不常见的职业吧。

保子选择干这行,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志向。读初中的时候,在公司上班的父亲突然病逝,家里一度陷入贫困,身为长女的她便想着要早点儿出来找一份工作。恰巧熟人中有当牙科医生的,收入也还可观,没有多想便学上了这门技术,入了这个行当。因此,她的手指从小就是很靈巧的。

保子上班的牙科诊所位于东京的港区,共有三名牙科医生。她平时的工作就是听从牙医们的吩咐制作义齿或补牙填充料,空闲时候则会坐在挂号处帮着处理些诊所的杂务。

保子对自己的工作倒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只是对住在租来的公寓里过着乏味的单身生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

一个早春的傍晚,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保子打扫治疗室卫生时发现,沙发底下有一枚不知谁遗落的印章。拾起一看,印章上有“今关”两个字。

今关,今关……啊,想起来了!下午三点左右,是有一位名叫今关什么的女患者来看过牙。那女人四十来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鼻梁细细的,模样长得不赖,就是满脸高傲的样子,让人看着讨厌。

保子找出了病历卡。“右臼齿填入齿桥,今天结束治疗。”保子清楚地记得,齿桥部分的填充料还是自己制作的。

看来,找到失主不是件困难的事。

保子立即按病历卡上留下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但只有铃声,没有人接。她又扫了一眼住址。哦,这地方熟悉。她学习花艺的老师家就在那儿附近,而今天又正好是上课的日子。

印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要紧的东西,我得亲自送去。拿定主意后,保子把印章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西沉的夕阳血一般赤红。直到后来,保子还是会常常想起这天傍晚的天色,好像是一种会发生不寻常怪事的预兆。

要找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从市谷的大道再走上两百米左右,就是一条闹中取静、两边都有住宅的街巷,其中一幢白色公寓的门上挂着“今关”的姓名牌。保子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一位三十七八岁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保子。他的实际年龄也许不止这个数,但身上浅黑色的装束让他看起来更显年轻些。

那人手里拿着高尔夫球杆。

“请问……”保子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你好。”

“我是牙科诊所的技师。您太太是不是遗失了印章?”保子说着递上印章。

“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

“你是特地来送印章的?”

“不,我正好有事顺道路过这儿。”

“辛苦你了。”那人接过印章,盯着保子的脸客气地说。

这时保子又觉得自己的脸火烧火燎起来。这人应该是那女人的丈夫吧?一定的。可转瞬间又有一丝违和感掠过心头。

这家人姓“今关”,走出来的又是位中年男人,那几乎就可以认定,他是这家的主人。所以,那个女人就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保子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不是一对般配的、关系和谐的夫妇。

这种感觉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说实话,那男人给人的印象是开明爽朗,而女人给人的感觉却不怎么讨人喜欢。按保子自己的喜好来判断,这两人是不应该纳入同一个婚姻围城里的人。再进一步地说,人们称之为第一印象的,其实并不只是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还应包括日后修正的因素。受这种心理支配,很久以后保子对他的印象仍没有改变。

“谢谢。”男人道谢后转身走上台阶。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可没想到,他又略带腼腆地说了一句:“你的牙齿真好看。”

“嗯?”

“到底是干牙科这一行的,牙齿就是长得好。”

“这个没什么关系吧。”

“过段时间我也要治一下牙齿。”

“行,欢迎您来。我告辞了。”

“太谢谢了,再见。”

就这样,他俩在公寓门口有了第一次会面。

此事过后不到一个月,保子再一次和男人不期而遇。

那天,保子到羽田机场送母亲返回札幌后,刚要走出送行者专用出口,这时发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嗨,上次的事太谢谢你了。”男人还是那张肤色健康的笑脸。

“啊,您好。”

“是送行吗,为男朋友?”

“不,是送我妈妈回北海道。”

“哦?你也是北海道人?”

“对。”

“太巧了。那你是一个人在东京生活?”

“是的。”

男人的态度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有的只是对年轻女孩儿关心的善良之情。

“这就准备回去了?”

“嗯。”

“那我送一下你吧,我是开车来的。”

不等保子回答,今关径直朝外走去。保子也没有丝毫想要拒绝的念头,默默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母亲到东京探望的这一个星期里,原本一个人住的家里有了些许热闹的气氛;现在母亲回去了,自己又得重新回到形单影只的生活中。想到这一点,就像门缝里吹进一缕贼风,保子的心里不免掠过一丝寂寥感。

相比搭乘轻轨列车,坐轿车实在是舒服多了,保子在心里对自己说。当然,原因不单单是这个,她还意识到了一种含糊的情愫。那是幼年丧父的女孩儿对成熟男人所抱有的向往之情。

那人轻易地触动了保子的这一情愫。

汽车是米黄色的三厢车。从驾驶座在左侧这一点来看,可能是辆进口车。

“上车吧。”

“谢谢。”

“来东京多长时间了?”

“才两三年,还是个乡下人。”

“别这么说啊。札幌可是个很时尚的城市。”

“也许吧。”

“街道很漂亮。”

“嗯,这倒是。”

保子眯起眼,想象着满街槐树的札幌街景。

男人把着方向盘,用他澄澈的嗓音说着对北海道的印象。

不知男人是从事什么职业的?牙科诊所的病历卡上当然不会注明患者丈夫的职业。漂亮的公寓、舒适的进口车,他一定是位干着不一般工作的人。牙科诊所的治疗费是很昂贵的,来治疗的都是中产以上的富裕人士。

在高速道路上开了五分钟左右,男人问道:“你住在哪儿?”

“在东大久保。”

“哦,是吗?”男人眼睛仍看着前方,“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早就想请你了,但不知你有没有时间。总觉得上次那事得酬谢你一下才好。”

“酬谢?”

“你不喜欢?”

“不,只是……”

“你别客气。反正我今天也是一个人吃饭。当然,你事先已有约会的话,那只好算了。”

“哪有什么约会。就是回家吃一点儿剩下的饭菜而已。”

“那就定了,一起吃吧。我也高兴。”

保子虽然有点儿犹豫,但也只是出于“第一次受邀立刻答应是否妥当”的顾虑,能同眼前这位斯文有礼的男人一起用餐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

这种情况下,沉默就意味着接受。

“那就这样了。”今关点了下头,算是说定了。他带她去的地方是位于青山的一家法式餐館,店堂里响着埃迪特·比阿夫的老式唱片音乐。

“这里的菜味道不错。说起法式菜,有的餐馆虽说正宗,菜却实在太难吃。毕竟日本人和外国人的口味多少还是有差异的。”

“嗯。”

“口味方面这家餐馆实在不赖。我这么说有点儿自以为是,但这家餐馆的厨师对日本人的口味着实是研究了一番的。烧菜用酱油,也用青紫苏。”

“是吗?那一定很好吃了。”保子笑着说道。

男人说得没错,菜做得很可口,葡萄酒带来的醉意也慢慢消除了原有的拘谨。保子大多时候都是低着头,视线投向白色桌布,偶尔也会向上翻一下眼珠,观察男人的表情。

男人两次微笑之间脸上常会掠过一丝冷冷的神色,从中或可一窥其人品的深度。

这应该是个好人吧?在保子的心中,戒备心时不时地会涌向心头。但不知为何,眼前又很快浮现初次见面时被夕阳染红的天色。

不能陷得太深。可出现这一念头时,似乎已说明,保子的直感已预见两人会有深入的交往。

餐后他俩又一起去了酒吧,气氛愉快。

之后,男人将保子送回了家。

“谢谢您的款待。”

“别客气。”

“再见。”

“今晚很愉快,希望你也是。期待再次见面。”男人伸出了手。

保子微笑着,毫不犹豫地伸手和他握了下。对方手心传递的温暖长久地留在了她的心里。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来往。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那方面的男女关系。每隔一天通个电话,每隔两天一起吃个饭。

男人名叫今关彻二,四十二岁。虽然他很少说起家里人的情况,但保子很快知道,他没有孩子,与妻子的关系也不怎么融洽。

当第三次应邀见面后,保子与今关的关系又稍稍加深了一步。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

事过境迁,保子也想弄明白当时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但总是想不清楚。

是一见钟情?

也许是。

不管是什么人,对“一见钟情”多少是抱有期待的。至少,对于将要开启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来说,这种只注重表面印象的刹那感觉总是有些靠不住的。然而事实是,不管什么样的恋爱,其中或多或少包含有“一见钟情”的因素。

一开始,保子只想着权当用来消遣解闷;但过了不久,又猛然发觉,自己已经陷得很深了。分手时的握手也变成了接吻。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不知是在第几次幽会的时候,保子一边喝着汤一边问,此时耳旁正回响着弗拉明戈的吉他声。

“我的工作?”

“是啊。”

“你猜猜看。”今关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猜不出。”保子歪着头答道。

今关用叉子叉起一块牛排说:“是开肉铺的!”说完大声笑了起来。

保子一下子没法儿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慢慢地,她脑中浮现出带着血红色截面的牛肉,还有能看到肉糜的油炸丸子。这和眼前今关的形象不太相符啊。

“开肉铺的?”

“是啊。”今关定睛看着保子,好像是要确认她的反应,“没想到吧?”

“也不是……”

“哈哈哈哈,不过不是那种开在大街上的肉铺。”

“嗯?”

“外食产业,听说过吗?”

“知道。”

“主要是制作汉堡牛肉饼,当然不是我自己做。我开了一家小小的肉类加工厂,从澳大利亚进口价格便宜的牛肉做成肉馅。这一行现在已成了时髦产业啦。”今关不无得意地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啊,是吗?”

今关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保子。

名片上赫然地写着他的职衔:今关食品株式会社董事长。

啊,还真不是一般的开肉铺的人。经手的商品虽然也是肉类,可他的身份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中青年企业家吧。

外食产业发展很快,效益不错。这个保子好像也听说过。今关的活力、声望和工作积极性,还有浑身洋溢着的自信,恐怕都与他所从事的行业有关。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商社,但是被人使唤的感觉真是差极了。五年前,我一咬牙自己出来创业。正巧有个朋友在澳大利亚有门路,我便开始尝试涉足饮食业,赶上了这一波热潮。”

“是吗?真厉害!”

“现在虽然只是做汉堡牛肉饼,但也在考虑稍稍扩大些经营范围,这是我目前的一个梦想。”今关热切地说着,笑盈盈的脸上露出些许腼腆的神色。

眼前的男人也许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保子毫无来由地这样想。

像保子这样的女孩儿,要她弄懂什么生意经、生意的前景之类显然不太现实,但听了今关的这番介绍,至少让她有了“这个人是靠得住的”感觉。

季节早已入春,可走出餐馆时吹在脸上的风还是有点儿冷。为躲避春寒,两人步入有拱顶走廊的商业街,这种商业街大多直通某酒店的地下车库。

走进车库的电梯,今关按了一下楼层按钮,保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今关说:“今天我住这儿。”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今关把手搭在保子的肩上,两人的嘴唇合在了一起。

“到我的房间里坐一会儿吧。”

电梯门开,眼前是酒店静悄悄的走廊。今关取出钥匙开门。

微暗的客房马上成了静谧且带着激情的二人世界。

一切都像行云流水般顺畅。

房间靠里处,是一对并排的单人床,看着有点儿晃眼。

“要不要来点儿红酒?”

“嗯。”

今关脱下西装挂进衣橱,转身出来时,手里拿着红酒和杯子。

“你别老站着,坐吧。”

“嗯。”

保子跟着脱下外套,坐在今关的旁边。

“真好。来,干杯!”

随即响起玻璃杯相碰的轻微响声。

有工作的人都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自己的职业上,工薪一族是這样,农夫也是这样。

鱼津保子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则,作为一名牙科技师,她每天过着周而复始的日子。早上七点起床,吃完烤面包片加咖啡的早餐后,坐电车晃上三十分钟后到达牙科诊所,换上白大褂打扫一下治疗室、待诊室,然后埋头做那细巧的补牙填充料的打磨活。作为一名技师,自己的手艺水平如何,不好评价;但是从所有医生都说的“鱼津的活儿真不赖”这话来看,她应该是干得不错的。

她按照医生们的要求制作各种形状的补牙填充料,做成的填充料在桌子上排成一行,宛如留着金属丝的迷你版人偶头像,有的像菱角儿,有的像“金平糖”(译者注:一种外形像星星的小小糖果粒。十五世纪室町时代末期由葡萄牙传教士传入日本,现今为日本传统糖果子之一)。这些填充料成品彼此看似没什么两样,其实在形状上是有细微差别的,每个角度、厚度都有它的道理;它们要是掉在地上,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是垃圾屑。这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活儿,但一口好牙齿在人们生活当中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的。

下班通常是傍晚,一般过了七点,到家时剩下的唯有疲劳。

手里有一门技艺当然不怕没饭吃,但是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来说,这样的生活显得过于单调。上班时没有同伴,回家后也没有亲近的朋友。

生活中真该有一点儿乐趣——就在保子这样想的时候,今关出现了。

今关的人生又是怎样的呢?家里有妻子,但没孩子;爱打高尔夫;生活上虽然比保子要丰富些,但一天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远比保子多。

他应该算不上什么猎艳高手,只是恰巧邂逅了一个年轻女孩儿,以男友身份自居试着邀约,碰巧对方又欣然接受了。

现在的女孩儿都开放成这样了!那就顺其自然吧。这是他真实的心境。

在酒店的客房里,两人先是交杯换盏,然后嘴唇合在一起,倒在了床上。

保子有轻微的抵抗,但那不过是一种类似仪式的过程。

灯熄了。男人在黑暗中一件件脱去她的衣服。保子尽力清空自己的意识,后面的事就任由男人为所欲为吧。

这几年的生活实在是太乏味了,连值得后悔的事都没有一件。

男人的爱抚慢慢地激起她内心深处的兴奋。这并不是陌生的体验,几年前,初恋的男友也给过她。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快感。今天从一开始就觉得不一样,也许是今关的爱抚手法更高超,或者是她的身体已不知不觉变得能享受男人的爱抚了。

微波荡漾慢慢成了惊涛骇浪,强烈的刺激令保子叫出声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叫声。耳旁是男人沉重的喘息声,炙热的身子底下有岩浆般的热流在溢出、扩散。高潮过后,她开始感觉到一种丰盈的满足感,也伴随着些许的后悔。

男人和女人——保子的脑海一隅隐约浮现出这两个词。是的,这确实是男人和女人没有任何介质的直接相交。但也仅此而已。

“真好。”男人喃喃着索吻。

“嗯。”女人缩着脖子应道。

四片热唇又合在了一起。

牙科技师和汉堡牛肉饼生产商的恋情在慢慢升温。开始还只是抱着逢场作戏的心态,但随着身体上的适应,保子的想法一点点发生变化。她开始有了要占有这个男人一切的欲望。

每当做爱结束,今关就连忙穿好衣服准备回家。

不管愿不愿意,保子都得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眼前的男人是有家室的。

“回家吧,你太太在等着呢。”

“也不至于吧。”

“你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别说这种挖苦人的话,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开心的。”

“仅是开心而已?”

“还有充实。”

“哦?可这样的关系维持不了多久。”

“是吗?”

“是啊。”

“嗯。虽然我也想,要是能和你在一起过日子该有多好,可就是不行啊。”

果真不行嗎?如果今关是真的愿意付出爱,不是应该多考虑一下对方吗?

离开酒店,等待保子的仍是那个缺少生气、空间局促的栖身地。真的希望能和他一直待在一起,不想他回到妻子身边。随着密切的交往增多,这样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今关如果有孩子的话,保子或许还不至于这样想。可对方是一个女人,自己也是一个女人,这么说来,不是被爱得更多的一方有权利让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吗?想到这里,保子的眼前浮现出今关妻子的模样。那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相比那样的女人,自己能不能给他更多的幸福呢?

就这样,要嫁给今关的欲望在保子的内心深处膨胀起来。

可是今关就是绝口不提这件事,每当话题快要接近时他总是巧妙地避开,脸上还会浮现近乎愠怒的神色,这样保子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保子怀孕了。

“好想生下你的孩子。”

“别吓唬我。”

“是真的想。”

“别胡闹。”

最终,保子被说服打掉了胎儿。但过了三个月,保子再次怀孕时,她的态度就变得强硬了。

“请你认真地回答我,你太太和我,你到底爱的是哪个?”

“那个……是你。”

“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男人有男人的立场,不能听任你随心所欲。”

“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吗?”

“那是在为难我。”

“是怕你太太吧?”

“不单是怕的问题。总之,会有麻烦,你该明白。”

“你还是先前的那番话。你不能完整地属于我,所以我想把你的孩子生下来,留在身边。”

“你是真的这样想?”

“嗯。”保子低着头答道。

保子是真的想生下孩子,虽然内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她对今关的爱也确实是到了这个地步。

今关打来电话,是星期天下午的五点之后。那个时候,保子正拿不定主意,晚饭到底吃什么好。

“是保子吗?”电话里传出的声音似乎和往常有点儿不一样。

“是啊,怎么了?”

“想见见你。”

“现在?”

“不方便?”

“也不是……”

“那你能出来一下吗?”

“去哪儿?”

“表参道的咖啡馆怎样?”

今关说的地方是他们幽会过好几次的一家咖啡馆。

“好的。六点半,行吗?”

“哦,那我等你。”

星期天提出约会还真是少见。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保子匆匆打扮了一下便出门了。

高楼大厦间的天空被夕阳映得通红,这让保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血一般通红的天色。不料这样的联想竟唤起了她堕胎时的记忆。

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持续下去,也许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想到这里,保子就觉得心口发疼。

推开咖啡馆的门,今关就坐在靠近门口的桌边。

“保子!”

“嗯,今天怎么了?”

“没啥。”

见今关含糊其辞,保子也只好看着眼前的咖啡杯发呆。

“走吧?”

“嗯。”

外面停着今关的汽车。保子以为还是同以往那样去哪个酒店,但看着又不像。汽车驶上高速公路,在练马出口驶下。接着又开了二十来分钟,在一个能望见麦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

只见薄暮中矗立着一幢黑色建筑,门口招牌上写着“今关食品株式会社练马工厂”。

“哦!”保子点了点头。

“今天是我值夜。”今关说着摸出钥匙开了门。

社长也要值夜?容不得保子多想,两人已走过水泥砌就的走廊。另一扇门打开时,保子隐约闻到一股股肉制品发出的气味。

“啪!”今关开了灯,眼前顿现一排银光闪闪的机器。

“我早就想带你来看看了。”

“是吗?”

那些机器静静地待在一边,似乎已忘了白天的轰鸣,车间里只有两人走在水泥地上响起的脚步声。

“这是从美国进口的最先进的设备。像我们这样规模的工厂使用这种机器,在眼下的日本应该不多。”

“哦……”

这些机器都配有锋利的刀刃,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能启动,轻易地切割肉类。

保子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一片血红色。

“那么厉害,吓人啊。”

“咱去办公室吧。”今关说着关了灯,车间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走出车间,旁边便是一间小小的铺着地毯的会客室。会客室朝里是一间铺有榻榻米的卧室。

“那边应该有茶叶。”

“哦,我来沏。”

“暖水瓶里有开水。”

这人今天一整天都在这里?只是一个人……为了什么事?

保子一边从茶叶罐里抓取茶叶,一边偷偷瞥了一眼今关的侧脸。

大概是逆光的关系,男人的脸看上去黑黝黝的。

“你说有急事,是什么事?”保子忍不住问。

“嗯。”今关一边用手指捻着手中的烟,一边像是思忖着如何提起话头,“我老婆不见了。”

“怎么?”

“就是人间蒸发了呀!”

“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的。”

“怎么会呢?”

“不知道。大概是发觉了我们的事。”

“可是,那个……”

妻子离家出走是因為发觉丈夫有外遇?这让保子觉得难以理解。

“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儿?”

“就是这么回事啊。她出门已经三天了。刚开始我还以为她去朋友家了,可等到今天,什么音信都没有。”

“没有一点儿线索?”

“全都问遍了。”

“报警了吗?”

“还没。或许明天就突然回家了,也说不定。”

太奇怪了!保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脸,她总觉得这事有点儿不正常。

“不太可能是因为发觉了我们的事吧?”

“我觉得只有这件事……”

“真是这样的话,怎么会提都不提就突然离家出走了呢?太奇怪了!”

“嗯,所以说,也有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今关的话越发让保子摸不着头脑。

时间在无聊中流逝。

今关突然站起身,去开冰箱的门。

“你饿吗?”

“还好……”

“想不想吃我们公司生产的汉堡牛肉饼?味道不错的。”今关说着把汉堡牛肉饼放进微波炉加热。

“那就吃点儿吧。”

“嗯。”

保子这才想起,今天睡了懒觉,自从早上吃了一块饼干后,到现在还没好好吃过东西。她也想知道,今关的工厂到底生产的是什么样的汉堡牛肉饼。

“看上去很好吃。”她说着客气话伸手接过牛肉饼。

“嗯,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谢谢……”

“你就把自己当成上门的客户好了。”

刚吃了两口,保子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紧接着,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脚底下。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今关若无其事地为她冲着速溶咖啡。

当晚保子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她一头冲进卫生间,嗷嗷地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今关不住地劝说她一起在工厂的值班室过夜,但保子实在没有这个心思。她让今关开车将她送到国道边,然后自己打车回了家。她一心想的是尽快离开。

躺在床上,保子怎么也睡不着。她伸手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手帕里包着一粒银色的颗粒状硬物。刚才在今关厂里吃汉堡牛肉饼时,她的舌头不小心触到了它。作为一名牙科技师,她马上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保子的判断没有错。

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尽管胃里早已吐空。

保子战战兢兢地借着台灯的光线再一次端详这硬物,这是一粒极小的菱形的补牙填充料。应该没有记错,是自己为今关妻子制作的。

当天晚上,保子一夜没有合眼。

太危险了!她越想越后怕。当时要是让今关发现自己神色的变化,也许会落得和他妻子一样的下场。想到这里,保子眼前重又浮现出今关冷酷的面容,还有他工厂车间里那一长排有着锋利刀刃的机器。

一个女人失踪了,然后又在肉馅里嚼出了这个女人的义齿,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

临近天亮时,保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掉下的牙齿一定要藏好,因为它能辟邪。

这个说法也许有些道理。真牙和义齿肯定不一样,但义齿应该也有辟邪的功效吧。

再也不能和那个男人接触了,保子想。他的罪行早晚会败露,即使一时不被发现,她也不想躺入他那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起床发现是个大晴天。保子下定决心,赶快和他分手!权当自己做了个噩梦。

白色公寓的一个房间里,布谷鸟报时挂钟滴答响着。

“这次欧洲旅行玩得怎样?”

“嗯,很开心。”

“哪里最好玩?”

“当然是西班牙的乡村了。”

“吃得好吗?”

“除了法国,其他地方吃的都不行。哎呀,上次镶的牙不是掉了吗?嚼东西太不方便了!”

“哦,下次别再找那牙医了,给你另换一个好一点儿的。”

“对了,你把我那颗掉了的义齿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干什么用啊?”

“嗯,听说那东西能辟邪。”今关若有所思地微笑着说,可他的妻子却歪着头一脸疑惑。

责任编辑/谢昕丹

插图/杜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