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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青山(长篇小说连载)

2022-04-11孙明华

啄木鸟 2022年4期
关键词:杨威小兵白芍

孙明华

第一章

浩浩长江,滚滚东流。流经龙城县时,突然分出一条支流,转了个弯,斜穿县城而过,与下游的濉河交汇,然后逶迤汇入长江主干。经过龙城县的这一段河流酷似一条巨龙,故称龙江。龙江东岸毗邻龙山,与北面的凤山、西面的虎山呈三足鼎立之势,好似“龙凤呈祥”,又似“龙虎争斗”。其实,这一带的山都不是很高,严格来说,只能算山丘。县城居民依山环水而居,青瓦白墙,屋宇相连,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

夏季的一个正午,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一辆黑色小轿车穿过龙城县喧嚣的主街道,驶进县政府大院。从车上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正在大院里等待的矮胖男子快步迎向前去,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欧阳县长都等你半天了。”

从车上下来的男子叫浩然,罍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矮胖男子叫季青臣,龙城县公安局长。罍阳市辖四县一区,其中包括龙城县。

两人乘电梯上楼,敲开县长欧阳琳办公室的门。欧阳琳和浩然岁数差不多,都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她原任罍阳市教育局长,半年前调任龙城县代理县长,是个出了名的女强人。对于欧阳琳,浩然并不陌生,他们不仅是高中同学,曾经还是恋人关系。只是不知为何,在高中毕业那年,欧阳琳突然和他断了联系,直到她当了市教育局局长,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重逢。

那是前年春节,市教育局财务室被两个贼人光临,撬开保险柜,盗走五万元现金。经济损失虽然不大,但教育重地出了这种事,市局还是相当重视,浩然带队破案,才再次见到了欧阳琳。当年欧阳琳毫无缘由地拉黑自己,浩然耿耿于怀了很长时间。不过,二十年过去,时过境迁,如今的浩然也没兴趣旧事重提了。

只用了一周,案子破了,盗贼落网,赃款全部追回。欧阳琳十分感激,说以后只要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尽管开口。浩然的妻子廖静是小学老师,女儿晶晶就在廖静所在的学校读书,但那是个普通小学,廖静一直想把女儿送到市重点小学。浩然想求欧阳琳帮个忙,但犹豫良久,最终没有开口。廖静得知此事,把他好一通数落。

此番两人见面,还是欧阳琳调任龙城县之后的第一次。欧阳琳招呼季青臣和浩然落座:“这次请浩支队大驾光临,是有一事相求。龙城县发生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浩然来之前就大概其猜到了原因:“有所耳闻。”

半年前,龙城县官场“地震”,上至县委、县政府领导,下至乡镇三十多名党员干部集体落马。浩然虽然在市局,但因为和季青臣的关系,对其中的内幕略知一二。

季青臣和欧阳琳一样,也是在发生“地震”后紧急调往龙城县的,之前,他是罍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浩然和他关系不错,特别是季青臣上任初期,工作开展不顺,经常打电话跟浩然诉苦,龙城县官场的那点儿事,浩然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今天,欧阳琳紧急召见他,浩然估计,八成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欧阳琳说:“龙山出事了。”

浩然不由得皱起眉头:“龙山不早就名存实亡了吗?”

欧阳琳轻轻叹口气:“龙山是完了,可现在连龙珠都不见了。当地人说,龙珠是龙山的定山珠,一旦没了,龙山就会彻底坍塌,被江水吞噬……当然,这都是不着边际的传闻,不足为信。不过,这颗龙珠的确是上好的磬石,不仅是经济价值,还具有重要的历史人文价值。老百姓都说,龙城不能没有龙山,龙山不能没有龙珠,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破案……”

“破案是我分内的事,定当竭尽全力。这龙珠是怎么不见的呢?”

“这个我来说吧。”季青臣轻咳一声,“前几天,龙城县连日暴雨,暴雨过后,龙珠就不见了。起初我们以为是被暴雨冲塌,随龙江流走了,可经过现场勘查发现,这不是天灾,而是有人借着雨势盗走了龙珠。龙山原本盛产磬石,前些年管理不力,整个龙山的磬石被盗挖殆尽,只剩下龙头和这颗龙珠。龙珠之所以没被盗挖,不是那些人不想挖,而是因为含在龙嘴里,地势险要,难以得逞。可万万没想到,还是有人对它下手了。这次请你来,其实不光是为了追回龙珠……”季青臣看看欧阳琳,欲言又止。

欧阳琳接过话:“近年来,很多地方为了发展经济,使得长江流域的生态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为了使母亲河永葆生机活力,国家提出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我们龙江地处长江中下游,生态破坏也相当严重,比如非法采沙活动猖獗,非法捕捞屡禁不止,水资源受到污染,山林遭到乱砍滥伐……为了响应国家号召,贯彻长江‘十年禁渔计划以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县委县政府决定對龙江沿岸进行专项治理,打击破坏生态环境的各类违法犯罪。在这个治理过程中,公安局的作用相当重要。只是,我和季局长都是刚刚上任,而龙城县的情况又十分复杂,所以,季局长建议让你到龙城县公安局挂职副局长……之所以有这样的考虑,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是龙城本地人,能够甩开膀子大胆干。至于你的人品和工作能力,我比谁都了解,市局主要领导更是赞不绝口。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个人的意见……”

接到季青臣的电话前往龙城县之前,浩然正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发呆。照片上是一具男尸,仰躺在濉河岸边的沙滩上。死者五十多岁,上身赤裸,由于在水里浸泡太久,皮肤泛着纸浆一样的白,隔着电脑,浩然仿佛都能闻到尸体上散发的腐浊气息。

尸体是三天前发现的,并无明显伤痕,法医推断可能是意外溺水。但无论怎么死的,必须确认尸源。尸体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民警四处走访无果,也发布了认尸启事,依然无人认领。浩然不禁有些着急。

这时候,季青臣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是欧阳县长有事和他商量。之前季青臣就试探过他,希望他来龙城县公安局当自己的副手,但浩然没答应,原因是多方面的。

龙城县官场“地震”前,公安局长是贾忠义。在浩然的印象里,贾忠义为人谦和,没有一点儿官架子,可就是这样一位“平民”局长,居然收受贿赂六百多万。贾忠义落马,季青臣继任。季青臣虽然是一把手,但他下面还有几个副局长,和他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尤其排名第一的叶宝金副局长,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本来贾忠义下台,他对局长位置志在必得,季青臣突然空降,他的盘算落了空,哪里能平衡,背后没少给季青臣使绊子。他还有几个唯命是从的死党,一起跟季青臣作对,季青臣的工作举步维艰。

季青臣深知,要想把龙城县的公安工作干好,必须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才行,所以他一直动员浩然来龙城。可浩然也有难处。他是家中独子,父母三十多岁才生他,现在父母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需要照顾;女儿马上要上中学了,以前女儿上小学,浩然可以撒手不管,因为妻子就在女儿读书的学校教书,中学就不同了,不说别的,每天接送孩子都是问题;浩然是副支队长,级别正科,挂职到龙城县公安局任副局长完全没问题。但市局领导没有放他的意思,这完全是季青臣的一厢情愿。

这都是浩然犹豫不决的原因,加上妻子廖静强烈反对,他一直没有答应。但这次不同,欧阳琳出面了,他不得不慎重考虑。更何况季青臣曾经救过他的命,如果再拒绝,他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说起季青臣救他的命,还有一段故事。三年前的冬天,禁毒支队与刑侦支队联手抓捕几名毒贩,季青臣和浩然都参加了行动。本来行动很顺利,几名毒贩已被控制住,不料突生变故,其中一名毒贩扯开上衣,露出绑在身上的炸药,要跟警察同归于尽。当时浩然离那个毒贩最近,季青臣一把将他推开。炸药响了,毒贩毙命,季青臣轻伤,浩然毫发无损。自此,浩然就把季青臣当作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两人处得跟亲兄弟一样。

从欧阳琳的办公室出来,季青臣十分真诚地说:“你要是不来帮我,我可真是没咒念了。”

龙城县官场复杂,浩然是知道的,但这不是自己逃避的理由,于公于私,都应该帮季青臣一把。当然,还有欧阳琳,他发现她比从前瘦多了。

回到家里,廖静正在厨房做饭,看见浩然先是一愣,继而满脸欢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自从当上警察,浩然几乎没按点下班回过家。这次去龙城县,他没有告诉廖静,就有些歉意:“晶晶呢?”

“做作业呢。”

浩然探头朝女儿房间瞧了瞧,在餐桌前坐了下来。菜已上桌,锅里正在煲汤,廖静坐在浩然对面:“濉河里那具男尸的身份查清了?”

浩然摇头:“还没头绪。”

“那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在廖静的印象里,只要有案子,尤其是命案,十天半月见不到浩然都正常。

“我是有件事和你商量。”浩然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季青臣想让我到龙城去,当副局长。”

“是正式调动?”

“是挂职。”

“我不同意。”廖静脸色一沉,站了起来。“龙城县什么情况你不是不清楚,干吗趟这个浑水?”

“可是,季青臣那边确实需要我。”

“我看主要是你想去吧!欧阳琳不是在那里当县长吗?她不是你的初恋吗?好啊,你去吧,去了干脆就别回来了,就在那里过日子吧……”廖静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章

玉石塘村是个渔村,位于龙山南麓,和沿江的高滩村、坡下村同属于龙城县江口镇管辖,因为和城区一江之隔,这里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市场,每天车来船往十分热闹。

这天,玉石塘村的村支书白一鸣正带领几个村干部沿村街张贴长江“十年禁渔”的宣传标语,突然接到哥哥白一啼的电话,哥哥语气急促:“一鸣,我在桃花坞,赶快到我这里来一趟!”

“啥事啊?”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白一鸣开车到了江边,又换乘快艇,着急忙慌地朝哥哥那里赶。途经龙山,快艇犁开江面上龙山瘦骨嶙峋的倒影,他不由抬头朝龙山多看了几眼。若干年前,这座山上树高林密,一片葱茏。可自从山上发现了磬石,一切都变了模样。

磬石被称为“天下第一奇石”,原产地在临市的灵璧县,又称灵璧石,以瘦、漏、透、皱、伛、黑、声、丑、悬九美而名扬天下。据宋代杜绾云《云林石谱》载:“磬石在土中,随其大小具体而生,或成物状,或成峰峦,其状颇有婉转之势。或多空塞,或质偏朴,或成云气日月佛像,或状四时之景。”《石谱》记载,磬石“石理嶙峻”、“青润而坚”、“叩之铿然有声”。明代文震亨所著《长物志》载:“石以灵璧为上,英石次之,二种品皆贵,购之颇艰,大者尤不易得,高逾数尺者更属奇品,小者可置几案间,色如漆、声如玉者最佳。”

这么名贵的石头在龙山出现,立即引起轰动,盗挖盗采现象屡禁不止。短短几年,整个龙山几乎被挖空了。为保护自然资源,政府几次出面制止,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此时龙山仅剩下一个龙头在江风中呜咽。龙山的消失,让一些人一夜暴富,也让一些人倾家荡产,同时还让那些只顾眼前利益,胡作为、乱作为的官员付出了惨痛代价。白一鸣的哥哥白一啼就是其中之一。

白一啼原是玉石塘村的支书。在龙山没发现磬石之前,白一啼就酷爱此道,经常驱车到灵璧县淘一些回来作为收藏,价格合适的时候,他也会出手。起初只是小打小闹,龙山发现磬石之后,他越玩越大,渐渐收不住手了。

说到白一啼,就不得不说白聪。白聪也是玉石塘村人,自小心灵手巧,做过石匠,也做过木匠,和白一啼关系不错。为了省钱,白一啼淘到的大多是磬石原石,便找白聪进行打磨,根据形状配上底座,顿时就身价倍增了。

磬石原产灵璧县的璧山,璧山与龙山属于同一山脉,既然灵璧能出磬石,为什么龙山就不能出?白聪把自己的困惑给白一啼一说,白一啼觉得有理。经过一番商量,两人决定在龙山地界寻找磬石。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山腳圈了一个养鸡场,一边养鸡一边开挖,竟然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几块像模像样的磬石。他们大喜过望,偷偷把石头运出来,经过打磨加工,卖了个好价钱。就在他们得意忘形之时,白聪出事了。

起因是一块上好的磬石。这块磬石呈黑褐色,间有白筋,表面皴皱,棱角分明,形似鹰隼振翼,极为罕见。尤其是叩之有轻微之声,犹如天籁之音。白聪对这块石头爱不释手,命名为鹰石。做底座的时候,他故意磨磨蹭蹭,白一啼催他多次,他都以各种理由推托,不愿出手。

一天深夜,白聪正在灯下欣赏这块鹰石,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两个蒙面大汉,要他交出鹰石。白聪抵死不从,对方恼羞成怒,把他活活勒死,鹰石自然也被他们抢走了。

白聪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吃百家饭长大,好不容易娶个老婆,没到两年就跟人跑了。独自把女儿养大,可女儿在省城上大学。平时家里只他一人居住,加之性格内向,很少和邻里打交道,死后三天才被发现。

案件一直没有侦破,但白聪和白一啼偷挖磬石之事却传了出去。玉石塘村的村民听说龙山有磬石,几乎全家老小齐上阵,投身挖掘磬石的行列,山上的植被很快面目全非。县委县政府获知消息,马上出面制止。但龙城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县里根本没有几个像样的企业,既然在龙山发现了稀有的磬石,县委县政府认为翻身的机会来了,对龙山的磬石资源进行了掠夺性开发,还不惜重金在城区打造了奇石大市场,建立了磬石文化园。短短几年间,一座龙山就成了一片废墟。

龙山没了,灾祸也接踵而来。去年夏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龙城,龙江水位暴涨,由于少了龙山这道天然屏障,城市东半部一片汪洋。幸好没出现严重的人员伤亡,不过,经济损失无法估量。洪水过后,很多官员被问责,这就是所谓的官场“地震”。民间传言,这是动了龙脉遭到的报应。

白聪死后,白一啼因盗采磬石、破坏自然资源,被就地免职。他便在县城开了家石馆,做起了奇石生意。后来石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又弄了条采沙船转战龙江。玉石塘全村几乎都姓白,同气连枝,白一啼二十多岁就当上了支书,一当就是将近二十年,在玉石塘村的威望根深蒂固。他下台后,经过一番运作,又让弟弟白一鸣坐上了支书的位置。

白一鸣来到哥哥的船上,白一啼正坐在船头抽烟。“哥,出什么事了?”

白一啼说:“县公安局新来了个副局长,听说了吗?”

“听说了,叶宝金告诉我的,叫浩然,是挂职,昨天下午刚到任。怎么了?”

“你就没想想他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你的意思是,他是冲着我们来的?”白一鸣一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一啼思忖片刻,“叶宝金没给你说点儿别的什么?”

“他只告诉我这件事,别的什么都没说。”

白一啼的脸色越发阴沉:“这就对了,现在我敢肯定,他就是针对我们来的。”

“不会吧……他一个挂职副局长,又不是在这里长干,能掀起什么风浪?”

“就因为他是挂职,我才觉得蹊跷。”

“哥,你别那么紧张。要是冲着我们来的,叶宝金还能不告诉我?”

“他是官场上的人,话不能说得那么明白,能像我们兄弟这样畅所欲言?”白一啼用手点点白一鸣,“你呀,还是太嫩。这样吧,我给叶宝金打个电话,请他到船上来吃江豚,再套套他的话。”

横跨龙江的那座桥,是链接城区和龙江以东的重要交通枢纽。龙山没了,但桥还在,直通玉石塘村。浩然坐在副驾,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江面,心情复杂。

他不顾廖静的反对,昨天下午正式到龙城县公安局报到。刚到局里,气还没喘上一口,就被季青臣拉去县政府参加了龙城县生态环境治理大会,参加会议的有水利、渔政、公安、森林、乡镇等多个部门。欧阳琳在会上强调,根据国家倡导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要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以及长江“十年禁渔”摆在压倒性位置,把全面打造水清岸绿产业优美长江(龙江段)经济带作为生态文明建设“一号工程”,着力构筑长江流域重要生态屏障和重要经济增长极。

会议精神浩然很快就领会了,就是加大对龙城县“三山”(龙山、凤山、虎山)及龙江的环境治理,严厉打击破坏环境的违法犯罪分子,还一江春水,领绿色发展。

龙城县共十八个乡镇,人口一百二十多万,县城设在江口镇,长江支流龙江段208公里处。龙城县算是平原地带,除了县城周围的龙山、凤山、虎山,便再无像样的山了。目前状况是,龙山彻底被毁,需要改造自然环境;凤山和虎山虽然没有磬石,却有十多个石灰窑和水泥厂,需要有序停产和复垦。龙江及全县湖泊、河流都要进行环境整治,腾退鱼塘、增设湿地、修复岸线、生态清淤,将全县水系全面贯通,构建流动的生态水网。

散会后回到局里,季青臣召集班子成员开了一个简短的见面会,宣布浩然的挂职情况及任务分工,直接领导县公安局食药环犯罪侦查大队、水上派出所,配合县里的生态治理工作。

问题是,县公安局食药环犯罪侦查大队一共就三个人,一个是大队长黄天杰,可他请了病假,一直没上班,另外二位是老民警顾云飞、新警夏小兵。食药环犯罪侦查大队不比别的部门,以前不受重视,现在临阵磨枪,可人手少,更没什么办案经验,说是个摆设也不过分。季青臣上任后,想改变这个部门的现状,可龙城县公安局警力严重不足,民警都是一個萝卜一个坑,实在抽不出人手,只好作罢。

此时,开车的正是夏小兵。小伙子二十三四岁,阳光帅气,胸无城府。见浩然一路上一声不吭,他一点儿也不避讳,问得直截了当:“浩局有心事?”

浩然随口说:“没有。”

“我怎么看您有点儿不高兴?”

浩然抬手在脸上胡乱搓了一把:“有吗?”

“都在脸上写着呢。”

浩然嘿嘿笑了:“大概是没睡好吧。”

“看来您是有压力了。依我看,大可不必。我们是和其他几个部门联合执法,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就处理了,我们没必要插手。即便出了问题,也不是我们一家的责任。何况您背后还有季局呢,有啥事他会给您顶着。”

“这跟季局有什么关系?”浩然没想到,刚入警不到一年的夏小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可听说了,您和季局有过命的交情。”

自己昨天刚到,这个夏小兵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既然如此,他也就开诚布公:“季局救过我的命不假,但交情归交情,工作归工作,不能混为一谈。我虽然是挂职,但只要在龙城工作一天,就要尽职尽责。”

“话都是这么说,具体怎么做那是您的事。反正,任期满了您一走了之,而我们还要在龙城县待下去,可不能像您一样不管不顾。”

“小兵,有你这么跟局长说话的吗?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坐在后排的顾云飞开口了。“不过呢,浩局,小兵说得也有道理。遇到事情我们不要强出头,随波逐流就是了。何况你来龙城县只是个过渡,凡事不必太认真了,更没必要得罪人,挡了别人的财路。”

顾云飞五十七八岁,秃顶,长着一张窝瓜脸,由于长期抽烟,两排牙被熏得既黄又黑。顾云飞是土生土长的龙城人,当过兵,转业后进了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黄天杰休病假,局里临时决定把他调来,担任食药环犯罪侦查大队代理大队长,这还是叶宝金的极力推荐。季青臣虽然和叶宝金尿不到一个壶里,但为了班子团结,只要不违反原则,叶宝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夏小兵年轻,说一些偏激的话,浩然还能理解。没想到,作为老公安的顾云飞也给他泼冷水,便有些不悦。本来他打算先到玉石塘村见见村干部,初步了解一下情况,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让夏小兵绕过村部,把车直接开到龙山脚下,他要上山看看。

龙山植被被毁,磬石被采掘一空,但整体山脊还在,只是由原本一条横卧在龙江边上的巨龙,变成了一条浑身是伤的蚯蚓。

三人爬上仅存的一个山丘,夏小兵说:“这就是龙头了。当初能保留下龙头,并不是政府不想开采,而是玉石塘村民不同意。在龙头东侧有一座烈士陵园,埋葬着十多位抗日英烈,都是玉石塘村民的先人。”

对于那段历史,浩然不太了解,但一听是抗日英雄,顿时肃然起敬,一定要去瞻仰一下。说是陵园,其实就是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坟堆,整座山仅剩的几十棵松柏都在这里了,显得格外孤寂。山北头的岩石悬空探出七八米,酷似张开的龙嘴,下面则是滚滚奔流的龙江。

夏小兵接着说:“原本这里有一块椭圆形的磬石,从远处看,就像一颗龙珠镶嵌在龙嘴里。不少居心叵测的人想打它的主意,但这地方地势险要,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盗掘。没想到,还是没能保住……”

浩然伫立在龙头的最前沿,探头朝下看了看。由于长期的雨水冲刷,看不出有凿痕。他又从东侧俯下身子查看龙嘴,有个五平米左右的坑,里面空无一物。他就有些疑惑,到底是被偷走了,还是因为暴雨导致坍塌,掉进了江里?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有人用喇叭冲他们喊:“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循着声音,三人把目光转向江面,只见一艘雅马哈快艇朝他们的方向开来,背后犁出一道白色的浪花。快艇在岸边停下,一个人跳下来,小跑着上山,看样子,是奔他们来了。浩然问:“这是什么人?喊我们做什么?”

夏小兵摇了摇头:“不认识。”

顾云飞说:“他叫白治国,原来是玉石塘村小学的校长,退休了,现在是龙江的义务巡逻员。他可能把我们当成搞破坏的了。”

正说着,那人已气喘吁吁爬到山顶,一眼认出了顾云飞:“顾警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过来看看风景。”顾云飞给他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浩副局长。”

那人急忙伸出手:“是浩局长啊,幸会幸会。”

浩然跟他握手:“白校长你好。”

“什么校长,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您叫我白治国就行。”

浩然觉得这个白治国快言快语,是个爽快人。虽然他头发花白,但面色红润,身体硬朗,浩然便问:“您老人家高寿?”

“七十二了。”白治国朗声笑道,“土埋到脖颈了。”

“看着不像,至少年轻十岁。”夏小兵在一旁说。

“托你吉言,我是想多活几年呢。你叫夏小兵吧?”

夏小兵一愣:“您怎么知道?”

“半年前,我在水上派出所见过你。”

“我倒是经常去水上派出所,可我怎么对您没印象?”

“你是警察,吃公家饭,穿官家衣,眼里哪有我们平头老百姓?”

夏小兵的脸腾地红了:“老人家,您这是骂我哩。”

“开个玩笑,千万别介意。”白治国哈哈一笑,“我不光见过你,也见过浩局长。”

“哦?我们在哪里見过?”浩然大感惊讶。

“两年前,我们村里出了命案,你来勘查过现场。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浩然由衷赞叹:“您真是好记性!”

白治国对此颇为自得:“我就这点儿本事,人虽然老了,但耳聪目明,过目不忘。”

“您听力也好?”

白治国点点头。

“前些天的那场暴雨,龙珠不见了,您就没听到一点儿动静?”浩然试探着问。

“原来你们是为了龙珠来的。”白治国的神情严肃起来,“不用听,肯定是被人盗走的。”

“您怎么这么肯定?”

“这还用说?这么大一块石头,掉到江里得多大动静,怎么会无声无息凭空就消失了?”

“也许被雨声雷声掩盖了。”

“不可能!”白治国说得斩钉截铁,“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7月20号。当天下午我还冒雨上山看了龙珠,好好的在那儿呢,周围也没有坍塌的迹象,怎么可能第二天就不见了?”

“这么大的雨,你上山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它们?”白治国指了指坡下的坟,“我怕雨水把它们冲没了。”

顾云飞解释:“他爷爷就埋在那儿。”

浩然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抗日英雄。”

“抗日不假,不过,他们牺牲却是为了保护这座龙山。”

“此话怎讲?”

“当然是为了龙珠!不过呢,当时没人知道这是磬石,更没人知道这龙山上有磬石。龙城人祖祖辈辈都以为那是块普通石头而已,只不过造型奇特一些罢了,再加上这块石头位置特殊,正好在龙嘴里,就成了老百姓眼中的神物。可日本人里面有识货的啊,他们就惦记上了。这磬石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又叫‘灵石、‘巧石、‘泗滨浮磬。‘泗滨浮磬最早记载在《尚书·禹贡》篇,在此之前,还没有哪种石头被单独以‘磬或‘磬石的名义载入史册的。黄帝就用磬石做礼器,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必须是天子或者圣人……”

“您对磬石的了解还真多,我今天可长见识了。”

顾云飞说:“白校长不光书教得好,还是龙城县奇石协会的副会长,专门研究石头的。”

“研究谈不上,就是个爱好。”白治国继续讲故事,“1938年日本人攻陷罍阳,从水路进入龙江,打算在龙山盗挖龙珠,运回日本去。经过龙山和凤山之间的龙凤口时,遭到龙城县抗日救国会的伏击。龙城县抗日救国会是当地成立最早的抗日武装,很多成员都是玉石塘村人。但那场伏击没成功,抗日救国会用的都是土枪土炮,而且也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根本打不过小日本啊。结果抗日救国会被打散,我爷爷白启明当时是一个小队长,带着十多个人退守龙山,都战死了。不过呢,这一仗下来,日本人也受了点儿损失,暂时放弃了挖龙珠的念头。后来,新四军挺进皖北,多次与日本人激战,日本人的阴谋最终没有得逞。解放后,我爷爷和玉石塘村十几位牺牲的抗日救国会成员就埋在了这里。两年前,县政府打算采挖龙珠,要把烈士遗骨移葬县里的烈士陵园,我们这些烈士后代强烈反对,龙珠才得以保存。谁想到还是遭了贼手,龙珠没了,整个龙山就算完了……”

见白治国痛心疾首的样子,浩然安慰:“我们一定竭尽全力追回龙珠,只要龙头和山脊还在,会恢复原貌的。”

白治国却没那么乐观:“要是追不回来呢?龙山缺了龙珠,就缺了灵气,不再是原来的龙山了。”

第三章

桃花坞是一条游船。这条船不同于一般的游船,上中下共分三层,最底层是放映厅和棋牌室,里面转盘桌、老虎机、麻将、牌九、扑克什么都有。二层被隔成了两排包间,经常有一些穿着暴露的小姐出入。顶层是餐厅,既可以喝酒吃饭,又可以欣赏窗外风景。

这条船是白一啼经营的。几年前,奇石市场红火,被撤去村支书职务的他在县城开了家石馆,大赚了一笔。但后来磬石生意越来越难做,原因倒不是出在经营上,而是市场发生了变化。以龙城县为例,上好的磬石不是普通老百姓能买得起的,尤其是体积较大的磬石,买方主要是政府部门和各类企业,美其名曰发扬“磬石文化”,花重金把形色各异的磬石搬进办公楼,甚至有些附庸风雅的饭店宾馆,也要摆上那么几块。

随着国家的财政制度越来越严格,政府部门和企事业单位再也不敢把钱花在这上面了,磬石生意自然也就不好做了。白一啼便把目光转到了龙江。在江上生财有两条途径:一是捕鱼,二是采沙。不过,龙江早已实行了全面禁捕,而采沙也不是谁想采就能采的。白一啼动用了不少关系,弄到了河道采沙许可证,又购置了一艘采沙船,开始了他的江上生财之道。可实际操作起来他才意识到,采沙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白一啼的采沙船不大,三百吨。置办这艘采沙船,加上购买吸沙泵等设备,花了将近三百万,办理营业执照也花了上百万。白道走通了,他却忘了黑道。不是有钱就能充大爷,龙江上的大爷很多,一段江面就有一个大爷,有的还不止一个,个个都不是善茬儿。其中一个叫九爷的,黑道白道通吃,他不点头,白一啼的船就不能采沙。无奈,白一啼只好如数向他缴纳“管理费”,又搭上两块上好的磬石,采沙船才算开了工。

这样一来,成本高了,采沙的利润就摊薄了。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呢?白一啼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江面上买沙的船只众多,有时需要排很长的队,这是一段难挨的漫长时光,而船上的人却缺乏一个休闲的去处。于是他仿照县城里的娱乐场所,打造了这艘豪华游艇,取名“桃花坞”。果然,船一下水,立刻大受欢迎。为了避嫌,他把桃花坞交给了领班白芍打理,自己做起了幕后老板。

白芍是白聪的女儿。白聪被害那年,她正上大二。父亲死于非命,家里也被洗劫一空,一分钱都没给她留。好在白一啼出手相助,供她读完了大学。毕业后,她想在省城找份适合自己专业的工作,可晃悠了大半年,却处处碰壁。白一啼就劝她跟着自己干。白芍是学金融的,白一啼正好缺个会计,出于报恩的心理,她就点了头。说是会计,其实什么事都管,类似办公室主任。白一啼把桃花坞交给她打理,讓她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对白一啼更是感恩戴德。

这天下午,白一啼打电话给白芍,说晚上要在船上请叶宝金吃饭,要她提前做好准备。白芍认识叶宝金,知道他是自己父亲被害案的主要侦办人,也是白一啼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尤其是白一啼这个桃花坞,很多方面都需要叶宝金关照,经常请他到船上吃饭,白芍早已见怪不怪。

但船上不比陆地上的饭店,要弄一桌像样的酒菜,就得提前预备,于是赶忙给渔民白胜夫妻打电话,让他们务必弄几条江豚送到船上,她则精心挑选了一些河鲜和配料,一切准备妥当,天也黑了。回到桃花坞,叶宝金已经到了,正跟白一啼喝茶聊天。

叶宝金长得膀大腰圆,不苟言笑,白芍每次都要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只有叶宝金开心了,桃花坞的日子才好过。白芍赶紧换了一身白色连衣裙,款款来到两人跟前:“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白一啼说:“叶局说你越来越漂亮了。”

白芍脸上一红:“谢谢叶局夸奖。”

叶宝金说:“我这可不是夸奖,是事实。”

白芍觉得叶宝金今天有些反常,总是色眯眯地盯着自己,只好低下头不吭声。

白一啼见有些冷场,急忙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叶局倒茶。”

正说着,只见水面上开过来一艘快艇,快艇上载着两人。白芍走到窗前一看,正是白胜夫妇,便冲他们喊:“弄到江豚了吗?”

白胜是个精瘦汉子,三十出头,肤色黝黑。他是白一啼的本家侄子,常年靠打渔为生,但现在是休渔期,他就主动替白一啼看起了场子。听见白芍喊他,他把双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弄到了,马上送到船上去。”

叶宝金听见他们的对话,立刻问:“江豚?哪里弄的江豚?”

白一啼笑着说:“当然是在江里逮的。”

叶宝金脸色一沉:“休渔期你还敢捞江豚?这可是知法犯法呀!”

白一啼满脸堆笑:“平时我哪里敢,这不是您来了嘛,让您尝尝鲜。”

白芍过来解围:“这事不怪白叔,要怪怪我。平时我们可是遵纪守法,何况江豚这东西本来就稀有,哪里捕得到?这不是听说您要来,白叔安排我弄几个您爱吃的菜,可我们这小本生意,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就自作主张,让人下水弄了几条回来。您看这好不容易才捕到的,总不能再放回江里吧?就是放了,它们恐怕也活不了啊。”

有了台阶,叶宝金也就坡下驴:“家常便饭嘛,哪有那么多讲究,你们呀,要我怎么说你们好?”

“那就下不为例嘛。”白芍挽住叶宝金的胳膊摇晃着,“叶局,菜准备得差不多了,请入席吧。”

龙江已经被夕阳浸染,辞别白治国,浩然一行直奔水上派出所。水上派出所在龙江西岸,旁边就是县水政监察大队。两个单位虽然不属于同一个部门,但经常联合执法。

见浩然等人到来,水上派出所所长方广平就张罗着让部下订饭店,浩然急忙制止:“我就是借你这个宝地歇息片刻,晚上还有任务。”

方广平不再勉强,安排食堂多弄俩菜。饭后,浩然跟方广平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也没说什么任务。顾云飞坐不住了:“浩局,一会儿还有什么任务,我家里有点儿事,您看……”

浩然说:“也没什么大事,你要是家里有事,就先回吧。”

顾云飞也没客气,出了派出所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夏小兵见状也想走,可脸皮没顾云飞厚,只得试探一句:“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了。”

浩然面色平静:“现在是八小时以外,走就走吧,这里有你一个就行了。”

夏小兵知道今晚跑不了了,只好认命。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浩然才对方广平说:“方所长,能否借你们的快艇和潜水衣一用?”

方广平和浩然年龄相仿,瘦高个儿,戴着一副眼镜,顯得文质彬彬。他同样不知道浩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浩然不说,他也不便问。“说什么借,您是领导,所里的东西随便用,我们全力配合。”

浩然让夏小兵驾驶快艇,夏小兵问去哪儿,浩然说:“我们下午去过的地方。”

到了龙嘴所在的江面,浩然让夏小兵停船,换上潜水服,纵身潜入江中。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冒出头来。

夏小兵一边拉他上船一边问:“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

“龙珠呀!”

浩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郑重叮嘱:“今天晚上的事要绝对保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您放心,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

换好衣服,两人返程。迎面一艘灯火通明的船越来越近,浩然见这艘船有些与众不同,就问夏小兵:“这是条什么船?”

“哦,是白一啼的桃花坞。”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白聪被害后,他调查过这个人的情况。至于什么桃花坞,他一时没弄明白。听了夏小兵的解释才搞清楚,原来是个水上娱乐场所。“咱们上去看看。”

夏小兵一愣,脱口而出:“原来浩局也喜欢玩呀!”

浩然瞪了他一眼:“别瞎说。”

夏小兵吐了吐舌头,将快艇朝桃花坞开了过去。刚刚靠近,就听上面有人喊:“干什么的?”

浩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夏小兵说:“我们是买沙的船主,想到上面玩玩。”

那人便不再吭声。两人顺着梯子上船,见舱门口站着一个精壮男子,眼睛始终盯着他俩骨碌骨碌转。

夏小兵上前招呼:“您是胜哥吧?我们听说这里有好玩的,就过来看看。”

“你认识我?”那人让开一条道,“我怎么看你眼生?”

“龙江谁不知道您啊,白胜大哥嘛。”夏小兵说。

这话一听就是忽悠人的,可白胜偏偏吃这一套,拍着夏小兵的肩膀:“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夏,您叫我小夏就行。”夏小兵介绍,“这位是我老板,姓浩。”

白胜上下打量浩然:“我看您可不像是在江面上混的。”

“您这眼力可真厉害。”夏小兵说,“我们老板原来是做服装出口生意的,让新冠疫情闹的,服装生意不好做了,就弄了几条沙船。这不,刚和九爷一起吃过饭,听说你们这里有玩的,就过来开开眼。”

“和九爷……吃饭?”白胜被夏小兵给唬住了,立刻对二人刮目相看,“你们想玩点儿什么,这地方我门儿清。”

浩然对夏小兵的机智回答很是满意,但他也不能一声不吭,于是问:“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玩的?”

白胜诡秘一笑:“那就看您好哪一口了。”

说着,白胜在前面带路,把两人领到底舱。底舱里乌烟瘴气,一群人正吵吵嚷嚷地赌钱,浩然不由得皱起眉头。夏小兵善于察言观色,问白胜:“就这?还有其他好玩的吗?”

“有啊!”白胜自信满满,“不过,可比岸上贵。”

“你看我们像差钱的人吗?”夏小兵冲他摇了摇手机,“只要让我老板满意就行。”

白胜领两人去了二层。走廊里不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出入,见白胜领人过来,都嗲声嗲气地打招呼。白胜把两人领进一个包房:“找几个小姐陪你们聊聊?”

浩然之所以上船,就是想摸摸桃花坞的情况,现在他已经明白这里是干什么的了,自然不会久留。“算了,今天有点儿乏,改日吧。”

白胜顿时沉下脸:“到船上哪儿有不消费的,你们拿我开涮啊?”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姐,跟白胜低声嘀咕了几句。白胜脸色大变:“你们是警察?”

浩然和夏小兵同时一愣。临来时,为了隐瞒身份,浩然让方广平找了一条没有警用标志的快艇,而且他俩一直穿着便装,白胜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我们是来玩的,怎么可能是警察呢?”浩然矢口否认。

夏小兵的反应也很快,满不在乎地往白胜跟前凑了凑:“你从哪儿看出我们是警察的?”

白胜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这你甭管。就算你们是警察我也不怕,有人能治你们!”

夏小兵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就势把他抵在墙上,语气也凶起来:“谁能治我们?”

白胜吓得一闭眼睛:“你们局长叶宝金,俺叔正在船上陪他喝酒呢!”

“叶局?”夏小兵一惊,扭头望着浩然,意思是往下该怎么办?

浩然冲他微微摇头:“咱们走。”

“赶快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白胜在走廊里咋咋呼呼,把白芍惊动了。“你瞎嚷嚷什么,这里又不是你家!”

“我赶跑了两个警察。”白胜洋洋得意。

“警察?在哪儿?”

“刚下船。”

白芍跑到窗口一看,果然有一艘快艇正驶向黑漆漆的江面,转眼就没了影踪。她返身揪着白胜的耳朵:“你跟我来。”

白胜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踉踉跄跄跟着白芍进了包房。白一啼正和叶宝金聊得起劲儿,见此情景,眼睛一瞪:“怎么回事?”

白芍把白胜往前一推:“你问他!”

“我没做错什么呀?”白胜觉得挺委屈。

“还说没做错!他赶跑了两个警察。”

“警察?”白一啼吓了一跳。

听白胜说了事情的经过,叶宝金问:“你刚才说这两个警察一个姓浩,一个姓夏?”

“他们是这么说的,一个四十岁上下,一个二十多岁。”

白一啼把目光转向叶宝金:“叶局,你看他们是……”

“还用问吗?肯定是浩然和夏小兵。”

“难道他们盯上我了?”白一啼有点儿心虚。

叶宝金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好盯的?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违法的事我可没干过。您是知道的,我就两条破船,那条采沙船是政府批准的,這条船也是守法经营啊!”

“是吗?”叶宝金的语气意味深长,“据我所知,你这条船上的娱乐项目可是丰富多彩啊。”

“我这船上有啥娱乐项目您还不知道?那个棋牌室可不是赌场,纯粹小打小闹。到我这儿来玩的都是买沙的船主,我可不想他们输得倾家荡产,真那样,沙子卖给谁啊?”

“那些小姐们呢?”

“哪里是小姐,是按摩技师嘛。”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叶宝金站起身,“吃好喝好,我先回了。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可千万别找我。”

“别别,”白一啼慌了,赶紧把他拉住,“我实话实说还不行?是,这里的小姐偶尔打打擦边球,毕竟她们要谋生嘛。江上混的男人,长年在水上漂着,也得解决一下男人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两厢情愿的事,我这也是为了维护江面上的和谐做贡献。”

叶宝金笑了:“这么说,公安局还得给你发奖状了?行了,你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没听见。怎么经营是你的事,可别牵扯到我。”

白一啼连声说:“那是,那是。”

白芍把酒杯斟满:“叶局,我就是因为这个生白胜哥的气,他刚才不但打着您的旗号把他们轰走了,还说您在这里喝酒。您说气人不气人?”

叶宝金一听,有点儿笑不出来了。白一啼质问白胜:“有这回事?”

“我……是提到叶局了。”白胜的声音越来越小,“主要是想吓吓他们,让他们别找咱们的麻烦。”

“你怎么一点儿脑子不长,你这是给叶局找麻烦啊!”

叶宝金摆摆手:“算了,这不是重点。浩然不会因为船上有几个小姐特意过来一趟。你们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让他给盯上了?”

“没有啊……”白一啼一脸无辜。

“没有最好,我还以为龙珠丢失的事和你有关呢。”叶宝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怎么有那个胆子?”白一啼回避着他的目光,半是自言自语地质疑,“难道说,这龙珠不是被暴雨冲到江里的?”

“以我多年的刑侦经验,盗窃无疑。”

白芍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再次端起酒杯:“管它是丢了还是被偷了,我们瞎操什么心?来,叶局,我先干为敬。”

第四章

浩然有晨练的习惯,昨天虽然回来得晚,依旧天不亮就起床了。由于是孤家寡人一个,便住在了局里的单身公寓。说是公寓,其实就是一栋三层小楼,底层是局里的食堂,二层是健身房,三层只有三间房,一间季青臣住,一间安排给了浩然,另外一间目前空着。

洗漱完毕,浩然就去健身房锻炼,刚做了几次扩胸,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拿起一看,是季青臣发来的信息,说县里开人代会,选县长,要去三天。局里的事情暂时由叶宝金全权负责,让他尽量配合。

季青臣是县人大代表,浩然当然知道。同时他也知道,这半年来,龙城县没有县长。原县长因为那次官场地震被免职,现在县政府主政的是代县长欧阳琳,如果不出意外,这次人代会之后,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县长了。

锻炼完身体,去吃早餐的时候,浩然给廖静打了一个电话。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对方挂断了。显然,廖静还在生他的气。不过,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尽管这么宽慰自己,但不良情绪还是影响到了他,饭没吃几口,便没了食欲。

今天是周一,要开例会。叶宝金当仁不让地坐在季青臣常坐的位置上主持会议。会还没开十分钟,叶宝金的手机响了,他正讲得兴致勃勃,突然被打断,有点儿不高兴。接通电话没听几句,他的脸色变了:“虎山?虎山出什么事了?”

虎山发生了山体滑坡,砸死了人。叶宝金立刻中断会议,指令刑警大队、食药环侦查大队跟他出现场。夏小兵把车开过来,浩然正要上车,却被叶宝金喊住:“浩局,上我的车吧。”

说着,他先坐进后座,不关车门,显然是等着浩然上来。浩然只好上了他的车。警笛大作中,一队警车冲出公安局大门,朝虎山方向开去。

车上,叶宝金突然问:“昨晚你带人去桃花坞了?”

浩然实话实说:“去了。”

“去那里干什么?”

“我要说是误打误撞,你信吗?”

叶宝金扭头看了浩然一眼:“我信。你昨天是不是调查龙珠丢失的事,恰巧碰到那条船,就想上去看看新鲜?”

“叶局,您说得太对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为什么听说我在船上,你们就走了?”

“这不是怕打扰您嘛。”

“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叶宝金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白一啼,哦,就是桃花坞的老板,他当过村支书,我们俩早就认识。听说他开了个水上饭店,我就过去看看,顺便叮嘱他要合法经营。”

“我想也是这样。”

“当真这么想?”

“当然。您是公安局德高望重的领导,您说话他们听。”

叶宝金脸上露出笑容:“我发现我们俩有个共同点,说话坦诚,不藏着掖着。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千万别被一些表面现象蒙蔽,被人当枪使。”

浩然不卑不亢:“我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

“你在市局的为人处世,我都听说过,业务上更是出类拔萃。你初来乍到,要多结交一些朋友,对你今后开展工作有好处。不如就从白一啼兄弟俩开始吧,改天我给你引荐一下。”

警车穿过县城,再往西十多里地就是虎山。一辆警车停在山下的路口,发现车队过来,一个年轻警察迎上前来。叶宝金摁下车窗,认出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怎么了?”

民警敬礼:“前面的道路被暴雨冲断了。”

“你们所长呢?”

“已经上山了,怕领导找不到地方,让我在这里等着。”

一行人下车,跟着那个民警沿着山路走。一周前的那场暴雨过后,蜿蜒的山路被斩成好几段,大家一路深一脚浅一脚,才来到事发地点。

肇事的竟然是个私人石灰窑。石灰窑是当地村民崔来发非法建造的,十几个工人也是当地村民,爆破采石时,剧烈的爆炸导致山体滑坡,其中一个叫吴响的村民来不及逃跑,被滑落的山体掩埋,生死不明。铲车等大型机械进不了山,众人只好在叶宝金的指挥下徒手救援。一向遇事就躲的顾云飞这次格外卖力——私建石灰窑的崔来发是他外甥,事发后,崔来发就不知去向了。

下午两点时分,终于在乱石堆里发现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吴响的尸体。

虎山非法开窑出了命案,叶宝金第一时间向县领导作了汇报。人代会刚开幕,县领导指示公安方面先行调查。叶宝金和浩然分头行动,叶宝金负责安抚死者家属,浩然组织对曾来发的追捕。

顾云飞是崔来发的舅舅,抓捕队伍里自然少不了他。崔家大门紧锁,他们又去了崔来发的母亲家。崔母是顾云飞的姐姐,见到顾云飞就是一阵哭诉,说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待她情绪稳定了,顾云飞问:“来发有没有回过你这儿?”

“沒有。”崔母矢口否认。

里屋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浩然和夏小兵对视一眼,一起冲了进去。崔母阻拦不及,慌慌张张跟在后面。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女坐在床沿上,怀里抱着个孩子,一边哄着,一边捂孩子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见有人冲进来,吓得顿时停止了动作。浩然转身问顾云飞:“这是崔来发的妻子和孩子吧?”

顾云飞点点头:“是,她叫郭冬梅,孩子叫崔芒。”

浩然问:“崔来发去哪里了?”

郭冬梅浑身一哆嗦:“我……我不知道。”

“你今天没见过他?”

“没有。”

“虎山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事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郭冬梅装傻充愣,浩然不由蹙起了眉头,目光望向顾云飞。顾云飞说:“冬梅,来发那小子去了哪里,赶快告诉舅舅。出了事情要有勇气承担,躲是躲不掉的。”

“来发没你这样的舅舅。”郭冬梅背过身。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说得不对吗?家里出事了,不但不帮忙,还带人来抓你外甥。你忘了我妈是怎么对你的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姐姐对我的情分我都记着呢,但情是情法是法,不能混为一谈。”说着话,顾云飞看眼姐姐,崔母低头啜泣,并不正眼瞧他。

从崔母家出来,顾云飞一路唉声叹气,情绪十分低落。浩然安慰他:“我知道你们是亲戚,事情既然出了,你可要想开点儿,还是要积极面对。”

夏小兵插话说:“浩局您可能不知道,顾队和他姐的感情可是不一般。我听说,顾队是姐姐一手带大的。”

顾云飞叹了口气:“小夏说得没错……我家世代住在龙江边,父母靠打渔为生。我六岁那年,他们在江里捕鱼,天气突变,船被巨浪打翻,双双溺水而亡。家里的重担就落到了我姐姐身上,那年她才十四岁。为了供我读书,她辍学打工,含辛茹苦。早就过了出嫁的年龄,可她根本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不想成为她的拖累,十八岁就入了伍,她一直等到我退伍当了警察才嫁人。来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快四十岁了。我姐命苦啊,先是一个人把我这个弟弟拉扯大,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万万没想到,来发出生不久,我姐夫汞中毒死亡,她又得一个人拉扯儿子。她就这么一根独苗,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溺爱过了头。来发这孩子,从小好逸恶劳,总是做梦发大财。他什么时候弄的这个石灰窑,我还真不知道。现在闯祸了,又不敢承担,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我姐这辈子,唉……”

浩然从事刑警工作多年,对死亡二字特别敏感。“你姐夫怎么会汞中毒?”

“我姐夫在马三九的洗金工厂打工,洗金需要水银,可能是不小心吧,不知怎么就中了毒。”

“这个马三九是谁?”

“你刚来龙城,可能还没听说过。在龙江两岸,他可是个妇孺皆知的人物。他排行老三,但因为出生在三九天,自称马三九,大家都叫他九爷。”

马三九是龙城县的传奇人物。他出生在江口镇一个普通的渔民家庭,上面有两个哥哥,马老大和马老二。三兄弟父母早逝,由小姨带大,初中都没读完就开始混社会。

十多年前,年仅十九岁的马三九邀约了几个混混儿,将龙江有名的船帮老大砍了十几刀,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刑满释放,他越发猖狂。马家三兄弟成立龙江调剂行,名为调剂,其实就是高利贷。借贷人如果还不上钱,他们就采取威胁、堵门、限制人身自由等方式逼债。

除了放高利贷,他们还经营地下赌场。一次,马三九在一艘船上邀约几名外地采沙船主聚众赌博,以“抽头子”的方式牟利。一个姓侯的船主欠下四十万赌债,马三九将他关押长达两天三夜,采取殴打、水淹等手段,逼迫他还钱。慑于马三九的淫威,侯船主只好让家人乖乖把钱送来。但侯船主并不服气,事后,找了几个赌博高手相邀再賭,想扳回一局。可巧的是,马三九因阑尾炎住院,不能参加。马老大自告奋勇迎战,结果赌运不佳,一口气输了五十多万。马三九得知后恼羞成怒,以对方出老千为借口,又把侯船主绑架了,把近百万赌资全部抢走。

通过放贷和赌场,马家三兄弟聚敛了大量财富。但他们也知道,这种敛财手段不是长久之计,便将罪恶之手伸向长江,在龙江段非法采沙,肆意破坏长江的生态环境。马三九雇佣了十几个刑满释放人员,给他们装备了渔叉、钢管等凶器,使用暴力、威胁手段打击竞争对手,在龙江水域划分势力范围,并对在该水域作业的采沙船收取保护费。

短短几年,马家三兄弟的势力迅速扩张,在龙江段拥有采沙船十艘,金沙提炼厂一个,资产数以亿计。在马家三兄弟中,马老大凶狠,马老二张扬,老三马三九最有头脑,大事小事都是他拿主意。久而久之,九爷的名号越叫越响。

但名声再大,打打杀杀总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新的县委领导班子决心对龙江进行铁腕整治,马家兄弟为所欲为的日子眼看走到尽头,这让马三九坐立不安。在他眼里,龙江丰富的物产就是他们兄弟的饭碗,不仅是鱼虾、河沙,还有取之不竭的金沙。

泥沙淤积在江底,会抬高河床,堵塞河道;可是,江底的沙子挖深了挖多了,两边的河床就会坍塌,洪水一到,两岸居民都会遭殃。因此,政府允许有限度地采沙,但这不等于滥采乱采,需要控制量和度,采沙作业必须取得政府颁发的河道采沙许可证。

马三九拥有十艘采沙船,其中只有三艘取得了许可证,其他七艘都是非法作业。龙城县官场地震后,他苦心经营的各种关系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几个漏网之鱼都是虾兵蟹将,办不了大事。失去了庇护,他只能另想办法。马三九游说多名在该江段非法采沙的小船主,以船队联营、轮流排班的方式采沙,对外号称“联营船队”或“采沙协会”。为霸占资源,他还唆使手下驱赶合法采沙船只,殴打采沙船主,强征“管理费”。

为了寻求庇护,马三九还想方设法拉拢腐蚀政府工作人员,比如县港航管理局船检科科长朱茂林。朱茂林负责船舶检验和技术监督工作。不久前,马三九新购置了一艘大型链斗式采沙船,想套用旧船号“远扬号”,于是找朱茂林帮忙。朱茂林不但指导马三九伪造船舶检验报告和改建设计审批图纸,还登船进行“改建”检验,签发内河船舶检验证书,使这艘每天可采挖8000多吨河沙的“采沙航母”得以下水。

周末,马三九邀请朱茂林到他的游艇上打牌。马三九的游艇非常豪华,但和白一啼的桃花坞有区别。他可不想像白一啼那么招摇,把桃花坞整得跟古时候的花船似的,他的游艇更像是一个私人会所。

朱茂林开着雷克萨斯来到江边,车是马三九不久前送给他的。同来的还有县水政监察大队副大队长曹公望,他是龙江禁采执法点的负责人,负责监管龙江的采沙船只,也是马三九的重点拉拢对象,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填写虚假的巡查日志,帮助马三九蒙混过关。

马三九把二人迎上船,再加上马老大,正好凑够一桌。跟马家兄弟打牌,他们一直是赢多输少,为什么会这样,他俩当然心知肚明,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几人一边打牌一边说着闲话,县里正在召开人代会,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扯到这上面。朱茂林问:“你们听说了吗,龙山周边要进行整治了。”

“怎么整?”马三九对这个话题很敏感。

“据我所知,县里大概形成两种意见,一种是生态修复,另一种是全面开发。”

“怎么修复?怎么开发?”马老大问。

朱茂林说:“龙江不是要全面禁渔吗?禁渔就要安置上岸的渔民,可玉石塘村既破又烂,根本安置不了那么多人,政府势必要对玉石塘村进行开发或改造。再加上龙山这副模样,正好合并在一起进行。主张修复的,就是把沿江的几个村庄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旧体改造,龙山要重新种上植被,大体恢复原貌;主张开发的,就是把龙山残存的山体全部铲除,连同玉石塘村一起开发商品房出售,当然,还要建一批安置房安置渔民。”

“这个事情我也听说了,”曹公望说,“之所以形成两种意见,主要是县委和县政府的意见不统一,说白了,就是县委书记苗山河和县长欧阳琳的看法不同。苗山河认为,龙城县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发展经济,提高财政收入,短时间内来钱最快的就是开发房地产。而欧阳琳认为,贯彻中央绿水青山的理念更重要,所以她坚持恢复原貌。”

马老大冷笑:“欧阳琳刚当上县长就和苗山河杠上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要说杠上也谈不上,主要是观念不同,最终还是有一个人要妥协的。”曹公望摸了一张幺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自摸。”

他们说话的时候,马三九似乎走神了,曹公望已经和牌了,他还在下意识地摸牌。朱茂林碰碰他的手:“想什么呢?”

马三九一个激灵:“没想什么……”

“不对,”朱茂林盯着马三九的脸,“你不会是打上龙山的主意了吧?”

马三九呵呵一笑:“知我者,茂林兄也。不过,我不是打龙山的主意,而是看上了那块地。”

“你是想转行搞房地产?”

“既然政府有这个意向,我何不趁着这股东风赚上一笔。”

朱茂林给他泼冷水:“你这么多年都是在江上混,房地产你又没搞过,突然转行,是不是有点儿冒失?”

“无论是房地产开发还是环境修复,只要能承包到工程就行。当官我不如你,但做生意你绝对不如我,具体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那你可要好好公关了。我听说这个欧阳县长软硬不吃,很不好对付。”

“事在人为。只要她还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好办,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第五章

白一啼的石馆下面有一个隐秘的地下室,面积足有三百平方,里面只放了一件东西,那就是龙珠。这块巨大的椭圆形磬石,高三米,长二米六,色如漆,间有白纹如玉,叩之声如金玉,的确是上品中的上品。

他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把龙珠弄到手,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龙珠本身的价值,他早已垂涎三尺;二是有人愿意出巨资购买。

购买这块石頭的是一个叫藤田的日本人。他于十年前通过招商引资来到龙城县投资药厂。药厂建成后,由于污染严重,被勒令关停。不久前,他找到白一啼,说愿意出价八百万购买龙珠,并预付定金五十万。白一啼大喜过望,但盗窃龙珠势必要承担巨大风险,他赶忙找弟弟白一鸣商量。

白一鸣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决定和哥哥一起盗窃龙珠。为防事情败露,兄弟俩经过密谋,决定选择雨天下手,制造龙珠被雨水冲落江中的假象。那段日子,他们每天都关注天气预报。天遂人愿,终于让他们等来了机会,天气预报说未来将有持续一周的暴雨。

7月20日晚上,白一啼让白胜找来几个外地民工,冒着瓢泼大雨把龙珠挖了出来,用船运到石馆。不料装船时出了意外,一个民工不慎坠落江中,瞬间就没了影踪。出事后,白一啼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将龙珠藏在地下室里。

上午十点,藤田独自一人来到石馆。白一啼把他领到地下室,一见到龙珠,他顿时两眼放光,围着龙珠转了几圈,不时用一柄小锤敲击着,侧耳听着音色,嘴里连声说好。接着,他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五十万现金。“先给你这么多,剩下的七百万,运走时一次性付清。”

要现金是白一鸣的主意,他怕藤田玩什么花样,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现金才让他踏实。白一啼一边点着钱一边说:“这点儿钱恐怕不行了。”

“什么意思?”

“不是告诉过你吗,为了这块石头,出人命了。”

那个民工落水后,白一啼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藤田,要他额外出钱补偿死者家属。藤田不以为然:“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白一啼一听,肺都气炸了,没想到藤田比他还狠。“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能说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呢?”

藤田面无表情:“我们原来讲好的八百万,我只能出这个数。至于死了人,只能说你办事不力,应该由你自己负责。”

白一啼冷笑:“你知道办这件事要担多大风险吗?龙珠不见了,公安机关已经介入调查,现在又死了人,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能逃得了干系?”

“那你想怎样?”

“你再加一百万,我赔给死者家属,就说他在我船上打工,不慎落水身亡。有这么多钱,估计能堵住死者家属的嘴。否则闹起来,我们就没法儿收场了。”

藤田讨价还价:“我最多再出五十万,其余的你自己想办法。”

“干脆点儿,一口价六十万,我保证把事情摆平,不留后患。”

“可以,但你要说话算话。”藤田咬了咬牙,答应了。

望着藤田远去的背影,白一啼暗自得意。其实,这件事他早就打点好了。那名民工不是龙江人,和其他几个民工也不太熟悉。事发后,白一啼多给了那些民工每人一千块钱,要他们守口如瓶。民工们拿了钱,立刻作鸟兽散,不见了影踪。

白一啼拍了拍龙珠,自言自语:“藤田这老狐狸,想这么便宜把你弄走,没门儿!”

虹桥分局传来消息,在濉河里发现的那具男尸的身份弄清楚了,叫李光汉,四十二岁,江苏徐州人。

浩然问:“怎么查到的?”

给浩然打电话的是虹桥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程智,他说:“我们不是发布了寻尸启事嘛,恰巧被死者的邻居看到了,经过辨认,确定了身份。”

“他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李光汉家经济条件比较差,到现在他也没娶上媳妇,一直在外四处打工。两个月前,他母亲患病住院,李光汉回家探望时说起,朋友介绍他到龙江的船上打工,结果这一走就再也没消息了。如果死者的母亲提供的情况属实,他极有可能是在龙城县出事的,顺水漂到了濉河。要想调查李光汉的死因,还得从你们龙城县查起,你可要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这个当然。”浩然说,“死者的母亲知不知道给他介绍工作的那个朋友的情况?”

“要是知道就好办了……”

人代会结束,季青臣被任命为副县长兼公安局长。本来这也没什么,很多地方都是这么配置的,但浩然事先一点儿都不知情。这个季青臣,嘴巴这么严,竟然一点儿口风也没露。

季青臣回来上班,局里好多人都跑到他办公室表示祝贺。叶宝金没去凑那个热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等季青臣屋里安静了,浩然才过去。

“我应该喊你季县长呢,还是季局长?”

“爱喊什么喊什么,我还是我。说说,这两天龙珠的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浩然把这几天的工作情况向他做了汇报。季青臣问:“能确定龙珠是被盗的?”

“基本可以确定,但还没有嫌疑对象。”

“那个曾来发呢?”

“已经上网追逃。”顿了顿,浩然又说,“还有一件事要跟你汇报一下。调查龙珠被盗案的时候,我注意到龙江上有条游艇,可能有涉黄行为,要不要打击一下?”

“你说的是白一啼的桃花坞吧?”

“怎么,你知道?”

“白一啼来局里办理特行许可证,我是知道的。”季青臣沉吟片刻,“如果这条船在经营上有什么猫儿腻,你尽管联合水上派出所去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浩然想起那晚去桃花坞时,差点儿碰到叶宝金的事。叶宝金与白一啼的关系不一般,季青臣知不知道他们这层关系?本想提醒一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季青臣和叶宝金关系紧张,自己虽然不想搞什么小圈子,但很显然叶宝金把自己归到了季青臣这一派,他不想再激化矛盾。

从季青臣办公室出来,他在走廊里碰到叶宝金。浩然打声招呼就想绕过去,叶宝金却叫住了他,请他到办公室坐坐。浩然不好拒绝,只得跟着他进屋。“叶局,有事?”

叶宝金关上门,颇为神秘地说:“知道季青臣这个副县长是怎么当上的吗?”

浩然一愣,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不是选上的吗?”

“是选上的不假,但主要领导不同意,能选上吗?”叶宝金冲他摇摇头,“你呀,对政治一点儿都不敏感。”

“我一直是个刑警,只对破案感兴趣,对政治那么敏感干什么?”

“可你现在是副局长了,大小也算个官,是官就要有政治敏感性。”

“一个挂职副局长算什么官?”浩然笑了,“最多是个没权的官。”

叶宝金也笑了:“我就欣赏你这一点。”

“照你的意思,季局长不是欧阳县长力保的?”

叶宝金竖起大拇指:“还说你对政治不感兴趣,你这不看得挺准的?没错,是苗书记力荐的。因为龙江要全面禁渔,那块地方也要进行全面开发。开发嘛,就要拆迁,需要公安民警给政府保驾护航。”

“开发?欧阳县长不是说要进行生态环境修复吗?”浩然有些意外。

“欧阳县长力主修复,可苗书记想的是先把经济搞上去,毕竟修复是要花钱的,还要花大钱。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没钱修复个啥?县委主要领导的意见不统一,所以,这事还悬着哪。”

“县里怎么决策是县里的事,咱们跟着操什么心?”

叶宝金叹口气:“你不是龙江人,当然懒得操心。我自小在龙江长大,这里有山有水,风景优美,拍照都不需要美图。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一切都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让龙山恢复过去的模样,是我们每个龙城人的心愿啊……”

玉石塘村小学南端有一片空地,空地周围拉了一道空心砖墙,里面有十几栋灰不溜秋的瓦舍和简易棚,这里就是马家兄弟的金沙提炼厂。

月高星稀,工人们下了夜班,厂里异常安静。一个黑影悄没声来到门卫室前,轻轻叩击窗玻璃:“老魏叔!”

“谁呀?”

“我,崔来发。”

门卫室的灯亮了,屋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短裤的中年男人。他隔着铁栅栏朝外看了看,急忙打开大门,一把将崔来发拉进来,神情紧张地说:“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老魏叔,我……想在厂里找份工作,你们这里还要不要人?”

“你小子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敢来这里找工作?”

崔来发扑通一声跪下:“老魏叔,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了,您看在我爸的分儿上,一定要救救我!”

老魏和崔来发的父亲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崔来发这一跪,他心软了:“快起来快起来……公安到处找你呢,我怎么帮你?”

“我不求别的,只要能落脚,让我干什么都行。”

“想落脚哪里不行,干吗非要来这儿?”

“您不是在这儿吗?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我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再者这儿离家近,有空还能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公安八成以為我逃到外地去了,想不到我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金沙提炼厂是马老大负责的。第二天,老魏就将崔来发引荐给马老大,他没敢说实情,只说崔来发是他一个远房亲戚,想在厂里谋一份工作。马老大不认识崔来发,见崔来发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就问老魏:“他真是你亲戚?”

老魏横下一条心:“这还能有假?”

“那行,看在你跟我多年的分儿上,就让他留下。”

老魏连连道谢:“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工作呢?”

“让他卸沙吧,反正这活儿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崔来发有家不能回,吃住都在厂里,好在厂里本地人不多,再加上他行事低调,没有人认出他来,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厂里有个很大的污水池,里面是洗金的废水。到厂里没几天崔来发就发现,每到半夜,老魏就悄悄起床,打开污水池的阀门,把污水全部排进龙江。提炼金沙需要水银,废水里贡含量极高,这就相当于投毒一样。崔来发问老魏:“厂里这么干,环保部门知道吗?”

“你这不废话吗?知道了还能干?”

崔来发愤愤不平:“说我开石灰窑破坏环境,你们不是比我还狠?为啥他们不找你们的麻烦,揪着我这么个小角色不放?你说,我要是给举报了,会不会将功赎罪?”

老魏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你是不是活够了?断了别人的活路,你自己还能好了?”

第六章

白一鸣接到通知,欧阳县长要到龙山、玉石塘村一带考察,要他做好接待工作。对这位女县长,白一鸣只是在电视里见过,从没面对面打过交道。他赶忙安排人把村部重新布置一番,早早在村部门口等候。

欧阳琳是上午九点到达的,随行人员大多面生,他只认出了公安局长季青臣。白一鸣快步迎上前:“欧阳县长好,欢迎到玉石塘村检查指导。”

欧阳琳跟他握手:“你就是玉石塘村的村支书白一鸣吧?”

白一鸣诚惶诚恐:“欧阳县长知道我?”

欧阳琳微微一笑:“原先不知道,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啊?”

“我。”话音刚落,欧阳琳身后又钻出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和欧阳琳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白一鸣疑惑地打量着女孩儿:“这位是……”

季青臣在一旁介绍:“这是欧阳县长的女儿。”

“原来是欧阳县长的千金,”白一鸣恍然,“长得真像。”

姑娘大大方方:“白叔叔好,我叫欧阳倩,是你们家晓伟的大学同学。”

白一鸣又惊又喜:“那小子和你是同学?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晓伟在家吗?我给他打电话总是打不通。”

“在家在家,我估计这小子玩游戏玩疯了。怎么,你是来找他的?”

欧阳琳说:“让您见笑了。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听说我要到这里来考察工作,非要跟着。我拗不过她,就假公济私一回,顺道把她带来了。你家晓伟要是在家,就找个人把她带过去,咱们继续工作。”

“好好,我这就安排。”白一鸣忙不迭安排村里的办事员给欧阳倩带路。

和欧阳琳一起来的,除了几位副县长,还有土地局、城建局等几个单位的领导,目的就是通过实地考察进行环境规划。一行人看完玉石塘村及龙山周边的情况,已经过了中午,也没留下吃饭,上车一溜烟走了。当然,欧阳琳的女儿也跟着一起走了。

白一鸣回到家里,白晓伟头也没抬,依旧在闷头打游戏。白一鸣就有些恼火。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斯斯文文,学习也上进,考上了省农业大学。可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沉迷网络游戏。白一鸣尽量压住火气:“你和你同学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白晓伟的眼睛都没从屏幕上移开。

“我看那姑娘好像喜欢你。”

“喜欢我又怎么样,我又不喜欢她。”

“她可是欧阳县长的女儿……”

“谁的女儿和我有关系吗?”

白一鸣被呛得差点儿背过气,正要发作,白一啼走了进来。他一把将白一鸣拉到客厅:“小孩子的事,你生什么气?”

“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还不是你惯的?”

其实,两兄弟都十分宠爱白晓伟。白一啼膝下无子,有个闺女远嫁了,把白晓伟视如己出,宠得比白一鸣还厉害。在宠孩子的问题上,兄弟俩半斤八两。

白一啼说:“行了,先别生气了,我找你有正事。今天欧阳县长来考察,是不是要对我们这里进行环境修复?”

“是呀。我听他们讲,要对我们村进行改造,龙山及沿江周边进行环境修复,总体叫龙山改造工程。”

“你就没什么打算吗?”

“什么打算?上面叫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密切配合呗。”

对于这个回答,白一啼很不满意:“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经济头脑?这里要进行大改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就不想大赚一笔?”

“怎么赚?”

“你不是村支书嘛,可以想办法包揽工程啊!”

“我们又没干过工程,两眼一抹黑呀。再者说了,这工程不是小打小闹,我们哪里有那么多资金投入?”

“说你笨你就是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只要拿到工程,还愁找不到人投资?”

白一鸣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空手套白狼……不过,这可是要公开招投标的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这方面的朋友,什么资质都具备,就是没把握中标。我们可以和他合作,只要拿下项目,何愁赚不到钱?”

“可我们怎么能拿到项目呢?我们在县里哪有这么硬的关系?”

“这不是现成的?”白一啼指了指白晓伟的房间,“晓伟不是和欧阳县长的女儿是同学吗?刚才听你说,欧阳县长家的姑娘喜欢咱们家晓伟,要是我们能成为亲家,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天晚上,马三九怀揣三根金条,来到苗山河家里。

苗山河是龙城县发生官場地震后紧急调任的县委书记,不过,他以前曾在长江水政部门工作,和马三九早就认识。马三九长期在龙江非法采沙,和他的纵容是分不开的。这次龙山改造项目,马三九就想插上一脚。按照苗山河的想法,只要进行房地产开发,力争让马三九中标,这样不仅自己有政绩,还能从中获利。可欧阳琳坚持进行环境修复,让他非常头疼。毕竟欧阳琳是县长,他不能完全无视她的意见,况且欧阳琳保护长江生态的理念,和中央的精神暗合,他更不好公然反对。

今天马三九登门,自然是为龙山改造工程而来。这已经是马三九第三次给他送礼了。看见金条,苗山河满心欢喜,可语气依旧冰冷:“这是什么意思?”

马三九讪笑:“龙山的工程,还请苗书记成全。”

苗山河叹口气:“我也想成全你,可我不能搞一言堂啊。”

“您是说欧阳琳?您放心,我会让她跟您保持一致。”

苗山河摇摇头:“没那么容易。”

马三九满不在乎:“不就是钱吗?”

“她要是不要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从苗山河家出来,马三九决定今晚去会会欧阳琳。欧阳琳不比苗山河,之前没打过交道,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原本他想让朱茂林给引荐,可朱茂林说自己仅是个小小的科长,不够级别。这倒也是实情,他那个级别,想请动县长,的确不够资格。他又通过关系找了几个能和欧阳琳说得上话的领导,可那些领导都知道马三九的名声不好,听说他要染指龙山项目,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有的婉拒,有的虽然答应了,却迟迟没有回复。

马三九实在没耐心了,干脆直接上门。

欧阳琳住在县委招待所。马三九假装找另一位他熟悉的领导,骗过了门口登记的保安,敲响了欧阳琳的房门。

开门的正是欧阳琳:“你找谁?”

马三九赶忙自我介绍:“欧阳县长好,我叫马三九。”

这个名字欧阳琳是听说过的。“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冒昧打扰,能到屋里说吗?”

欧阳琳后退一步,把马三九让进客厅。“有事请讲。”

马三九说:“欧阳县长,听说县里要对龙山和玉石塘村进行环境改造和治理,这是大好事,我也想为龙城人民出一份力。”

“这个事情,县委还在研究。即便确定了,也要进行公开招投标。”

“这个我当然明白,现在讲究公开透明嘛。只是我听说,有些人跟您的想法不一样,要对龙山和玉石塘村进行房地产开发。环境修复是利民工程,是为龙城县的老百姓着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这些故意跟您唱反调的人,只要您一句话,我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马三九的江湖气让欧阳琳不由蹙了蹙眉:“凡事摆事实讲道理,不是拼谁的拳头硬。再说,龙城县经济落后,搞房地产开发,一方面增加政府收入,一方面满足人民群众需要,也没有错。只是相比之下,积极响应中央提倡的绿水青山概念,更是为龙城的长远发展着想。”

“您说得太对了,我举双手赞成。我的想法跟您一样,就是把龙江两岸打造得像江南水乡似的,我愿意出这份力。”说着,马三九掏出一张银行卡,往桌上一放,“这是我支持龙城建设的一点儿心意。”

其实欧阳琳早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微微一笑:“建设龙城当然离不开群众的支持,你如果想出力,我当然欢迎。不过,你应该光明正大地交给政府,到时候我给你搞个捐赠仪式,让全县人民都来感谢你。”

马三九经常干行贿的事,冠冕堂皇的话张嘴就来,受贿官员心知肚明,就代替龙城人民笑纳了。他知道欧阳琳和那些官员不一样,明目张胆行贿有一定难度,一计不成,立刻转变策略:“听说欧阳县长的千金还在读大学,权当我给侄女交学费了。”

欧阳琳沉下脸:“你如果执意把这张卡留下,明天我就交到纪检委去。”

“欧阳县长,这是何必呢,我可是诚心诚意啊。”马三九假装没听见,起身告辞。

欧阳琳拿起银行卡追到门口,把卡硬塞進他手里。正拉扯间,电梯门开了,欧阳倩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一脸惊讶:“这是在干什么?”

马三九没见过欧阳倩,这种时候,他最怕的就是被别人撞见,落下什么把柄,只有拿着银行卡落荒而逃。

征得季青臣的同意,浩然决定针对桃花坞的涉黄涉毒行为搞一次清查行动。为防走漏风声,这次行动只有食药环侦查大队和水上派出所的民辅警参与。

天黑之后,浩然带着顾云飞和夏小兵来到水上派出所,十多个民辅警已经整装待发。所长方广平迎上来问:“浩局,什么任务?”

为了保密,浩然虽然和方广平打了招呼,但没告诉他去干什么。他把方广平拉到一边,低声说了此行的目的。方广平一愣:“查桃花坞?这事叶局知道吗?”

浩然实话实说:“没告诉他,但季局知道。”

方广平就有些犹豫:“这事不让叶局知道,怕不好吧……”

“为什么?”这样的话从方广平嘴里说出来,浩然有些吃惊。水上治安归水上派出所管,一个正常的治安行动,为啥要向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汇报?

“这个……”方广平迟疑着说,“叶局有过交代,凡是有关白一啼兄弟俩的事,都要提前向他汇报。”

浩然沉下脸:“为了行动取得成功,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消息,这是命令!”

方广平垂下头,不情愿地说:“您是领导,您说什么,我执行就是。”

这时,食堂做饭的杨威跑过来请示:“浩局,方所,你们执行任务回来,要不要我准备夜宵?”

杨威二十出头,是所里新招的辅警。当辅警前他曾在饭店打工,没事的时候经常到食堂帮忙,做的菜比食堂师傅还受欢迎。原来食堂做饭的师傅姓姜,一个月前生了场病,就辞职回家休养了,杨威就成了临时厨师。上次浩然来水上派出所,就是他做的工作餐,很对浩然的胃口。浩然寻思,今晚指不定要忙到什么时候,有夜宵吃自然再好不过,最主要的是能鼓舞民警的士气,于是笑着说:“好呀,我记得你做的红烧肉很地道。”

“红烧肉可是我的拿手菜,浩局喜欢吃,我这就去准备。”

行动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开始的,正是桃花坞最热闹的时候。二十多名民警驾驶着六艘快艇,兵分三路,悄然驶上江面。

夜色如墨,只有江上的各类船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为防打草惊蛇,浩然让六辆快艇全部熄了灯。小心翼翼摸索行驶了两公里,终于在几艘采沙船中间发现了桃花坞。

“浩局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我们就见过。”

六艘快艇两艘一组,分别由浩然、方广平和顾云飞带队,成包抄之势迅速靠近桃花坞。按照之前的分工,浩然、方广平带队上船检查,夏小兵在下面接应,顾云飞在四周布控,以防有人趁乱跳船逃跑。一切安排就序,民警迅速登船,正好与白芍打了照面。

白芍似乎并不意外,而是笑脸相迎:“浩局,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轮到浩然意外了:“你认识我?”

“浩局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我们就见过。”

“两年前?”浩然在记忆里仔细搜索,蓦然醒悟,“你是白聪的女儿……你叫……”

“我叫白芍。浩局,你们这么多人深夜登船,有何贵干啊?”

浩然正色道:“例行检查,请你们配合。”

“请便。”白芍往旁边一闪。

浩然一挥手,民警们四散到各个船舱,可船舱里除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服务员,根本见不到客人。几队人马陆续向浩然汇报,浩然和方广平面面相觑。

精心准备的行动无果而终。

回到所里,浩然进了方广平的办公室,紧绷着脸:“你给叶局打电话了?”

“没有啊。”方广平颇感委屈,“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什么时间见我打过电话?再说,我也不是那样不顾大局的人!”

浩然想想也是,临出发前,他让夏小兵收了全部参战民警的手机,民警间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对讲机。保密手段都做到位了,又是谁泄的密呢?

这时,杨威敲门进来:“浩局,方所,夜宵准备好了,你们都去食堂吃点儿吧。”

方广平气不打一处来:“吃个屁,气都气饱了!”

第七章

白芍目送着浩然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离去。自从父亲白聪遇害,她就再也不信任警察了。

两年前的三月六日,白芍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突然接到白一啼的电话,说她爸爸出事了,至于出了什么事,白一啼没有明说,只是让她赶紧回家。那时候,白一啼还是村支书。

仿佛凭空一声炸雷,尚未踏入社会的白芍无所适从。匆忙赶到家里,看到的却是爸爸冰冷的尸体,她几乎晕厥。据警方说,她爸是被人给活活勒死的。最终,警方定性为入室抢劫杀人。对此她十分不解,这个穷家破院,有什么值得抢的?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一出生就在与贫困抗争,直到上了大学,家里的经济状况才稍稍好转。她没见过妈妈,听说自己刚生下还没出月,妈妈就跟人跑了,跑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是爸爸一把屎一把尿,既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大的。因为没有母亲,她从小没少受同龄小朋友欺负,当她哭着喊着向爸爸要妈妈时,爸爸总是把她揽在怀里默默流泪。

无疑,爸爸是爱她的。爸爸总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宁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供女儿上学。别人家孩子拥有的东西她都拥有,除了不能给她一个妈妈,爸爸把一切都给了她。她暗暗发誓,待自己大学毕业能够自食其力时,一定要好好孝敬爸爸。可是,没等到那一天,爸爸就死于非命。

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警察身上,希望警察能够尽快破案,抓住真凶,还爸爸一个公道。案发后,警察来了一拨又一拨,其中就包括这个刚调来挂职的副局长浩然,可调查了两年多,至今没有破案。警察的表现,让她失望至极。

警察离开后不久,又开过来一条船,载的全是过來吃喝玩乐的客人,桃花坞又热闹起来。白胜提前得到消息,水上派出所要来清查,过来消费的客人都被白胜转移了,桃花坞侥幸躲过一劫。白芍估计,水上派出所肯定有白一啼的人。之所以说是白一啼的人,是因为白胜根本没那个本事,他只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

这让白芍更瞧不起警察了。

客人们来了,白芍又忙碌起来。今晚白一啼不在,船上的大小事情都要她一个人打理。凌晨时分,客人陆续离开,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垂头丧气,但不管是高兴不高兴,今天玩过了,改天他们一定还来,这就是桃花坞的魔力。

其实白芍并不喜欢这里,她完全有能力在大城市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之所以留在家乡,就是想寻找杀害爸爸的凶手。桃花坞鱼龙混杂,也是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发现杀父仇人的线索。

桃花坞渐渐安静下来,不过,还有少数没尽兴的客人。只要有客人,桃花坞就不能打烊,白芍忙活了一天,这会儿有点儿扛不住了,就趴在吧台上打个盹儿。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居然是杨威。“你来干什么?”

杨威嬉皮笑脸:“来看你呀!怎么,男朋友来了,你不欢迎啊?”

“你是谁男朋友,别胡说八道!”白芍下意识看了看左右。

“还不承认?可是你亲口央求我做你男朋友的。”

白芍有些气短:“那是特殊情况,不算数。”

“你不算数,我可是认真的。”杨威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可要对我客气点儿,我现在可是在水上派出所上班,正好管着你们。”

“哪里?”白芍一愣,“你在哪里上班?”

“水上派出所呀!你不是说,只要我有了正经工作,你就跟我好吗?现在我这算正经工作了吧?”

“就你,能当警察?”白芍马上反应过来,“你当的是辅警吧?”

“你别小瞧辅警,辅警也是警,对你们桃花坞来说,作用大着哪。”

白芍装作没听见,摆弄着手机,不再理他。

杨威自觉没趣,又问:“白胜呢?说好让我来喝酒的,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这时,白胜从一个包间走出来,一把揽住杨威的肩膀:“兄弟你来啦,酒菜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望着两人勾肩搭背去了包间,白芍若有所悟。

白芍很早就认识杨威,杨威的外公就是村小学的校长白治国。杨威的父母家住龙江上游的高滩村,长期在江上谋生,就把他放在了白治国家。杨威是在玉石塘村长大的,小学也是在玉石塘村上的,白芍比他高一年级。高中毕业,杨威没考上大学,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但白芍知道他是一个调皮捣蛋的主儿。

大学毕业后,白芍到桃花坞上班。以她的相貌气质,不引人注意都难。一天她到岸上采购食材,返回时下起了雨,一不小心摔倒在江边,购买的两蛇皮袋食材滚到了坡下。白芍的腿摔伤了,一瘸一拐费尽力气,也没法儿把食材搬到电瓶车上。恰在这时,杨威骑着摩托经过,看见这一幕,不但不帮忙,反而停下来看笑话。白芍十分恼火,可眼下自己束手无策,还真是需要杨威搭把手。杨威厚着脸皮说:“我要帮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做我女朋友。”

本是一句戏言,没想到,自此杨威就以白芍的男朋友自居,经常到桃花坞去找白芍。这小子嘴甜,跟桃花坞上上下下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白胜,两人处得像亲兄弟一样,就连白一鸣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他更是有恃无恐。可就是苦了白芍,他一来,白芍就躲,实在躲不开,就把他当空气。可杨威依然我行我素。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白芍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爸爸出事,她就果断斩断了情丝。那段时间她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干脆封闭了感情的闸门。杨威见谁跟谁说白芍是他女朋友,让白芍十分恼火,又无可奈何。

其实,杨威的家境不错。五年前,他父母在县城开了一家河鲜馆,生意红火。杨威也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儿,高考落榜,他就自考了厨师证,在自己家的饭馆帮忙。按说杨威的条件还算不错,但爱情不是买卖,白芍对杨威还是没有一点儿好感。

两个多月前的一天,杨威再次遭到白芍的奚落,赌气说:“我没上过大学,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早晚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说完这话,他再也没来过桃花坞,直到今天他过来告诉白芍,他当了辅警。

清查行动无果而终,让浩然十分懊恼。回来的路上,夏小兵分析说:“我看问题还是出在水上派出所内部,也许不一定是方所长,但其他人也备不住啊。”

这一点,浩然和顾云飞都表示赞同。

回到局里,浩然让顾云飞和夏小兵回去休息,自己则去了季青臣的住处,想向他汇报今天的清查情况。可季青臣居然不在,打他手机,关机。局里有明文规定,为应对突发情况,所队长以上干部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季青臣是一局之长,竟然手机关机,这让浩然十分费解。

第二天上班,季青臣打来电话说,他在罍阳市办点儿事,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暂时关了机。浩然不好细问,就把昨晚清查桃花坞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季青臣安慰他,这也是常有的事,别太放在心上。至于浩然怀疑有人通风报信,季青臣说:“这个你要好好查一查,坚决把内鬼揪出来。我在罍阳市还要待上两天,抽空我去看看弟妹和侄女,你别担心她们。”

这让浩然十分感动。自打到龙城县工作,他还一趟家没回过,平时忙得连电话都很少打,心里便生出些许愧疚。

季青臣不在,早上的例会还是由叶宝金主持。散会后,叶宝金叫住浩然,待会议室只剩下他俩,叶宝金问:“昨晚你们去查桃花坞了?”

这事叶宝金迟早要知道,没必要隐瞒。浩然说:“是去了,但什么都没查到。”

“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吗?”

“我猜是走漏风声了。”

“知道白一啼的能量了吧,你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千万不要贸然行事。这事你应该提前告诉我,说不定就不是这个结果了。”顿了顿,叶宝金继续说,“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怕我给白一啼通风报信?”

浩然的脸微微一红:“叶局,我没那意思……”

叶宝金摆摆手:“没跟我说也正常,我分管刑侦嘛,江上的事属于你管,清理黄赌毒等违法犯罪行为,也是为了净化江上的治安环境,我举双手赞同。但白一啼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扳倒的,即使此次清查有所收获,也伤不了他的筋骨。你现在不是在调查龙珠的下落吗?想破案,依我看,你得先跟白家兄弟成为朋友,而不是成为敌人……”

这番话似有所指,但浩然一时难以领悟。“还请叶局赐教。”

“赐教不敢当。”叶宝金话锋一转,“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介绍你认识一下白氏兄弟。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有。”

叶宝金给白一啼打了个电话,对浩然说:“他们在桃花坞等我们。”

两人上了叶宝金的车,很快出城,行驶在江畔。江上波光粼粼,船只穿梭,但满目疮痍的龙山却显得毫无生气。叶宝金脸色凝重地望着窗外:“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很多人家都去龙山讨生活,春天挖野菜,夏天采蘑菇,秋天摘山果,冬天捡柴火,仿佛这山就是一个聚宝盆,有取之不尽的宝藏。我家也不例外。我家姐弟六个,加上父母,全家八口人。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两人的工资根本养不活这么一大家子,每有空閑,父母就带我们去龙山挖野菜采野果,拿到集市卖钱。那时候龙山上果树种类繁多,柿子、杏、山枣,什么都有,靠着这些出产,我们姐弟几个才有钱穿衣,有钱缴学费。对于龙山,我有着特殊的感情,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龙山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惜……”

浩然跟着叹息一声:“是啊,尤其是没了龙珠,就更算不上龙山了。”

说着话,车开到江边,白氏兄弟和白芍早就在等着他们了。白一啼热情地伸出手:“欢迎两位局长大驾光临。”

白芍也笑盈盈上前:“浩局,我们真是缘分不浅,这么快又见面了。”

几人来到船甲板上,围桌而坐,白芍开始展示茶艺。叶宝金对白氏兄弟说:“你们让我请浩局长,我给你们请到了,至于以后怎么相处,就看你们的了。”

叶宝金这样开场,仿佛是在调解,让浩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压住心头的不快:“昨天的事,是职责所在,还望理解。”

白一啼哈哈一笑:“理解理解,既然浩局肯赏脸,那就说明您没拿我们当外人,我们绝对全力配合公安局的工作,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您千万别客气。”

“白总言重了,只要合法经营,我们不会为难任何人。至于说帮忙,我还真是有一事相求。想必你们都知道,龙山的龙珠被盗了,希望你们能发动群众提供线索,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破案。”

“这个是当然的。”白一啼看了弟弟一眼,“一鸣,你是玉石塘村的村支书,责无旁贷。”

玉石塘村小学的小刘校长生病住院,白治国前去看望,到了医院才听说,小刘校长竟然是汞中毒。

五年前,村小学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十几名师生集体汞中毒。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很大,报纸电视台都报道了,县里组织公安环保等部门联合调查,最后查清问题就出在马家兄弟的金沙提炼厂,他们直接将污水排到了龙江里,污染了水源。提炼厂被查封,但是没到半年又开工了,说是已经进行了排污整治,达到环保要求了。

白治国怀疑,小刘校长汞中毒,还是这个金沙提炼厂闹的。询问小刘校长,原来她喝了学校里的压井水。小刘校长不是本地人,两年前调来任校长,吃住都在学校。事发前,通往学校的自来水管被附近一个正施工的工地挖断,学校停了水,小刘老师只好喝压井水。自打集体中毒事件后,那口压井的水除了浇花或是洗涤,没人饮用。会不会是压井水又被污染了?

从医院回来,白治国驾驶快艇去了提炼厂附近的江边,果然在一条暗渠里发现了直通龙江的管道,管道口附近的江水污浊难闻。由于管道在暗渠里,白天不排污,很难被人发现。白治国决定晚上再过来蹲守,抓个现行。

天一擦黑,白治国又去了江边。不过来得有点儿早,他只好蹲在江边的草丛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直到凌晨一点,终于看到管道里冒出污水,这才朝提炼厂走去。在提炼厂的院墙外,他就听见了排放污水的声音,顿时怒不可遏,高声冲里面喊:“是谁让你们往江里排放污水的?你们这么做,要遭天谴的!”

老魏和崔来发听到骂声,立即跑了过来。老魏一看是白治国,急忙打开厂门:“白校长,你别喊啊……”

白治国说:“你们不知道那水有毒吗?不但会毒死江里的鱼,还会毒死人!学校的小刘校长已经中毒进医院了,要是闹出人命,你们都得坐牢!”

老魏听说出了这种事,急忙撇清关系:“你可别瞎说,我们哪有排污水啊?”

白治国更火了:“不承认是吧?我这就给公安局打电话,排没排污水,他们一看就知道。”说着,就伸手掏手机。

崔来发不认识白治国,见他动了真格,就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一棍子抡下来,白治国应声倒地。

老魏见状大惊失色:“你疯啦!”

崔来发说:“你没看见他要举报我们吗?要是警察来了,不但厂里遭殃,我是罪上加罪,那就死定了。”

老魏气得浑身发抖:“那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啊!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白治国,玉石塘村小学的老校长,德高望重,你打了他,就是和整个玉石塘村作对,因为他们都姓白!”

这下崔来发慌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来得及说吗?”

崔来发一咬牙:“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扔进江里喂鱼算了。”

老魏不敢相信崔来发会说出这样的话。“人命关天啊!我们不过是打工的,只是想赚点儿钱,可不能害命!”

“那你说怎么办?把他送医院吗?然后呢?厂子关门,我们去坐牢!”

“那也比害人性命强!往江里排污水,那是马老大让我们干的,跟我们没多大关系。要是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你就光考虑你,那我呢?要是放过他,就会暴露我的行踪。我要是被抓住,你就是包庇罪。现在咱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老魏急了:“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帮你还不是因为你爸爸,现在你竟然倒打一耙?当初我就不应该收留你!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白校长是你打的,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祸是我闯的,大不了我一走了之。可魏叔你也不想想,一旦偷排污水这事张扬出去,即使没你什么责任,厂子也肯定要关门,你这份工作就没了。你到哪里弄钱给孙子治病?”

崔来发说的是实情,老魏不到十岁的孙子患了白血病,一直靠全家人打工赚钱维持高昂的医疗费用。一提到孙子,老魏就气短了:“那也不能杀人啊……”

“你以为我想杀人啊?你跟他熟,好好和他说说嘛,只要不告发我们,怎么着都行。”

老魏万般无奈,只好上前扶起白治国:“白校长,你别怪小崔,他就是这样一个莽撞性子,你就饶了他吧。我也是没办法,有这么一个要命的孙子,要是没了这份工作,你可让我怎么办,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白治国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魏又慌了,扭头对崔来发说:“你下手也忒狠了,要是真打死了,我看你怎么办!赶紧送医院吧,再耽误就晚啦!”

崔來发上前看了看:“万一送医院也救不活呢?那样的话,咱俩可就都跑不了了。”

老魏犹豫了。

崔来发说:“魏叔,多想想你的孙子,听我的,往江里一扔一了百了。哪怕过几天尸体浮起来漂到岸上,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老魏一咬牙,和崔来发抬起白治国,出了厂门。好不容易抬到江边,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正要往江里扔,不远处的一条船上射来一道强光,同时听到有人喊:“谁?干什么的?”

老魏和崔来发魂飞魄散,丢下白治国转身就跑。

第八章

救下白治国的是县水政监察大队的巡逻船,身为副大队长的曹公望也在船上,他是龙江禁采执法点的负责人,负责监管龙江的采沙船只。

欧阳琳被正式任命为县长后,再次下发文件,要求公安、渔政、水政等部门联合对龙江非法采沙、违法捕鱼活动进行专项治理。曹公望整天带人开着巡逻船在江上巡查。非法采沙船和他们打起了游击,你白天查,他们晚上采,你晚上查,他们白天采。曹公望干脆昼夜不停地巡逻。几个回合下来,那些非法采沙船耗不过他们,只好暂停活动,等风声过去再说。当然,曹公望没有查马家兄弟和白一啼的非法采沙船。不查马家兄弟,是因为他没少从他们那里拿好处。不查白一啼,是因为白一啼的弟弟白一鸣是玉石塘村的村支书,自己也在江上混,不想撕破那层脸皮。

这天晚上,曹公望得到线报,有非法采沙船在江面上活动。他急忙带队出来拦截,没发现采沙船,却看到岸上有动静,把探照灯打过去,无意中救下了白治国。

浩然是凌晨两点接到方广平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的,白治国还在抢救。

“是谁报的警?”浩然问方广平。

“是我。”曹公望说。

“你是……”

“我是县水政监察大队的曹公望,我们在县委召开的生态环境治理大会上见过面。”曹公望满脸堆笑。

一经提醒,浩然马上想了起来,赶紧伸出手:“原来是曹大队啊,我说这么眼熟呢!县里要求我们公安、渔政、水政等部门密切配合,治理非法采沙活动。我初来乍到,对龙江上非法采沙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正想登门请教您呢。”

“请教谈不上,整治非法采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嘛。执法的时候,只要不引起冲突,我们一般是不会麻烦公安的。如果有严重违法行为,肯定需要公安支持。”

“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哦,曹大队,白治国怎么会受伤,您了解情况吗?”

曹公望说了说发现白治国的经过:“其实也是误打误撞,开始以为那两个家伙是要往江里扔什么东西,没想到居然是大活人。”

“那两个人,你们看清了吗?”

曹公望挠了下头皮:“黑灯瞎火的,长什么样可真没看清。只看见两人都穿着短裤,光着膀子,一个年龄比较大,另一个年轻一些。”

浩然转身问方广平:“现场什么情况?”

方广平说:“那里不是第一现场,派出所民警正在勘查。不过,等白校长清醒过来,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通知他家属了吗?”

“通知了,正在往这里赶。”

这时,医生出来了,几人赶忙围上去:“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头上缝了十五针,生命应该没有大碍,但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

浩然迫切地问:“什么时候能醒?”

“伤者失血过多,又打了麻药,什么时候能醒……至少得等麻药劲儿过了再说。”

浩然觉得这么等也不是个办法,就对方广平说:“留下两个民警在这里照看,我们也去现场看看。”又对曹公望说,“曹大队,今天的事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到派出所做个笔录。”

曹公望说:“这个我懂,您放心,我们一定配合。”

浩然和方广平来到江边,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白治国被扔下的地方是一片荒滩,朝东岸望去,遍布乱草和荆棘。现场勘查的民警汇报,他们顺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路寻找,在一家金沙提炼厂的围墙外,血迹消失了。

浩然问方广平:“这是谁家的提炼厂?”

“马家兄弟的。”

来到厂门口,只见铁栏珊大门被一条环形锁锁得结结实实。方广平要去门卫室敲窗户,被浩然一把拽住。浩然冲他摇了摇头,方广平会意,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临江的那堵围墙外。浩然四下看看,抬手朝左一指:“我们往那里走。”

顺着浩然所指的方向,方广平看见荆棘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两人循着那道痕迹再次来到江边,发现江边停着一辆半新的灰色快艇。方广平说:“这艘快艇看着眼熟,好像是白治国的。”

“十有八九是他的。”浩然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江水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是有点儿不一样。”方广平朝江里仔细看了看,然后蹲下身,掬起一捧水闻了闻,“这水被污染了。”

两人在快艇附近搜寻,终于在一条被水藻覆盖的暗渠里发现了排污口。方广平突然一拍脑门儿:“我明白白校长为什么会遭毒手了……这帮人,简直无法无天!”

早上刚起床,女儿就缠着欧阳琳陪她去龙江玩。欧阳琳皱起眉头叹口气:“妈这么忙,哪里有时间?”

“忙忙忙,整天就知道忙。自从放暑假以来,你陪过我几天?”

“妈妈是县长,管着一百多万人呢。哪里像你这么自由,想去哪儿拎着包就走。”

欧阳倩反驳:“照你这么说,你就不用休息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家也不要了,那你还生我干吗?今天可是星期天,你不休息,你的部下还要休息呢。”

“今天是星期天?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自从来到龙城县政府主持工作,欧阳琳就像一个游泳健将一头扎进水中,没白天没黑夜地四处奔忙,早就忘了还有周末。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说,她突然感到疲倦了,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我已经安排好今天要下乡检查乡村环保工作,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你这样连轴转谁受得了,今后谁还敢跟着你干啊?都被你吓跑了。你就陪我去玩一天嘛,让你的部下也休息休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领导也是很人性化的。”

欧阳琳拗不过女儿,想想女儿说的也是,自己不休息,难道还不让别人休息?“好吧,去可以,但你必须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想去玩,还是要去找那个姓白的小子?”

欧阳倩一拧身子:“妈,你明知故问。”

“让我猜对了吧,你是另有所图啊。你喜欢他可以自己去呀,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这个保密。”

“保密?那我不去了。”

“别呀……好啦好啦,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晓伟他爸和他大伯想见你,顺便我也能见见晓伟。”

“他们想见我,可以来找我呀,为什么要通过你?”

“那我哪儿知道?他们只是说,一定要请你到他们的游船上坐坐。”

欧阳琳沉吟片刻:“我再问你,姓白的那小子喜欢你吗?你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我不管,人家喜欢他嘛!他爸爸想和你见面,或许就是想撮合我们俩嘛!”

“好,妈陪你去,我也正好放松一下。”说完,欧阳琳打了几个电话,取消了当天的工作安排。

其实,这次与欧阳琳会面,是白一啼精心安排的一个局。兄弟俩想拿下龙山沿江一带的工程,于是把宝押在了欧阳倩和白晓伟的关系上。

本来,两兄弟打算带着白晓伟去拜访欧阳琳,可白晓伟很轴,死活不愿意去,说他们为赚钱,竟然利用他和欧阳倩的纯真友谊,简直是不择手段。这让兄弟俩大为恼火,尤其是白一鸣,差点儿要扇儿子的耳光。白晓伟不愿意去,兄弟俩又不好直接去找欧阳琳,那样做目的性太强,太直白,一旦欧阳琳拒绝,就没退路了。兄弟俩退而求其次,让白晓伟打电话给欧阳倩,邀请她们母女来游龙江。可白晓伟的脑袋像是被驴踢了,就是不打这个电话。

这下白一鸣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桌上一只茶杯朝他身上砸去:“养你这么多年,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玩意儿!”

白晓伟侧身一躲,茶杯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砸到墙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他也恼了:“你们不要拿我当棋子!”

白一鸣暴跳如雷:“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老子挣的,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别总拿我说事儿,我有手有脚,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用你们为我费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事,你看我们玉石塘村,原来有山有水景色秀丽,现在让你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国家提倡生态保护,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可你们呢?不为村里的实际考虑,为了个人私利,硬要去插一杠子。你们懂怎么修复吗?如果你们打算利用我达到个人目的,我坚决不会让你们得逞!”

“你……”白一鸣没想到儿子居然扯出这么一番道理,顿时无言以对。

白一啼赶忙接话:“大侄子说得句句在理,看来这几年大学没白读。保护环境是好事,国家也是这样提倡的,我们也想为保护环境做贡献。让你维护好和欧阳倩的关系,纯粹是为我们村考虑,绝不是为了私利。如果县里决定不对我们这里搞经济开发,而是进行生态修复,那龙山和我们村的村容村貌都能得到有力保护。生态修复工作需要村里配合,你爸作为村支书,不得带头去协调各种工作?如果县里决定进行经济开发,我们就更应该积极参与,尽最大努力保护环境,毕竟我们还要在这里居住,谁不希望自己居住的地方山清水秀呢?要是工程让别人拿了去,他们会考虑这些吗?我们之所以要和欧阳县长建立良好的关系,也是为全村人考虑呀!”

听大伯这样说,白晓伟的情绪缓和了些:“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一啼信誓旦旦:“那当然,你是大伯最亲的人,大伯能骗你?”

白晓伟犹豫再三,还是给欧阳倩打了电话,强调一定要她妈妈一起来。

欧阳琳和女儿是上午来到桃花坞的,白一啼特意停业一天,对桃花坞进行了精心布置,使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休闲观景的场所。

两兄弟十分热情地把欧阳琳母女领上甲板,白晓伟在甲板上等她们,见到欧阳琳,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欧阳琳上下打量白晓伟,心想小伙子形象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欧阳倩上前拉着白晓伟的手:“你带我看看江上的风景。”

白一啼兄弟请欧阳琳到凉亭落座,茶点早已备好。白一啼说:“欧阳县长大驾光临,我们倍感荣幸。”

欧阳琳望着江面上的景色感叹:“这龙江真是好看呀!”

白一啼揣摩着她的心思:“不仅是好看,而且物产丰富,沿岸多少人都靠着这条江吃饭呢。”

“没错,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是靠打渔、采沙为生,离开了龙江,还真是没法儿活。”顿了顿,白一鸣接着说,“欧阳县长,国家对长江实行十年禁渔,不知道您作为县领导是怎么考虑的?”

“长江十年禁渔势在必行。目前长江生物完整性指数已经到了最差的‘无鱼等级,我们县要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渔民全部上岸转型,沿江生态要进行保护治理。你们村就在重点治理之列。”

“那我们村是进行生态修复还是土地开发,县里定了吗?”

自从上次马三九找上门,欧阳琳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县里正在研究。”

白一啼知道不能问得太露骨,否则就把苦心营造的气氛破坏了。这时候,白一鸣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到一边接电话,刚听了几句,突然间脸色大变:“什么?马老大的金沙提炼厂怎么了?”

“快让马老大出来,否则我们砸门了!”

一群人手拿鱼叉,围在马家兄弟的金沙提炼厂门口,为首的是杨威,用脚猛踹提炼厂的铁栅栏门。

杨威是天亮时才得知白治国受伤住院的。昨晚,在水上派出所做过晚饭,他便到桃花坞打了一宿麻将,直到天亮才晕乎乎回所,刚到所里就挨了方广平一顿批:“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这时他才想起,昨晚打麻将时把手机关了,一直忘了开机。方广平告诉他,白治国出事了。杨威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病房里,白治国依然昏迷不醒,母亲在一旁哭哭啼啼,问一旁的民警是怎么回事,民警也说不清楚。恰巧已基本康复的小刘校长来看望白治国,告诉他白治国出事可能和马家兄弟的金沙提炼厂有关。杨威一听就急了,跑到玉石塘村,召集一帮村民去提炼厂讨说法。

对于昨晚的事,马老大一点儿也不知情。他不住厂里,平时只是偶尔到厂里转转,接到厂里工人打来的电话,他着急忙慌往厂里赶,待到了地方,厂门已经被村民砸开。他赶紧下车制止:“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杨威站出来:“你们是不是又往江里排污水了?”

“谁说的?没影的事!”马老大矢口否认。

“没有?那小刘校长怎么会中毒?我姥爷怎么会被打?”杨威怒视着马老大。搁以往,他是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子的。可现在他自认为是水上派出所的辅警,马老大不敢把他怎么样,胆子也跟着大了。

马老大眯缝起眼睛:“你是白校长的外孙吧?白校长怎么了?小刘校长又是怎么回事?”

“小刘校长喝了地下水,中毒进医院了,我姥爷也被你们打伤住院了,你作为一厂之长能不知道?”

“有这事?”马老大转身冲厂里的工人喊,“老魏呢,死哪里去了?”

工人们面面相觑,一个年龄稍长操外地口音的工人站出来:“我们早上来上班时,大门就是紧锁的,打他电话关机,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马老大掏出手机打老魏的电话,果然关机。他气急败坏地冲那个工人说:“你马上去他家找,找不到,你也不要回来!”

这时,一个村民跑到杨威身旁:“排污口找到了,他们果然往龙江里排放了污水。”

杨威质问马老大:“你还有什么话说?”

马老大没有刚才那么嚣张了,给村民散烟,但没人接。马老大凑到杨威跟前:“兄弟,抽支烟消消火,有事我们好商量。”

杨威同样没接他的烟,转身冲村民们说:“大家说现在怎么办?”

“打电话给公安局,问他们还管不管了!”

“对,打110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把这厂子给砸了,看他们还敢不敢祸害龙江,祸害村民……”

村民们个个摩拳擦掌,眼看局面要失控。马老大见惹了众怒,只好打电话给马三九,向他求援。

此时,马三九正在游艇上和朱茂林商量怎么才能拿下龙山那块地,接到马老大的电话,他虽然有点儿吃惊,但他没把玉石塘村的村民放在眼里。“这么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叫几个人过去把他们轰走就是。”

既然有马三九的首肯,马老大吃了定心丸。他本就是带着人来的,十几个壮汉早就守在厂子外面了。一声令下,这些人凶神恶煞般挥舞着棍棒冲了进来。

眼见形势逆转,杨威有点儿慌了:“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是水上派出所的,你们想袭警吗?”

一个手持木棍的光头青年扑哧一声笑了:“你不就是在水上派出所做饭吗?充什么大尾巴狼!”

杨威被人揭了短,脸瞬间通红:“我虽然在派出所做饭,但也是辅警,现在我是在执法。”

“你一个破辅警,煽动村民闹事,还冠冕堂皇说什么执法,你有执法权吗?”马老大步步紧逼,“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杨威被镇住了,村民们也面面相觑。但想想还在医院躺着的姥爷,杨威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人。他对村民们说:“不用怕,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真打起来,咱们人多,他们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村民们想想也是,他们这边三十余人,对方只有十多个人,何况他们抓住了马老大偷排污水的把柄,即便闹起来,他们也占着理,便又都来了精神,一个个握紧手里的家伙,与马老大的人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时,厂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接着冲进来两辆警车。车上下来的人里,除了浩然、方广平、白一鸣,还有县长欧阳琳。

白一鸣在桃花坞接到村民打来的电话,说杨威鼓动一帮人到马家兄弟的提炼厂闹事去了。作为玉石塘村的村支书,他不能不過问,急忙向欧阳琳汇报。欧阳琳一听吓了一跳,马上要去现场。水上派出所也接到了报警,浩然和方广平正在所里研究案情,听说此事不敢怠慢,随车出警。两拨人马同时赶到。

“都住手!”白一鸣冲到对峙的两伙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杨威说:“他们往龙江排放污水,污染了地下水,导致村小学小刘校长汞中毒,我姥爷被他们打伤住院,现在还昏迷不醒。我们找他们讨个说法。”

“有这样的事?”欧阳琳皱起了眉头,“厂里谁是负责人?”

“我……”马老大万没想到欧阳琳会来,知道事情闹大了。“欧阳县长,别听他满嘴胡说,我们从来没做过违法的事,什么小刘校长中毒,白校长被打住院,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欧阳琳没搭理他,扭头问浩然:“伤人的事你们知道吗?”

浩然说:“知道,确有其事,但白治国昏迷不醒,目前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你通知环保局,让他们立刻派人过来检测污水排放,一旦查实,严惩不贷!至于伤人和中毒,是你们公安的责任,要尽快抓到凶手,给受害人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浩然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白治国醒了。

第九章

浩然赶到县医院的时候,顾云飞和夏小兵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了。他把昨天发生的事跟两人简单说了一下,一起来到了白治国的病房。一旁守护的民警告诉浩然,白治国时睡时醒,可能麻药劲儿还没过。浩然走到病床边,轻声问:“白校长,感觉怎么样了?”

“浩局长!”白治国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

浩然一把按住他:“您躺着,有事咱们慢慢说。”

白治国把昨晚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浩然问:“打你的人,一个是提炼厂的老魏,另一个人是谁?”

“天太黑,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肯定是个年轻人。当时我虽然动弹不了,但意识还清醒,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年轻人好像是犯了事躲到厂里的,就是他坚持要把我扔到江里……对了,我听那年轻人管老魏叫叔。”

顾云飞心里一动:“听着怎么有点儿像崔来发呢?”

浩然一懔:“何以见得?”

“据我所知,老魏和崔来发的父亲是结拜兄弟,这小子有可能去投奔他。”

这时,一对中年男女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白治国介绍,这是他的女儿白灵和女婿杨光辉。浩然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就是杨威的父母?”

杨光辉刚想张嘴,白灵却抢着说:“您是浩局长吧?我儿子在水上派出所当辅警,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可要多担待啊!”

看得出,白灵性格泼辣,她的丈夫相比之下木讷些。浩然笑着说:“杨威那孩子不错,好好培养,一定会有出息的。”

寒暄了几句,浩然告辞。当务之急是抓捕老魏,浩然打电话给方广平,让他马上安排人布控。

老魏家住坡下村,距离玉石塘村十多公里。这个村也是个渔村,但地处龙江下游,一到夏天,经常遭受洪水侵袭,靠渔业为生只能勉强度日。

驱车赶到坡下村,已是正午时分,不少人或蹲或坐,在家门口吃饭。夏小兵下车一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老魏家。为了不打草惊蛇,三人下车步行。刚来到老魏家门口,院子里的一条大黄狗一跃而起,冲着三人就是一阵狂吠。走在前面的夏小兵吓得一激灵,迅速躲在了浩然身后。顾云飞白他一眼:“就你这胆儿,没看见拴着呢吗?”

夏小兵也觉得有点儿没面子,自我解嘲:“本能反应嘛……”

这时,屋里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喝住狗,对三人说:“我公公正在屋里等你们呢。”

三人愕然,跟随女人进屋,果然,屋里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给躺在床上的孩子喂饭。浩然不认识老魏,望向顾云飞,顾云飞点点头。

对于几人的到来,老魏表现得十分平靜,头也没回:“你们先找地方坐,待我给孙子喂完这点儿饭,就跟你们走。”

浩然便探头去看那孩子。那孩子大概七八岁模样,手腕上打着吊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浩然低声问那女子:“这孩子怎么了?”

女人说:“白血病……”

浩然心里一紧:“孩子的爸爸呢?”

“在外地打工,我公公的事还没敢让他知道。”

老魏颤抖着手,给孩子喂完最后一勺饭,站起身来朝屋外走:“不要说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别牵扯我的家人。”

上了车,老魏恢复了平静:“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我全交代。”

浩然问:“说说昨晚的事吧,为什么要打伤白校长?”

“人不是我打的,是你们正在通缉的崔来发。”老魏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果然是这小子!”顾云飞咬牙切齿,“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们在江边被人发现后,各跑各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那你为啥不跑?”顾云飞问。

老魏满脸痛苦:“我老了,跑不动了。何况我孙子那样,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有些事只要做了,是永远逃避不掉的,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迟早有一天要偿还的。”

顾云飞感叹:“我那外甥要能这么想就好了。”

老魏的口供以及环保局的检验结果,坐实了马氏兄弟的金沙提炼厂偷排废水的事实。此案由欧阳县长督办,公安局、环保局主办,当天,提炼厂的法人马老大被刑事拘留,提炼厂也被强行关闭。

无奈,马三九只好叫来朱茂林商量对策。朱茂林说:“这事惊动了欧阳县长,还真有点儿不好办。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欧阳县长和白一鸣一起到了现场?”

“什么意思?”马三九不解其意。

“只有一种解释,村民到厂里闹事之前,白一鸣和欧阳县长就在一起。”

“白一鸣一个小小的村支书,怎么会和县长攀上关系?”

朱茂林似笑非笑:“我看你是在水里待久了。你没听说白一鸣的儿子和欧阳县长的千金是大学同学?”

“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前些天,欧阳县长到玉石塘村考察,带上了她女儿。她女儿去了白一鸣家,大家就都知道了这层关系。”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攀亲家?”马三九突然想起那天去县委招待所拜访欧阳琳时碰见的那个女孩儿,“欧阳县长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我好像见过她一次。”

“欧阳倩。”

“欧阳县长的女儿怎么也姓欧阳?她丈夫是干什么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这时,马老二匆忙赶到:“我打听清楚了,那天欧阳县长果然是和白一鸣在一起。不光是白一鸣,还有白一啼,他们都在桃花坞。”

“瞧,让我说对了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有白一鸣的儿子和欧阳县长的千金。”

“坏了!”马三九一拍大腿,“不会是白家兄弟也想插手龙山工程吧?白一鸣是玉石塘村的村支书,近水楼台呀。不过,我想这不会是他的主意,估计是他哥哥白一啼。这个人可比他弟弟厉害多了。”

朱茂林说:“我说九爷,你专心采你的沙好了,这行也不少挣钱,干吗非要转行去搞地产工程?隔行如隔山,白家兄弟也不一定能搞好,你何必跟着凑热闹?”

“你不在江上混,不知道在江上混的难处。你想啊,现在国家对长江生态高度重视,先是十年禁渔,再就是禁止我们采沙。实不相瞒,我收入的大头都是靠采沙,万一哪天他们瞄上我,成为公安的重点打击对象,谁又能保得了我?金沙提炼厂出事就是活生生的例证嘛。我得为长远考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先把我大哥给弄出来。”

高滩村渔港位于龙江中游,是一处天然避风良港,也是龙城县最大的天然渔港。每到渔汛季节,沿江的渔船云集于此,进港避风、交易鱼货、修整船舶、进行补给,几乎每日都人声鼎沸、轮机轰鸣、桅樯林立,渔民、商贩、游人,汇聚成一片繁华。但自从《长江保护法》正式实施,龙城县施行禁渔令,要求渔民全部上岸,高滩村渔港一下变得冷冷清清。

夜幕降临,蓬头垢面的崔来发从芦苇荡里钻出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走路虚脱一般摇摇晃晃。从提炼厂逃跑后,他不敢走大路,沿着江边的芦苇荡穿行,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高滩村渔港。白天他不敢露面,躲在芦苇荡里忍饥挨饿,到了晚上,才壮着胆子出来,打算讨点儿吃的。

码头上到处张贴着“河中无渔船、水中无网具、市场无河鱼”、“长江孕育儿女,儿女保护长江”等标语。崔来发顺手扯下一张,擦了擦鞋子上的泥巴。

停靠在江边的渔船不多,崔来发知道,这些渔船基本上都是高滩村渔民的,他们就像“钉子户”一样不肯上岸,目的是想多争取点儿补偿。亮灯的渔船更少,既然不让捕鱼,渔民们不需要整天待在船上,尤其是晚上,几乎都回家休息了。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郝红妹。

郝红妹是高滩村人,二十岁嫁给了玉石塘村的白胜,双方家庭兄弟姊妹较多,都不富裕,结婚时就没在岸上置办房产,一直以船为家,在水上漂摇。长江禁渔后,白胜去桃花坞打工,郝红妹依然住在船上,偶尔偷着打点儿鱼在渔港交易,勉强维持生计。

这晚,她正在收拾渔具,准备半夜到江里偷偷捕鱼,一个黑影上了她的船。她以为是白胜回来了,也没在意。只听那黑影压着嗓子问:“有人吗?”

江边长大的女人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劲儿,她并不惊慌:“你是谁?”

来人正是崔来发。“我……就是个过路的,想讨口饭吃。”

“讨饭的?看你也不像啊!怎么,被人偷了还是抢了?”

崔来发顺着她的话说:“您还真说对了,我现在身无分文,都一天没吃饭了。”

“想吃饭,船里有剩的,你尽管进去吃。如果不够,我可以再给你做,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呢?”

无奈之下,崔来发掏出身份证:“这是我的身份证,我真不是壞人。”

郝红妹接过来看了看:“你也是江口的?”

崔来发不住点头。

郝红妹的戒心消除了大半。她把剩饭剩菜给崔来发端出来,崔来发立刻两眼放光,端起一海碗米饭,就着半条鱼狼吞虎咽。郝红妹笑着说:“慢点儿吃,不够我再给你做。”“

“够了够了……”崔来发边吃边说,口齿都不清楚了。

“你离家这么近,为什么不回家?”郝红妹问。

崔来发顺嘴胡编:“我媳妇跟一个跑船的跑了,我是出来找她的。”

龙江两岸的姑娘媳妇,经常有和跑船的汉子私奔的事,郝红妹信以为真,问:“有着落没?”

“找到了,可她不愿意跟我回家。那个野男人还打了我一顿,把我身上的钱抢了,我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啧啧,这都什么世道!”郝红妹同情地说,“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家里孩子天天问我妈妈去哪儿了……”想起老婆孩子,崔来发都差点儿被自己的瞎话感动了。

郝红妹叹口气:“你还是回家吧,没路费我可以给你点儿。”

“谢谢大姐,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崔来发对郝红妹千恩万谢,下船走了。

其实,崔来发并没走远,他无家可归,便躲进一条无人看管的船上。逃了一天,早累坏了,往甲板上一躺,很快睡去。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划船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看到郝红妹驾着浮子筏从身边经过。“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去?”

郝红妹反问:“你怎么还没走?”

崔来发继续撒谎:“媳妇不回家,就我一个人回去,没脸见人啊!”

“那好,你继续找,要是没饭吃,就到我船上来。”

“谢谢大姐。”崔来发望着郝红妹的浮子筏,“你这么晚出去,是要捕鱼吧?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郝红妹知道瞒不过崔来发,只好承认。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不想让陌生人参与。

“我帮你不要钱,只要管饭就行。”

这话让郝红妹心动了,毕竟自己一个女人家捕鱼,实在是太辛苦了。“好,你上来吧。”

自从禁渔以来,一旦被执法人员发现非法捕鱼,一律按“三无”渔船处理。浮子筏三四米宽、十米长,郝红妹之所以不开自家渔船,而是选择浮子筏,就是图它操作简单,动静也小,不易被人发现。

崔来发为了表现自己,主动提出:“大姐,你歇一下,我来开。”

“你会开吗?”

“我虽然不是靠江吃饭,但也是在江边长大的,这么个简单玩意儿,我对付得了。”

“看不出你还挺能干。”

崔来发怕说多了暴露身份,没敢继续自夸,转换话题:“大姐怎么一个人出船,大哥呢?”

“原本我们是一起的,现在不是禁渔吗?渔民们都在找出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要去桃花坞打工,我在江里习惯了,就守着渔船,偷偷弄点儿鱼虾。”

崔来发当然知道桃花坞,但没想到郝红妹的丈夫居然是白胜。

在郝红妹的指引下,崔来发把浮子筏开到一片被芦苇荡遮住的江湾,郝红妹在此处投放了十几个地笼网,每天都要来收网。崔来发知道,地笼网属于禁用的捕鱼工具,看来她这是顶风作案。掌握了郝红妹非法捕鱼的秘密,崔来发反而放心了,只有拿住对方的把柄,他才能继续躲藏下去。

这次收获颇丰,而且有不少名贵的鱼。可崔来发注意到,郝红妹看到这些鱼不但不高兴,反而愁容满面。崔来发问她怎么了,她叹气说:“这么好的鱼,除了桃花坞能收一点儿,其他地方卖不出去啊,太可惜了。”

崔来发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卖!”

“你有门路?”郝红妹惊喜地说,“如果你能卖掉,我们五五分成。”

第十章

白一啼打电话给藤田,约他到桃花坞有要事相商。藤田以为又是向他要钱,便筹措了六十万现金。白一啼笑眯眯把钱收下,接着就安排酒席招待藤田。

藤田喜欢吃长江里的红眼鱼,白一啼专门让郝红妹弄了几条送来。席间,白一啼问:“藤田先生,你的药厂开不下去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只有回国一条路了。”

“你就没再考虑投资其他项目?”

藤田听出话外之音:“龙城县还有什么能赚钱的项目?”

“环境修复和渔村改造怎么样?”

藤田摇头:“都是赔钱的买卖,资金一旦被套牢,就很难翻身。”

“若是有好的地段呢,你投资吗?”

“你不会是说龙山改造工程吧?”

“你也听说了?”

藤田嘿嘿笑了:“这事能瞒住人吗?好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呢。不过,你们中国人做事情讲关系,不按规则出牌,恐怕有好事也轮不到我。”

“如果我能拿下這项工程,你愿意投资吗?”

藤田放下酒杯:“你能拿下这项工程?”

“怎么,瞧不起我?”

藤田盯着白一啼审视片刻:“说说看。”

白一啼就把侄子白晓伟和欧阳琳女儿的关系说了,并且特别强调,他们家即将和欧阳县长成为亲家。当然,他这套说辞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不过,上次和欧阳琳在桃花坞见面,白一啼看得出,对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欧阳琳的态度是顺其自然。也就是说,只要白晓伟不出什么幺蛾子,他们兄弟俩就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对藤田说:“如果你感兴趣,我们联手拿下这个工程怎么样?”

藤田已经在药厂上吃过亏,对于投资更加谨慎。“我怎么听说,欧阳县长和苗书记意见相左,县委苗书记对龙山一带搞环境修复不太赞同。”

“欧阳县长说了,对龙江沿岸进行生态修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即便把龙城县的财政掏空,碰得头破血流,她也会坚持搞下去。”

藤田想了想:“如果你有把握,我们合作也无妨,资金方面你尽可以放心。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能投入多少资金呢?不能是光我投资,你净收利吧?”

“这个我早想好了,前期工作我来做,花销全部由我来出,你只要在招投标的时候出手就行了。待我们拿下龙山环境修复项目,再具体谈合作事宜,你看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如果你现在就让我出钱,我还真怀疑你的诚意。”

浩然发现,桃花坞不仅涉黄涉赌,还涉嫌销售濒临灭绝的刀鱼、鲥鱼等野生江鱼,这些鱼类都是国家明令禁止捕捞和销售的。浩然之所以紧紧锁定桃花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白聪被害案,他一直怀疑白聪之死和白一啼有关。

来到龙城县之后,他就调来该案的卷宗进行研究。白聪并无复杂的社会关系,也不善与人交往,为什么会被人残忍杀害?是情杀、仇杀还是图财?

据村民反映,白聪媳妇跑路后,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他再没和其他女人有过什么交往。村里人眼见着白聪一个人拉扯女儿,日子过得恓惶,便张罗着给他介绍,都被白聪婉拒。这就排除了情杀的可能。白聪性格孤僻,平时几乎不太与人交往,更不与人交恶,仇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图财。可对于一个独自抚养女儿的老光棍来说,又有什么钱财可图呢?据白芍本人说,她上大学都是靠助学贷款。他要是真有钱,媳妇还会跑了?

这样的经济状况,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除非是因为磬石。一块上好的磬石,卖到几百万上千万的都有。如果白聪弄到一块珍品,和白聪一向交好的白一啼肯定第一个知道,为了得到这块磬石,白一啼最有可能见财起意。当年主办这起案件的叶宝金也曾询问过白一啼,但白一啼有不在场证据。案发当天,白一啼阑尾炎发作,在县医院做了手术,有病历和主治医生的证言。

不过,浩然认为,白一啼的嫌疑还不能完全排除。首先,叶宝金和白一啼交往甚密,让他不得不起疑。其次,从病历上看,白一啼的确是案发当天住的院,可手术是次日做的。也就是说,存在住院当晚他偷偷跑出去杀人的可能性。当然,这只是浩然的推测。

既然白一啼有疑点,就要设法对他进行调查。至于怎么调查,让浩然犯了难。他本打算让白芍暗中帮忙,寻找白一啼的犯罪证据,毕竟死者是她父亲,她一定会不遗余力。但浩然又担心白芍年轻没阅历,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一旦露出马脚,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在白一啼身边卧底,必须找一个不引起他怀疑的局外人。浩然想到了一个人选。

这天夜幕降临,他安排顾云飞和夏小兵驾驶摩托艇盯住桃花坞,他则前往水上派出所,让方广平配合演一出戏。方广平问:“演什么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接着,两人去了食堂。浩然问正在做饭的杨威:“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杨威满脸堆笑:“您想吃什么,尽管说,我来做。”

浩然看了看他做的菜,有荤有素,搭配得当。“就这挺好!”

杨威忙着给他拿托盘盛菜。浩然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方广平说:“这个桃花坞真是胆大包天,不仅涉黄涉赌,还卖给客人国家明令严禁捕捞的鱼类。今晚派出所配合局里行动,一定注意严格保密!”

吃饭期间,浩然一直在跟方广平嘀嘀咕咕,研究行动细节。饭后,两人回到办公室,方广平问:“今晚真要去查桃花坞?还是故意说给杨威听的?上次行动失败,你怀疑是他通风报信?”

浩然说:“不是他还会是谁?我让夏小兵调查过,所里只有他和桃花坞的人来往密切。”

说着话,浩然的手机响了,是夏小兵打过来的:“桃花坞有动静了,正加速往船少的地方开,可能要转移船上的客人……”

“知道了。”浩然挂断了电话,和方广平一起回到食堂。

杨威见两人去而复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浩局,方所,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浩然说:“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

“借……借手机干什么?”杨威慌了,手下意识地按住口袋里的手机。

“打电话呀!我的手机在办公室充电呢。”

“我……”

“让你拿就赶紧拿出来,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方广平在一旁寒着脸说。

杨威只好磨磨蹭蹭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浩然。浩然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解锁密码呢?”

杨威苦着脸说了密码,浩然解锁屏幕:“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没……没给谁。”

“说实话。”

“白……白胜。”

“都说什么了?”

“私事……”

“你还撒谎!”方广平实在听不下去了,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杨威吓得腿肚子都快转筋了:“方所……您听我解释,我承认我给桃花坞通风报信,可是,我没收他们任何好处,我就是为了……为了接近白芍。我以人格担保,除了吃吃喝喝,他们给的东西我一样没要。”

浩然說:“你喜欢白芍就大胆追呀,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

“她不喜欢我……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我还有点儿用。”杨威垂下头,“浩局,方所,你们不会因为这事开除我吧……我真的特别珍惜这份工作,珍惜辅警这个身份。”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严重性吗?别说是开除,就是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也不为过!”

杨威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浩局,我知道错了,您就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怎么处罚我都行,就是别开除我。”

时机成熟,浩然放缓语气:“你还年轻,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未尝不可。这样吧,有一件事让你去办,办得好,就算你将功折罪,否则你就立刻离开公安队伍另谋出路。”

看守所里的马老大“病”了,马三九打算给他办保外就医。案件是水上派出所办的,马三九就去找方广平。方广平打电话询问看守所领导,对方说马老大能吃能睡,一点儿毛病没有,却两次装病要求外出就医,看守所没有同意。方广平就拒绝了马三九的要求。马三九不死心,又去找浩然,浩然同样没给他好脸色。

从公安方面入手困难重重,他又想到了欧阳琳。厂子是她命令关停的,人是她让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让她乖乖就范,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这天晚上,他又来到欧阳琳住的招待所。给他开门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马三九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是欧阳倩吧?”

欧阳倩望着这个陌生人:“你是……”

“我叫马三九,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妈妈呢?”

“我妈妈还没回来,说是要陪一个客商吃饭。”

马三九就有些失望,望着欧阳倩,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姑娘,你是随你妈妈姓吧?你爸爸呢?”

这个问题问得唐突,但欧阳倩却并不抵触。“我没爸爸,从小就没有。叔叔,你找我妈有急事吗?要不,你进来坐坐,说不定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进屋和欧阳倩聊了一会儿,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马三九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寻思着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刚才你说你从小就没爸爸,他是……去世了?”

欧阳倩笑了:“您想多了。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后来就和我妈离婚了。”

“原来是这样。”对于这个解释,马三九并不完全相信。凭他的经验,他认为欧阳倩在撒谎,但此刻也不便深究,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递给欧阳倩,“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小玩意儿,你留着玩儿吧。”

欧阳倩迟疑着接过首饰盒,打开一看,是一对翡翠手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其实这对翡翠手镯是马三九准备送给欧阳琳的,但上次的送卡事件让他意识到,欧阳琳不会轻易收他的礼物,于是就改变策略,送她的女儿。“就是一对普通的手镯,哪有什么贵重不贵重。你要是喜欢,我下次送你一对更好的。”

“这可不行,让我妈妈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两人正在推让间,房门开了,欧阳琳走了进来,一见这阵势,她立马明白了,冷冷地对马三九说:“请收回你的礼物,马上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马三九感觉被扇了一个耳光,在江湖上没人敢这样对他讲话。但今天他面对的是一县之长,只能收起他的傲慢。“礼物您可以不收,但我找您的确有事。我哥哥生病了,我想给他办取保候审,您看能否通融一下。”

“这是公安的事啊,你找我干什么?”

“找过了,他们不同意啊。”

欧阳琳给浩然打电话,听了浩然的汇报,对马三九说:“你哥在看守所好好的,我劝你别再动这个心思了。僭越法律的事,是神仙也帮不了你。”说着,欧阳琳打开房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您请。”

来到招待所楼下,马三九回望欧阳琳房间的窗口,思索片刻,开车直奔朱茂林家。

马三九和朱茂林曾是初中同学,只不过马三九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朱茂林则考上大学,走了另外一条路。不过,朱茂林的家庭生活也不如意,离婚单身,也没有子女,闲下来的时候,就搞点儿摄影摄像之类打发时间。今晚马三九找他,就是为了多年前朱茂林拍摄的一段录像。他觉得这段录像和欧阳琳母女有关。

二十年前,马三九过十八岁生日,便邀请了朱茂林等一帮狐朋狗友在一起聚餐,一直喝到晚上十点多才散场。马三九喝多了,朱茂林要送他回家,可马三九执意要去洗浴中心找小姐。朱茂林也喝了不少酒,便背着他的小型摄像机兴冲冲地陪他一起去。朱茂林那时候就喜欢上了摄像,到哪儿都背着个小摄像机,几乎是形影不离。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踉跄,穿过一条小巷时,恰巧一个年龄和他们相仿的姑娘迎面走来,朱茂林说:“找什么小姐,这不是现成的?”

马三九瞪着蒙眬的醉眼瞄了一眼:“是不错,长得还蛮俊的,就她了。”

罪恶就这样发生了。事后,马三九才知道,自己发泄兽欲的过程,竟然都被朱茂林拍下来了,而且保留至今。当然,已经转换成视频的格式,存在电脑里。此刻,马三九去找朱茂林,就是为了这段录像,因为欧阳倩长得太像当年那个姑娘了。

得知马三九的来意,朱茂林有点儿意外。这么多年来,马三九从没把那段录像当回事,如今突然提出要看,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心里虽然犯嘀咕,但朱茂林还是很快把那段录像从电脑里找了出来。

整个视频不足五分钟,马三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拷贝在一个U盘上。

第十一章

浩然给杨威安排了一项任务,取得白一啼的信任,暗中寻找他杀害白聪以及盗窃龙珠的线索。

怀疑白一啼盗窃龙珠,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白一啼做磬石生意,知道龙珠的价值,具有盗窃龙珠的动机;二是白一啼在玉石塘村居住,有人脉,又有采沙船,具备盗窃龙珠的条件。当然,除了白一啼,还有马氏三兄弟。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浩然发现马氏兄弟除了对采沙感兴趣,非法控制龙江的沙船进出外,似乎对其他方面不太关注。但他们势力强大,同样具备盗窃龙珠的条件,也是重点侦查对象。

通过暗访,浩然发现龙江上的非法采沙活动几乎都跟马氏兄弟有关。浩然将这一情况向季青臣作了汇报,季青臣说,对于马家三兄弟非法采沙、收保护费等行为,他刚上任时就有所耳闻。调查取证时,船主们害怕报复,不敢说实话,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要想取得突破,就必须掌握确凿证据。

季青臣的想法和浩然不谋而合。浩然便带着顾云飞和夏小兵去找白治国,白治国熟悉龙江上的情况,也许有办法帮他们混上马三九的采沙船。

白治国只是被崔来发敲破了头,没什么大碍,住了一星期院就回家了,不过头上缠绕的白纱布还在,触目惊心。浩然说明来意,白治国说:“马氏兄弟是龙江上的一霸,早该收拾他们了。不过,自从提炼厂出事后,马三九提高了警惕,对手下管理甚严,你们几个又经常露面,不好打入他们内部。唯一的办法是找一条运沙船,在船上待一段时间,暗中调查他们的罪证。”

浩然問:“这样的船好找吗?”

“我认识一个船主,跟我有点儿交情,总受马三九的欺负,对马氏兄弟非常不满,或许他能帮上忙。”

白治国打了个电话,跟对方交代一番,然后对浩然说:“他正好在龙江装沙,愿意帮你们,但你们人也太多了,目标太大,顶多去两个。”

浩然说:“这个好办。顾云飞留下,我和夏小兵一起去。”

顾云飞就有些不情愿:“为什么带他?我的侦查经验可比他丰富。”

夏小兵哈哈大笑:“算了吧你,跑几步就喘得像头牛,要是遇到危险情况,还不拖累死我们。”

“论跑步我是跑不过你,但我们是去摸情况,用的是脑子,不是找人拼命。”

浩然制止他俩的争执:“就这么定了,顾云飞留守,夏小兵和我一起上船。”

当晚,白治国开着快艇,将浩然和夏小兵带到一艘运沙船上。这艘船不大,也就一百吨,船主是个年龄和夏小兵相仿的黑瘦小子。白治国介绍:“他姓侯,叫侯春生。”

侯春生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小名叫猴子,你们也这样叫好了。听白校长说,你们是来搜集马家兄弟的犯罪证据的?”

“当然,不然我们跑到你这里干吗?”夏小兵抢着说。

这时,门帘一挑,从里间走出个女人。猴子用责怪的语气说:“你怎么出来了?当心孩子。”又转向浩然,“这是我老婆。”

那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少说有五六个月了。浩然急忙起身:“你身子不方便,快请坐。”

船舱里地方狭窄,几个人本就挤挤挨挨。那女人没坐:“我躺半天了,还是站着舒服点儿。浩局长,还是您坐。”

夏小兵见状,欠起身子:“您来坐这儿。”

那女人依旧没动地方:“刚才听介绍,您是夏警官吧?我叫孙小翠,你们叫我小翠好了。欢迎大家来我们船上做客。”

夏小兵说:“我们不是来做客的,是来执行任务的。”

“我知道,你们是来搜集马家兄弟的犯罪证据的。”孙小翠上下打量夏小兵,又看了看浩然,“不过,你们这样打扮执行任务可不行,一眼就被人看穿了,不但任务完不成,还会招来祸端。”

临来时,浩然和夏小兵虽然换了便装,但还是一点儿都不像在江上讨生活的人。浩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弟妹说得对,船上有适合我们穿的衣服吗?如果没有,我让人去准备。”

“有啊。听说你们要来,我提前打发走了几个跑单帮的船工,他们的衣服还在,不过你们可别嫌脏。”

“哪里的话,只要穿着合身就行。”浩然说。

“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虽然你们不是船工,可为了装得像,船工的活你们要干,饭管饱,工资没有。”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浩局能到咱们船上来,就是看得起我们,还提什么钱不钱,真是俗气!”猴子埋怨。

孙小翠白他一眼:“我俗气,你高雅,你能不靠这条船吃饭?”

浩然看看白治国,白治国会意,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你俩别吵了,浩局长早就想到了。他怕影响你们的生意,不但活白干,吃饭的钱也不会让你们掏。”

猴子急眼了:“这怎么行?你们是来帮我们的,是为了保护我们老百姓的利益,我们怎么能收钱?”

白治国说:“你就收下吧。孩子要出生了,需要钱嘛。”

马达轰鸣,白一啼的采沙船上,粗大的吸沙管把泥沙从龙江的腹部抽出来,顺着喷嘴落到运沙船上。马三九留给白一啼采沙的江段很短,而且每周只能采一天,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带着白胜去采沙现场。

围绕在采沙船边的运沙船只有七八艘,都是白一啼从外地招揽的,是他的长期客户。采沙船出沙很快,一艘船装满,另一艘开过来,如此循环,到了半上午,已经有三艘运沙船装满开走了,其他几艘继续等待。就在这时,一艘快艇驶来,在停泊的运沙船之间乱窜,船上的几个年轻人手里还不停挥舞着棍棒,运沙船纷纷避让。

白一啼听见动静,走出船舱,与跑过来的白胜撞了个满怀。白胜气喘吁吁地报告:“有人在驱逐运沙船,不让他们装沙!”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白一啼快步来到船头,冲着快艇上的人怒喝,“你们想干什么?”

快艇调转头开到采沙船旁,一个矮胖男人站起身:“白支书,别来无恙?”

白一啼定睛一看,竟然是马老二。“无缘无故,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无缘无故?把我大哥送进了看守所,你还在这里装无辜?”

白一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大哥的事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到提炼厂闹事的,可是你们村的人?你是前支书,你弟弟是现支书,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村里都是你们兄弟俩说了算。没有你们兄弟在背后撑腰,村民敢去闹事?”

白一啼急忙拱手:“马老板,您是不是误会了?自从不当支书,我就再没过问村里的事,你大哥被抓,真的和我无关啊。”

“和你无关,但和你弟弟有关啊!当时他就在现场。”

“他是支书,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在现场怎么行?”

“这我不管。我们的厂子被查封了,我大哥也被关起来了,这个损失,你们要承担!”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你们污染村里的水源在先,我弟弟作为村支书前去处理,理所应当啊。何况我弟弟是我弟弟,我是我,你可以去找他的麻烦,干吗跟我过不去?”

“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白一啼,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从今天起,你的采沙船不准再采沙,直到我们家的提炼厂恢复正常运营为止。”

一旁的白胜忍不住了:“你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马老二一声冷笑:“我就欺负人怎么了?你就是白胜吧?怎么,你想替主子出头?是不是不想在龙江混了?”

白胜吓得一哆嗦,不敢吱声了。马家三弟兄当中,就数这个马老二心狠手辣,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都没好果子吃。虽然白胜是当地人,也不敢造次。

白一啼知道,如果硬碰硬,吃虧的多半是自己,于是双手抱拳:“请问,这是不是九爷的意思?”

“甭管谁的意思,反正从今天起,不准你再采沙。”

“好,不让采我就不采。你回去给九爷带个话,就说我白一啼改天登门拜访,有什么误会,当面解决。”

“算你知趣,这话我一定带到。”说着,马老二一摆手,快艇掉头扬长而去。

马老二像打了个胜仗,跟一帮打手吆五喝六地回到游艇上。马三九沉着脸把他叫过来:“你去白一啼那儿找事了?”

马老二心虚:“白家兄弟背后阴咱们,大哥被抓,事出在玉石塘村,他们脱不了干系。”

马三九说:“这个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水上派出所那个辅警带头闹事,和白家兄弟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如果不是白家兄弟暗中挑唆,一个小小的辅警,怎么可能带领那么多村民闹事?再说,他们弟兄不光在江上抢占我们的生意,听说还要跟我们争夺龙山一带的开发权,不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看看,他们哪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马三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他们的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是这么做有用,我还能等到现在?行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你就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第十二章

夜幕像一把巨伞缓缓撑开,温热的风吹皱了江面。杨威趁着夜色,再次来到桃花坞。白芍依然板着面孔,不愿搭理他。对此,杨威早习惯了。他问白芍:“白胜呢?”

“不在。”白芍没好气地说。

“他去哪儿了?”

“腿在他身上,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浩然让他在桃花坞寻找白家兄弟的犯罪线索,但具体是什么线索,他也没有头绪。杨威就以找白胜为由,在船舱上下转来转去。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白胜出现在他身后:“你找我?”

“是呀!都找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出去办点儿事,刚回来。说吧,找我啥事?”白胜语气冷淡。

杨威知道,上次自己传假情报,白胜可能起疑心了。他已经按照浩然的指示给他解释过了,说是自己一时疏忽,没搞准派出所出警的意图。为此,水上派出所还专门组织了一次清查行动,在江上转了一圈,不过没有盘查桃花坞。可白胜似乎并不相信。白胜不相信,就意味着白一啼不相信。为了让他们相信,必须假戏真做,杨威朝白胜胸口擂了一拳:“找你还能有啥事,喝酒呗!”

“现在不能喝酒,要等客人走了之后。”

“理解理解,工作第一嘛!”杨威笑着说,“白老板在吗?”

“你找他有事?”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白胜狐疑地看了杨威一眼:“你今天好奇怪,不会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吧?”

杨威一惊,寻思这个白胜心还挺细,自己可别露了馅。“你想哪儿去了,去忙你的吧,一会儿过来喝两杯,我请客。”

白胜转身招呼客人去了。桃花坞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杨威百无聊赖,转来转去又转到了吧台,对白芍说:“给我弄两个小菜,两瓶啤酒,我先喝着。”

白芍白了他一眼,还是下单照做了。

很快,酒菜上来,杨威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拎起一瓶,上下牙咬住瓶盖,“嘭”的一声,瓶盖就滚落到地上。杨威仰脖便灌了一气啤酒,那瓶盖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角落里。白芍蹙了蹙眉,拿扫把将它扫了,刚倒进垃圾桶,只听又是“嘭”的一声,另一个瓶盖滚落在脚下。白芍忍不住嘀咕一句:“讨厌!”

杨威嬉皮笑脸:“我哪里让你讨厌了?你就没仔细看看我吗,其实我长得还蛮帅的。”

“你就没点儿正经的吗?”

“正经的当然有,不过你得过来陪我喝酒。”

白芍不屑:“要我陪,你還不够格。”

“那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

“关于你爸爸的事。”

“我爸爸什么事?”

杨威不吱声了,继续喝酒,也不看白芍。

白芍着急了,出了吧台,坐到杨威对面:“你知道什么,快说!”

杨威不动声色,给白芍倒了一杯酒:“你喝完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白芍蓦地起身:“你耍我呢?”

“没有没有……”杨威急忙拉住她,“快坐下,我真的有正事跟你说。”他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说,“知道你爸为什么被害吗?”

“知道还用你说?”

“估计是为了磬石。一块上好的磬石,很值钱呢。”

“图财害命?”

“估计是。”

“估计?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儿准头?”

杨威郑重其事地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

“浩局。”

“公安局的浩局长?”白芍语气急促,“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这就是杀人动机,不然谁会去杀你爸一个穷光蛋呢?”

白芍的脸立马寒了下来:“这话是浩然说的?是,我家不富裕,但他也不能这样说我爸,太不尊重人了!”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杨威知道白芍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姑娘,“穷光蛋”是杨威的表述,浩然从没说过。但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如果承认是自己编的,白芍不是更看不起他?所以他也没更正。“你就没想过谁最可能杀害你爸?”

“谁?”

杨威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凑近白芍的耳边:“白一啼。”

“浩局长怀疑是他?”

“难道你就没怀疑过?”

白芍低头不语。父亲被害后,她也分析过凶手是谁,认为父亲生前和白一啼过从甚密,白一啼嫌疑很大。这也是她选择留在桃花坞的原因,期望通过暗中调查,找到白一啼的犯罪证据。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白芍的沉默就等于默认,杨威不失时机地说:“既然你也这样想,咱们合作如何?”

“合作?合作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之所以经常到桃花坞来,其实是在执行秘密任务,调查你爸被害的案子。”

“就你?”

“怎么,小瞧我?”杨威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你就等着瞧吧,迟早我会破了这个案子,让你心服口服。”

白一啼绝没想到马老二会找自己的麻烦。马老二莽夫一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马三九。江湖传闻,凡是跟他作对的,轻则缺胳膊断腿,重则家破人亡,彻底在龙江消失。白一啼在玉石塘村主政那么久,双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尽管现在他已经不是村支书,但还有弟弟在,马三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把提炼厂被查封的账算到自己头上,这不是故意找茬儿吗?

白一鸣有点儿担心:“哥,你去找马三九谈判,会不会有危险?”

“当着那么多船主的面,让我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以后怎么在江上混?我必须找马三九说道说道。”

“万一谈不拢,就更没法儿收场了。”

白一啼眼里闪过一道凶光:“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们还有叶局长和欧阳县长撑腰,怕了他不成?”

“提起欧阳县长,我倒想起一件事。晓伟听欧阳倩说,马三九曾经两次登门去找欧阳县长,第一次因为什么她不知道,她当时刚从外面回来。第二次她在场,马三九想给马老大办取保候审,被欧阳县长一口回绝了。”

“就是嘛,抓马老大的是公安,他找县长找公安局都没问题,咋把气撒在我们身上了,这不符合常理呀!”白一啼突然一拍大腿,“坏了,他不会也惦记上龙山改造工程了吧?”

白一鸣顿时省悟:“对呀,我们和欧阳县长走得这么近,他肯定听说了。他故意刁难我们,就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不要跟他们争。”

“你赶快打电话给欧阳倩,让她跟欧阳县长核实一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白一鸣犹豫片刻:“还是让晓伟打吧,毕竟他和欧阳倩说话随便些,不至于引起欧阳县长的反感。”

白一啼点头:“也好。”

白一鸣冲里面房间喊:“晓伟!”

接连喊了几声,白晓伟才磨磨蹭蹭出了房间,不耐烦地问:“又什么事?”

白一鸣和颜悦色:“最近又和欧阳倩联系了吗?你俩处得怎么样?”

白晓伟推了推眼镜:“我们一直都处得很好。”

“那就好。”白一鸣喜上眉梢,“你现在给她打电话,让她问问欧阳县长,马三九是不是也想插手龙山开发?”

“这都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你总让我问,仿佛我和欧阳倩交往是图她家什么似的,我在她面前咋抬得起头?要打你们打!”说完,白晓伟转身回屋,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白一鸣刚要发作,白一啼急忙制止:“算了,他还是个孩子,不让他掺和进来也好。电话还是我来打吧,我自有分寸。”说着,白一啼拿出手机,拨通了欧阳倩的电话,“小倩吗?我是你白伯父。”

欧阳倩悦耳的声音传来:“伯父好,您找我有事?”

白一啼开门见山:“就是想大力支持你妈妈的工作,我听说马三九也想插手龙山开发项目,你问一下你妈妈,有没有这回事?”

欧阳倩明显迟疑了一下:“这个事你应该直接问我妈呀。”

“本来是可以直接问的,我就是怕你妈多想,影响了你和晓伟的感情。”

“那……好吧。”欧阳倩勉为其难地说,“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我妈的脾气我知道,问了她也未必肯说。”

已近黄昏,妈妈还没有下班回来,欧阳倩百无聊赖,便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公园是新改造的,刚竣工,里面亭台楼榭,正中央有个人工湖,叫龙湖,公园因此得名龙湖公园。自打来到龙城,欧阳倩还是第一次进龙湖公园,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美景。忽然背后有人喊她:“是小倩姑娘嗎?”

欧阳倩回头一看,竟然是马三九。“您怎么在这里?”

马三九和颜悦色:“我也是来遛弯的,没想到能碰到你。”

“有这么巧的事?”欧阳倩并不相信。这些天,马三九隔三岔五去找欧阳琳,欧阳倩多多少少听说了马三九过去的一些事情,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那你继续遛弯,我要回家了。”说着,转身朝公园门口走去。

“等一下。”马三九紧走几步。

欧阳倩停下脚步:“你还有事?”

“我们能聊聊吗?”

欧阳倩突然想起白一啼托她办的事,与其问妈妈,不如问马三九本人,于是改变了主意:“好吧,聊什么?”

“我们去那里坐坐吧,那里有树荫,既凉快又安静。”

欧阳倩举目细看,不远处有个荷塘,郁郁葱葱的荷叶铺满水面,岸边栽了一排桂花树,虽然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也散发着独有的清香。燥热的阳光正好被公园外的高楼大厦挡住,凭空斜出了一片荫凉,几排长椅孤独地张着怀抱,像是在等待着亲人的到来。

两人在荷塘边的长椅上坐下,欧阳倩说:“正巧,我想问你个事。你经常找我妈,除了你哥的事,是不是还想承揽龙山改造工程?”

“是呀,你妈跟你说了?”

欧阳倩生性单纯,不会撒谎,此时她也不想撒谎,但又不能说出白一啼,一时语塞。

马三九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不是你妈说的,难道是有人特意让你问的?”

欧阳倩依旧沉默。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白一鸣还是白一啼?”

欧阳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和白一鸣的儿子是同学吗?听说你还挺喜欢那小子。这种事,就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

欧阳倩没想到自己喜欢白晓伟的事,马三九会了解得一清二楚,顿时有点儿后悔了,当即站起身:“我该回家了。”

马三九拦住她:“话还没说几句,怎么就要走了?”

“话不投机。”

马三九嘿嘿一笑:“耍小孩儿脾气了不是?开个玩笑而已,而且我说的也是实情啊。”

欧阳倩无言以对,就这样走开,也确实不礼貌,于是重新坐下:“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发现你的脾气和你妈特别像。”

“有其母必有其女嘛!”欧阳倩的语气中透出一丝骄傲。

“不仅是脾气,长得也像。”

“这说明我是她亲生的呀!人家都说,我和我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就是马三九想要得到的结果。今天他在公园和欧阳倩碰面并不是偶遇,而是故意为之,之所以如此,就是想弄清楚欧阳琳是不是当年那个女人。长得相似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要弄清楚当年欧阳琳有没有在龙城待过。这个问题不能直接问欧阳琳,只有从她的女儿入手。于是他又问:“在龙城,你家是不是还有什么亲戚?”

“以前有,但现在没了。”

“此话怎讲?”

“以前我妈的小姨住在龙城,几年前去世了,她唯一的女儿也远嫁外地。所以说,有也等于没有。”

“你爸常和你联系吗?毕竟你是他女儿呀。”

“很少,他和我妈离婚没多久又结婚了……”

那天黄昏,马三九并没有去找欧阳琳,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欧阳倩就是他十八岁那年获得的最好的礼物。

第十三章

浩然和夏小兵在猴子的船上安顿下来。他们都是一副船夫打扮,整天随猴子夫妻装沙卸沙。运沙船要跟随马家兄弟的采沙船走,采沙船到哪里,运沙船就到哪里落锚排号。猴子夫妻的船小,拼不过那些吨位大的运沙船,再加上运沙的船只排得像长龙,三五天才能轮到他们装上一船沙。碰到恶劣天气,十天半月也无沙可装。

浩然和夏小兵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在龙江上讨生活的人来来往往,数以万计,谁也顾不上谁。到船上打短工的人很多,有干一年半载的,也有干十天半月的,来去匆匆,就像长江里的一粒沙子。

尽管两人已经做了充足的吃苦准备,但船上生活的艰难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说别的,光是蚊虫的叮咬就受不了。在船上,白天几乎感觉不到蚊虫的存在,一到了晚上,它们就成群结队出动了。

船舱很小,只能容得下猴子夫妻俩。浩然和夏小兵主动要求睡在前甲板上。猴子从船舱里拿出一张散发着鱼腥味的黑乎乎的凉席,又拎出两条湿乎乎的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船上就这条件,你们将就着用吧。”

夏小兵自小娇生惯养,哪睡过这个,等猴子走后就不住埋怨说:“这哪是人盖的?早知道就从家里带被子来了。”

浩然瞪他一眼:“是不是再带个席梦思啊?”

夏小兵吐了下舌头,钻进被窝,躺了一会儿突然又坐起来,两手把脖子和脸拍得啪啪直响。“这么多蚊子,咬得睡不着。”

这一点,浩然感同身受。但觉还得睡,一夜辗转反侧,两人被蚊子咬得满脸满身都是红肿的疙瘩。第二天,猴子看了两人的模样,连声道歉:“都怪我考虑不周,忘记给你们拿风油精了!”

夏小兵苦着脸:“现在拿也不晚呀!”

猴子闻言,急忙跑进船舱,拿了两瓶风油精出来,分别递给两人:“这是我们行船人必备的,你们赶快涂抹上。”

这点儿困难还能克服。第二天,采沙船换了地方,运砂船也要跟着一起走。江面上的风浪有点儿大,浩然晕船了,一路呕吐不止,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夏小兵急忙把他扶到船舱里休息,猴子手忙脚乱地找晕船药。孙小翠见他们这副狼狈样子,不由撇嘴:“你们城里人太娇贵,还化装侦查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们不是在江上讨生活的。”

在船上待了三天,浩然和夏小兵受了不少罪。第四天晚上,两人已经累散了架,很早就休息了。半夜时分,几条黑影突然跃上甲板。浩然从梦中惊醒,刚坐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同时听到一声低吼:“别动!”

浩然定睛一看,甲板上站了十几个蒙面人,估计是遇到劫匪了。

一旁的夏小兵还在沉睡,对此浑然不知。一个蒙面人朝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你他妈的,睡得怪死!”

夏小兵一骨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回事?”看清眼前的蒙面人,顿时一个激灵,刚要站起来,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尖刀。浩然冲他微微摇头,夏小兵会意,当即又坐在了甲板上。

一个家伙拿着手电筒,在两人脸上晃了几圈:“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看着眼生?”

浩然估计这家伙是个领头的,看样子比自己长几岁,身板像铁塔一样敦实,半张脸被一块黑布蒙着,看不清尊容,额头有几道伤疤,像吸附在上面的蚂蟥。浩然尽量保持镇定:“我们是船老大的亲戚,过来打零工。”

那人显然并不相信:“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浩然把手掌张开。那人用手电筒照了照,又去照夏小兵的手。夏小兵说:“你看我的手做什么?”

“叫你伸出来就麻溜的,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夏小兵马上挨了一脚,疼得龇牙咧嘴,只好乖乖把双手伸过去。

“你们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根本就不是干粗活的人,说实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我们的确不是干粗活的,我住在罍阳市郊区,是小学老师。”浩然说着,用手一指夏小兵,“我是他姑父。这孩子还在上大学,暑假没事,我们就到他表哥的船上挣点儿辛苦钱。”

“船老大是你表哥?”那人问夏小兵。

夏小兵点点头,心里暗暗庆幸,幸亏浩然提前想到了这一点,两人早就对好了台词,否则露了马脚,就前功尽弃了。

这时,猴子和孙小翠被从船舱里押了出来。那人问猴子:“你就是船老大?”

猴子连连点头。

“这是你家亲戚?是什么亲戚?”

“一个是我远房表弟,一个是我表弟的姑父。”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本来今天我们打算休息,可有人说你们船上来了两个陌生人,担心是条子,所以我们才过来看看。既然不是,你就交点儿跑腿费吧。说到底,我们也是混口饭吃,只求财,不害命,你们交钱,我们走路。”

看来这种事猴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苦着脸说:“这次你们要多少?”

“最近你们不是刚卖完几船沙吗?有多少拿多少,你识相,我客气,别弄脏了船,坏了财运。”

猴子进了船舱,片刻,抱着个首饰盒出来,开了上面的小锁,递给那人:“都在这里了,上几趟挣的钱都还债了,只剩下这点儿。”

那人用手电筒朝首饰盒里照了照,又伸手拿出来捏了捏:“就这点儿?我们这儿十几个人,连车马费都不够。”

猴子面露难色:“确实就这么多了,船上一分都没有了。”

那人用手电筒在每个人脸上扫了扫,最后停留在孙小翠脸上:“你是老板娘吧?你应该有银行卡之类的吧?要不,我让人进去搜搜?”

孙小翠张开双臂,挡在船舱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人看见孙小翠挺着大肚子,手电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你还怀着崽,不会是我的吧?我记得没给你下过种啊?”

黑暗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孙小翠咬了咬嘴唇,看了浩然一眼:“你们敢乱来,我报警了!”

“报警?”那人突然恼了,抬手扇了孙小翠一巴掌,“你报呀!老子最恨的就是警察!”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孙小翠嘴角都流血了,但她依然固执地挡在船舱口。

“看來里面真的藏着钱啊!”那人说着,又一脚朝孙小翠踹去。

浩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想到这伙人如此凶狠,刚想冲上前去制止,就被人在背后狠狠敲了一闷棍,顿时一个趔趄,眼前金星乱冒。待他站稳,孙小翠肚子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我的孩子!”孙小翠一声惨叫,瘫坐在地上。

“给我进去搜!”那人一挥手,两个江匪冲进船舱。

猴子忍无可忍,弯腰从一块油布下摸出一把短柄斧,朝那人猛扑过去。那人往旁边一闪,又一个飞脚踢出去,正中猴子胸口,猴子晃了两晃,一头栽倒。一伙人立即冲上去拳打脚踢,猴子在甲板上不停翻滚哀嚎。

“住手!”背后传来浩然愤怒的声音。

一伙人转身面向浩然和夏小兵,领头的说:“怎么,你俩也活腻歪了?”

夏小兵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只要浩然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去和这帮人拼命。浩然自己更是义愤填膺,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只好忍气吞声:“老大,您刚才说过,求财不害命,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那人说:“我是不想要人命,可有人不要命啊!对于不识抬举的人,我向来不手软。”

浩然急忙掏出一沓现金递过去:“我们船小,挣不了几个钱,您要嫌钱少,我这点儿也给您,求您放过船上的人,行不?”

那人接过钱点了点,哈哈一笑,对手下说:“我说什么来着,这江上还是有识相的人嘛。”

这时,两个进去搜寻的家伙也出来了,看样子,没有什么收获。那人一招手,一伙人下船上了快艇,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猴子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来,孙小翠还躺在船舱门口呻吟。浩然跑过去一看,孙小翠下半身都是血。“赶快送医院!”

杨威在桃花坞没找到什么线索,就想到白一啼的石馆去看看。可白一啼在石馆的时候他不敢去,担心引起怀疑,只有趁白一啼不在的时候才有机会。

之前,白一啼住在玉石塘村。开了石馆之后,就将家搬进了石馆。白一啼有个女儿,三年前嫁到了上海,生了小孩儿之后,白一啼的老婆就过去帮忙带孩子,一年半载也不见回来。白一啼想她们了,就到上海住几天,所以平时石馆只有白一啼一个人住。

杨威寻思,如果白一啼真的是为磬石杀人,那么那块磬石究竟在哪里?不言而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石头被卖掉,早就不知去向了;二是还在白一啼手里,就藏在白一啼的石馆里。杨威打算去碰碰运气。

这天晚上,杨威从白芍那里打听到白一啼又去了上海,便悄悄溜到奇石市场,来到白一啼的石馆前。石馆临街,上下两层,很是气派。石头交易都是在白天,一到晚上,整条街都十分冷清,白一啼的石馆里更是黑漆漆一片。

石馆外面有卷帘门,杨威伸手提了提,不出所料,是锁上的。不过,这难不住他。他小时候喜欢拆东西,小到玩具,大到自行车三轮车电动车,普通的锁具也不在话下。他掏出一个挖耳勺,在卷帘门锁上摆弄了几下,卷帘门就开了。他将卷帘门拉开一道缝,刚想钻进去,不料里面还有一道玻璃门,被一把粗大的环形锁紧紧锁着。这把锁他无论如何也弄不开,无奈只好退出来,重新把卷帘门锁上,悻悻地站在门口朝上面张望,观察有没有哪扇窗户没关好。可二楼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仅如此,墙面也光溜溜的,根本无从下手,他只好作罢。

天色尚早,他就打算回家一趟。自从当了辅警以后,他很少回家,上次见到父母,还是在医院看望白治国的时候。奇石市场往南再走两条街,有个龙江河鲜馆,那里就是他的家。

杨威回来的时候,饭馆还没有打烊,但客人已经不多了。母亲白灵见到他十分高兴,上来就是一阵嘘寒问暖。杨威受不住母亲的唠叨:“我爸呢?”

“在后厨忙呢。”

杨威转身去了后厨,父亲杨光辉正在炒菜,忙得热火朝天,他过去打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河鲜馆不大,三层楼房,是租的,下面两层作为经营场地,上面一层有四间房,一间父母住,一间杨威住,还有两间放杂物。这个规模,正好够夫妻俩经营,多杨威不多,少杨威不少,这也是两口子同意他去当辅警的原因。杨威之所以当辅警,初衷是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让白芍看得起。干得久了,他对公安这个行当越来越上瘾,如果这时候父母让他辞掉辅警的工作回饭馆帮忙,他是打死也不干的。

洗漱完毕,杨威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琢磨着该怎么进入白一啼的石馆。最好是能搞到钥匙,想搞到钥匙,必须请白胜或是白芍帮忙,他们最容易接近白一啼。白胜就是白一啼的一条看门狗,肯定指不上,那就只有白芍了。白芍和这起案件息息相关,帮他也就是帮自己。如果能查清白芍父亲的死因,她必定对自己感激涕零,说不定就会以身相许……

杨威越想越美,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楼下拉卷帘门的声音惊醒。一看时间,刚刚凌晨四点,这个时候开店门做什么?杨威下了床,趿拉着拖鞋来到阳台上。

开门的是杨光辉,一个黑瘦的男人正从一辆封闭的小货车上往下卸河鲜。原来是店里进货,杨威又回到床上,继续做他的美梦。可只过了几分钟,他突然跳起来,再次冲向阳台。那辆小货车已经不见了影踪,便急忙跑下楼来到后厨,正好与杨光辉撞了个满怀,一篓鱼虾撒落一地。杨光辉埋怨:“你撞见鬼了?毛手毛脚的没个正形。”

杨威急切地问:“刚才给你送河鲜的人呢?”

“走了。”

“你怎么让他走了?”

“这话说的,他卖货,我买货,交易完了,他不走还等着干什么?”

“他一直给咱家送货吗?”

“也不是每天都送,隔三岔五来一趟。”

“除了咱们家,他还给哪几家送?”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杨光辉疑惑地看着儿子,“你问这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他是不是叫崔来发?”

“是姓崔,叫什么名字,我还真不知道。”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敢要他的貨,出了事怎么办?”

杨光辉嗫嚅:“这些鱼都是国家明令禁止捕捞的,见不得光。人家能弄到鲜货,价格又便宜,肯卖给咱就不错了,我怎么好打听人家的底细?”

杨威急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打我姥爷的那个人!”

杨光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杨威叹了口气:“爸,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现在可是在派出所工作,对于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不光打了我姥爷,还私建石灰窑闹出了人命,警方一直在通缉他。我刚才在阳台上看他眼熟,这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

“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跟领导报告。”

“你们抓他,咱家会不会受到牵连?毕竟咱家买了他的河鲜……”杨光辉不无担心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如果能把这个姓崔的抓住,说不定不仅不会受罚,还能立功受奖,没准儿我就转成正式警察了!”

“有這好事?”杨光辉脸上又爬满了笑纹。

杨威先给方广平打电话,方广平说他马上派人赶过去。随后,杨威又给浩然打电话,手机响了好大一会儿浩然才接。杨威兴奋地把发现崔来发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浩然说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马上赶到,但他会通知顾云飞,让他配合抓捕。

正说着,门外闪过一个黑影,还有轻轻的脚步声。

“谁?”杨威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随后一个箭步冲出去,和顾云飞撞了个满怀,他惊讶地问,“顾叔,你怎么在这儿?”

顾云飞也是一愣:“你在家?”

“我就是偶尔回来一趟。”

“我晨练刚好经过这里,见你家饭店门没关,就过来看看。”

“你来得正好,刚才我发现崔来发了,浩局正要通知你过来抓捕呢。”

顾云飞面无表情:“是吗?他在哪儿?”

杨威这才想起顾云飞是崔来发的舅舅,就犯了犹豫,寻思哪有让舅舅抓外甥的道理,于是就说:“刚才还在这里。”

“那你怎么不抓他?”

“等我想起是他,他已经没影儿了。”

“不是你故意放跑的?”

杨威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家不是一直在购买他的河鲜吗?”

杨威没想到顾云飞居然倒打一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还说你包庇呢!你明知道他往我们家送河鲜,干吗不抓他?”

“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跟你一个娃娃也讲不清楚。”顾云飞扭头就走,没走几步,方广平带人赶来了。

顾云飞把方广平拉到一边耳语一番,方广平瞅瞅杨威,大手一挥:“撤!”

杨威不明就里,跟在他们后面:“喂喂喂,怎么就撤了呢?”

顾云飞也是偶然发现崔来发的。调查马氏兄弟,浩然只带了夏小兵,这让他心里稍微有点儿失落。回想自己的从警生涯,可以用碌碌无为来形容,因为一直不被重用,他就没办过几件像样的案子,就连查赌查卖淫嫖娼这样的小案都很少有机会插手。

他是渔村走出来的孩子,因为家里穷,高中没毕业就去部队当兵。他文化底子差,在部队还看不太出来,转业当了警察后,他就有点儿跟不上了。做笔录慢慢腾腾,错字连篇,电脑又不会用,还一副臭脾气,得罪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当上治安大队副大队长,因为工作能力差,还没干满三年又被局里给撸了。他也想学习提高,可一看书就眼花,一见字就心乱,无奈只好破罐子破摔,把日子过得稀碎,这个警察当得好没意思。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来到食药环犯罪侦查大队,想跟着浩然破几个像样的案子,没想到,第一个要抓的不法分子竟然是自己的外甥,这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抓吧,对不起把他拉扯成人的姐姐,不抓吧,对不起身上穿的警服。考虑再三,职责还是战胜了亲情。崔来发犯的事太大了,逃是逃不掉的,迟早要落网。与其别人抓,还不如让自己来抓。

这些日子只要有空闲,他就会去姐姐家院外蹲守。他相信,崔来发不会跑多远,肯定会跟家人联系,或者干脆偷偷溜回家。他想找准机会把他拿下,至于崔来发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理,他不敢想,但总比越陷越深要强。他经常去姐姐家做工作,让姐姐劝崔来发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虽然效果不大,但从姐姐和郭冬梅躲闪的眼神中,他估计崔来发肯定跟她们联系过。这就更加坚定了他抓捕崔来发的决心。

平时,顾云飞一向起得晚,反正局里也没他什么事。自从崔来发犯事,他就开始早起晨练了。说是晨练,就是假装跑步来到姐姐家院外观察动静。昨天早上,他天一亮就起床了,出门朝姐姐家的方向慢跑。跑了大约二十分钟,快到姐姐家时,突然看见郭冬梅打开院门,推了辆电瓶车出来。顾云飞急忙躲到一个站牌后。只见郭冬梅左右瞧瞧,掩上院门,跨上电瓶车,朝街口开去。

好在郭冬梅开得不快,顾云飞一路跟到了距杨威家的河鲜馆不远的一条小巷里,小巷尽头停了一辆小货车。顾云飞悄悄跟进小巷,想看她究竟要干什么。这时,从小货车上下来一个人,尽管头戴遮阳帽,捂着大口罩,顾云飞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崔来发。激动之下,他就想上去抓人,但马上又冷静下来。万一郭冬梅又哭又闹撒起泼来,还真不好对付。一旦抓捕失利,再想找崔来发,就更不容易了。

整个见面过程不到两分钟,崔来发跟郭冬梅交代了几句好好照顾母亲和孩子之类的话,又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塞给郭冬梅,就开车走了。顾云飞顾不上郭冬梅,跟着小货车跑出巷子。两条腿追四个轮子,顾云飞可就赶不上了,好在崔来发没开多远,就把车停在杨威家的河鲜馆门前。等顾云飞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崔来发已经卸了货,跟杨光辉交接完毕,上车发动了引擎。顾云飞再想追,已经力不从心。

趁杨光辉把一箱货搬进去的机会,他上前掀开另一个箱子的盖子,里面都是禁捕鱼类,他顿时明白了是咋回事,原来崔来发又做起了违法的勾当。

自龙江禁渔以来,县里组织公安、渔政等部门对非法捕鱼不断进行打击,仍屡禁不止。发现崔来发出售这些禁捕鱼类,顾云飞灵机一动,何不循着崔来发这条线顺藤摸瓜,抓住非法捕鱼者,来个一网打尽。要是能办成这个案子,自己可就扬眉吐气了。

今天,他来到杨威家的河鲜馆附近继续盯梢。通过昨天的观察,他认定崔来发不止一次把禁捕鱼类销售给杨威家的河鲜馆,因此一大早就起来了,躲在马路对过的绿化带里。为了能追上崔来发的小货车,他还特意把自己的破摩托车骑来了。

果不出所料,崔来发又来了。崔来发和杨光辉交易后,他本应该继续跟踪,却听得河鲜馆里传来杨威打电话的声音,他误以为杨威也参与其中,知法犯法,所以才进来一探究竟。

匪首那一脚把孙小翠踢得不轻,还没送到医院就流产了,一路上疼得死去活来。猴子虽然挨了打,但都是皮外伤,在医院包扎了一下,并无大碍。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妻子,猴子咬碎了钢牙:“马老二,我跟你没完!”

浩然一愣:“怎么回事,这跟马老二有什么关系?”

“难道您没看出来吗?那个匪首就是马老二!我在江上混了那么久,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认识。”

浩然只是在警方的档案里见过马老二的照片,并没见过真人,再加上天黑,那人还蒙着面,看不真切。听猴子这样一说,想起那人阴鸷的眼睛和窄小的额头,的确像马老二。“他不是采沙吗,怎么也干抢劫的勾当?”

“在龙江,他杀人越货都敢,更别说抢几个钱。我父亲就是死在他们马家兄弟手上,现在又害死我孩子,我跟他们势不两立!”

“你父亲……是怎么回事?”

“十多年前,我父亲也在龙江运沙,在当时算是有点儿实力的船主,没想到遭了马家兄弟的暗算,被抢了一百多万……”

浩然不由睁大了眼睛:“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姓侯的船主吧!这件事我倒是听过些传闻,因为没人报案,警方也就没有介入,没想到受害人是你父亲。”

“没错,就是我父亲。那时候我还在读书,年龄稍长一点儿,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前后的经过。”

“你还知道多少,快给我说说。”

猴子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孙小翠,孙小翠还在昏睡,他就把浩然拉到走廊里一个僻静的拐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他的讲述跟浩然听到的传闻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坊间传闻他父亲是回家后气死的,可实际上,他父亲被同伴护送回家的当晚就死了。也就是说,他父亲是被马家兄弟活活打死的。

“你说的是事实?”突然牵扯到命案,浩然必须谨慎。

“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我老家调查,我们村里好多人都知道。”

“你老家哪里?”

“山东滕州。”

身边没有纸笔,浩然用手机记下了猴子家的地址。“你父亲既然死在马家兄弟手上,你怎么还敢来龙江讨生活,就不怕他们知道了对你不利吗?”

猴子垂下头:“一言难尽啊……父亲死后,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到十六岁,因病撒手人寰。我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为了生存,什么活都干过,也没攒下钱,直到在龙江打零工时遇到孙小翠,生活才稳定下来。孙小翠也是个苦命人,她父亲曾经是龙江里一个船队的老大,前年中元节前夕,岳父岳母两口子突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一条空船,漂泊多天才被人发现,船上还留着准备回家祭祀用的香烛纸钱。人们都说是撞到了鬼,孙小翠当然不相信这种鬼话,为了生存,就利用父母留下的船谋生。我是她招揽的水手。因为龙江,我们都成了孤儿,或许是同病相怜,她对我特别照顾,久而久之,我们就走到了一起。虽然她比我年长几岁,但我不在乎。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错。结婚后,她对我一直很好,只是有点儿强势,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浩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病房的方向,自责地说:“都怪我没有及时亮明身份,不然孩子也不会流产……”

“浩局,您千万别这样说,我们能理解。您没亮明身份,是为了搜集马家兄弟的罪证。您能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为我们说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浩然心情沉重:“是公安机关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他们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

浩然觉得猴子话里有话:“我有点儿搞不懂,他们既然采沙,就需要有人运沙,要依靠你们这些船主,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怎么还会抢你们挣的这点儿辛苦钱呢?他们这么干,谁还敢帮他们运沙呢?”

“其他船遭没遭抢我不清楚,反正我的船他们已经来过三次了。”

“就为了那么点儿钱,兴师动众值得吗?”

“您以为他们到我船上,真的是为了抢劫?其实……”猴子欲言又止。

“为了什么?”浩然追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第一次来时,他们找小翠要什么东西,小翠说没有,他们把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气急败坏,差点儿把我们的船给烧了。事后我问小翠怎么回事,小翠不肯告诉我,说我知道多了没好处。他们要找什么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小翠父母留下的遗物,我怀疑可能牵扯到马家兄弟的什么秘密。等会儿小翠醒了,您可以问问她。”

走廊里传来夏小兵的声音:“浩局,小翠姐醒了。”

几个人来到病房。猴子快步来到病床边,一把抓住孙小翠的手:“老婆,让你受苦了。”

孙小翠仰躺在病床上,目光茫然,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我这是在哪里?”

“医院啊!”猴子指着浩然和夏小兵说,“是浩局他们帮着把你送到医院的。”

孙小翠挣扎着要坐起来:“谢谢你们了……”

浩然赶紧制止:“快躺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不是你们的错……”孙小翠虚弱地说,突然,她看着猴子,“我的孩子……”

“孩子……”猴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孙小翠愣了半晌,眼泪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怎么就没了呢?看来我和这孩子无缘呐……马老二,这笔账总有一天会一起算!”

“你也知道那人是马老二?”浩然有些吃惊。

孙小翠咬牙切齿:“除了他还会有谁?”

浩然见孙小翠比想象中要坚强许多,小心翼翼问:“刚才听侯船主说,你手里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

孙小翠瞪了猴子一眼,大概是怪他多嘴,可也没有否认。她对猴子说:“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儿吃的吧。”

“好,我这就去。”猴子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到了病房门口又转过身,“小翠,你要是有他们的犯罪证据,就交给浩局吧,不然咱们永无宁日。”

孙小翠看了一眼夏小兵,依然没有吱声。浩然知道孙小翠仍有顾虑,对夏小兵说:“你到街上买些水果和牛奶,给你小翠姐补补身子。”

夏小兵心领神会,答应了一声,也出去了。

浩然掩上病房门,对孙小翠说:“这下你放心了吧?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浩局,对于您的人品我绝对信任,不然我也不会让白校长领你到我们的船上来了。以前我之所以不把证据交出来,就是怕你们公安内部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如果交出去,不但帮不了我,还会招来杀身之祸。”说着,孙小翠背过身去,从内衣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浩然,“您可要好好保管,这是我父母用命换来的。”

浩然接到手里,顿时感觉这枚小小的U盘有千斤重。

(未完待续)

选题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季伟

插图/纪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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