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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线为骨:为寂寞赋形

2022-04-08王俊

星星·诗歌理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冯至视线立体

冯 至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作为诗集《昨日之歌》中的名篇,冯至的《蛇》在刊发后一直为人所称道。数十年来,对冯至的研究往往与《蛇》之研究共行。《蛇》这首小诗仅三段,却受到如此多肯定,其独特的魅力从何而来,这是笔者想要探究的问题。追溯此诗的创作背景,我们可以发现:在创作此诗时冯至受西方“世纪末”思潮的影响很大,同时也格外欣赏反映这个思潮的艺术家,如毕亚兹莱,其创作中隐现毕亚兹莱所代表的艺术运动“新艺术”之投影。在《外来的养分》一文里,冯至曾言:“1926年我见到一幅黑白线条的画(我不记得是毕亚兹莱本人的作品呢,还是在他影响下另一个画家画的),画上是一条蛇,尾部盘在地上,身躯直立,头部上仰,口中衔着一朵花。”受此画触动,诗人写下了《蛇》。由于“新艺术”的代表画家均偏爱用起伏卷曲的流畅线条来完成作品,冯至便将情思化为一条灵动的蛇,用其流动的轨迹串联起青年的寂寞与少女的甜梦,因此,这首诗最终呈现出多视线交错和线条纵横的美感,诗人也借此让无形之寂寞化为有形的立体画面。

视线的交错,是指诗中可见者与不可见者的交错。诗的题目为“蛇”,这便是此诗预设的意向对象,但“蛇”并不是诗人要展示的核心,而是作为其“寂寞”情绪的化身,诗之标题“蛇”也不应被认为是准备塑造的客体之指定,而应被当作抒情者视线投射之处的提醒。于是“蛇”便拥有了安静滑行、奔赴爱欲、携梦而归等种种人性化的经历。在此过程中,诗中实则有三个主体,包括可见者——少女和蛇,不可见者——我。这三者的视线于诗中交错缠绕,密不可分。首先我们读到的是,蛇出现于少女梦中的场景,它以喻体的身份,将诗人抽象的体验形象化,作为抒情主体的“我”是不可见的,诗人只是通过以“我”的视线对“蛇”的形象进行勾勒与强调。其后,“我”望着少女,做出少女见蛇的假设,并希望少女不要因此惊慌恐惧,此时视线投射者增加了少女这一可见者,这或许会对“蛇”这一形象做出视线的集中与情绪的反馈。接下来,“蛇”依然是喻体,是第一段比喻的延续。“我”的视线仍停留于少女身上,同时望着她解释“蛇”的来历。此外,为了更深入地展示“蛇”的形象,诗人在此处又增加了“蛇”这一可见者的视线投射,将其感情借“我”之口诉诸世人:作为“我忠诚的侣伴”,诗中“蛇”这个代表寂寞的意象始终怀着炽热的爱意凝视着女子。在它眼中,女子头上乌黑茂密的秀发,是它所要奔赴的故乡。最后一节中,“我”的视线依旧,同时变为诗歌的重心,在“我”的眼中,“蛇”带着女子的花一般绚丽的梦境缓缓而来,一解“我”之相思。实质上,这首诗的真正主角是诗人投注于蛇身上那凝视的视线。这视线将不可见的抒情者的情绪注入可见的客体——“蛇”与“女子”,使其成为意向性瞄准的对象,成为不可见者生产出的可见者。而不可见者与可见者的视线互渗,让观看主体也被观看对象“反视”终引发两者之间的“互视”,由此视线本身成为一种生产性力量。

这种观看是一件持续的工作,它须得落脚于一种立体化的画面之中。唯有将交错的视线置于此画面,才能让目光在外观与内涵,自我与他者之间不断来回,以寻求最终的平衡。黑白线条画讲究立体画面的建构,画家凭借黑线与留白的平面分布,达到一种透视的美感。冯至吸收此一技法,以充沛的想象力与立体思维,最终描绘出一幅动静结合、虚实相生的立体画:青年不可触摸的情思化为“蛇”这一实感之物,由近至远,进入少女隐秘的梦境,并将虚幻之梦也化为实象之“花朵”,最后再由远及近,定格成奇妙的寂寞图景。在这个层面,立体的寂寞图景也体现为上文所述视线的交错与有深度的视觉。诗人从事物的表面看到互相的关系与思维的深度,同时将深度从幻象中拯救出来,给予其可见的显现,后得以完成以畫入文、以文构画的转变,并借此反映出自身的内心世界——这是年轻个体在思想启蒙后对生命本能的表达,饱含其身体与情感的欲望和诉求,化为求而不得的残梦,终显深沉且无声的寂寞。

王俊,1995年出生,现为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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