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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员之死》的空间叙事研究

2022-04-05林丽芸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推销员之死空间叙事阿瑟

摘要:美国戏剧家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在反映现实的同时,也蕴含了不同的空间建构,对戏剧叙事效果的产生具有重大意义。本文运用法国著名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探讨该剧中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建构、表征及其意蕴,揭示空间叙事对戏剧人物塑造、戏剧主题呈现和戏剧效果强化的意义。

关键词:阿瑟·米勒《推销员之死》空间叙事

《推销员之死》(1949)是世界著名的美国当代现实主义剧作家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1915—2005)最知名的作品。剧作一经问世便连续演出742场,为他赢得“普利策戏剧奖”“纽约戏剧评论家协会奖”和“托尼戏剧音乐奖”等三项大奖。戏剧刻画了一个家庭的各成员间令人心痛的矛盾冲突,审视了美国国民的价值观,剖析了人们因为盲目信奉美国梦所付出的代价。1983年,该剧在中国上演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戏剧观念、人物心理表现、舞台艺术等方面对中国话剧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近20年来国内外相关评论来看,国内对该剧的研究主题主要围绕悲剧、美国梦、意识流、表现主义、家庭伦理、资本主义社会、创伤理论等论题展开。其中,探讨《推销员之死》叙事手法的论题涉及叙事时态转换,并依据西方叙事戏剧语言空间中的具身、离身以及复合式三大语言空间,从时空参照认知的角度分析西方叙事戏剧中时空高频转换现象。此外,研究还涉及人物的叙事功能分析。研究从女主人公琳达文化身份的处理入手,分别对男权语境中的女性叙述、强权语境下的弱势者叙述和生存困境中的底层生存叙述三个方面进行分析,探讨了琳达在《推销员之死》中的生存困境及其命运悲剧的社会内涵。总体来看,叙事中的空间相比起时间和人物受到的关注较少。空间是戏剧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戏剧舞台上呈现的空间表征,其客观性与真实性关系到戏剧效果和戏剧意义的产生。本文运用法国著名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探讨该剧中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表征及其意蕴,揭示空间叙事对人物塑造的意义以及所产生的戏剧效果。

一、物理空间:人物外在形象的空间建构

在列斐伏尔看来,除语言符号外,非语言符号如音乐、建筑、舞台、场景等都是一个空间,它们以空间性为表征。空间性与人物性格及其所导致的行动之间存在着密切关联,相应的空间建构能够使读者更容易把握人物形象。龙迪勇提出的“空间表征法”对此进行了进一步说明,即“让读者把某一人物的性格特征与一种特定的‘空间意象’结合起来,从而对之产生一种具象的、实体般的、风雨不蚀的记忆”。《推销员之死》中存在众多非语言符号,有较多对客观性与真实性的描写,在建筑上尤为明显,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主人公威利·洛曼的家是重点的描述对象之一。戏剧开篇就对其进行了详细的描写,舞台上灯光变幻,笛子声萦绕在四周。这个家的背后和四周都是高耸的有棱有角的建筑。照耀着这所房子和舞台前部的只有从天上来的青光,周围区域则笼罩着一种愤怒的橘红色。这所小小的、脆弱的房子被包围在坚实的公寓大楼之中,阳光几乎照不到院子,与周围的高樓建筑格格不入。威利两个儿子的卧室几乎全在暗中,太阳无法温暖这栋孤零零的房子,房屋老旧和衰败的迹象扑面而来。这样的物理空间表征对应了威利此时精疲力尽、满面愁容的形象,如同年久失修而饱经风霜的房子,连走路都能看出来他的疲倦,手掌更是累得疼,身上没有丝毫生气,看起来是如此的颓丧,这样阴冷的房子暗示了威利注定失败的命运。

此外,房子也将威利的过去与现在串联在一起,房子的变化不仅呈现了威利本人的变化,也影射了美国社会竞争激烈的事实。过去,威利一家居住的房子远离喧嚣,有阳光照射。房子布局宽松,留有可扩大的空间,威利也花费了很多力气来改造。在这所房子中,威利对自己美国梦的理想充满信心,与儿子比夫也相处得很友好,希望比夫能按他所想的方向发展。房子蕴含着威利对未来的希望,威利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着。然而,现在房子被其他大楼围攻,威利时常沉溺于幻想中,不愿面对现实,与比夫的交流也只剩下无休止的争吵,种种失望与落差充斥在房子四周,暗示了威利一家人的生活状态和最后的结局,为全篇定下了压抑的基调。房子已经远远落后于社会发展的脚步,就像威利无法清楚认识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更加讽刺的是,威利的分期付款这时也快付清了。威也曾提到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干了一辈子为这所房子付款,最后房子算是归你了,可是房子里没人住了。”房子承载着威利的美国梦,他为之奔波了一辈子却从未跟上社会发展的脚步,从未靠近他的美国梦。房子见证了社会的变迁,见证了威利为之奋斗的一生,见证了资本主义社会弱肉强食的运作规则。这所房子满满的衰败也代表着威利日益消磨的理想,他的自尊与自信也如同房子的破败一样慢慢消散。

通过对威利所居住的房子前后的空间表征进行比照,主要人物的外在形象和人物的希望与现实之间的冲突得以突显,房子的空间表征也向读者叙述了威利的经历和美国社会的变化发展,用现实质疑着美国梦的虚假,揭示了威利与家庭成员之间趋于疏离的状态。围绕威利住所所展开的一系列物理空间的建构,空间的特质和空间的前后对照冲突的呈现,塑造了不同观念的人物形象,深化了戏剧主题。

二、心理空间:人物内在真实的空间建构

如果说物理空间对人物的刻画还不足以让读者了解其全貌,那么人物的心理空间将更加详细和真实地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心理空间是戏剧人物思想意识的集合场所,是对实际物理空间的映射,也是演员与观众精神互动和观众感知的空间。列斐伏尔认为心理空间是“思想和话语的空间”,图像的象征性运用有助于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由于现实的不断冲击,威利的理想被不断地否定和瓦解,对现实只剩下逃避和否定,终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戏剧在开场前就表明威利自欺欺人的状态非常严重,回忆将他的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限制,将心理空间外现,勾勒出威利悲剧的一生。

生活中重要的记忆总是和一些具体的空间相关联,那些具有特殊性和重要性的地方很容易成为记忆的承载物。如威利去申请工作之前与儿子们事先约定的那家餐厅一样,被解雇的威利来此听到比夫贷款失败的消息,感到十分失望,却在比夫试图劝解他时回忆起比夫曾经因数学考试不及格到波士顿旅馆找他的情景,由此引出了多次在威利眼前浮现的波士顿旅馆的房间和他的情妇。这个存在于威利回忆中的无名无姓的女人揭示了威利矛盾的性格和心理状态,体现了威利理想中的自我形象和现实行为之间的冲突。比夫的再现唤起了威利的回忆,也唤起了他作为父亲的自我期待。在此之前,他教导儿子比夫要具备运动员精神,而威利却用自己的行为打破了这一切,导致比夫对自己的父亲失去了信心。比夫是剧中唯一一个明白威利对美国梦没有清晰的认识和找到正确方向的人,这与威利的价值取向和理想有关,都体现在威利的记忆中,以及对自己和他人的期望中。两次回忆的交织体现了威利和比夫之间的关系转变的原因,威利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比夫身上,而比夫却逐渐背离父亲的方向并不断否定他的美国梦。父亲遭到儿子的“背叛”,揭示了威利痛苦的内心世界。随着剧情的发展,心理空间和物理空间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存在于威利心理空间中的矛盾也折射出他对外部世界的体验,当现实变得痛苦,他便不断地逃避到回忆之中,最终挫败了自己的意志。在威利面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特别是儿子比夫的回归,成了威利展开回忆的导火索,这些回忆构成了这出戏的想象序列。龙迪勇认为:“叙述者面对的并不是作为客观发生的‘事实’的事件,而是经过意识和记忆反应之后往往并不在场的事件。”历史记忆往往会经过人们的筛选和重构,而另一个时空体系中的所有人的生活和经验都不可能被重建,因为无限的物理和心理事件存在于历史的每时每刻。然而威利的记忆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但他一厢情愿地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来叙述而导致在他头脑中的这些记忆被篡改了,由此增加了他叙述的不可信度。

此外,威利对哥哥本的回忆也是其心理空间的外现。本的成功经历让威利更加执迷不悟地相信美国梦的神话。在对本的回忆里,他也多次表现出当初没有去叢林闯荡的悔意。这不仅暗示了他对生活现状的不满,而且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弃过对美国梦的追求,坚信自己只要讨人喜欢就能获得成功,但他从未思考过本成功的原因和方法。

通过回忆与现实的碰撞,威利的心理空间得以建构,观众不仅清晰地感知到了人物内心的所感所想,对人物一生的经历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与人物产生共情,也唤醒了对戏剧的感受力和鉴赏力。

三、社会空间:戏剧主题呈现的空间建构

列斐伏尔讨论了社会空间与社会关系之间的联系,他认为可以将社会关系视为一种空间化的社会存在,并指出:“每一种特定的社会、生产模式或生产关系都会生产出自己特殊的空间。”社会空间可以被赋予意义,它包含着社会关系的生产,并赋予这些社会关系以合适的场所。空间生产是社会关系和生产力不断互动的结果,而只有把“物质、精神、社会连接起来,才能得出空间生产的科学认识”。他认为社会空间应该是“生产实践活动的场域空间”,并主张用日常生活视角考察社会空间的生产过程。《推销员之死》刻画了美国梦背景下威利·洛曼一家的生活状况,从过去和现在再现了这个家庭的历史,并由此展现了美国社会的变迁。正如龙迪勇所指出的:只有当某一个空间和具体的人物、事件以及时间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场所,而此一场所则构成了一个“叙事空间”。事件、经历、历史、语言和思维包括发生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事件都汇集到了场所这一空间中。这其中包括与威利有过关联的两个重要人物,这不仅代表了威利的主要社会关系,也交代了威利做推销员工作的前因后果,对威利的一生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虽然威利是一名推销员,可整个作品中对他所推销之物没有明确的描述。威利反复强调他跑遍了美国的各大城市,直到年老也未停下,可他依然无法摆脱窘迫的生活境况,为此威利不得不向自己的雇主霍华德申请一份稳定的工作。当威利向霍华德表明自己已经为公司工作了将近一生并且为霍华德取过名字的历史时,他满心以为曾经的情谊能换来一份稳定的工作,但霍华德不为所动,使威利受到屈辱。这从侧面反映出以霍华德为代表的资本主义阶层的重利和冷漠,像威利这样的小人物耗尽了身上的可用价值时,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被遗弃的命运。

在霍华德的办公室,威利还说到戴夫·辛格曼这个推销员界的“历史人物”:“当推销员是一个人所能要求的最了不起的前途。因为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心满意足的,八十四岁了,还能有二十个、三十个城市可去,不管到哪儿,拿起电话,就有那么多人记得你,喜欢你,愿意帮你的忙。”作为威利眼中的推销员界的神话,辛格曼满足了威利关于美国梦的所有幻想。虽然威利没有与他有过交集,但他一直存在于推销界的历史中,激励着推销员们。不管是在工作方面还是人际关系方面,辛格曼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即使是死也死得十分体面。威利对辛格曼十分敬重,羡慕他的成功,把自己与他相联系,模仿他的性格和一切行为,把自己幻想成另一个辛格曼,处在自己所建构的空间中,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了辛格曼所经历的一切,受到了他人的尊敬。过去的历史总是萦绕在威利的心头,也解释了他为何十分执着于要讨人喜欢,执着于追求美国梦。威利没有注意到的残酷现实是,即便辛格曼已经84岁高龄,却不能安度晚年,仍然在继续工作,因为在威利的想象中辛格曼是个快乐的人,他用这种成功不断鼓舞自己,自我催眠,自动忽略了辛格曼糟糕的一面。

通过两个简单的历史,人物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得以建构,在社会空间中对小人物命运的描写也折射出其痴迷于美国梦的前因后果,揭示了隐藏在美国梦背后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压迫和剥削,让观众对事件来龙去脉的把握更加完整。

四、结语

在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下,《推销员之死》不同的空间建构刻画了美国梦下的社会图景。在戏剧中,对物理空间的景观描写,形象地展现了主人公的外在形象,烘托出了主人公孤独而又荒凉的心理空间,并与社会空间相串联起来,揭示了文本背后的隐藏信息,建立并加强了文本内外的联系以及人物与观众的精神互动,呈现出真实生动的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和清晰地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激起观众的共情能力和鉴赏能力。通过三个空间的呈现,米勒将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表达了自己对美国梦的批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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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丽芸,云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 :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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