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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鲁迅

2022-03-25刘明钢

文史春秋 2022年1期
关键词:五四新文化运动鲁迅

● 刘明钢

百年前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民主,反对专制;提倡科学,反对迷信盲从,在中国掀起了一股思想解放的潮流。而鲁迅就是新文化运动中冲锋陷阵的英勇战士。

“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鲁迅加入了《新青年》

新文化运动是从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第二卷起改称《新青年》)开始的。那时的鲁迅正陷于无以自拔的悲哀与失望里,除去应付北洋政府委任的教育部公职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苦坐在绍兴会馆中抄古碑、辑古书、读佛经。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如实地记述了当时的心境:

S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17年。那年夏季的一天,老友钱玄同来访,才打破了抄古碑者心中的孤寂。《〈呐喊〉自序》记录了鲁迅与钱玄同的一番对话与想法:

“你钞了这些有什么用?”有一夜,他翻着我那古碑的钞本,发了研究的质问了。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钞他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们正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但是说: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每写些小说模样的文章,以敷衍朋友们的嘱托,积久了就有了十余篇。

鲁迅是很愿意有希望的,即使它在渺茫的将来。鲁迅并不相信《新青年》及其新文化运动一定会唤醒民众,给中国带来多少生机,然而朋友们努力的热情却不是一件坏事。为不使朋友们失望,鲁迅开始为《新青年》写小说。

1933年,鲁迅在《〈鲁迅自选集〉自序》中对自己在《新青年》上发表小说、杂文的动因作了更为明确的说明。他说:

我那时对于“文学革命”,其实并没有怎样的热情……

既不是直接对于“文学革命”的热情,又为什么提笔呢?想起来,大半倒是为了对于热情者们的同感。这些战士,我想,虽在寂寞中,想头是不错的,也来喊几声助助威罢。

鲁迅的文章辛辣、犀利,“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鲁迅加盟文学革命,由写白话小说始。五四运动之前的寂寞、失望恰恰给他提供了必要的思索空间,使他能接连推出一批佳作。他发表的第一篇白话小说便是《狂人日记》。书中有一段控诉“吃人礼教”的著名文字: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篇小说极其生动有力地揭示了封建旧礼教及家族制度的“吃人”本质。正如吴虞在一篇读后感中所指出的:作者“把吃人的内容和仁义道德的表面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戴着礼教假面具吃人的滑头伎俩,都被他把黑幕揭破了”。

尔后,鲁迅“一发而不可收”,发表了一系列的小说,从《阿Q正传》《孔乙己》《药》,到《孤独者》《伤逝》,通过塑造一系列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揭露和控诉了封建旧思想、旧礼教、旧制度的罪恶,传达出对国民劣根性的深恶痛绝和催促民族新生的热望。也正是这30多篇新文学小说,奠定了鲁迅在现代文学史上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与此同时,鲁迅还发表了一系列针砭时弊的随感、论文与白话新诗。在《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等文章中,他逐条批判了封建旧礼教在妇女和青年问题上的毒害,论述了民主主义的新的道德观念。

新文化运动触动了封建旧文化、旧思想,于是,一些封建复古主义者跳将出来,提出了“保存国粹”的口号。他们认为中国历史上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好的,主张无条件地加以保存。针对这种思潮及主张,鲁迅写道:

什么叫“国粹”?照字面看来,必是一国独有,他国所无的事物了。换一句话,便是特别的东西。但特别未必定是好,何以应该保存?譬如一个人,脸上长了一个瘤,额上肿出一颗疮,的确是与众不同,显出他特别的样子,可以算是他的“粹”。然而据我看来,还不如将这“粹”割去了,同别人一样的好。

只要从来如此,便是宝贝。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国粹所在,妙不可言。

鲁迅认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才是战斗的作者的本领”。他还认为,驳论的写作:“历举对手之语,从头至尾,逐一驳斥,虽然犀利,而不沉重,且罕有正对‘论敌’之要害,仅以一击给与致命的重伤者。”

鲁迅就是这样的仅一击就能致“论敌”于死命的“冷面杀手”。他的文章辛辣、犀利,似投枪,似匕首,笔锋纵横,所向披靡。

《呐喊》

《坟》

避免将悲观情绪传染给他人同新文化运动倡导者保持一致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有这样的话:“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了。”言下之意,鲁迅并不认为自己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当然就更谈不上旗手了。

在杂文集《坟》的后记《写在〈坟〉后面》一文中,鲁迅写道:“我并无喷泉一般的思想,伟大华美的文章,既没有主义要宣传,也不想发起一种什么运动。”这些话既是谦虚之词,也是鲁迅的真实想法。

鲁迅在给一位日本的中国文学研究者的信中写道:“我写的小说极为幼稚,只因哀本国如同隆冬,没有歌唱,也没有花朵,为冲破这寂寞才写成的。”

鲁迅笔下的人物,从孔乙己、祥林嫂,到华老栓、阿Q,无一不是悲剧人物,其故事的结局也无一不是凄凉、悲惨的。

鲁迅十分谨慎,极力避免将消极悲观的情绪传染给他人,这一类的意思他曾多次表露过。他曾对许广平说:“我所说的话,常与所想的不同,至于何以如此,则我已在《呐喊》的序上说过:不愿将自己的思想,传染给别人。何以不愿,则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终不能确知是否正确之故。”

在给李秉中的信中,鲁迅写道:“我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所以有青年肯来访问我,很使我喜欢……这人如果以我为是,我便发生一种悲哀,怕他要陷入我一类的命运……我也常常想到自杀,也常想杀人,然而都不实行,我大约不是一个勇士……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他,想除去他,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

鲁迅不是乐观主义者,但是他懂得,既参加了战斗,就应当同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保持一致,努力抗拒着内心的绝望,而自觉地响应“不主张消极”的“主将”的“将令”,因此,尽量在自己的文章中“删削些黑暗,装点些欢容,使作品比较的显出若干亮色”“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

鲁迅对统一战线上的伙伴、新文化运动同仁的评价

李大钊给鲁迅的印象很好。鲁迅加入《新青年》不久,就与李大钊相识。据鲁迅回忆:“我最初看见守常先生的时候,是在独秀先生邀去商量怎样进行《新青年》的集会上,这样就算认识了。不知道他其时是否已是共产主义者。总之,给我的印象是很好的:诚实,谦和,不多说话。《新青年》的同仁中,虽然也很有喜欢明争暗斗,扶植自己势力的人,但他一直到后来,绝对的不是。”

鲁迅和李大钊的战斗友情,主要就是在这一段时期建立起来的。用鲁迅的话说,他和李大钊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伙伴”。同为《新青年》杂志的撰稿人,他们以手中的笔为武器,在《新青年》这个阵地上不遗余力地进行着反帝反封建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战斗;他们之间互相信任、互相支持、互相尊重、互相关怀,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鲁迅对新文化运动两位重量级的人物陈独秀和胡适也有一番比较:“《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和胡适之。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

鲁迅的性情是直率、尖锐、坦诚的,与胡适不甚相投;但对陈独秀始终存有敬意。鲁迅所说的新文化运动的“主将”,毫无疑问就是指陈独秀。

刘半农也曾是《新青年》的一名斗士,参加关于文学革命的论争,影响颇大。鲁迅后来说:“古之青年,心目中有了刘半农三个字,原因并不在他擅长音韵学,或是常做打油诗,是在他跳出鸳蝶派,骂倒王敬轩,为一个‘文学革命’阵中的战斗者。”

在《忆刘半农君》一文中,鲁迅写道:

不错,半农确是浅。但他的浅,却如一条清溪,澄彻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

鲁迅颂扬早期的刘半农,而不满于他晚年的状态,实事求是,有好说好,有坏说坏,是评论人事的回忆文字的典范。鲁迅对《新青年》同仁的评价自然不一定每篇都精当,但很值得我们参考。

鲁迅

李大钊

不是政治活动型的革命家,而是勤于思虑的思想家

1919年5月爆发的五四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划时代的事件。

五四运动期间,陈独秀、李大钊等先驱者为学生运动奋力奔走(陈独秀甚至为此坐牢)。鲁迅当时任北洋政府教育部佥事,这一职位应该说与学生运动干系甚大,但鲁迅却完全置身于事外,没有参加游行,也没有发表支持学生运动的文章,态度极为冷淡。

鲁迅当时对五四学生运动到底持何看法呢?查寻鲁迅书信,我们发现,1920年5月4日,也即五四运动一周年那一天,鲁迅在致宋崇义的信中谈及了“五四”以来的学生运动。信中说:

比年以来,国内不靖,影响及于学界,纷扰已经一年。世之守旧者,以为此事实为乱源;而维新者则又赞扬甚至。全国学生,或被称为祸萌,或被誉为志士;然由仆观之,则于中国实无何种影响,仅是一时之现象而已;谓之志士固过誉,谓之乱萌,亦甚冤也。

标志着中国新民主主义开端、中国现代史开端的五四学生运动,鲁迅言之为“纷扰”,下面这段话,可以看作鲁迅对五四运动评价的注解:

他们所能做的,也无非是演讲、游行、宣传之类,正如火花一样,在民众的心头点火,引起他们的光焰来,使国势有一点转机。倘若民众并没有可燃性,则火花只能将自己烧完。正如在马路上焚纸人轿马,暂时引得几个人闲看,而终于毫不相干,那热闹至多也不过如“打门”之久。谁也不动,难道“小生”们真能自己来打枪铸炮,造兵舰,糊飞机,活擒番将,平定番邦么?所以这“五热”是地方病,不是学生病。这已不是学生的耻辱,而是全国民的耻辱了;倘在别的有活力,有生气的国度里,现象该不至于如此的。外人不足责,而本国的别的灰冷的民众,有权者,袖手旁观者,也都于事后来嘲笑,实在是无耻而且昏庸!

鲁迅不是一个政治活动型的革命家,不重视也从不搞什么运动和革命活动,他是一个思想激进、不满现状、勤于思虑的作家,他的兴奋点完全都在写作上。鲁迅作为启蒙思想家,是深谋远虑的。鲁迅后来也说过,他到前线打仗不会比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勇敢,因为他想的太多。正因为想的太多,他才能够成为现代中国最深刻复杂的思想家,才能够写出《野草》《无常》《女吊》这样的作品,以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言语警醒世人的思想,以一篇篇铿铿的文章填充世人的灵魂。

以助阵者姿态参加新文化运动,助阵之威竟时时盖过了主战场

鲁迅是以助阵者的姿态参加新文化运动的,但助阵之威竟时时盖过了主战场,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家郁达夫这样评价:“若问中国新文学运动以来,谁最伟大,谁最能代表这个时代,我会毫不踌躇地立即回答说:鲁迅。鲁迅的小说,即使同数千年来各方面的杰作相比,也毫不逊色。至于他的随笔杂感,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具有断然不容他人追踪的风格。观察的深刻,谈锋的犀利,文笔的简练,譬喻的巧妙等,构成他作品的特质。此外,更兼几分幽默……倘有人想要全面了解中国民族精神的话,我以为,除了鲁迅全集而外,别无捷径可走。”

郁达夫还说:“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拜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老舍对鲁迅的评价很高,他说:“看看鲁迅全集的目录,大概就没人敢说这不是个渊博的人。可是渊博二字还不是对鲁迅先生的恰好赞同。”

毛泽东非常敬佩鲁迅,多次讲过,他的心与鲁迅是相通的。1937年10月19日,在鲁迅逝世周年纪念大会上,毛泽东热情赞扬和高度评价了鲁迅。他说鲁迅具有3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他的政治远见。他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社会,所以看得远,看得真。第二个特点是他的斗争精神……他在黑暗与暴力的进袭中,是一棵独立支持的大树,不是向两旁偏倒的小草。第三个特点是他的牺牲精神。他一点也不畏惧敌人对于他的威胁利诱与残害,他一点也不避锋芒,把钢刀一样的笔刺向他所憎恨的一切。”正是因为如此,每次读到鲁迅的作品,那犀利的语言,一针见血,很容易使人全身热血沸腾,总觉得路在前方。

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毛泽东这样评价鲁迅:“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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