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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穷困考论

2022-03-24皮凌斐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韩愈

皮凌斐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韩愈是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和政治家,学界对其研究的成果十分丰富,尤以思想和文学角度进行研究为多,对于韩愈日常生活的探讨较少。黄正建从衣食住行及交游等方面进行论述,揭示了韩愈的基本生活状况,[1]但未对韩愈“穷困”中的“志困”进行探讨。殊不知韩愈的穷困经历对其诗文创作和道统思想均有一定的影响,“身穷”可解释为求食饱衣暖而不得的身体状态,“失志”则表现为求志达意满而未果的精神追求,也即“志困”。这正与韩愈所言“命穷”的含义一致,韩愈解释“命穷”为:“影与形殊,面丑心妍;利居众后,责在人先。”[2]637

有鉴于此,笔者欲在吉光片羽之中分析韩愈“穷困”的不同内涵、成因及其影响。

一、韩愈之“身穷”

韩愈三岁丧父,自小跟从长兄韩会生活,受到兄嫂的悉心照料。韩愈七岁时,长兄韩会应召赴长安任起居舍人,韩愈随兄前往。然而好景不长,韩会在韩愈十二岁时身故,一家生活突然陷入窘境,全靠嫂郑氏勉力维持。韩愈七岁始读书至二十岁参加科举,中间大概只有三年时间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至韩愈二十岁时,苦于家贫,迫切希望通过登入仕途来改变这种局面,韩愈在《答崔立之书》中说到:“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2]186

由于无名门贵族的推荐与资助,以及与士人风尚格格不入,他在长安应考的生活也倍加艰辛,最后沦落到食不饱、穿不暖的状态。其诗曰:“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3]1无奈之下,他只得拜访亡兄韩弇的故友北平王马燧。马燧不忍,资助其食物和衣物,第一次参加科举时的艰难局面有所缓解。韩愈回忆说到:“始余初冠,应进士贡在京师,穷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于马前,王问而怜之,因得见于安邑里第。王轸其寒饥,赐食与衣。”[2]600

虽然其后他也做出了一些合适的改变,开始参与社会交往,陆续求荐于名流,如《上张徐州荐薛公达书》《河中府连理木颂》《上贾滑州书》《上宰相书》等,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韩愈经济上窘迫的状态未有改变,他说到:“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资取,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2]199从贞元二年(786)离家前往长安始,至贞元十一年(795)离开长安,韩愈这十年间饱食次数屈指可数,其情之可悲,如其诗云:“汩东西与南北,恒十年而不居;辱饱食其有数,况策名于荐书。”[2]3此时,韩愈已经二十八岁,人生也走完了一半,生活上“身穷”的局面成为前半生最突出的问题。

从贞元十四年(798)任董晋幕府推官始,至长庆四年(824)身殁,韩愈为官约二十八年。后半生为官虽然官阶升升降降、官职频繁变化且任期很短,但此阶段的生活有所起色,基本告别了“身穷”的局面。大部分时间里,可以确定韩愈不再因“身穷”而发愁,即使是因触犯上意,被贬至偏远的岭南,韩愈也未曾遭遇早年时“饱食有数”的状态。贞元十九年(803),韩愈因作《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触怒京兆尹李实,遭其谗害,被德宗皇帝贬为连州阳山令。韩愈认为阳山是“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2]298-299,虽处此穷苦险恶之处,但韩愈远离了复杂的斗争、奔波的劳苦,且有区册、区弘、刘师命等人从远方来师从韩愈,韩愈与他们一起诗酒相伴,生活得滋滋有味。韩愈说到:“余少之时,将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时,既饱而嬉,蚤夜以无为。”[2]62两年“饱而嬉”的生活给韩愈带来了一个幸福的烦恼,那就是移任江陵法曹时出现了“腰腹空大”[3]35的情况。元和五年(810),韩愈任河南令,任上作诗曰:“还家敕妻儿,具此煎炰烹。柿红蒲萄紫,肴果相扶擎。芳荼出蜀门,好酒浓且清。”[3]63呈现出了一幅美好的生活图景,与前半生凄惨的自我描述已有显著的不同。元和十四年(819),韩愈被贬至岭南更偏远之地潮州任刺史,行走至湖广交界的乐昌时,忧惧地说:“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恶谿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布杀侬。州南数十里,有海无天地。飓风时有作,掀簸真差事。”[3]99韩愈诗中描写的潮州环境虽有些夸张,但却反映了他对潮州险恶的印象。在到达潮州后,韩愈诚惶诚恐地向宪宗忏悔,他说潮州的环境“涛泷壮猛,难计程期;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2]690,这不禁给后人留下了韩愈在潮生活艰难的错觉,以及由此带来的身形消瘦的误会。实际上,韩愈莅潮时已是“肥而寡髯”的形象,今人曾楚楠作有《韩愈画像辨正》[4],对韩愈身体形象进行探讨,可资佐证。而且,韩愈知潮州刺史时受到孔戣的资助,孔戣担心韩愈到任后“州小俸薄,虑有阙之”,于是“每月别给钱五十千”,使韩愈“身衣口食,绢米充足”[2]814。而且,韩愈将家眷全部留在韶州,由韶州刺史张蒙照顾,可以认为韩愈在潮州的生活基本无虑。

自此之后,韩愈官职越来越高,元和十五年(820)九月,迁为国子监祭酒;长庆元年(821)七月,任兵部侍郎;长庆二年(822),转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长庆四年,任吏部侍郎。俸禄也随之提升,而且随着名气的增高,韩愈还依靠撰写碑铭获得许多额外收入。韩愈也不再为生计发愁,甚至还短暂地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韩愈说到:“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2]216他感到如此的心安与满足,甚至在与张籍的诗中兴奋地说到:“仆射南阳公,宅我睢水阳。箧中有余衣,盎中有余粮。”[3]8经济上不再有窘迫的局面困扰着他。

二、韩愈之“志困”

韩愈早年经济上的窘困在贞元十四年开始出现改观,食不饱、衣不暖的状态终于不再是常态,虽然此后也曾遭遇动荡与困境,其后诗文中仍旧出现有“饥”“贫”“寒”等字眼,但是与前一阶段相比,却增添了新的含义。韩愈“身穷”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新的烦恼却接踵而至,“失志”更加严重地困扰着韩愈,甚至成为其后半生最大的困扰。

其实,早在韩愈应试科举时,“志困”的局面就已露出苗头。韩愈初次科举就遭遇无人引荐的尴尬局面,造成他当时生活的艰难,韩愈言及“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2]215。在《上考功崔虞部书》中也讲到:“凡在京师八九年矣,足不迹公卿之门,名不誉于大夫士之口。”[2]737他和孔孟一样,都想从实际的政治参与中去实现政治抱负,去实现政治理想,所以学成之后,便急于应考、从政。从三封上宰相书来看,情感态度愈发激烈,第三书虽有求汲引之意,韩愈却将他的仕进上升到为君为民的高度,且以古圣贤做依托,使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乞求之意,更甚的是他将宰相不爱才之过数落殆尽,这从侧面也体现出韩愈高远的志向受到时局所限。

这些挫折只能算是韩愈“志困”开始显露的序曲,韩愈为官之后所经历的斗争、升降才能算作“志困”的集中体现。贞元十四年,好友孟郊离开汴州,韩愈作诗与孟郊惜别,在《答孟郊》诗中说:“人皆余酒肉,子独不得饱。”[3]6事实上,不得饱之人同样包括韩愈。韩愈此时已三十一岁,辅佐董晋已一年有余,却迟迟不能在仕途上大展伟业。约一年后,黄河决堤于滑州,韩愈心忧百姓,连美酒佳肴也觉得索然无味,其《龊龊》诗有云:“酒肴虽日陈,感激宁为欢。”[3]9但他却无处施展才能,为此发出强烈的不满:“龊龊当世士,所忧在饥寒。但闻贱者悲,不闻贵者叹。大贤事业异,远抱非俗观。……愿辱太守荐,得充谏诤官。排云叫阊阖,披腹呈琅玕。致君岂无术?自进诚独难!”[3]9可见,韩愈的“饥”与“寒”并不是身体的感受,而是不得太守举荐的精神状态,韩愈“不得饱”的志向受限与早前“饱时有数”的残酷现实已有本质不同。

纵观韩愈仕途之路,我们可以发现其贬官原因皆非失职,而为秉公履职却遭奸人嫉恨,这无疑让具有金石一般志向的韩愈备受打击。贞元十九年,韩愈由国子监四门博士迁为监察御史,由学官转为监察官,政治上施展抱负机会显著增加,却因正直上书《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详细揭露关中亢旱、粮食歉收、百姓饥苦的真相,遭到李实的反击,随即被贬为阳山县令。元和七年(812),韩愈因替华阴县令辨白有失,下迁为国子博士。该事件中,柳涧贪污有罪为实,韩愈未明真相而辨确有过失,但他提出需由御史监察坐实后再行处置,并非无理。同时,贬官至国子博士的处分,未免过分。韩愈好友卢仝也因其受奸人谗谏而屡迁学官而不满,其诗云:“忽见除书到,韩君又学官。死生纵有名,人事始知难。烈火先烧玉,庭芜不养兰。山夫与刺史,相对两㠝岏。”[5]元和十一年,韩愈任中书舍人,掌管侍奉进奏,参议表章。任期不满半年,因平蔡事与宰相意相反,即被降为太子右庶子,虽官阶上升至正四品下,却为一闲官,掌侍从、献纳、启奏,无参议职能。元和十四年,出于为国计民生的一片热忱,韩愈上《论佛骨表》,竟从刑部侍郎被贬为潮州刺史,其女韩拏也死于赴潮途中。这一系列的遭遇足见韩愈的仕途颇为坎坷,对比韩愈的前半生主要致力于解决“身穷”的问题,韩愈的后半生则为“身已饱,志未满”的状态。

三、韩愈穷困的原因

本文认为,韩愈早年“身穷”的原因主要有两点:首先,韩愈早年时,家庭成员相继离世,族内晚辈大量投靠,造成经济压力增大。韩愈祖父韩叡素生有四子:长仲卿,次少卿,次云卿,季绅卿。韩愈与韩会、韩介为仲卿子,韩俞、韩弇为云卿子,韩岌为绅卿子。韩会膝下无子,遂将韩介次子老成过继来,老成有二子:湘、滂。大历三年,韩愈母卒。两年后,韩仲卿身故。九年后,韩会身故。贞元九年,嫂郑氏卒。贞元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韩愈侄韩老成卒。此外,韩愈从兄韩弇贞元三年遇害、韩岌元和元年六月十四日卒。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说到:“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2]379妻家方面,韩愈妻高平君卢氏,有姐妹三人(一人早逝),兄弟二人。卢氏长兄卢于陵于元和二年五月卒,长姐元和四年正月二十二日卒,幼弟卢浑不知卒于何时。兄弟姐妹五人,只剩卢氏一人。同时,韩愈与卢氏还育有二男五女,除了第四女早逝外,剩有六子,再加上数十口同族子女需要抚养,这无疑给韩愈增添了许多压力。从韩愈在徐州时作《赠族侄》可见此情景,韩愈从衣食充足到“萧条资用尽”,韩愈云:“击门者谁子?问言乃吾宗。自云有奇术,探妙知天工。”[3]9韩愈在《与李翱书》中也讲到:“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2]199在贬潮州时曾作诗《过始兴江口》也有“目前百口还相逐”之语描述家庭成员众多,“百口”“三十口”皆为虚指人口之众,结合韩愈家族成员大部分离世的情况,可推知其族侄追随者众多。

其次,韩愈早年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动荡、奔波之中,无暇治理产业。借用韩愈之语为“四海失巢穴”。韩愈于贞元十一年所作《感二鸟赋》就曾说到:“幸生天下无事时,承先人之遗业,不识干戈耒耜、攻守耕获之勤;读书著文,自七岁至今,凡二十二年。”[2]2加之韩愈为官清廉,官俸之外,不谋取私利,因此其前期经济状况较为窘困。

韩愈“志困”的原因,其一在于受当时士人引荐之风的影响,韩愈家族主要成员的离世,使其无法从家族中得到帮助。如韩愈祖父韩叡素曾任桂州刺史,父亲韩仲卿曾任武昌令、尚书右仆射,从父韩云卿曾任礼部侍郎,从父韩绅卿曾任泾阳令、扬州录事参军,长兄韩会任起居舍人,次兄韩介任率府参军,从兄韩俞任开封尉,从兄韩岌任虢州司户。他们皆较早离世,无法为韩愈提供更多的政治资源。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韩愈自身性格刚正、不趋世俗,他希望自己如金石一般坚固,虽在浊乱而不能污。他多次将此志向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他在《北极一首赠李观》中说到:“所尚苟同趋,贤愚岂异伦。方为金石姿,万世无缁磷。无为儿女态,憔悴悲贱贫。”[3]2他歌颂伯夷的特立独行,为万世之标准,并以此作为自己的为人准则,他说:“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2]72这种刚正不阿的性格,势必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韩愈历次贬官皆缘于此。韩愈也曾因此自嘲:“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至于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2]185

四、穷困对韩愈身体的影响

从韩愈个人的角度来分析,穷困无疑带来了沉重的现实问题,即韩愈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及至中年就已出现严重的身体问题;仕途上的不如意,也加剧了韩愈身体状况的恶化,韩愈往往藉助酒来缓解忧愁。韩愈身体问题主要表现为眼疾、脱发、软脚病及牙齿脱落。

早在贞元五年时,韩愈即患有“负薪之疾”。及至中年,健康问题愈发突出,在他三十三岁时眼疾加剧,《与孟东野书》中说到:“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2]154约两三年之后,韩愈又开始饱受掉牙之痛,据《落齿》诗云:“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余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3]16我们可以据此诗了解到韩愈还剩二十余颗牙,大约还在以一年一颗的速度掉牙。至韩愈四十七岁时,牙齿便只剩十九颗了,有《寄崔二十六立之》诗为证:“我虽未耋老,发秃骨力赢。所余十九齿,飘飘尽浮危。玄花着两眼,视物隔褷䙰。”[3]73韩愈更有诗对比年轻时的身体状况:“君颐始生须,我齿清如冰。尔时心气壮,百事谓己能。一别讵几何?忽如隔晨兴。我齿豁可鄙,君颜老可憎。”[3]59可见韩愈二十五岁至四十七岁的黄金壮年期间,身体状况急剧下降的情况。

伴随着眼疾、掉牙之苦,韩愈头发也开始发白。约在韩愈三十五岁时,对老成信中说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2]380一年之后,问题更加严重,韩愈在与崔群的书信中说到:“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闲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2]211至三十八岁时,白头发问题更加严重,《五箴》曰:“余生三十有八年,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2]62至四十岁,白发也即将掉尽,其诗云:“冠欹感髪秃,语误悲齿堕。”[3]33

仕途上的不如意养成了韩愈借酒消愁的习惯,更加剧了身体问题的严重性。贞元十九年,韩愈因上书《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被贬为阳山县令,即使遇到献宗大赦,也只是迁任江陵法曹参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韩愈只好通过频繁地饮酒,来抵消这壮志未酬的烦恼。其诗云:“三杯取醉不复论,一生长恨奈何许!”“平明出门暮归舍,酩酊马上知为谁?”“百年未满不得死,且可勤买抛青春。”[3]33

五、穷困对韩愈思想的影响

从诗文创作角度来看,穷困带来的忧患之思容易爆发出思维的广度、深度与力度,产生极于精思下的感激奋发之作。关于士人穷困的问题,过往研究多以文学创作角度进行探讨,如童庆炳和巩本栋则主要分析了“穷而后工”思想的历史发展,[6-7]王向峰以唐代重要历史事件为线索,探讨国家不幸对诗人、诗作的影响。[8]但这些文作皆存有片面之言,对穷的状态未有阶段性的具体分析,对文学创作中“工”的原因未作出全面的分析。陈云松认为诗人之“穷”多在“道穷”,而非“家贫”。[9-10]实属真知灼见。

对于韩愈而言,生活的贫困与身体的疾病交替困扰,都未磨灭其志向,反而使其更加坚定。韩愈常在赠友人诗文中有劝勉之语,这也同样是对自己的劝诫。如韩愈赠李观诗云:“穷冬百草死,幽桂乃芬芳。且况天地间,大运自有常。劝君善饮食,鸾凤本高翔。”[11]17可以看出韩愈对生活间的疾苦不以为意,认为万物自有其运行法则,唯有翱翔于空、不流于俗才是应当坚守的品行。人愈穷,志愈困,情愈不平,而激发出的文章之作,更能将个人的穷困忧思与国家兴衰灾难结合起来,韩愈说:“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2]294穷苦之人易觅,但并非皆能迸发出思想的火花;失志之士皆在,却无几人如韩愈般产生不朽的艺术魅力。“身穷”则能穷而后工,人愈穷,辞愈工。“志困”则能兴愁思,志愈困,其思愈深。穷苦与愁思的相互作用,再加上对社会生活、政治斗争的切实体验,成就了韩愈“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的历史地位。由此观之,穷困对于韩愈进行诗文创作而言,实则有促进作用。

另外,身穷志困的现实遭遇,使其能敏锐地揭示出唐代中期严重的社会问题,为其“道统”思想的滋养提供了充足养分。韩愈为摆脱贫困的生活而力求科举,进而在阅读三代两汉之书的过程中培养出圣人之志,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其《县斋有怀》云:“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咤……事业窥皋稷,文章蔑曹谢。”[3]21《岳阳楼别窦司直》云:“念昔始读书,志欲干霸王……少年气真狂,有意与春竟。”[3]28《赠族侄》云:“我年十八九,壮志起胸中。”[2]9甚至在怀才不遇之时,敢于上书宰相,将宰相不爱才之过数落殆尽。即便栖于董张二人幕府时,也丝毫不改其志。圣贤理念中的“士志于道”固然重要,但现实生活中的实践操作同样重要,韩愈说:“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也,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也,常以天下之安危在边。”[2]227可见,当世的得失作为韩愈重要的思想来源,表现在他因为民请命、谏迎佛骨等而多次被贬之后的思考,而他志困的重要原因也即未能处理好现实生活中的实践操作。韩愈将自己强烈的主体意识注入诗文之中,通过对仕途坎坷的反思,对“仁”“义”“道”“德”的内涵形成清楚的认识,从学理上排斥佛老,促成“统”的观念的形成,最终作有《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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