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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脖子树后的黄昏

2022-03-19韩浩月

风流一代·青春 2022年3期
关键词:霞光习惯性车位

韩浩月

在老家一个景区游玩,傍晚散场,步行前往停车场。停车场建在一个矮山坡上。在城市的地下车库停车,需要用手机拍一下照,记录一下车位号,以防找不到。车停山坡时,我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才发现地上没有车位号。为防尴尬,还是习惯性地拍了一下。一棵寒风凛冽中的歪脖子树,就这样出现在手机画面里。那就把这棵歪脖子树,当成我的车位号吧。

在我印象里,对歪脖子树没什么好感。它仿佛是与残酷自然环境对抗的结果,像是遭受到了某种惩罚,注定在人的眼球里,以扎眼的形象出现。童年时,歪脖子树上常蛛网丛生,偶尔一只乌鸦站在上面“嘎嘎”叫上几声,倍显凄凉。每每遇到,我都是绕着走,绕不开的时候,就上前去踹一脚,把乌鸦赶走。

这处山坡停车场的歪脖子树太正宗了,它具备一棵经典歪脖子树的形、气、神、韵,再落上一只什么鸟,就能与童年记忆百分之百地吻合了。一辆来自于千里之外的铁皮汽车,停在这样的一棵树下,是一幅差异性很强的景象。要是一匹马或是一头驴子拴在树下,就显得合理多了,像国画。可一辆汽车停在这里算什么?时空穿越,2022年的人走进蒲松龄的《聊斋》世界吗?

转过一条狭窄的山道,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不该是一片朦胧吗?可我的眼睛,却被暮色洗得清亮,就像是新换的近视眼镜那样,一切清晰得不可思议。我巡视着,寻找自己停车的位置,那棵歪脖子树,一下子从它众多的树木邻居中跳出来,非常显眼地标示出自己的形象,像一名弯腰驼背但又面目慈祥的老人,用它的肢体语言远远地冲我喊:“我在这里呢,替你看着车,别着急,慢慢来。”

既然它告诉我要“慢慢来”了,那不妨停下脚步,拍摄一下这大美的黄昏。歪脖子树后的黄昏,只有“大美”一词才能与之匹配。夕阳的余晖给无边无际的山脊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衣裳,一阵风吹来,霞光像海浪一样安静地翻滚。我第一次知道,山区傍晚的景色也是有层次的,远景、中景、近景,光线的渐变并没有阻止这个世界在努力展示它的美。相比于黄昏的澄亮、多彩与丰富,白昼一下子显得太单调了。

月牙已经升空,它的银白色像一包撒开的糖,落在山坳里积聚的霞光中,真像是往一杯焦糖咖啡里再放一袋白色砂糖呐。这样的景色,真想让人凑近一些,啜饮几小口。一饮而尽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提供的美,足夠每个人都饱览一顿。可惜的是,这么值得沉浸其中的场景,就这么白白地流淌着、浪费着,城里的人们现在又该推杯换盏了。他们要是能在这景色中畅饮,该是多么幸福。

我站在了歪脖子树下,它挡在我的视野前面,却没有任何阻碍感,歪脖子树后的黄昏,依然如此庞大,如此自在,如此震撼。古语说“一叶障目”,但作为一棵树,歪脖子树却丝毫没有占有欲,它知道自己是细节,是点缀,是花边,即便你用主角的眼神去看它,它仍然会保持疏离,让你的视线穿过它,贪婪地去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

驾车离开的时候,后视镜里的歪脖子树,站在山坡上有些孤零零的,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起来。我曾那么长时间对歪脖子树抱有莫名其妙的偏见,而通过一场视觉与心灵上的洗礼,它以新的形象在我心里站立起来了,比枝叶繁盛时要美,比果实累累时要美。在车子转向公路就要疾驰起来的时候,我按了一下喇叭,它会听到,也应该会理解吧:这是属于朋友告别时发出的一声问候。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敏宝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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