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放墙

2022-03-18刘万勤

莫愁·小作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烟尘窟窿二爷

后半下午的阳光,红彤彤地笼罩着村庄。李利放学回家,撂下书包,背起屋门后的洋镐,小大人似的走出家门。

李利背洋镐去干什么呢?

李利家新分得一片宅基地,是原来生产队的仓库院,盖新房就得先把库房掀掉。星期天,李利爸请人掀掉房顶,放翻三面墙,剩下后墙,干了一半的活儿,天就黑了,它还直竖竖地立着。李利想,我十三岁了,不再是小孩儿,应该替爸干点成样的活儿了。

放墙,就是掏空墙的根脚,把墙放翻。李利见过放墙,觉得并不难,掏空一些墙角,再一推,“咕咚”,墙就翻了。李利知道,放墙这活儿,掏窟窿很累,但他并不知道,还很危险,弄不好就会出事。要出,就不是小事,性命在里边搭着哩。

今天接着昨天干。昨天下午放学,李利不吭声,背起洋镐就来到墙边。开头儿,他像一个侦察兵,里里外外侦查一遍,泥垛的墙,四米多高,七八米长,八层砖垒的根脚。挨根脚的土墙,两三拃高都碱了,碱得厉害的地方,出现一个个深凹,细土零零星星往下掉。他想,碱成深凹的地方,土松,好掏。他试着从深凹处下手,抡起洋镐,“嗵!嗵!”土块应声往下掉。才一会儿,胳膊就酸溜溜的,可是李利的一通操作对整个墙来说,只是挠痒痒。他知道,要把这堵墙放倒,可不是说话的活儿。他歇口气,又掏起来,直到天黑清,他才背起洋镐回家。

李利不是娇惯孩子,家里缺人手,小小年纪就干大人的活儿,好在他长得壮实,比一般的孩子有力气。李利面对这堵墙,想:蚂蚁还能啃骨头,放墙会比啃骨头还难?今天接着干,不放翻它不吃饭。

深凹的地方没有了,就挑选碱得轻的地方再下手。一下一下,依然是土块儿飞溅。他狠狠使力,学着大人往手心里唾口唾沫,再搓一搓,挥起洋镐猛地落。洋镐遇到坚硬的石块儿,发出“梆梆梆”的声音,震得李利的胳膊一麻一麻的。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斜眼一看,是他,老人佝偻着腰走过来。

老人是李利的鄰居,李利爸称他二叔,李利该叫他二爷,可李利一次也没叫过,叫他驼背老头儿。老人背起手,这儿瞧瞧,那儿看看,走到李利跟前说:“你一个来放墙?”李利懒得搭理他,只顾掏窟窿。

老人又说:“这活儿可不是一个人干的,别说你个小孩儿。早先大洋爹一个人放墙,弯腰正掏窟窿,墙动势了,他一点不知道,结果给拍在下面。”

李利直起腰,像吃了炸药冲他说:“别来败兴!”有的话还藏肚里:爸在县中教书,妈忙得住地里,两个姐上大学,我不干谁干?

李利给老人耍个没趣,老人硬是咽下了嗓子眼里的话,却并没有远远走开,而是坐在近处树下的石磙上,两眼直勾勾地瞄着墙体。李利鼻子里哼一声:“烦死人,还不走!”

李利为啥心烦这位老人?因为李利记着老人几笔账呢。

李利小时好上树,还好上村里最高的杨树梢上荡秋千。一次老人瞅见,吓出一身冷汗,想喊他下来又怕惊着他,就去找他爸,结果害得李利被爸爸在屁股蛋上好一顿猛揍。李利家晒粮食,妈叫他看场,邻家透钻的楝花鸡,从一边踅过来就叨。李利怒不可遏,一块砖头砸过去,恰好砸中鸡的腿,楝花鸡叫得呱天扯地,瘸起腿扑棱着翅膀逃去。老人走过来说李利:“下手忒狠,养一只下蛋鸡不容易。”李利一噘嘴:“是您家的鸡?碍您啥事了?”事后老人还撺掇李利爸去给人家道歉,免得伤和气。最难忘的是,热天像蒸笼,李利泥猴一样跳下河洗澡,老人多次碰见,警告说:“不能一个人洗,出事咋办?”爸妈看不住他,老人出主意说:“每天午饭后用墨在他脚脖上画圆圈儿,一去洗澡就知道了。”这法儿真灵,治得李利河边看得脚直痒痒,也不敢下去洗。

可李利爸正好相反,每星期从学校回来,就会拍一盘黄瓜,喊李利说:“去,叫你二爷来喝两盅。”李利嘟起嘴,咕哝道:“跟他有啥喝?”爸听见了,一拍案板,冲他说:“我小时下河洗澡,一个漩涡把我旋进去。岸上你二爷扑过去,硬是把我救上岸。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你懂不懂!”李利才不管他的救命之恩,心里烦透了他。

墙体照旧立着,李利毕竟还孩子,经不住摔打,在掏得差不多时,汗就不住地往下淌。他看天色不早,手心吐口唾沫,抡起洋镐又干起来。

天色快暗的时候,李利已经掏了不少的窟窿,他想学大人试着推推,看翻不翻,便直起腰,伸出手臂。可又一想,再掏几下说不定更好推,于是又抡起了洋镐。“小心,不敢再掏了!”是老人的声音。

李利瞟老人一眼,就跟他别着劲,你越说不敢掏了,我偏要掏。又一洋镐下去,“梆”一声响。“快跑!翻了!快跑!翻了!”老人打雷般的吆喝声响了起来。李利这时倒机灵,受惊的兔子似的拉起洋镐就往一侧跑。脚还没站稳,只听“呼嗵”一声巨响,一堵墙直勾勾砸下来。一时间,烟尘波涛般朝上腾起,又朝四面滚滚涌去。

烟尘里,响着焦急的呼喊声:“李利!李利!你咋样啊孩子?”

李利应着:“二爷,我在这儿哩!”

烟尘中的老人灰头土脸,摸摸索索来到李利跟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坏我了!”烟尘落定,老人望着李利笑,布满尘土的脸上,印着两道湿拉拉的泪痕。

李利惊魂未定,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两眼泛热,想说句感谢的话,一时又不知怎么说,半天说道:“二爷,你跟我爸再喝酒,我去地里摘黄瓜。”

老人眯起眼笑,小孩子似的笑得浑身打战,泪水,又冒了出来。

刘万勤:高级教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中篇小说《翠叶红花》、诗集《弯弯地流淌》、文艺理论《生活与写作》。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3806501908278

猜你喜欢

烟尘窟窿二爷
亡羊补牢
天空的小窟窿
无忧使者
烟尘采样器流量示值误差的不确定度评定
杀猪二爷
锅炉烟尘采样检测工作的探讨
日全食
李浩新作
鸟玩
二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