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汉青

现在生活好过了，深山里农家的土院落也用红砖铺得溜光瓦亮了。

一粒高梁籽不知什么时候掉在院里的砖缝里。谁也没有在意，一场春雨过后，万物萌生的季节，一株浅绿的高粱苗挤出了砖缝。无忧地随着春风摇摆……

过了些日子，它渐渐地长高了。从浅绿变成了深绿。也许是他的根穿过了那层沙子，扎到更深的有营养的黑土里。高粱苗在一天天地长高，它是无忧无虑的；而我也在一天天地观察着，内心却隐隐地为它担忧。

有时竟以它对比起自己的出生地，我们何其相似，这是不容选择的现实。我出生在一片多风干旱而有些贫瘠的沙土地。当我上学之后才知道这里是蒙古高原。当朗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家乡是多么凄美而高远。一刮风沙子就迷到眼里，就不停地流眼泪，这“风流眼”的毛病就是那时候做下的。父辈们好不容易在干旱火燎的土地上种出的秧苗，往往就因为一场风就颗粒无收了。出身虽然无法选择，但脚下的路却向外界延伸。

记得是十八岁那年春天，中国大地刮起了改革春风，我懵懂得就像刚飘下的一团蒲公英种子，顺势随风起舞了。南国虽然已是百花盛开，但我这个倒霉蛋，却依然被刮到一片冻土，就连高高的大兴安岭都没有挡住。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时也、运也、命也？到了人生的秋季，我才发现我已爱上了这片冻土。但那让我伤心一刮风就流泪的故乡，却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总也挥之不去，我的血、我的骨、我的魂都来源于此，有时甚至会想，百年之后把这一切怎样还回去的冲动。呜呼！我那风沙茫茫的故土！

现实是残酷的。高粱苗长到一人高的时候，开始秀穗了。但这时大田里的庄稼需要大量的水分和肥料，然而砖缝中的高梁底根是扎下去了，经过砖缝的茎已被夹扁。地表根须也伸展了出来，但触在坚硬红砖的表面，无论如何它也扎不下去了。我下意识地用手晃了晃高粱主干，它站立得坚挺，上面的穗也在一天天变重。

在一个月黑风骤的雷雨夜，这株坚强的高粱还是倒伏了。主干虽没有彻底折断。里面的芯折了，外边坚韧的皮连着。现在正值灌浆季节，我不知道它今后能否活过来？于是就在它的浮根部培了两锹黑土，在砖地上面，乍一看像蚂蚁堆。开始的几天叶子有点发黄了，我也不抱什么希望。谁知到了秋天它用弓一样的躯干挺起几近敷在地面的大穗。我不禁感叹生命力的伟大，更惊疑的是在这种环境下，它竟然粒粒饱满！

我掂起这沉甸甸的高粱穗，每次都像掂量我自己，那坎坎坷坷，那风风雨雨……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是大自然送来霜冻的信息。我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己衣服已经单了，都是凡人，谁能置身世外？

我站在小院里，望著归雁带走了这个丰收的秋天，我的思绪也跟着穿过了云端……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