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安

“新老大，旧老二，破破烂烂是老三。”

更何况，老三下面还有四个兄弟姊妹！在那个年代，三叔穿的、用的都是最差的。

三叔，大名张和平，生于1956 年，属猴，绰号“三猴子”，一则是他骨瘦如柴，精明能干;二则是他为人灵活，八面玲珑，村里老人小孩都喜欢听他讲笑话。三叔自学成才，跟着乡变电所的电工架电线，以种地为生。

三叔一心想生个男丁，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堂妹。三婶正怀着孕，因为生二胎，不敢在家中住，就悄悄地搬到了水泥厂附近的村庄暂住。1990 年8 月，得知我顺利考上省城师范学校，三叔异常高兴，暑假里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当走进他家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间屋子空空荡荡，一张桌，一张床;在走廊里搭了个凉棚，算是厨房。这哪里是个家，分明是别人家的牛棚呀？想到三叔所受的苦，特别是一年来三叔三婶东躲西藏，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天可怜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三婶终于为三叔添了男丁。三叔高兴地对我说：“在咱们家，你读的书最多，国字辈中你又排行老大，弟弟的名字理所应当由你来取！”我感到心头一热，想了想说：“就叫国军吧，希望他茁壮成长，长大了像军人一样威武！”三叔默念道：“张国军，好，就叫张国军！”当年腊月二十二，张氏祠堂族人聚在一起吃冬至酒，堂叔虔诚地请同族的先生在族谱上添了堂弟张国军的大名。

1993 年9 月，我毕业分配到一家场部学校，单位分我一间宿舍。没有通电，我就通过父亲捎话给三叔，请他抽空来一趟，为我的宿舍排线路，通电。一天晚上，因为没有电，我早早地躺在床上，收音机里传来张学友的歌声：“ 请你再为我点亮一盏烛光……”此刻，蜡烛已经燃尽，我像一只小鸟，白天不停地飞翔，累了收斂翅膀，团身藏在一枚蛋里，沉沉合上眼睑，天地也合拢在一起，仿佛还原成混沌的椭圆。蓦地，有一道光召唤我，仿似一只大鸟伸出尖锐的喙在啄蛋壳，每啄一下便有星光漏出来，一颗星、两颗星……

正在恍惚之际，我听见敲门声，有人在屋外喊我的名字。蒙蒙眬眬，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三叔。他背着破旧的电工包，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书包架上还有一圈电线。我说：“三叔，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白天抽不开身，只有晚上有点时间，听你父亲说你宿舍没有通电，这就赶来了！”说着，他麻利地收拾带来的电线器材。进屋，他巡视一周，跟我说哪里装灯，哪里装开关，哪里安插座。不一会儿，他就忙好了。最后接总闸，我连忙说：“先断电，再接线，这样安全！”他说：“多大点事儿，我不知带电工作过多少回了！”看我不放心的样子，他安慰说：“没事的，书呆子！书本是书本，实践是实践！”说着，他已经娴熟地把电接上了。

在这间小屋，我一住就是五年，在混沌不明的日子里，我在灯下备课、批阅作业，读书、“爬格子”。

有一次，在路上我遇见三叔，他还是背着破旧的电工包，骑着那辆老式的自行车，书包架上拖着一圈电线。他看我好像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振，就说：“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时间长了，白炽灯伤眼睛！”我听了心里热乎乎的。问起他的近况，他说：“真倒霉，前几天走夜路，路过黑松林遇见几个小痞子！”我紧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怎么回事，没伤到吧？天晚了就不要出门！”“没事，我身上也没钱，就是一块手表被敲诈走了！”我想安慰他，他却说：“不怕了，我身上再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了！”

1994 年元旦，乡里水泥厂办厂庆，我和几个兄弟作为乐队组合前去表演助兴。我们的节目是崔健的《一块红布》：“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眼，也蒙住了天……”当我们抱着吉他在台上边弹边唱时，忽然台下有人带头高声喝彩，那一嗓子堪比崔健的摇滚，吓了我一跳。我仔细一看，是三叔，他背着破旧的电工包，正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不时朝台上的我指指点点，满脸兴奋和自豪感。我仿佛听见他在说：“哥几个，瞧，那就是我的大侄儿。他会写文章，会弹吉他，全才！”后来，我听说他还给我们的乐队组合起了个名，叫作“白马小虎队”！

1995 年末，我们搬家住进了镇里。一天晚上，乡里来了几个领导，说是找我父亲。当听见三叔出事了，我们全家都呆住了！他们说些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父亲不满的声音：“他是为厂里的建设才丢了命，应该属于因公殉职……”

当晚，父亲跟着他们连夜赶往出事地点，处理后事。原来三叔在乡里架电线，抬杆子时，不小心被电线杆子砸倒，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当时就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