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权

秀娥嫂的娘家在三十多公里外的偏僻小村，她十八岁时嫁给邻村一农民。前夫脾气暴戾，嗜赌成瘾，输钱后经常家暴。秀娥嫂不堪其虐待，多次提出离婚，总是挨前夫一顿拳脚。但秀娥嫂铁了心，后来经过据理力争，终于离婚成功。

堂兄那时在县上一单位当厨师，经常上街买菜，时间长了，认识了秀娥嫂，就托人给他提亲。秀娥嫂对堂兄说：“你若真的喜欢我，就带我走得远远的，我一天也不愿在村里待了。”堂兄果断地放弃衣食无忧的工作，带秀娥嫂回了老家。那时候，乡镇不通班车，从山里到前塬大镇四十多公里，两人步行，整整走了一天。

秀娥嫂嫁到前塬，前夫曾前来闹过事。秀娥嫂跟我说，当时她怕得要死，你堂哥叫我躲得远远的，他将我前夫叫到僻静处，不费吹灰之力降服了此人。我问堂兄当年是如何降服秀娥嫂前夫的。他说，当时他正年轻，血气方刚，力气大，他一把抓住那人胳膊一拧，这个体瘦如猴的人就吓瘫软了，连忙求饶。我对他说，秀娥现在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现在她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了，你来闹的什么事？你信不信，我一个人平时杀一百公斤重的大肥猪都不在话下，你不想活命的话，尽管来闹事，当时就把他吓跑了。

我哈哈大笑。

秀娥嫂手巧是非常有名的，其厨艺在我们村里堪称一绝，不论煎炒蒸焖，还是擀面切面，没有人能比得上。上世纪70 年代初，她家里是生产队的管饭点，不管多少人，都是她一个人做。擀的细面下到锅里莲花转，筷子挑起一根线;白蒸馍、花卷卷等花样繁多，令人眼花缭乱。凡吃过她做的饭都夸她手艺好。那时候我七八岁，兄妹多，吃不饱肚子。只要去她家，我们兄妹总能得到秀娥嫂的照顾。手里不是塞一个白蒸馍，就是端一碗面，总是偷偷地给我们吃。她家住大地坑院，三四户人家，都是亲兄弟，那时娃娃多。每天饭菜的香味常常吸引着许多孩子在她家门口徘徊，但唯独我们兄妹享受秀娥嫂的恩惠最多。

大集体时，为了多挣工分，多分一斤口粮，秀娥嫂没日没夜，没迟没早，是队里“三大妇女”（力气最大，干活最多，挣工分最多）之一。凡是队里有包工活，谁也比不过她。夏收搭镰时节，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麦子长得半人高，厚得密不透风。秀娥嫂和母亲几个快手搭帮，她们一个个右手执镰，左手拢麦，半蹲着一步一步往前挪。“嚓嚓嚓”，镰刀过处，四五步割倒一拢麦，然后抽一把麦子拧个腰绳，往割倒的麦子底下一伸，用双腿压住一转一别，一大捆麦子就结结实实放在地里。秀娥嫂一个人割十二行麦子，一天能割三亩左右，那力气，那熟练的动作，那种不要命的拼劲，谁见谁佩服。五月的太阳毒辣辣的，麦土麦芒沾在头上脸上，湿透的衣衫渗出斑斑白渍。为了多割几分麦子，秀娥嫂中午从来不回家吃饭、休息，渴了喝几口冷水，饿了啃几口干粮，歇息几分钟又开始抢收麦子了。

土地承包到户后，她家里分了二十多亩地，第一年小麦丰收，打了二十八石麥子，一匹马套着碌碡，麦子碾了一个多月。

那些天是秀娥嫂最开心最舒心的日子，她累得失了人形。我曾劝她歇歇，不要累出病来。她说，这累值了，儿女从此不饿肚子了。

有了足够多的粮食，秀娥嫂心劲大了，又和堂兄开始修新居了。那些年，两人一镢头一镢头地挖地坑院，一担一担地往塬上挑土。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只要有闲时间，两口子如蚂蚁搬山，一天几十担，坚持不断，三年过去，到底挑了多少担土，无法计算，地坑院上面堆起的像小山似的土堆，就是最好的见证。但天不遂人愿，她家的地坑院黄土直立性差，地坑院拉成了，三只窑洞也相继凿好了，有一天，一孔窑洞轰然倒塌，幸好家人安全。

困难是吓不倒秀娥嫂的。没过多久，秀娥嫂和堂兄又开始了箍窑行动。他俩将倒塌的窑洞积土一筐一筐地担上塬面。地基腾出来后，堂兄打土墼子，秀娥嫂帮忙打下手，“咚咚咚”，石锤子打墼子声整整响了三个多月，两人一天打一千墼子，十几万块墼子摞成了堵堵厚墙，摆满了场院。土墼子干不透，不结实，易破碎。为防下雨淋塌墼子墙，天气稍有变化，秀娥嫂和堂兄拉着塑料布苫上。太阳出来，又赶紧揭掉。墼子干了，窑匠叫来了，秀娥嫂搅水、和泥、搭架。一页土墼子十几斤重，堂兄在架上接，秀娥嫂从地上往上送，土渣、泥水、灰尘和着汗渍，头发粘连，衣服湿透。男人停歇的当儿，秀娥嫂又换上衣服抓紧做饭。窑匠一页一页地抹上稀泥粘住，压实，勾缝抹平。两个月过去，十几万块土墼子全部用完，倒塌的窑终于箍好了。秀娥嫂和堂兄又拉上架子车在上面一层一层地垫土，用锤子捶瓷实，一直和塬面持平。新窑终于落成，结实耐用，一家人从此再不用担心住处了。

市场放开后，秀娥嫂发挥自己能做凉粉的独门绝技，起早贪黑，跟集赶会，不管做多少，只要上街摆摊，总会被食客一扫而光。十几年过去，秀娥嫂和堂哥经过打拼，又申请了一处宅基地，盖起了砖木结构的八间瓦房，从此结束了地坑院里的窑洞生活。

我佩服秀娥嫂脑子里怎么珍藏着那么多的实用土法子。我大哥患哮喘病，秋冬季最为严重。她对母亲说：你砸一公斤核桃仁切碎，称一公斤纯天然蜜蜂，一斤炼好的猪油，二两川贝，二两味浓的花椒熬成药膏，吃了效果挺好，你不妨试试。我家有核桃、蜂蜜，没猪油。她说她家有炼好的猪油，说着连猪油提来和母亲一起熬药膏。

秀娥嫂先把猪油放入热锅熔化，再倒入蜂蜜，烧开冒泡后，将川贝、花椒等倒入锅里，搅拌均匀，冷却装入瓷罐。哥哥早晚空腹各食15 克，坚持服用两月，效果出奇的好！

我小时候身体虚弱，经常受风寒着凉，头疼脑热，没钱买药，母亲急得团团转。秀娥嫂双手按住我两眉中间上方，用力捋几下，然后捏起皮，取一枚绣花针刺破，挤几滴黑血出来，我头疼立止。秀娥嫂让母亲寻一把葱根、三四片生姜、二两红糖熬汤让我喝了，盖上被子出一身汗，感冒竟然好了。秀娥嫂还知道生蒜汁搽上治疗毒蜂蜇;挑两三枚干艾草，点燃放在疼痛处艾灸，缓解疼痛;用野刺蓟汁止血，等等。

我亲亲的嫂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