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铭

春天是令人愉悦的季节，可是谭浩泉却一到了春天就会忧心忡忡，愁眉深锁。

谭浩泉是岔口乡上畈村的村主任。上畈村的经济以产茶为主，因为海拔高，水汽充沛，所以茶叶质量是全乡最好的，但是也因为山高路远，茶叶的销量始终不尽如人意。谭浩泉也曾与时俱进，让村里的年轻人注册了网店，尝试线上销售。可是一段时间后，年轻人告诉他，现在普洱、铁观音这些中国名茶都在网上推销，而且也卖不出去，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品种，消费者根本就不买账。如今眼看着春天一到新茶又将开采，又怎能使谭浩泉不愁上眉梢？

这天，谭浩泉在县城里工作的儿子谭明辉回到家里来，见父亲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说：“爸，你这是怎么了，脸拉得像个苦瓜似的。”

谭浩泉说：“我还能怎么？还不是为了春茶销路的事在发愁吗？”

谭明辉问清了父亲所面临的困境，胸有成竹地哈哈一笑：“我给你指条路吧。你知道现在最有效的营销方法是什么？是网红直播带货。前不久有个地方柑橘滞销，家家户户库存的柑橘都快要堆到床上去了，后来就请了一个网红来直播带货，结果你猜怎么着？几天时间柑橘全部卖完，而且还供不应求呢。”

谭浩泉说：“网红不就是涂脂抹粉地在网上唱唱歌跳跳舞吗，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谭明辉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每个网红都有很多粉丝，埋单的也就是那些粉丝，这就叫粉丝经济。”

谭浩泉并不是头脑很闭塞的人，也曾听说过粉丝的能量，暗忖这倒也是个可以一试的办法。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愁眉苦脸地说：“即使可以利用网红推销我们的茶叶，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网红呢？”

谭明辉说：“告诉你吧，我们县里就有一个网红，叫李子妍，据说在直播界还很有名，有一百多万的粉丝量，我看可以去找她试试。”于是谭浩泉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谭明辉，还向他承诺，只要网红直播带货确实有效，酬金即使贵一点也在所不惜。

几天以后，谭明辉不负所托，果然把这事给办妥了。到了预定的直播时间，谭浩泉和村里人都盯着手机屏幕看。只见那李子妍显然已经有了准备，身边就摆着几袋茶叶，正是他们上畈村出产的“云雾银针”。她先是唱了两首歌，跳了一支舞，又和粉丝互动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郑重推荐上畈村的茶叶。她所做的一切，如展示茶叶，现场冲泡，介绍品茗要诀，其实村里人平时推销茶叶时也都是这么做的，除了说话时带着些娇嗲，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谭浩泉他们还真不敢相信这就能使他们的茶叶大卖。没想到事实很快就消除了他们的猜疑。直播还没结束，村里那个负责网店的年轻人就派人来谭浩泉这里报喜了，说已经收到了一份订单。过了不久，又有人被派来了，不过这次不是报喜，而是报急。原来订单一份份地发来，而且都是要求立即发货，又要称重，又要包装，还要联系快递公司取货，网店那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来请求谭浩泉紧急派人支援。

谭浩泉不敢怠慢，立刻就去各家各户动员。其实卖茶叶都是各家各户自己的事，所以人人争先，就这样忙活了几天，村里的新茶竟然售罄。然而令谭浩泉高兴的还不止于此。他们这里的茶叶本来是没有品牌的，直到去年，乡里才统一将本乡出产的茶叶命名为“云雾银针”，但一直都没怎么被市场认可。可是经过这一场网红直播带货，“云雾银针”竟隐隐地有了名茶的气势，而且还分了级，上畈村产的属于一级，也就是最好的，有人甚至开始预订明年的新茶。

又过了几天，谭明辉又回了一趟家，说李子妍开价两万元的直播费，而且要现金。对此，谭浩泉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去和乡亲们一说，大家也都按各自卖出的数量爽快地慷慨解囊。因为大家都觉得，相比于这次网红直播带货所创造的效益，两万元钱真的是太值了。钱很快就凑齐交给谭明辉带走了。不过谭浩泉毕竟是村主任，想得比一般村民要更远一些。他觉得李子妍这次不光帮了上畈村的大忙，而且以现在互联网时代网红的能量来看，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仰仗她的地方，于是就想有机会去拜访一下李子妍。

一个多月后，谭浩泉接到去县城开会的通知，觉得这正好是个机会，到了县城后就着意去打听李子妍的住处，准备等会议结束后即去拜访。谁知这一打听，又给了谭浩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奇。在县城里，你要打听县长的住址，或许还没几个人知道，但一问起网红李子妍，很多少男少女都会兴致勃勃地将街道门牌都说得一清二楚，于是等会议一开完，谭浩泉就直接找上了门去。

见到李子妍，谭浩泉一眼就认了出来。李子妍听谭浩泉自报了家门，客气地将他迎进了屋。两人刚坐定，李子妍的手机响了，谭浩泉听出，也是要她做直播带货的，李子妍开价是五万元，后来降到了四万元成交。谭浩泉心想，她给他们直播带货只收了两万，等于打了个对折，这份情义必须要郑重地道谢一下，就说：“李小姐知道我们上畈村是个穷地方，有心扶贫济困，只收了我们两万元直播费，这种境界……”他还没说完，李子妍就打断他说：“什么两万元？上次帮你们直播带货，我可是一分钱都不收的。”

谭浩泉觉得奇怪，他明明付了两万元，她怎么说一分钱都不收呢？难道她想赖账？本想直接将这一疑惑问出来的，但一转念却换成了比较婉转的话说：“李小姐帮我们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收点报酬也是应该的，为什么一分钱都不收呢？”

李子妍说：“谭叔叔，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李进贤的女儿。”谭浩泉一愣，立刻便记了起来。李进贤曾经是岔口乡的副乡长，由于是主管农业的，所以往村里跑得比较多，到上畈村也来过几次，和谭浩泉见过几次面，但几年前因为贪污受贿被判了刑，至今还在牢里。谭浩泉不知道这和李子妍直播不收钱有什么关系。正这么想着，只听李子妍继续说道，“我爸出事后曾跟我說过，以前他每次下村去指导工作，村干部们都是好酒好菜招待，临走了还送礼品，并且越送越丰厚，他的贪欲也变得越来越大，从开口讨要发展到了侵吞公款，终于堕入了犯罪的深渊。全乡只有上畈村的村主任谭浩泉，从没有请他吃过饭，也没有给他送过礼，他每次去都只是清茶一杯。当时他还怨他不识时务，现在想来，如果人人都像谭浩泉一样，他也就不会落到身陷囹圄的这一步了。我经常记起我爸这些悔恨终生的话，这次你们要我帮着推销茶叶，我就决定不收取任何报酬，一则是表示对你谭叔叔的敬意，二则也算是替我爸代赎一些罪过吧。”

谭浩泉感慨万千地辞别李子妍后，直接就赶到了儿子那里。谭明辉在他的严厉逼问下，这才说了实话。原来谭明辉大学毕业后一时没找到工作，为了找工作面试时有个好的形象，就借了高利贷去置办了一套体面的行头，心想等找到工作领到工资后就把借的钱还了。不久他就找到了工作，可是他却发现，他的工资竟然不够还高利贷的利息。虽然把每个月的工资都贴了进去，但借款的数目还在不断地增长。他知道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就回家去想和父亲商量。可是父亲一生清廉，家里没什么钱他是知道的，实在开不了口，正好遇到直播带货的机会，他就决定以支付直播报酬为名先还债应急……

谭浩泉一刻也不想耽搁，赶末班车回到岔口，又摸黑走十几里的山路回了家。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开始筹钱，尽快把两万元钱凑齐了还给乡亲们。他一贯信奉的原则就是：当一名干部，就应该如同一杯清茶，洁净淡雅，清心寡欲。

（插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