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敬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 德宏 678400）

话语被认为是一种社会实践，起着参与社会活动、再现社会事实、构建机构、集体及个体身份的作用[1]30-36。新闻报道是话语的一种，是对客观社会事件的描述和再现。任何社会事件的产生和发展不是瞬间的，而是一个过程，分阶段演化发展。因此，在对同一社会事件不同阶段的新闻报道中，同一话语的意义指向性，同一概念的内涵外延，如何随着客观事件的变化而变化，或者说如何随着社会情境的变化而变化，是本文要关注和探讨的问题。

社会问题是不断酝酿、发生和产生的，所以不能仅仅强调在某一验收时刻做到了“静态清零”而不管之后又产生的问题。对新产生的问题在一定期限内识别并解决，就叫做”动态清零”。具体在新冠肺炎疫情中，“动态清零”是指当出现本土病例时，通过综合防控措施实现快速扑灭疫情。“动态清零”通过高效处置散发病例和聚集性疫情，实现以最小社会成本获得最大防控成效。动态清零是一种社会实践活动，也是一种符号性指称，它的提出是基于特定的社会背景和社会现实。随着“动态清零”的进展，随着社会背景和社会现实的发展变化，“动态清零”这一符号的指向意义及指向意义中被凸显的层次势必也会随之变化。

一、话语的指向意义

话语指向性意义指话语的不同意义及其之间的联系。“指向性”可以阐释一个具体的符号如何产生不同的指向性意义以及这些意义以什么样的方式彼此建立联系[2]374。在不同的语境中，词汇不仅有其字面意义，也包含基于语境的特定意义。在某一特定语境中，基于语境的特定意义被凸显，其它意义则被隐藏。这一凸显和隐藏的过程可以被理解为词汇的策略性使用，也就是词汇在不同社会情境中所呈现的不同意义[3]196。

Miller Yoder&Johnstone[3]192-208探讨了自行车道在不同语境中的指向意义，指出自行车道关联着物理空间，安全行驶，社会身份，现代城市四个层面的指向意义。该研究的语料选取侧重于表现不同观点（支持或反对）的文本，从不同的观点中挖掘分析自行车道这一符号的不同指示意义。赵芃通过对1949年以来我国当代殡葬政策的话语进行分析，发现了“殡葬”具有四层指向性意义，包括遗体的处理方式；革除旧俗；节约环保；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这些意义变化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我国的社会文化变迁[2]373-383。此外，赵芃[4]15-21还以1963-2008年J人民日报》刊发的社论为语料，讨论了雷锋形象变迁的符号化建构过程，探究了雷锋形象的符号化建构过程中体现出的既有延续又有变化的特点。这两项研究侧重的是一种社会实践在不同历史阶段中所处的具体社会情境和凸显的内涵意义，语料选取跨度较大，包含不同的历史时期。

和上述研究相比，本文研究视角更加微观，各个语料之间的时间间隔和逻辑联系更加紧密连贯，也因此更容易观察特定话语或概念的微观变化及变化之间的逻辑联系。

二、语料的选取

本文以云南省德宏州主要权威媒体（德宏网和掌上瑞丽）在特定时间段内（2021年12月至2022年2月）对德宏州瑞丽市“动态清零”的相关报道为语料，梳理相关报道之间的结构关系，探讨“动态清零”话语在不断变化的社会情境中所呈现的不同指向意义。笔者以“动态清零”为关键词在两家媒体的网站上进行搜索，随后根据设定的时间段整理所有相关报道。时间段的设定理由如下：2021年12月11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国家卫生健康委疫情应对处置工作领导小组专家组组长梁万年对我国“动态清零”防控策略做了权威解读。紧接着，瑞丽市于12月13日出台了“动态清零”措施的相关方案，制定了“动态清零”的目标。经过几天的奋斗，瑞丽市于12月20日顺利实现了“动态清零”的目标。随后，巩固清零成果和恢复经济发展成为并行的两大任务。直至2022年2月，疫情再次出现，“动态清零”的目标又被再次提起并置于凸显位置。依据上述描述，我们可以把2022年12月至2022年2月看做是德宏州瑞丽市“动态清零”的一个周期，疫情在这一周期内经历了出现，被扑灭，再次出现。因此，语料的选取也被限定在这一时间段内。具体报道的时间和标题见表1：

表1：2021年12月至2022年2月当地媒体对瑞丽市“动态清零”的相关新闻报道

6.2021年12月22日：姜山：巩固“动态清零”成果 加快推进复工复产7.2021年12月24日：为什么瑞丽要采取比其他陆地边境口岸城市更加严格的措施？8.2021年12月27日：德宏：毫不放松打好疫情防控持久战9.2021年12月28日：姜山在瑞丽调研时强调：夯实“动态清零”成果 为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10.2022年2月16日：瑞丽市有序开展疫情处置工作11.2022年2月17日：全省疫情防控视频调度会议强调：一刻不耽误一刻不大意一刻不放松一刻不懈怠科学精准处置疫情 全力堵塞漏洞风险12.2022年2月20日：州委常委会召开会议强调：从快从严从紧做好疫情处置 精准有力有效保障社会民生13.2022年2月20日：姜山在瑞丽市疫情处置工作会上强调：不折不扣抓好工作落实 果断高效快速扑灭疫情14.2022年2月22日：卫岗在瑞丽疫情处置工作会上强调：全力做好“外防输入、内防反弹、严防输出”各项工作

三、动态清零的多重指向性意义

表1 中的所有报道为“动态清零”这一社会实践发展的一个周期。其中，报道1 至报道3为发展的第一阶段；报道4 为第二阶段；报道5至报道9 为第三阶段；报道10 至报道14 为第四阶段。每一阶段被视为一个特定的社会情境，与“动态清零”的某个特定指向意义相关联。

（一）“动态清零”的第一层指向性意义：“动态清零”是目标

作为一种社会实践，“动态清零”在其发展的第一阶段呈现的是指向意义的第一层，即“动态清零”是一个目标。2021年12月11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国家卫生健康委疫情应对处置工作领导小组专家组组长梁万年对我国“动态清零”防控策略做了权威解读。随后的12月13日，瑞丽市召开了清零工作推进会，制定了《瑞丽市新冠肺炎疫情“动态清零”实施方案》，明确提出了疫情清零工作总体目标、措施及要求，“动态清零”作为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正式进入了当地新闻话语中。在第一层的指向意义中，“动态清零”更多地被呈现为一种目标和希望尽快达到的结果，如：

（1）会议要求，要通过调整优化充实工作指挥体系，开展风险隐患排查，分区分类开展核酸筛查，快速精准流调溯源，加强疫情监测预警，强化边境一线抵边值守和作业人员管理。（报道1）

（2）会议要求，要围绕疫情清零目标，以结果为导向，充分认识怎么清零的问题，按照边境管控做到“确保人进不来、确保走私物品进不来、确保值守人员零感染、确保值守人员闭环管理”的要求担起责任、履好责任，精准、精细抓好落实。（报道2）

（3）12月17日，市委书记兼自贸试验区德宏片区党工委书记毛晓在调研疫情防控和人居环境提升时强调，要时刻绷紧疫情防控这根弦，以对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的态度扎实有效做好各项工作，坚决做好疫情防控动态清零工作。（报道3）

从以上例句中可以看到，“动态清零”在作为一个目标时更多地强调的是为达到目标而需要采取的措施和监督手段，突出了以结果为导向。上例中的“调整”“开展”“加强”“强化”“确保”“履好”“做好”等词都属于及物性较强的物质过程词汇，强调“做”的过程[5]64。从词义上来看，这些词汇强调的是对原有工作的加强、提高和改善，以尽快实现目标。由此可见，在第一阶段，“动态清零”是作为一个目标被呈现出来，强调的是通过加强现有工作的质量以尽快实现目标。

（二）“动态清零”的第二层指向性意义：“动态清零”是总结和反思

“动态清零”在其发展的第二阶段呈现的是指向意义的第二层，即“动态清零”是总结和反思。该指向意义是在第一层指向意义上的进一步发展，相关报道的文本形式是专家访谈，即从专家的角度来总结动态清零的经验，如：

（4）瑞丽当前的疫情防控工作取得了哪些成效?我们是否达到了“动态清零”的目标?瑞丽实现疫情防控“动态清零”所采取的措施有哪些?各个部门是怎样通力合作，迅速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动态清零”是否意味着瑞丽市可以恢复到疫情前的生产生活状态？（报道4）

上例是专家访谈时主持人提出的三个问题。主持人的提问和专家的回答都是围绕着“动态清零”进行，但此时的“动态清零”被表征为对如何在第一阶段达成目标的总结和反思。专家主要围绕前期疫情特点、采取的主要有效措施，以及在实现了一个潜伏期内动态清零后该如何调整防控政策三个方面进行阐述，是一个对前期“动态清零”工作的总结和反思，以及对今后防控的指导。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动态清零”的指向意义发生了改变，从之前的作为目标到第二阶段的作为经验，这种改变不是对前一阶段指向意义的否定和摒弃，而是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和社会情境的变化，新的指向意义被置于更加凸显的位置。

（三）“动态清零”的第三层指向性意义:“动态清零”是经济发展的保障

“动态清零”在其发展的第三阶段呈现的是指向意义的第三层，即 “动态清零”是经济发展的保障，反映的是动态清零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具体体现在表1 中的报道5 至报道9，如：

（5）要全力以赴推动项目落地，抓招商、抓协调、抓服务，深化“放管服”改革。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围绕“动态清零”抓实常态化疫情防控，抓好疫情防控下的民生保障，持续抓好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全力推进乡村振兴等工作。（报道5）

（6）12月22日，州委书记，瑞丽国家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姜山到瑞丽市疫情防控指挥部、瑞丽鹏和、德冠红木、大通公司调研，强调要巩固好疫情全部“动态清零”成效，落实落细常态化疫情防控措施，确保疫情防控安全的前提下，千方百计推动企业复工复产，助推经济全面复苏、加快发展。（报道6）

（7）12月28日，州委书记，瑞丽国家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姜山深入瑞丽市部分边境值守点、社区、隔离点、道路查缉点和跨境电商产业园、畹町口岸芒满通道调研......他要求，要坚持从严从紧原则，全力以赴巩固拓展“动态清零”成果，为德宏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报道9）

从上述报道可知，经济发展在这一阶段被置于相对凸显的位置，即在暂时完成了清零目标后，地方政府开始强调经济发展的必要性，但同时也指出疫情防控不能放松，强调“动态清零”成果是经济发展的保障。因此，应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保持经济平稳运行。在这一阶段的五篇报道中，三篇是关于复工复产，恢复经济发展（报道5、报道6、报道9），两篇是关于疫情防控不能放松（报道7 和报道8）。“保持经济平稳运行”、“加快推进复工复产”、“为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等标题说明在动态清零目标完成之后，地方政府将焦点转向经济的恢复发展，但同时也强调疫情防控不能放松。总之，在这一阶段，动态清零被赋予的内涵不再是目标，也不再是总结和反思，而是经济发展的保障。

（四）“动态清零”的第四层指向意义：“动态清零”是果断、高效和精准扑灭疫情

“动态清零”在其发展的第四阶段呈现的是指向意义的第四层，即“动态清零”是果断、高效和精准扑灭疫情，包括表1 中的报道10 至报道14，如：

（8）会议强调，当前我州疫情防控形势依然严峻复杂......要从快从严从紧做好疫情处置，精准开展流调溯源工作，查清传播链和传播源，有针对性地开展好处置工作。（报道12）

（9）州委书记，瑞丽国家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姜山出席会议并强调，要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疫情防控的重要指示批示精神，坚决落实好省委、省政府的安排部署，不折不扣抓好各项工作落实，果断高效快速扑灭疫情。（报道13）

从以上新闻报道的标题和内容可以看出，“动态清零”的第四层指向意义强调的是果断、高效和精准扑灭疫情。第四层指向意义出现的社会情境是，先前的“动态清零”目标完成后，经济发展被置于相对凸显位置，但一段时间后，疫情再次出现。此时，“动态清零”作为一个目标又成为了当务之急。但和第一阶段的相关报道不同，这一阶段的报道更加具体地陈述了实施“动态清零”的具体方法，即果断、高效和精准，这一方法和策略在第四阶段的报道中被不断强调和重复。“动态清零”在这一阶段虽然也被视为目标，但更被视为一种具体的方法和策略。这说明，随着“动态清零”这一社会实践的发展，当地政府对动态清零这一概念有了新的和更准确的认识把握。

四、“动态清零”指向性意义的发展特点

为了更清楚地观察“动态清零”指向性意义的发展变化，笔者从发展阶段、指向意义、意义构建者、话语目的四个角度对“动态清零”的四层指向意义做了对比（见表2）。发展阶段指“动态清零”这一社会实践的不同发展阶段，指向意义指的是不同发展阶段动态清零凸显的内涵和意义，意义构建者指的是每个层次的指向意义是由哪些话语者的话语所建构的；话语目的指的是构建指向意义的话语的交际目的是什么。通过对比分析，笔者发现，“动态清零”指向意义的发展变化中，呈现如表2特点：

第一，“动态清零”指向性意义的变化源于社会实践本身的发展，呈现出阶段性和递进性。从第一阶段的“实现清零目标”到第四阶段的“果断、高效和精准扑灭疫情”，体现了从注重结果到注重方法的转变。话语是社会实践的反映，随着社会实践和社会情境的变化，话语的内涵和意义也随之变化。在接触到新的社会情境后，符号或者话语可能就会失去它原本在某一概念体系中的模样而变得更符合新的概念体系的需要[4]20。本研究中，一个周期内的“动态清零”所包含的不同阶段被视为不同的社会实践发展阶段，这些不同的社会实践建构了不同的社会情境，孕育了同一话语的不同指向意义。此外，社会实践的发展也推动了概念构造者认知的提升，从而实现对概念更精准的认识。因此，话语指向意义的纵向递进发展是客观实践发展和人的主观认识提高的结果。意义构建者在构建概念之初，应提前意识到实践发展可能会经历的不同阶段，以及在不同阶段中指向意义的变化，从而在宏观上把握对概念的理解，实现更加有效的构建和传播。

第二，“动态清零”指向意义的构建突出了“动态清零”和社会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主要体现在第三阶段的指向意义中。这种关联的本质是“动态清零”这一话语架构被置于“经济发展”这一架构之中。架构建构了我们的观念和概念，决定了我们推理的方式，甚至影响了我们的感知和行动[6]30。将“动态清零”界定为经济发展的保障是一个范畴化的过程。范畴化是通过突显某些特征，淡化其他特征或是隐藏其他特征来标识一种物体或经验类型的自然方法。专注一组特征转移了我们对其他特征的注意[7]148。在第三阶段的指向意义构建中，经济发展被置于凸显位置，“动态清零”架构也被嵌入了经济发展架构，突出了“动态清零”对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同时也表明，经济发展是政府和百姓关心的问题。因此，将“动态清零”框架与人们普遍关心的经济发展框架结合起来，话语才能深入人心。

表2：“动态清零”指向意义变化对比

第三，“动态清零”指向意义的构建由专家话语和地方领导话语共同建构。地方领导的话语目的侧重于行为交换，主要用来发出指令，下达指示；专家的话语目的侧重于知识交换，主要用来普及新冠疫情相关知识。费尔克劳[1]132认为，行为交换和知识交换的结合会使文本显得更有说服力和接受性。也就是说，将活动型交换以知识型交换的方式呈现，同时，将事实型陈述附带一些预测句和评价句，使得表象性知识型交换和深层性活动交换之间建立联系，会使文本具有更强的说服性和可接受性。因此，地方领导在下达指令时，可融入一定的知识和信息，既可以缓和指令性话语的强硬性，也可以起到“软推销”的作用；而专家话语在提供信息和知识的同时，可适当融入预测性和评价性信息，以起到对行为的积极引导。总之，以行为交换为主要目的的地方领导话语和以知识交换为主的专家话语应实现合理的融合和平衡，以起到最佳的说服和传播作用。

五、结语

通过对德宏州权威媒体对当地“动态清零”一个周期内相关新闻报道的文本分析发现，“动态清零”的话语意义由四层指向性意义构成：动态清零是目标；动态清零是总结和反思；动态清零是经济发展的保障；动态清零是果断、高效和精准扑灭疫情。这四层指向意义产生于“动态清零”这一社会实践的不同发展阶段，每一阶段都有不同的指向性意义得到构建和凸显。这种构建和凸显由话语发出者即意义构建者完成，承载着行为交换或知识交换的目的。此外，本研究还从架构的嵌入、不同话语目的的融合等方面探讨了如何更好地实现话语的传播和说服。随着社会情景的不断变化，“动态清零”必然也会呈现出更多的指向性意义，其内涵也会变得愈加丰富，希望后续的研究能够有更多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