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芦

老妈99岁，老爸98岁。人活近百岁，如今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儿，但夫妻双方都活到近百岁，还是不多见的。老爸老妈共度了73个春秋，早过了金婚、钻石婚，我查资料发现，对这么多年的婚姻已经没有约定俗成的称谓了。

老妈和老爸长寿的秘诀，我总结了一条就是“掐架”。他俩掐架毫无征兆，也不需要缘由。或看着电视，或唠着闲嗑儿，两人就争论起来，你说婆理，我说公理，我是你非吵个不休，仔细一听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一些蝇头大小的琐事。

父母是40年前搬到我这里居住的，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老两口爱掐架。他们掐架就像说相声一样，一个逗哏，一个捧哏。当然老妈是主角，她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有些话题没说上三两句，就扯到以往的生活琐事上。老妈说这些时，老爸就眯缝着眼睛，竖着耳朵，微笑着听那些唠叨，看上去还有些开心。不过，老妈说过头了，老爸也会反击。每次老妈见老爸脸色变了，便适可而止，笑着说：“你这个老东西，怎么唠着唠着，还急眼了！”这一轮掐架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两人该说还说，该笑仍笑，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这种“休战”一般过不了半小时，老妈就又开始借着个由头叙说老爸的不是，讲她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的功绩。在老妈扬扬得意地自我褒奖的时候，老爸总是笑眯眯地倾听，轻易不评说，由着老妈山南海北地自吹自擂，只有老妈三绕四拐又扯到老爸身上时，老爸才会反驳。

有时候我问老妈：“你整天唠叨那些陈年旧事，累不累呀！”老妈笑了：“我们老两口吃饱喝足了，干啥呀？无非是找个乐趣，逗逗乐子。”我说：“你没见我爸，有时也会甩小脸子生气！”老妈咯咯笑着：“你还不了解你爸？他这人一辈子没心没肺。他那是唱戏的吹胡子——假横。你一天不和他拌嘴，他心里头都痒痒。”

老两口掐架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做子女的也不好揣摩，但是看上去老两口拌嘴的确像是一服健脑良剂。为此事，我还问过保健专家。专家说，人老了，难免会有一些苦闷和忧郁，如果不及时释放出来，就会像定时炸弹一样埋在心里，一旦触发，就会酿成大问题。这种掐架实际上是一种疏通的渠道，有利于排除心中的不良情緒，使心灵表层的硬垢慢慢软化、脱落，烦闷焦躁也就会随之消失。否则，“心灵结石”积聚太多，心灵就会不堪重负。但这掐架得有一种好的心态，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切不可形成激烈的争吵，不然就适得其反了。

老爸老妈掐架，增进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老爸一辈子爱到处溜达，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喜欢看稀奇事儿。头一年冬天，我大女儿把我老爸接到哈尔滨去看冰灯，老妈因为前几年摔了一跤造成胯部骨折，至今腿脚不利索，所以没有一起去。老爸走了不到一周，老妈就有些心神不定了，对我说：“你爹那个老鬼不在家，少了个拌嘴的，我这心里感到空落落的。憋了一肚子话，不知道该对谁说。”我对老妈说：“你要是想我爸，我就把他接回来。”老妈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净胡扯！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想个啥呀？就是少了个拌嘴的，没着没落的。”

那天我回家取东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赶上老妈在打电话。只听她对着电话说：“你这个老鬼，在外边逛起来咋还没完了！”老妈正说着，见我闯进去，顿时羞得脸像只红苹果，赶忙把电话搁下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感动极了。在我的记忆里，老爸老妈在一起从没说过亲热的话，也没有过恩爱的样子，我总觉得他们之间就没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我想错了。我根本不懂父母之间的爱情。他们有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掐架就是他们表达爱的一种方式。有话就说，有气就吐，才使他们心里舒畅，一直保持着开心快乐的心情。

掐架是老两口沟通感情的渠道，为他们铺设起爱的桥梁，成为他们独有的长寿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