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缘（华北理工大学）

一、原始艺术的特点及影响

原始艺术普遍具有淳朴、直白等特点，显示出蓬勃的生机和旺盛的生命力，并具有装饰和记录功能，其中绘画作品以简约的线条和自然天成且对比鲜明的色彩为主，不拘泥于构图的均衡和立体感；雕像作品刻画生动且富有想象力，以最朴实纯粹的艺术语言展现着艺术最深层的本质，自然流露出艺术最本质的内涵即感性的沉淀。西方现代艺术恰如原始艺术的复兴，是对原始艺术进行提纯和升华后的艺术趋势和历史必然。20世纪前后，西方艺术开始把展现自然形态的再现型艺术转变为表现艺术创作主体主观观念的表现型艺术。原始艺术的回流是社会外部挤压与艺术家自身突破性尝试合力的结果，也是艺术自身发展规律孕育的结果。纵观西方艺术发展历程，从表现到再现再到表现，从史前艺术到文艺复兴再到现代艺术，这个过程符合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规律，现代艺术中的原始艺术回流证明了艺术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

二、西方现代艺术家对原始艺术的借鉴与创新

艺术是创造人的梦想中的对于未知和人的身体感知需要无限扩展性的虚拟深造的对象，艺术是以情感为内核的感性形式，它是创作理念与情感投注的混融。王国维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同样的，一切画语皆情语。也正如苏珊·朗格所说，艺术家所要表现的是他所了解的人类的情感，而原始艺术的回流和对原始艺术的重新审视，有利于在艺术和美学中融入非理性的思考，将所要表现的情感发挥到极致，达到感性与理性的和谐共生。原始艺术中的形式符号、内容结构及其中所蕴含的原始观念和潜意识表达，是我们解读原始人情感信息和研究现代艺术中原始艺术回流的重要参考资料。原始艺术中较具有影响力的艺术种类是原始岩画、非洲木雕等艺术形式。这种艺术风格和其中蕴含的追求绝对自由的创作动机深深吸引了一批西方艺术家为之着迷，促使了他们追求造型上纯粹的结构、夸张的色彩语言和强烈的形式魅力。

（一）原始艺术在西方现代绘画中的体现

黑格尔认为意识理念和形式相符合的艺术才是最高理念的艺术，现代艺术中原始艺术的回流印证了这一观点。原始艺术中那些“有意义的形式”促使艺术家们在创作时对作品的精神层面进行纵向的探索，同时也对造型形式语言进行了提炼和升华。如“现代艺术之父”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1839 年1 月19 日—1906 年10 月22 日），他借助几何形态打破和重构结构，从多视点、多角度去观察客观物象，创作时将直观感受和传达内心信念凌驾于客观物象之上，创作出独特的艺术作品；另一位后印象主义艺术家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他的作品中有着原始艺术的烙印，例如古埃及壁画、非洲木雕、波斯壁毯和东方艺术等装饰风格，他追求简化的形式和富有装饰效果的色彩，画面中呈现出原始意味，如《布道后的幻想》预示着高更开始倾向于从原始艺术精神中吸取灵感，而后我们能从他的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中感受到异国情调和风土人情，整张画面展现了生命的轮回、时间的流逝和艺术家的觉悟。不仅绘画，他的雕塑作品中同样也充满了原始意味，这体现了他在不同媒介上的创作技法是相辅相成、互相延伸的。

德国表现派画家中有一位艺术家擅长将动物与自然环境、形式与色彩结合起来，且在艺术创作中追求感悟和理解，他就是“蓝骑士”派创始人弗朗兹·马尔克（Franz Marc，1880—1916 ），他注重从异域雕刻、儿童素描和乡土民间艺术中汲取艺术灵感，他不仅擅于提炼色彩的象征意义，还热衷于追求色彩的形状和块面挤压碰撞出的抽象的艺术张力，通过点彩或分区技术来展现原始的神秘意味。他认为艺术应当深入内部，并力求揭示隐藏在纷扰的大千世界中的客观真理和实质，他认为动物的生命中蕴藏着最真挚最本质的东西，于是创作了大量动物与自然和谐共生题材的艺术作品，并蕴含着潜在的抽象模式和自然规律，如《蓝马》中就反映出他擅于协调画面中主题的精神与画面中的形式、节奏、动作和色彩之间的平衡。

著名的现代艺术创始人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 年10 月25日—1973 年4 月8 日），他的艺术作品中不仅可以看到非洲雕刻艺术、古埃及艺术和伊比利亚艺术的影子，还能看出他深受塞尚艺术思想和观察方式的影响，他的作品清晰地展现出艺术发展在纵向上的传承脉络。如代表着他艺术之路的转折点，同样也象征着西方现代艺术史上一次革命性突破的《亚威农少女》，这幅作品与古埃及“正面律”在精神性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中毕加索运用大量不合常规的几何形式，画面呈现出线条切割重组的平面化、空间感以及特有的三维立体效果，标志着立体主义初露锋芒。

艺术作品更接近原始壁画和雕塑的艺术家是“原生艺术”的提出者杜布菲（Jean Dubuffet，1901—1985），他一般使用接近自然的艺术创作手法和工具，并对原始艺术中的线条勾勒和抽象的点线面进行借鉴和吸收，从而展现艺术家的主观情感、认识和价值取向。这体现了原生艺术对原始艺术的借鉴不只停留在表面，而是吸收了原始艺术的精华进行再创造。在原始艺术的形象思维方式中，既有以己度物的隐喻，又有想象性的类概念，这种想象性的类概念正是抽象思维的萌芽。然而现代艺术在某些方面升华了原始艺术，现代艺术更加具有形式美感和思想深度，其抽象冲动更具精神内涵，同时又具备原始的自发性、概括性和优雅感。原始艺术的造型语言中具有独特的韵味和节奏，体现在形式、空间方位和颜色对比上。艺术家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和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1904 年4 月24 日—1997 年3 月19 日）的艺术思维都深受原始艺术魅力的感染。马蒂斯深受非洲、墨西哥玛雅人以及大洋洲原始部落雕塑、埃及雕塑以及中世纪特别是早期罗马式雕塑的影响，他的作品以单纯的几何造型和线条的运用来表现出复杂的客观结构，充分展现内心的和谐表达，他画面中的稚拙纯粹的孩童状态是原始艺术的重要体现。并且，艺术家擅长主观提取客观色彩，赋予色彩一种特殊的情感张力和艺术张力。康定斯基认为，一般说来，色彩直接地影响着精神。色彩就像琴键，心灵仿佛钢琴，艺术家就是弹琴的手，它有目的地弹奏各个琴键来使人的精神产生各种波澜和反响。如此，这种特殊的色彩张力和创作方式有效地缩小艺术家与接受者之间的距离，更利于接收者充分发挥联想与想象，与艺术家隔空对话对话，敞开心扉，产生共鸣。如他的代表作《舞蹈》让人联想起原始岩画中部落人民围猎野兽的场景，人物动态好似非洲原始部落族类的舞动，举手投足间带有原始的律动美，酣畅淋漓地挥洒着生命的热情，整幅画面风格趋向装饰化和平面化。画面中弥漫着远古洪荒时代特有的质朴，展现着独特的艺术情趣。德·库宁笔下的《女人》系列作品是艺术家结合了传统图像中的维纳斯及生活中目所能及的女人形象所创作的，他力图打破秩序感，追求整体性，并解放自己的灵魂，这种他自称为“心理动力绘画法”所创作出的艺术作品反映了对艺术创作的深刻思考。原始艺术中朴素自然且精神自由的创作倾向也是现代艺术家所追求和向往的，他们的创作理念中充满了原始艺术气息，如原始主义的代表人物亨利·朱利安·费利克斯·卢梭（Henri Julien Félix Rousseau，1844 年5 月21 日—1910 年9 月2 日）和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胡安·米罗（Joan Miró，1893 年4 月20 日—1983 年12月25 日）。卢梭充分地发挥着他自学艺术的天然优势，擅于将无限的遐想与渴望融入画布，绘画语言中流淌着诗意与神秘意味，如《睡着的吉普赛人》。他的创作中没有杂念，没有包装，没有跟风，没有效仿，没有约束，始终遵从内心对原始、神秘、恬静的向往，将艺术从物质世界引向了精神领域。米罗的原始主义艺术是对自然状态的怀旧。他期盼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遵从本能和原始感官机能，遵循潜意识和感悟力，注重绘画选题上的自然性与生活性。他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不规则图形的符号语言，具有东方艺术的原始性，部分作品呈现出水墨肌理效果，他的作品崇尚自然、意在笔先，画面中那些灵动的线条像中国写意画或书法的运笔，墨色和符号的结合富有韵律感，神秘且生动，且那些线条具有表情达意的作用。另外，他也擅于从家乡即加泰隆尼亚的自然风光和民间艺术里的原始题材中汲取灵感；还有部分灵感来源于中世纪时期的西班牙挂毯，他运用平面化、设计化的手法来呈现画面，用色彩元素中冷暖色调的变换来表达喜悲。不仅如此，他的作品经常采用综合材料进行创作，例如用绳子、报纸等做成的组合拼贴。在他的作品中，人们能感受到艺术家并非对原始艺术盲目服从，而是对感受到的东西做出真实反应（见图1）。在形式上，原始艺术为米罗提供了新的色彩和物象形态；在精神上，原始艺术为米罗在创作中捕捉生命的本质提供了心灵启迪，为他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使其创作作品流露出丰富的原始情感，最终形成极具原始主义色彩和原始气韵的艺术风格。

图1 《加泰隆尼亚景观》米罗（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二）原始艺术在西方现代雕塑中的体现

艺术家摒弃浮华世界的纷扰，以独特的观察角度来体悟客观世界，剖析生命的价值和本质，以视觉隐喻的方式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呈现在艺术作品之中，反映出对自我主体的反思和对艺术本初的向往。现代艺术中原始艺术的回流不仅在绘画方面有所体现，众多艺术家也将原始观念融入雕塑艺术。受到原始艺术影响的雕塑家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âncuși，1876 年2 月19 日—1957 年3 月16 日）、亨利·斯宾赛·摩尔（Henry Spencer Moore，1898 年7 月30 日—1986 年8 月31 日）和杜布菲。亨利·摩尔擅长模仿尼日利亚木雕，他认为原始艺术就是一块净土，这里没有利益驱使，没有功利追逐和压榨，只有人类最原始的生机和生命力，代表着最纯粹的本真世界，有一种“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康斯坦丁·布朗库西则是汲取非洲雕塑之精华，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吻》具有简略厚实的设计风格，整个雕塑既蕴藏着非洲原始艺术的灵魂和精髓，又满含着人类最真挚的感情。杜布菲的代表作品《四棵树》中的象征性和抽象性是对生命形式的提炼与升华（见图2），他借助非理性因素，将内在观念转化为雕塑的外在形式，以艺术载体承载着生命的依托，其作品充满原创性、野性和设计感。现代艺术中沿袭了原始艺术中最本质的精神和最原始的内核，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充分的艺术表现，借助自然之物象来抒发艺术家的情感思绪，展现了现代主义的本质特征和属性即个性、创造和革新。当我们欣赏艺术作品时就会调动起主观积极性，参与到召唤结构当中，通过想象以再创造的方式接受，进而解读艺术作品中的视觉隐喻，而感情和想象也正是形成审美意识的重要心理因素。

图2 《四棵树》让·杜布菲（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三、原始艺术的研究价值

（一）原始艺术的内在价值及现实意义

原始人对客观事物及内在观念进行加工提炼，展现出艺术的原始内核，创作出具有象征意义的“物象”。原始艺术的来源、外在形式、内在观念以及原始情感为现代艺术带来启示，促使现代艺术家发挥极强的艺术洞察力，关注情感，返回原始，创作出具有强烈视觉冲击、极具融合性和创造性并充满梦幻和原始趣味的艺术作品，如克利进行艺术创作时要将自己置身于一种原始状态下。更如马蒂斯所言，现代艺术家已经回溯到构成人类语言的基本法则上了。

原始艺术中的抽象元素是对生命形式的提炼，其内在价值促使更多的艺术家、艺术史学家、美学家、哲学家、文艺理论家们去挖掘研究和探索艺术的起源，从而产生了有关艺术起源的各种学说，如表现说、模仿说等，在学术价值上，原始艺术有利于各项艺术研究的开展；在情感导向上，原始艺术有利于人们返璞归真，追求艺术创作的精神根基，寻求心灵的港湾，产生心灵上的共鸣。

（二）原始艺术对当代艺术创作的影响和启迪

我们应理性正视艺术回归，理性面对艺术回流的现象，合理运用原始艺术的精神安抚作用，丰富自己的艺术形式。我们的艺术创作不应为了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应摒弃浮华世界的诱惑和纷扰，抓住艺术最本质的精神和最原始的内核，结合时代特征与自身艺术观念进行创新与突破，不断探索研究，赋予作品新的精神面貌与时代特征。只有灵魂与精神存在，艺术才不会只剩下形同虚设的空壳。我们要在立足民族现实的基础上，充分调动积极性去体验和感悟世界，去探索更为符合社会价值观，并传递积极正能量的艺术精神载体。正如尼采所说，艺术能起到双重作用，它既将人们的消极意识和状态引向积极乐观，又将人的生命欲望引入审美的轨道，这是尼采对艺术的肯定，也是艺术的真正价值所在。我们应遵循艺术本我的精神根基，具备探索艺术新形势的创作勇气，主观能动地创作出具有真实之美，自主之情，时代之魂的艺术作品，走出一条具有自主精神、民族特色、时代烙印的艺术之路。

四、结语

原始艺术与西方现代艺术具有同构性和概括性等特点，在造型方面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原始艺术回流的浪潮是“寓繁于简，化万象而归真”的艺术发展表征，是脱离低级趣味的生命写照。原始艺术的回归符合了西方艺术的发展规律，包括创作特点、艺术魅力、内在价值以及西方现代艺术的艺术同构性在内的回归艺术本质的基础。原始艺术与现代艺术从构图、色彩、艺术理念与创作手法等方面都具有相同或相似的系统结构或精神意念，在本真认知、平面空间、抽象冲动和象征意义上都具有同构性。同时，现代艺术中的原始艺术回流也具有当代艺术家和学者们讨论和研究的艺术价值。古往今来，丰富的艺术形式和研究成果启迪我们的思想，开拓我们的视野，在这个艺术气息和学术氛围浓厚的今天，我们更应尽自己所能为人类的艺术事业添砖加瓦，作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