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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如蝶

2022-02-24董立勃

绿洲 2022年4期
关键词:麦香阿兰莲子

◎董立勃

下野地办了一个夜校,让想多识字的人去上。开大会时,刘子川营长说:以后不打仗了,要建设社会主义,没有文化可不行。

一群男女,大的不过三十多,小的还不到二十。一辈子才刚开始,都想着为国家多出力,自己能过上好日子。干完了活,吃过了饭,不用干部喊,自己就走出房门,走到一间有桌子、凳子的大土房子里,坐下来上课。

来上课的男男女女,有上百个。麦香是其中的一个。别人来了,会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麦香来了,总是坐头一排。她对白草说:坐第一排,老师讲课听得清,黑板上的字也看得清。白草和麦香是一个村子的,一块参军到了天山脚下。两个人住一间地窝子,睡觉时,经常会钻到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

来上课的文化教员,是负责农场宣传的干事,名字叫李庆。

上了几堂课后,麦香问白草,不知道李庆有对象没有。白草看看麦香,问麦香是不是看上他了。麦香说什么看上了,就是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下野地不多。白草说:这还用你说,要不,那么多人,咋会让他当文化教员。

都是一个农场的,要知道谁有没有对象,很容易。白草是女兵排长,和营里的干部熟,一问就知道李庆有没有对象。问清楚了,白草告诉麦香,李庆没有对象,还是个光棍汉。麦香说:真没有想到,他这么有文化的人,还会没有对象。白草说:识字的人,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追女人,没有对象不奇怪。麦香说:他的胆子是有些小,那天下了课,我问他有一个字怎么读,离得近,和他说话时,他的脸都红了。白草说:你要是觉得他不错,我去给你牵个线。麦香说:这倒不用,我要是真看上谁了,会自己去说。白草说: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不要让别人把他抢走了。

下野地的夜校,不能天天办。到了农忙时节,会停下来。这天上完课,李庆说:要收麦子了,明天不上课了。大家不要把学会的字忘了,没事时,多看看书,看看报,给家里写信,不要找别人写,要自己写。李庆说完,大家站起来,往门外走,不一会儿,大房子就空了。看到麦香站在那里还没有走,李庆问麦香还有什么事。麦香说: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夜校啥时候再开课。李庆说:这个事,得听领导的,我说了不算。麦香说:这一个月,学会不少字,可觉得还不够用,前几天,给家里写信,想好的话,还是写不出来。李庆说:要是有啥字不会写了,可以来找我,我教给你。麦香说:我怕耽误你的事。李庆说:我一个单身汉,收了工,就没有事了。我是文教,一个人住一间房子,你来找我,很方便的。麦香说:你要是不嫌我麻烦,我抽空去找你。

下野地有好几千人,大大小小的房子,有好几百间。李庆住哪一间房子,麦香不知道。李庆锁了夜校的门,对麦香说:想不想去认一下我的门。麦香问:远不远?李庆说:不远,二十分钟就走到了。麦香说:那行,我跟你去认个门。

出了门,往李庆住处走。天是黑的,可有月亮。刚出屋子,看路有些模糊,走一会儿,适应了,看路就能看清了。走在路上,两个人说着话。李庆说得多,麦香说得少。不是麦香不想多说,是李庆抢着说。好多话,麦香还没有来得及说,李庆就说出来了。说着话走路,时间过得快,好像刚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李庆房子门口。李庆说:要不,去房子里坐一会儿。麦香想了想,今天太晚了,还是下一次吧。李庆说:知道门了,你随时可以来。麦香说:就怕来多了,会让你烦。李庆说:你这样的姑娘来,我怎么会烦呢。

站在门口,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麦香说:我得回去了,回去晚了,白草不愿意。李庆说:睡觉的事她也管。麦香说:我俩从小就好,我的啥事,她都管。不早了,你上课也累了,快进屋休息吧。

看麦香转身离开。李庆说:我送你到宿舍。麦香说:不用,我认识路。李庆说:这么黑的天,万一遇上了啥危险,可怎么好?麦香说:看你说的,新社会了,天下太平了,能有啥危险。李庆说:你可不能这么想,啥时候都会有坏人。咱们农场有一个劳改队,里边就关了不少坏人,前不久,就有一个跑了出来,还把一个妇女给强奸了。人有时候是管不住自己的,说不上什么时候一冲动,就会把坏事干下了。李庆这一说,麦香不好拒绝了,说这让你太辛苦了。李庆说:辛苦啥呀,能和你多说说话,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麦香让李庆把她送到地窝子门口,没有马上进屋子。她站在门口,看着李庆离开,直到他看不见了,消失在了夜色里,才转过身,走进地窝子里。

地窝子里,住着十几个姐妹,别的人都睡了,只有白草还没有睡。麦香问:你咋还没有睡?白草说:你再不回来,我就出门找你了。麦香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能丢了不成。白草说:老实说,干什么去了?别人如果问,麦香不一定会说,可白草问,麦香不能不说。

听麦香说完了,白草说:行啊,没有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在村子里,你咋老被人欺负?老得让我护着你。麦香说:在村子,我就是个女娃子,别的啥都不是了,现在我不一样了,我是一个女兵,是国家的人,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白草说:我和刘营长的婚事定下来了,你也快定下来吧,到时候咱们一块举行婚礼。麦香说:还不知人家李庆能不能看上我呢。白草说:行了吧,我敢说,你要是愿意嫁给他,还不把他高兴死。麦香说:我可没有那么好,不像你,样样都行。白草说:你的好,你自己不知道。我要是男人,除了你谁也不娶。

白草和麦香躺在一个被窝里说着悄悄话,不知说了多久,两个人才睡着了。

三天后,麦香走进了李庆住的地窝子里。白天都要下地干活,只有收了工吃过晚饭以后,大家才会有空闲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麦香进去时,李庆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看麦香进来了,赶紧放下笔,让麦香坐。还泡了一杯茶,让麦香喝。

麦香边喝茶,边问李庆在写什么。李庆说:给报社写稿子。麦香说:收工了,也不歇着。李庆说:我这个工作,和别的工作不一样,经常得晚上干,要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住一间房子。麦香说:我来了,会影响你工作吧。李庆说:不影响。我已经写好了,要不,你看看,我写得行不行。麦香说:我可没有这个水平。李庆说:我读一遍,你听听行不行。

说完,李庆读了起来。读完了,问麦香行不行。麦香说:行不行,我可说不准,可听着很有意思。李庆说:稿子写完了,还要刘营长看,他说行,才能往报社寄。麦香说:刘营长和白草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李庆说:和你说了那么多话,还没有问过你呢,你是不是也和谁定下了婚事。麦香说:你真傻,我要是和谁定下了婚事,还能到你这儿来串门。李庆说:这么说,你也和我一样,从来没有谈过对象。麦香说:我想谈,可没有人和我谈。李庆说:这话我可不信,不是没有人和你谈,是你不想和别人谈。麦香说:不过,我最近想谈了。李庆说:这么说,你心里有人了。麦香说:是的,是有人了。李庆说:他是谁?麦香说:就是你。

李庆识字多,干活不行。农场的人,干的是体力活,身强力壮,更能让人高看。女人找对象,也会看重这一点。这让李庆不免有些自卑,看着麦香好,也没有敢直说。比起自卑来,他更要面子。怕说出来了,被麦香拒绝,伤了自尊。多了一个心眼,故意绕着弯,去试探麦香。这一试探,试探了出来。原来麦香学文化这么主动,是看上他了。

下野地男多女少,能被一个女人主动看上,很不容易。并且这个女人,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李庆没有谈过对象,可读过不少书,明白如何让一个女子高兴。麦香这张白纸,摊开了,让李庆写字。李庆写出的字,让麦香读了以后,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当然,李庆对这张白纸,还是很爱惜的,不会在上面胡写。好多次,连麦香都有点把持不住了,想着反正早晚都会给他,他这会儿真的想要,不如就给了他,让他称了心。只是每每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李庆都会正经起来。说咱们队伍有纪律,有些错误不能犯。麦香知道他说的错误是啥。这样的错误,没有几个男人能真正有了机会不会犯的。可李庆偏偏做到了,这越发让麦香觉得李庆很了不起,心里边对他的喜欢,不由得又多了一些。

和李庆的事,给白草说了。白草为她高兴,转过头,又对刘子川说了。刘子川听了以后,说连李庆都有对象了,石开还没有,这不太好。石开不但立过战功,是个英雄,还救过刘子川的命。别的男人的婚事,刘子川可以不管,石开的婚事,刘子川会亲自过问。白草是营里的女干部,还是她的未婚妻,他一直对白草说,给石开找对象的事,你得操心,这是政治任务,完不成可不行。英雄找对象,按说不该难。只是石开这个英雄,长得太难看。打仗时,挨过土匪一刀,一道疤把脸给弄得变了形状。自接受了这个任务后,白草至少给十个姑娘提到过石开。只是不管她怎么说,别人都会摇头摆手,说嫁给石开这样的男人,睡觉都会做噩梦。为了让姑娘们改变对石开的印象,她亲自把石开请来,让石开给女兵们讲了自己的故事。石开不愿意讲,但刘子川让他讲,他不能不讲。在下野地,刘子川的话就是命令,谁都要无条件服从。

屯垦戍边,开荒种地很重要。一样重要的,还有个人的爱情婚姻。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生产建设同样受影响。所以,不管是谁的婚事,大家都会很关心。生活在一个集体里,一块地里干活,一个食堂里吃饭,相互之间没有秘密。麦香和李庆好了不到十天,全下野地的人都知道了。男人们只要见了李庆,都会拿这个事开他的玩笑。说李庆太有福气,太有本事了,居然能把麦香这样的女子弄到手。听得出来,大家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不过,这不会让李庆不高兴,相反,他会更得意。能被一个女人看上,只能说明这个男人有本事。

割完了麦子,又拾完了棉花,下野地进入了冬天。这个地方雨水少,但会下很大的雪。不知谁说的,用雪水洗头发,头发可以变黑变亮。女兵们拿着盆子,把落下的雪,装到盆子里,再放到炉子上,烧化烧热后,用来洗头发。看到莲子用雪水洗头发,白草走过去,帮着她洗头。白草说:我这有一块香皂,可以把头发洗得更干净。莲子说:香皂可贵了,你就自己用吧。白草说:用香皂洗,头发会有香味。白草说着,用香皂揉搓莲子的头发。白草问:莲子,上次给你说的石开?你说想想,现在想得怎么样了。莲子说:我当时觉得他脸上的那道疤太吓人了。白草说:听了他说了自己的事后,还觉得他那道疤吓人吗?莲子说:你还别说,听他讲了他的故事后,再看到他那道疤,变得顺眼多了。白草说:那现在让你和石开好,你愿意不?莲子说:这让我多不好意思,人家是战斗英雄,还不知能不能看上我呢。白草说:这你不用担心,你只要给姐个准话,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莲子说:那我听你的。白草高兴地拍了一下莲子的肩膀说:你就等着姐的好消息吧。

白草把莲子愿意和石开好的消息告诉了麦香。麦香说:这真是个好消息。石开从此可以有个女人陪伴了,你也终于完成了刘营长交给你的任务。白草说:听到莲子说愿意,我当时激动得差一点儿跳起来。你不知道,我要是不把这个任务完成了,老刘就不会给我好脸色看。麦香说:这也怪不得你,石开找对象确实有些困难,你还记得吧,那年在胡杨林,我们头一次看到他,全把他当成了土匪,个个吓得四处乱跑。

莲子同意了和石开谈对象,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第三天,白草就带着莲子上了山。

白草骑在马上,让莲子坐在身后。白草说:莲子,你还没有去过边界线吧。莲子说:没有。白草说:咱们营地离边界线其实挺近的,骑马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莲子说:光是听说,早就想去看看,就是没有机会。白草说:边界线可重要了。咱们把营地建在这里,就是为了守卫这条边界线。你和石开好了以后,就可以经常来边界线了。莲子说:石开真的能看上我吗?白草说:这你放心好了,你这么好的姑娘,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上你呢。

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白草带着莲子来到了山林间的一间木屋前。白草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白草和莲子下了马,推开门,看到里边没有人。白草说:他肯定放牧去了,我去找他。你把炉子点着,烧点开水。再看看有什么活,顺便干了,男人住的房子,没有女人收拾,就是乱。

白草走出门,去找石开。没有走多远,就看到石开正赶着羊群走在国界线上。白草喊了他一声。石开回头看到白草。石开走到她跟前。石开说:大冬天的,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白草说:山上的冬天也很好看呀。石开说,你不会是为了看风景才来的吧。白草说:当然不是。我这个时候来,是因为有一个姑娘想见你。石开说: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白草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自从听了你的英雄故事的报告后,很多女兵都被你的故事打动了。一个叫莲子的姑娘给我说了,她愿意和你好。石开说:你说的是真的?不会又是刘营长命令强迫的吧。白草说:我保证这个事刘营长一点儿也没有掺和。你要是不信,你就亲自去问莲子姑娘。石开说:姑娘在哪儿?白草说:就在你屋子里呢,等着你回去见她呢。石开说:这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白草说:别这呀那呀的了,你先回木屋,和莲子姑娘好好聊聊。我去打一只野鸡和野兔,咱们中午一块做饭吃。石开说:打野味,还是我去吧。白草说:要说枪法,你可不一定比我强。快去吧,不要让人家一个人在屋子里傻等了。白草的爷爷是猎人,白草跟着他长大,早早就学会了打枪。打野鸡野兔子,可以说是一枪一个准。也是狩猎的经历,让她和别的姑娘有了不同的性格。与一群山东女兵来到下野地后,很快就以泼辣能干,得到了刘子川的赏识,让她当了女兵排的排长。

莲子正在木屋里收拾着,石开走了进来。莲子说:我叫莲子。石开说:白草给我说了。莲子说:我烧好了茶,你喝茶吧。石开说:你们来了,该我招待你们的,却让你忙了起来。莲子说:这点活,不算什么。石开说:白草给我说,你愿意和我好,是真的吗?莲子说:不愿意,我就不来了。石开说:没有人逼你吧?莲子说:现在是新社会,这种事谁逼得了。石开说:你不嫌我长得难看?莲子说: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真觉得你难看。其实之前白草姐给我说起过你,我就没有愿意。可那天听了你的报告,再看你,觉得挺顺眼的。石开说:你要是真愿意,我就不说什么了。莲子说:那你对我是不是……石开说:我对你一点意见都没有。你这么好的姑娘能看上我,愿意嫁给我,是我八辈子烧的高香,我太有福气了。莲子说:人家可没有你说得那么好。石开说:不,现在我眼里,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门外,白草扛着枪,提了一只野鸡,走到木屋门口。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白草一脸欢喜。

冬天的地窝子里,炉子里的火不能停。每过几天,女兵们就会去戈壁滩上打一次柴火。看到门口的干柴马上就烧完了,白草说:姐妹们,明天我们打柴火。早上去食堂打饭,多买两个馒头一份咸菜带上,中午回不来,要在野外吃饭。

第二天早上,女兵们排队打饭。白草走到窗口,对炊事班长说:老侯,我们中午不回来吃饭,多给大家一份咸菜和两个馒头。侯班长说:没有问题。轮到阿兰了,炊事班长说:等一会儿,你过来一下,我有事给你说。阿兰说:有什么事,等我拉完柴火回来再说吧。老侯说:让你来,你就来,不要啰嗦。

女兵们在白草的带领下,拉着爬犁子走出营地。经过食堂时,阿兰看到老侯站在门口,知道他在等她,就走了过去。阿兰说:什么事呀,非要现在说。侯班长说: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给你煮了三个鸡蛋,想让你带上。阿兰说:这多不好,别的人都没有,你就给我一个人。侯班长说:谁让你是我的未婚妻呢,这是你应该有的待遇。阿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快快接过侯班长递过来的鸡蛋,装进了口袋。阿兰说: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要不,我就追不上她们了。侯班长说:没事了,晚上回来到我房子来,我给你弄点好吃的。阿兰说:我才不去呢。嘴里说不去,可心里边还是想去。去过了两次。每一次不光有好吃的,侯班长还会做别的事。全是让阿兰又怕又羞,可又让阿兰喜欢的事。阿兰往前走,侯班长站在她身后目送,眼睛里闪动着光亮。

打柴火的地方,在胡杨河谷的对岸。那里有一片原始的红柳林,大得看不到边。半途中遇到一个大下坡。女兵们全坐在爬犁子上往下滑。滑行时,风扯动着头发,整个人像飞起来一样,个个兴奋地发出尖叫声。阿兰和麦香的爬犁子翻了,人在雪坡上打滚。雪很厚,像被褥一样,就算是摔倒了,也不会疼,更不会受伤。有的人干脆在雪坡上打起了滚,边滚边笑,全乐得像个孩子似的。

进入到红柳林里,白草让大家每个人找一棵红柳挖。红柳不是树,只是一种灌木。长不高,枝干不粗也不高。但它的根系发达,会在沙土里盘根错节,扎进很深的土层子里,形成一个很大的土丘。所以,来打柴火,不是砍红柳枝,是来挖红柳根。打柴火的工具不是砍刀,而是镢头。一棵红柳挖出来的根,往往一个爬犁子装不下。

挖红柳根,是个力气活。干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冒出汗来。出了汗,就脱掉棉衣继续挖。白草和麦香还有阿兰三个人离得近,可以边挖红柳根边说话。麦香问:阿兰,刚才,老侯找你干吗呢,有什么事,非要这会儿说,是不是舍不得你来打柴火呀。阿兰说:能有什么事呀,他就是看我打柴火辛苦,给我煮了三个鸡蛋,非要给我。白草说:老侯可真会心疼人。阿兰说:三个鸡蛋正好咱们一人一个。麦香说:老侯是给你的,我们怎么好意思吃。阿兰说:别这么说,咱们仨儿是好姐妹,有好吃的,我不能自己吃,咱们得一块儿吃。你们要是不吃,就是没把我当好姐妹。白草说:好好好,我们吃。你只要舍得,我们就吃。麦香说:是啊,我们又不傻,有好吃的还不吃。阿兰拿出鸡蛋,先剥了一个鸡蛋给了白草,又剥了一个鸡蛋给了麦香。阿兰说:你们现在就吃。白草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呢。阿兰说:等会儿一块吃饭,人太多,就不好往外拿了。现在吃也一样,吃了以后干活,会更有力气。

干到了中午,每个女兵的爬犁子上都装满了柴火。白草在地上点起了一堆火,大家围在一起烤着火,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白草说:大家吃好了,就往回走。来的时候,是空爬犁子,回去的时候,拉了一爬犁子柴火,就没法走得快了,中间还要翻一个大坡,估计抓紧时间走,也差不多得天黑了。

白草正说着话,天空忽然变了脸,先是太阳一下子不见了影子,紧接着就涌来了一团团黑色的云块。还没有等大家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大风卷着雪花就吹了过来。雪花在风中变得坚硬,打在脸上不但会疼,还会睁不开眼。白草喊了一声回营地。大家马上拉起爬犁子往回跑。只是暴风雪实在是太凶猛了,她们拉着爬犁子跑了几步,就跑不动了。风雪弥漫如厚厚的墙,大家被隔开,相互之间谁都看不见了谁。白草在风雪中大喊,快扔掉爬犁子往回跑。白草想把大家集合起来一块跑,但暴风雪中,她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她喊麦香,喊阿兰,都没有听到回应。看来这个时候,谁都顾不上谁了,只能先各自逃回营地了。

暴风雪中,白草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走了不几步,又摔倒了。不知摔倒了多少回,才回到了营地。

推开了地窝子的门,看见地窝子里已经有三四个女兵了,她们衣衫凌乱,一副刚被暴风雪蹂躏过的狼狈样子。随后,不断有别的女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进来一个,白草记下一个人的名字。记到了最后,还剩三个人没有回来。她们就是麦香、阿兰和莲子。

看白草着急,有女兵说:再等一会儿,没准她们就回来了。半个小时过去,还是不见她们的影子。白草急得在地窝子里转圈。又是半个小时过去,还不见她们回来。白草说:不行,我得出去找她们。白草往门口走,一个女兵拉住了她:这个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能找到她们,她们可能是被风雪吹得迷了路,你到哪找去?这话听起来没有错,可白草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不顾别的女兵阻拦,冲了出去。

冲到了地窝子外边的暴风雪中,白草大声喊着:麦香、阿兰,莲子。只是她的喊声瞬间被风雪吞没,并不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白草知道这会儿要寻找麦香、阿兰和莲子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这会儿,她更应该马上去做的是向刘子川报告情况。

白草推开营部的门,看到刘子川和周副场长还有李庆正在商量着什么事,白草说:刘营长,出事了,我们去打柴火,突然遇到了暴风雪。大家走散了,现在除了麦香、阿兰、莲子,别的人都回到了房子里。真是把我都快要急死了。李庆说:什么,麦香没回来?刘子川说:这是突发状况,谁都没有想到。她们没有及时赶回来,各种情况都有可能,立刻组织人去找她们。白草说:我去把别的女兵也喊上。刘子川说:她们刚从暴风雪里跑出来,受到惊吓,体力消耗很大,还是让她们休息吧。你也一样是这种情况,也回去休息吧。白草说:我怎么可能去休息。我熟悉情况,我不去,你们怎么知道去什么地方找她们。刘子川说:说得也对,行,你跟着我。刘子川说着,找出手电筒拿到手中,往门外走。刘子川说:老周,你马上组织各连队的同志们,尽快出发。李庆,你守在营部,万一团部有什么紧急指示,没人接电话可不行。李庆说:麦香找不到了,我怎么可能在营部待得住呢。刘子川说:那就找个人替你值班。

天色昏暗,风还在吹,雪还在下,但已经小了一些。搜寻的人打开了手中的电筒,到处闪动着手电筒的光点。没有手电筒的人,点着了火把。

刘子川一边是白草,一边是李庆。白草不停地喊着三个女兵的名字。刘子川问:你确定你们就是从这个方向跑回来的。白草说:没有错。几次打柴火,我们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大家对这条路已经熟悉了。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迷路的。刘子川说:是的,正常情况下,不会迷失方向。但暴风雪不是正常情况。这不是部队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祁连山,在河西走廊,都因为被暴风雪袭击,让部队出现了伤亡。来到下野地以后,还是头一次遇到暴风雪。白草说:偏偏就让我们赶上了。李庆说:麦香她们可没有对付暴风雪的经验,但愿老天不要和她们过不去。刘子川说:任何时候,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结果。

侯班长正在炒菜,边挥动炒勺,边想着晚上见到阿兰后的好光景。一个战士急匆匆跑进来:侯班长,出事了。侯班长问:出什么事了?战士说:有三个女兵在暴风雪中找不见了。侯班长说:那就快去找呀,给我说有什么用。战士说:三个女兵中,有一个是阿兰。侯班长说:什么,阿兰?阿兰找不见了?侯班长扔掉锅铲子,转过身抓起挂在墙上的棉衣,跑出门。

茫茫雪野上,火光灯光点点闪闪,喊声不断。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白草说:刘营长,怎么还没有看到她们的影子?刘子川说:如果能很快找到她们,应该不会有事。就怕她们被风雪吹昏了头,走偏了方向,越走离家越远。再就是遇到意外,摔到沟里了,碰到石头了,走不动了。白草说:她们肯定是遇到意外了。要不,早就回到营地了。风雪来得太猛了,太大了。麦香和阿兰当时就在我身边,可转眼我们仨就被吹散了。李庆说:麦香胆子一直很小,对你的依赖性很强,发现身边没有了你,一下子就乱了手脚,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跑了。白草说:我想着她会跟着我的。要是早知道会是这样,我说什么也要先找到她,再拉着她往家跑。刘子川说:那就有可能这会儿我们就要连你一块找了。

侯班长在雪野上奔跑着。侯班长大声喊着:阿兰,阿兰。身边战士劝侯班长:侯班长,你不要着急,阿兰不会有事,这么多人都在找,肯定可以很快找到她的。侯班长说:你们是不急,可我能不急吗。阿兰,你在哪里呀,阿兰,阿兰。

刘子川手电筒的光亮里,出现了一个在雪中爬行的人。刘子川说:快,有人。众人一听,急忙往前跑。跑到了正爬着的人跟前,白草蹲下来,抱起了全身是雪的人,抹去她脸上的雪一看,原来这个人是莲子。

莲子看着白草,眼珠子在转,嘴唇间却发不出声音。白草说:莲子,你看到麦香和阿兰了吗?莲子摇摇头。刘子川说:快送医务室。两个男兵拉着一个爬犁子跑过来,把莲子用皮大衣裹了起来,抬到爬犁子上后,拉着爬犁子向营地的医务室跑去。

雪停了,天放晴了,但已是午夜,天变得冷了。白草说:莲子找到了,麦香和阿兰也一定可以找到。周广义说:到了这个时候,要找到她们会更难。白草说:好在还有月亮。李庆说:这么冷的天,她们又是女人,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刘子川说:同志们,大家搜寻时,一定要仔细认真,不要放过一点儿可疑的迹象。

天快亮时,李庆看到了一个隆起的雪堆。拨开雪,李庆看到雪中埋了个人。李庆惊呼起来。听到李庆的惊呼,刘子川和白草跑了过来。白雪中,躺着阿兰,她面色苍白,整个人像睡着了一样。白草跪在阿兰身边,抱起了阿兰,喊着阿兰的名字。只是不管白草怎么喊,阿兰都不能答应了。因为她已经冻成了一块冰。

听说找到阿兰了,侯班长哭喊着从远处奔跑过来。侯班长从白草怀中抱过了阿兰,侯班长晃动着阿兰,想把她晃醒:阿兰,阿兰,你这是怎么了,你答应了我,下个月就会和我结婚,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太阳升上高空,雪后的天空格外晴蓝。雪地上,四处散乱着被女兵们遗弃的装满红柳根的爬犁子。雪地上,搜寻的官兵们散坐在地上,经过了整整一夜紧张地搜寻,他们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刘子川对白草说:让同志们返回营地吧。白草说:刘营长,不能停止搜寻,麦香还没有找到,怎么能停下来呢?刘子川说:大家找了一夜了,没有吃,没有喝,没有睡觉。他们也是人,不能因为一个人,把这么多人的身体拖垮。白草说:停止搜寻,那麦香怎么办,如果这个时候,她正在等着我们救援呢。我们这个时候不管了,就等于把麦香放弃了。在不知麦香生死的情况下,我们怎么能这么做呀。刘子川说:你冷静点,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麦香的生死没有人会不在乎。但现在必须回到营地进行休整,我们不能让已经发生的悲剧进一步扩大。听我的命令,全部撤回营地,下一步怎么行动,我们再做商议。白草说:你们走,我一个人留下来,继续找麦香。刘子川说:你是个军人,你要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什么。白草说:麦香是我妹妹,我更知道当姐姐的这个时候该干什么。刘子川不再理会白草,带着战士们往营地走去。李庆走到白草跟前:白草。刘营长说得有道理。咱们还是先回营地吧。白草说:你别忘了,麦香是你的未婚妻呀。李庆说:我这会儿,心比刀割还难受,可我们不能感情用事,还是要听刘营长的。

医务室里,莲子已经没有危险了。她靠在床头上。卫生员吴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过来。吴楠说:刚熬好的。莲子接过姜汤,喝了一口。吴楠拉开窗帘,让阳光射进来。莲子说:暴风雪太可怕了,当时我以为肯定会死了,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来了。吴楠说:幸亏及时找到了你,阿兰已经不在了,麦香还没有找到。

地窝子里,白草一个人躺在床上。她侧过头,看着旁边的麦香空荡荡的床铺。她拿过麦香的枕头,抱在了怀里,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她和麦香同年生,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好得胜过亲姐妹。

第二天一大早,白草走进营部问刘子川: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麦香?刘子川说:我们商量了,决定派出一个小分队去找麦香。白草说:找人这个事,可是人越多越好呀。刘子川说:白草,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人可以在野外平安无事地活着。白草说:所以才要赶紧把人找到。刘子川说:我们已经大面积大规模地找寻过了,如果能够找到她,早就应该找到了。白草说:你的意思,麦香是不可能找得到了。刘子川说:就算是可以找到,麦香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麦香了。并且能不能找到,还是另一说。大雪会把许多东西都掩埋起来的。白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麦香已经被冻死了,被埋在了大雪里,无法找得到了。刘子川说:下野地还要搞生产,还要搞建设,我们不能因为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把这一切都停下来。就像是在战场上,冲锋号一旦吹响,不管身边是谁倒下来,也不能停下冲锋的脚步。白草说:那好吧,我不想和你争论,我也说不过你们。反正只要不找到麦香,我就会一直找下去。刘子川说:你别忘了,你是个干部,你是个党员。白草说:可我还是麦香的亲人,这个事上,我谁的话都不会听,我就是要找到麦香。说完,不待刘子川说同意,转身走出了营部。一旁的李庆说,这个白草也太不听话了。刘子川说:她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让她去,她真的会疯掉的。李庆说:刘营长,让我和白草一起去找麦香吧。刘子川说:去吧。能找到当然最好,找不到也要接受现实,千万不要再为此发生别的意外。

白草骑在一匹马上,马鞍上挂着步枪。白草骑着马穿过营地,往野外走。李庆骑着一匹马赶上来,与白草并排。白草看看他说:你还算有良心,我以为你也不管了。李庆说: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老想着麦香的样子。白草说:你不怕刘营长批评你?李庆说:刘营长同意我来的,还让我多照顾你。其实刘营长这么安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是一营之长,要考虑到全营的人和生产建设。白草说:是的,麦香对别人来说,可能没有那么重要。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半条命呀。李庆说:我也早就把麦香当成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没有去找麦香,刘子川去了医务室看莲子。自从听白草说,莲子同意嫁给石开了,而且两个人还见了面,走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莲子这个女兵就在刘子川心里有了不同于别的女兵的位置。刘子川走进医务室,吴楠迎了上来。刘子川问:莲子同志的情况怎么样?吴楠说:没事了,再休息两天,就可以下地干活了。刘子川转过身,对半躺在床上的莲子说:莲子同志,石开同志在山上,下不来,我就代表他来看看你。莲子说:谢谢刘营长了。刘子川说:莲子同志,石开是个好男人,你和他在一起,会生活得很幸福的。莲子说:有刘营长关照,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好。

雪地上,一堆野火燃烧着。火堆旁,立着两匹马。白草和李庆坐在火堆旁,喝着水吃着干粮。李庆说:大半天过去了,怎么什么都没有找到呀。白草说:要是那么好找,前两天那么多人早就把她找到了。李庆说:麦香是个离不开你的人,那会儿,她怎么就会从你身边走散了。白草说:当时暴风雪有多大,你想象不出来。当我想拉上麦香一块跑时,根本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李庆说:真是不敢相信,好好一个人,说找不见就找不见了。白草说:说真的,想马上找到她,又怕找到她。阿兰,多好的一个妹子,暴风雪来以前,还拿出侯班长给她煮的鸡蛋,让我和麦香一人吃了一个。李庆说:是啊,真的怕麦香也和阿兰一样呀。白草说:所以,只要找不见,就有另一种可能。真的找到她,像找到的阿兰那样,我真不知自己会不会疯掉。

木工房里,两个木工正在打制着一口棺材。两个人边说着话边干着活,一个说,真没有想到咱们下野地死的第一个人会是个女人。还是个大姑娘。连婚还没有结呢。另一个说:马上就要和侯班长结婚了,结果就出了这个事。一个说那个叫麦香的还没有找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找到,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另一个说:不管怎么说,阿兰还有个葬身之处,要是一直找不到麦香,那她就更惨了。一个说:咱下野地本来女人就少,老天爷还要这么干,真是没有长眼睛呀。另一个说:老天爷要是长眼了,人就不会活得那么苦了。两个木工正说着话干着活,刘子川走了过来:三天后我们要开追悼会,你们要抓紧时间。木工说:死者为大,我们就是不睡觉,也会把它做出来。

白草和李庆骑着马走在大雪覆盖的荒野上。白草突然跳下马,朝着一处隆起的雪丘跑过去。白草用手扒开雪丘,露出的是一段木头。李庆指着不远处:白草,你看,那里。白草站起来,看到前边一片灌木丛中,几只野狼在撕扯着什么。白草从马鞍子上取下了步枪。边朝野狼群射击着,边朝前跑去。李庆紧跟在白草身后。野狼四处逃散。可以看到雪地上的血迹和杂乱的肉骨。白草腿有些发软,踉跄着走过去。走到跟前一看,是一具被野狼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野羊的尸体。白草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白草朝着茫茫雪野,声音有些嘶哑地喊叫着:麦香,你到底在哪里呀?

又是新的一天,白草骑着马,来到李庆住的地窝子跟前。白草朝着地窝子喊了一声李庆。李庆从地窝里走出来。李庆说:白草,我今天不能和你一块去了,营部给我安排了新的工作任务。白草说:这么说,你打算放弃了?李庆说:我们已经连着找了整整两天,凡是可以想得到的地方都找了。再找下去,肯定还是这个结果。白草说:你想过没有,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麦香,就说明她还有活着的可能性,也许这会儿,正等着我们救她呢。李庆说:白草,你就不要太天真了。我何尝不希望麦香还活着呀。但大雪无情呀。它们经常会把干下的坏事,一直藏到来年的春天。白草说:你说是要等到明年春天,让雪化了,再去找麦香。你想过没有,荒野上有成群的狼,它们可能让一个人在雪中藏到来年的春天吗。李庆说:我是个军人,营里安排的任务我不能不去干。我知道你对麦香的感情有多么深,你更应该知道我对麦香有多么爱。我们已经定下了婚期,就差去领结婚证举行婚礼了。白草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李庆说:我劝你也不要去了,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而且你这么做,刘营长也会不高兴的。白草说:这个时候,在麦香的生死面前,我怎么可能还会在乎谁高兴不高兴呢。说完,白草转身,拍马朝远处的荒野奔去。

刘子川站在窗子前,看到了拍马远去的白草。李庆走进来:刘营长,我劝了白草,她听不进去。刘子川说:现实会让她明白的。不过,像她这样的重情义的女人,也实在不多见。李庆说:营长,我也很难过。刘子川说:我们都难过,你当然会更难过。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会明白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作为白草就可能很难适应了。虽然也是女兵,毕竟没有经历过战火的考验,只是个单纯的农村姑娘。

白草骑着马又来到了打柴火的地方,看到一个被暴风雪吹得散了架的爬犁子,白草跳下马,拿起了一根木架看了一会儿,又朝远方望去。白草暗想:那天刮的暴风雪是往西吹的,麦香会不会失去了控制,被风吹向了西边呢?白草朝西边望去,望到的是连绵起伏的天山山脉。白草牵着马,朝西边的天山走去。走了一会儿,看到一棵红柳有点异样。白草走近了一看,看到了红柳根部处露出一块蓝布的一角。白草跑过去一把抓了起来,认出这正是麦香戴的围巾。白草马上在旁边找寻起来。看到哪个地方的雪高出来一些,就跑过去把雪堆扒开。连扒了几个雪堆,也没有麦香的影子。白草又把目光投向西边的雪山。白草想,麦香是不是被暴风雪吹向了西边。白草骑上马,朝着西边的天山搜寻过去。

白草骑着马,朝着天山方向走去。走着走着,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白草停下马,警惕地拿起了枪。黑点越来越大,慢慢地可以看出是一个男人骑在马上。白草心想:可以向这个男人打听一下,是不是遇到过一个女人,没准真能问出麦香的下落。不过,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坏人怎么办?那也不要紧,我手里有枪,就算真的遇到坏人,她也不会怕。白草紧握着枪,等着男人走近。很快,就能看出骑在马上的男人长的是什么样子了。这一看不要紧,白草的心不但一下子放下了,还有了一些惊喜。因为骑在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石开。白草放下了枪。心想石开对这一带熟悉,可以让他一起帮着找麦香。另外再把莲子的情况告诉他。他这会儿,肯定惦记着莲子呢。白草迎着石开走过去,边走边大声喊着石开的名字。石开也看到了白草,离白草还有几米远时,把马停了下来。石开说:白草,你怎么来了?白草说:我在找一个人。石开说:你是不是在找麦香?白草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石开说:我们是好朋友,你在干什么,我当然知道。白草说:我已经找了她三天了,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一块找。石开说:我已经帮你找到她了。白草说:石开,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石开说:我真的不是开玩笑,不信,你看。石开从马上跳下来。马上竟然还坐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麦香。麦香笑吟吟地看着白草。白草一脸惊异,心想,我这不是做梦吧,这个人真的是麦香吗。我不是眼睛花了吧。怎么可能呢,麦香怎么可能就这样出现了呢?麦香从马上跳下来,朝着白草跑过来。白草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朝着麦香跑过去,两个人抱在一起,摔倒在雪地上。两个人先是大笑,接着又大哭起来。

麦香骑到了白草的马上。白草转向牵着马的石开说:要不,你也一块去营地吧,去看看莲子。她这次也让暴风雪给吹散了。多亏很快找到了她,当时被冻得已经不行了。不过,现在完全恢复了,没有什么事了,你就放心吧。石开说:没有事就好,见了她,代我向她问好。这场暴雪太大,连羊儿都找不到地方吃草了。我要回去定时给羊喂秋天储存的草,不然的话,它们就会生我的气。等这两天我安排好了,就下山去看望莲子。白草说:你和莲子的事,我给刘营长说了,你没有看见他有多高兴。真不知道他自己娶媳妇那天,会不会这么高兴。石开说:好了,你快带麦香回营地吧,不知道有多少人还在为她揪着心呢,尤其是李庆文书,要是见了她,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白草说:全下野地的人都会高兴。石开,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麦香能没有事,你不知道对我有多重要。石开说: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麦香全给我说了。白草说:不多说了,别忘了,早点下山去看望莲子。

麦香坐在白草身后,抱着白草的腰,往营地走去。白草说:麦香,你知道,就是这会儿,我都不敢相信,是你坐在我的身后抱着我的腰。麦香说:那我就抱得紧一点儿,这样你就会相信这个事是真的了。白草说:你知道吧,好多人都以为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麦香说:我也算是去地狱里走了一圈。如果不是遇到石开,我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白草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呀。你咋就能在那个要命的时候,遇上了石开,让石开救了你。麦香说:我一下子被暴风雪吹昏了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结果跑到了相反的方向。离营地越来越远了,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再与暴风雪搏斗往营地走了。就在我连爬都爬不动时,石开赶着他的羊群出现了。白草说: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了我,我们姐妹今生相遇,不能就这样永别了。麦香说:当然不能了,我们还要一起结婚,一起生孩子当母亲呢。白草说:李庆以后呀,不知会怎么宝贝你呢。麦香说:咱们姐妹们都没有事吧。白草说:你知道了不要太难过,阿兰也被暴风雪吹散了,第二天早上找到她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麦香说:什么,阿兰她没有了。

白草骑着马带着麦香走进了营地。正在路上走着的人,看到了她们,全都停了下来。全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断有人从地窝子和各种房子里走出来,一动不动地看着白草和麦香骑马从面前走过。白草和麦香骑着马,一起走到了营部门口。白草先跳下马,伸手把麦香从马上接下来。

白草拉着麦香的手走进营部。坐在桌子前的刘子川和周广义全都一下子站了起来。白草说:你们看看眼前这个人是谁?周广义说:白草,你不是神仙吧,怎么干了一件连神仙都干不出来的事。白草说:不是我是神仙,是石开这个神仙,在麦香马上就要离我们远去时,把她从天上拉回了人间。刘子川说:石开呢?白草说:他在路上遇到了我,把麦香交给我,就回山上去了,说山上的一群羊在等着他。刘子川说:没有想到石开会在这个年代再立新功。周广义说:见到李庆了吗?麦香说:还没呢。正说着,李庆从门外走进来,顾不得那么多人在场,上前一把抓住了麦香的手,好像怕再来一场大风再把她刮走似的。白草说:李庆,你好好看看,是不是麦香。李庆说:我知道,我这不是在做梦。白草说:你可要珍惜呀。去吧,去找个地方,把你想说的话,全都说给麦香吧。麦香不好意思地摆脱开李庆的手,两个人一块走出了营部。刘子川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草说:我想,你南征北战,经历的事多了,这个事不用多说,你们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周广义说:可我们想知道详情呀。白草说:还是等石开下山后,给你们仔细说吧。反正就是麦香快要被冻死时,被放羊的石开经过发现了,就把她给救了,就是这么简单。刘子川说:只能说这是上天的安排。白草说:刘营长也信这个呀。刘子川说:要是不信,天下的一些事,就没法解释了。

麦香坐在铺沿上。李庆坐在另一张床上,使劲盯着麦香看。麦香说:看什么看呀,好像不认识了似的。李庆说:真的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你。麦香说:你是不是已经想着我不在了。李庆说:麦香,你不要生气,我已经写了一首怀念你的诗。麦香说:名字是不是叫“永别了,我的爱人”。李庆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麦香说:你这么想,一点也不奇怪,你知道吗,当我在暴风雪中找不到回营地的方向时,我就想着要和你永别了。李庆说:你说,我们该怎么感谢石开呢。麦香说:怎么谢都不过分。不是他,我的这条小命真的会没有了。李庆说:他喜欢抽烟,下次我给他买一条“大前门”。麦香说,一条烟太少了。李庆说,那你说再买什么。麦香说:好像买什么东西,都还不了这个情。

操场上站满了男女官兵。侯班长与几个男兵抬着一口棺材走过来。棺材的盖子被打开了,躺在里边的阿兰如同睡熟了一样。白草走过来,俯下身子,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好妹妹,天堂里没有暴风雪,安息吧。麦香和女兵们走过来,看到阿兰,一个个满脸悲伤。泪流满面抬棺的侯班长蹲下身子,抱着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刘子川说:同志们,多少年来,我们浴血奋战,一起战斗的兄弟,有多少已经倒下,我们记不清了。可以说,我们是踏着烈士的遗体,一步步走向胜利的。但我们必须承认,作为我们的战友,又是姐妹和同志,一位才刚刚二十岁的姑娘,在我们的面前牺牲了,为这样一位烈士开追悼会,送她远行,还是头一次。我们不会忘记她,她的名字会写进开荒营的历史,同样也会写进下野地的历史。随着刘子川的口令,全营官兵一齐向阿兰告别敬礼。刘子川举起手枪,与十几支步枪一齐朝天射击。

马车夫来到铁匠铺,让铁匠给马换个嚼子。铁匠说:听说吧,麦香能活着,是被石开救了。马车夫说:谁不知道呀,开大会时,刘营长说了这个事,狠狠地表扬了石开,还说要给石开记功。马车夫说:石开这个事,做得好,是该表扬。不过,你们想过没有,我家那口子回来给我说,麦香给她们女兵讲了被救的过程。说是她看见了石开后,就昏迷了过去。直到两天以后才醒过来。铁匠说:这很正常呀,就是她快要冻死时,才被石开救的。马车夫说:问题是快要冻死的人,要怎么救,咱们都是知道的呀。铁匠说:那是要用雪来搓身体的。马车夫说:那你说,石开是不是得脱掉了她的衣服,让她光着身子。铁匠说:这还用说。马车夫说,如果只是看到了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他可能是只看到了,再没有干别的事吗?铁匠说:这谁知道呀。这种事不好瞎说乱猜的。马车夫说:用不着猜,你们自己问问自己,一个大姑娘,在你面前光了身子,而旁边除了你,再也没有别的人了,你说你会干什么。铁匠说:反正老子是有点招架不住的。马车夫说:你都招架不住,你再想石开,那么强壮,又待在深山老林里,经常也看不到一个人。你说到了那个时候,他会怎么办?铁匠说:听你这一分析,还是挺有道理的。

这时又来了几个闲着没事的男人,他们听了马车夫和铁匠说的话,马上也饶有兴趣地加入进去。并且是越说越详细,越说越具体,说到最后,似乎在山上的小木屋里,石开和麦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全都看到了。

李庆手里拿着一叠信和报纸去各个连队宿舍分发。走到了一间地窝子跟前,刚要推门,听到里边传出说话的声音。“谁要是石开,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送到嘴边的肉,有哪个猫儿会不吃。”“吃了也是白吃,李庆那小子,还要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呢。”“只怕是这小子想不到那么多,别看读书不少,好多事上傻着呢。”“石开这个家伙,倒是真有艳福呀,弄了个黄花大闺女,还受到了表扬,得到了嘉奖。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呀。”“你呀,天生就是一副倒霉相。”“不过,最倒霉的人,怕还是李庆那个家伙了。”话音未落,又传出一阵哄笑。站在门口的李庆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手中的报纸、信件也掉在了地上。

李庆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突然一下子坐起来,抓起床头桌子上一个搪瓷杯子摔在了地上。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像一头困兽。就在这时,听到敲门声,知道是麦香来了。没有马上开门,透过门缝朝外看。看到麦香拿着两件洗好的衣服站在门口。麦香在门外喊:李庆,李庆。李庆一下子拉开了门。麦香走进来: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老半天不开门。李庆说:正在睡觉,没有听见。麦香说:你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麦香去摸李庆的头,李庆一下子把她的手拨开。麦香说:你不高兴了?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李庆说:是你。麦香说: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惹你不高兴了,我这大难不死,回到你身边,你应该高兴呀。你不会是高兴得晕了头吧?李庆说:有一个事,我要是问你,你一定要说实话。麦香说:不管什么事,你问我都会说实话。我还没有学会撒谎。李庆说:这就好。麦香说:你问吧。李庆说:你说当时冻得不能动弹了,看到石开后,就昏迷过去了。麦香说:是的。李庆说:你说你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麦香说:是的。这些我都说过了,你怎么还要问。李庆说:当时你说这个事时,我没有多想。现在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头。麦香说:有什么不对头的。李庆说:也就是说石开怎么抢救你的过程,你是一点儿也不知道。麦香说:当时是不知道。李庆说:也就是说不管石开对你干了什么,你也不知道。麦香说:我只知道他把我救活了。李庆说:你醒过来以后,就没觉得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麦香说: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李庆说: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石开要对你干什么,你一点办法都没有。麦香说:可他对我什么都没有干,只是给我做饭吃,让我好好休息,恢复体力。李庆说:我是说石开有没有想对你干点什么,被你拒绝了。麦香说:我醒了以后,他给我喂饭,我没有让他喂,我说自己可以吃。李庆说:麦香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麦香说:你问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骗了你什么似的。李庆说: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石开。麦香说:你那天不是还说,要好好感谢石开,现在怎么说信不过他了。李庆说:麦香,你年轻单纯,在石开这样的家伙面前,你就是一只小绵羊。麦香说:可我没有觉得石开是狼。他是个好人,男子汉,是个英雄。李庆说:没准正是你这样的想法,才让他钻了空子,占了你的便宜。麦香说:占了我什么便宜。我有什么便宜可占的。李庆说:你还这样说话,一听你就是还傻着呢。典型的就是那种被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的类型。麦香说:我就是傻,我就是知道别人把我救了,是我的恩人。对我的恩人,我不会说他半句不好的话。李庆说:他救你是救你。如果他对你使了坏,也一样不该放过他。是非一定分明,决不能让干了坏事的人不受惩罚。麦香说:你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越听越不想听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给你洗的衣服都洗干净了。我该回去休息了,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李庆说:我不想让你走,还想再说说这个事。麦香说:不要想那么多,我能活着,我们能在一起就行了。李庆说: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纯洁而伟大的,不能被蒙上一点阴影。再说了,作为你的未婚夫,我必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如果石开真的趁你昏迷时干了什么,那么石开就是犯了罪,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白草和麦香躺在床上。麦香说:你说可笑不可笑,李庆居然问我,石开是不是趁我昏迷时,对我干了什么。还说一定要弄清真相。白草说:他一定是听到了有人说了什么,才这么问你的。麦香说:可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白草说:咱俩了解石开,知道他是什么人。可别的人不了解,难免胡说八道。关键是咱们不能信。好多话,不管有多难听,不去理会它,时间长了,也就像风一样刮走了。麦香说:我是不信,也可以不理。但如果李庆要信,这事就不好办了。白草说:我去给李庆说,让他不要没事找事。

第二天,抽了个时间,白草和麦香一起来到了李庆住的地窝子。李庆说:白草,我知道你为啥来。白草说:知道就好。李庆说: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白草说:你想干啥?李庆说:我不能让麦香白受欺负。白草说:你胡说什么,谁欺负她了。李庆说:就是石开这个王八蛋。白草说:麦香不是都给你说了?你难道不相信麦香。李庆说:问题是麦香昏迷了两天,啥都不知道了。白草说:你凭什么非要说石开就趁机占了麦香的便宜。李庆说:不凭什么,只要看看石开那个人的样子,傻子也能想得出来,他能干出什么事来。白草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庆说:让石开这个坏蛋受惩罚。白草说:你就没有想想,你这么做,会让麦香很为难。李庆说:她有什么为难的,她是受害者。只要她是无辜的,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会像以前一样爱着她。白草看看麦香:麦香,说说你的态度。麦香说:李庆,石开是我的恩人,我不许你做出伤害他的事。李庆说:你看看,白草,她居然站到石开一边去了。这还不说明问题嘛。我李庆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我决不会对恶人恶行视而不见,不管他是谁。麦香说:这个人是鬼迷心窍了,走,不跟他说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李庆拿着报纸走进营部,把报纸放到刘子川跟前。李庆说:刘营长,有个事,我想给你反映一下。刘子川说:什么事,你说吧。李庆说:你听说了没有,好多人都在议论,说石开在抢救麦香时,对麦香使了坏。刘子川说:这种话,你也信。李庆说:大家都在说,并且我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刘子川说:有什么道理,石开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战斗英雄,好汉一条。李庆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这个道理,没有变过。刘子川说:你什么意思?你也认定了石开对麦香使了坏?李庆说:我觉得至少要弄清真相。刘子川说:怎么弄清?别人说个什么话,我们都要当真,都要去弄清,还有没有精力去搞生产建设了。李庆说:你是营长,你要主持公道。不能因为你喜欢他,就包庇他。刘子川说:你可以呀,居然批评起我了。我告诉你,这个事上,我就是包庇他。李庆说:刘营长,我可不想这个事就这么算了。刘子川说:李庆,你是有你的权利,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不要到时侯给我惹出麻烦,弄得你自己下不了台。李庆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石开骑着马来到了营地,他的布口袋里装了一些吃的。没有去营部见刘子川,也没有去食堂买粮油。他直接走进了莲子住的地窝子里。莲子坐在床铺上。石开走进来。莲子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石开拿出一个袋子。石开说:这是刚采的松籽。很香的。莲子说:我不吃。石开说:听说你被暴风雪冻得挺厉害,现在没有事了吧。莲子说:有没有事,也不用你管。石开说:你怎么了?我不是来看你了吗。莲子说:现在我不想让你来看我了。石开说:为什么?莲子说:你出去打听打听,全营地的人,都在怎么说你。石开说:说我什么了?莲子说:我可以嫁一个长得丑的人,可以嫁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人,但不能嫁一个生活作风不好的人。石开说:你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莲子把那袋松籽扔给了石开,把他推出了门。莲子说: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石开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走向营部去找刘子川。路上遇到白草。石开喊住了白草。石开说:白草,我去看莲子,莲子把我赶出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白草说:什么,莲子把你赶出来了,会有这样的事?石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草说:这个事几句话说不清,走,去刘营长办公室,咱们慢慢说。

白草和石开走进营部。看到石开脸色不好,刘子川问:怎么脸拉那么长?石开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不说话,掏出莫合烟卷起来。白草说:莲子说的好好的,可一下子翻脸了,不和石开好了。刘子川说:为什么?白草说:我还没有问莲子。我想不会有别的原因吧。刘子川说:我明白了。白草说:我这就去问问莲子,劝劝她。你和石开聊着。刘子川说:你去吧。好好给莲子说说,她肯定是听了别人的胡说八道。

地窝子里,莲子靠在床头发呆。白草走进去。白草说:莲子,咋回事,人家石开那么老远来看你,你怎么把人家赶走了?莲子说:白草姐,这几天营地里大家在说什么,你不会没听到吧?说得多难听,你让我脸往哪儿搁。白草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你咋自己不好好想想呢?石开的人品你也不是不知道。莲子说:可都说成那样了,我还能咋想?白草说:石开你也接触了,他是个什么人,你应该有些了解了。莲子说:我才和他见过几面,对他能有啥了解呀,我是信任你,才和他好的。白草说:那你就再信我一次,我相信石开的为人,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听姐一句劝,和石开继续好,行吗?莲子说:白草姐,我是长得不好看,可我也是个黄花大姑娘,我也在乎自己有一个好名声呀。白草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我觉得石开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是怕你错过了一个好人。莲子说:啥好人?你说他好人,可那么多人都说他干了那样的事,你说,我信谁?我出了这门,面对的是大家,你让我咋办?我不能装聋子装没听见吧。白草说:这个事还没有搞清楚,不能这么说石开。莲子说:这种事咋能搞清楚。我只能相信大家说的是真的。白草看着莲子,也一时找不出让莲子回心转意的办法。

营部里,刘子川拿着水壶,走到石开跟前:来,喝一口。石开说:我不喝。刘子川说:莲子是一时糊涂,白草去劝劝她,就没事了。女人嘛,耍点小脾气,也是正常的。石开说:我听得出来,她的那些话不是随便说的。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不要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刘子川说: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我就给你说了吧,你也好有个思想准备。石开说:你就快说吧,都要把我急死了。刘子川说:有人说,你救了麦香以后,对麦香使了坏。石开说:使坏?使了什么坏?刘子川说:能使什么坏,你是个大男人,麦香是个大姑娘,还能使什么坏。石开说:这是谁说的,我去宰了他。石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刘子川说:别胡闹。别人说,是别人,我们不能把别人嘴巴堵上。但我信任你,组织信任你。你救麦香的事,我已经报告给了团里。让团里通报嘉奖你。石开说:莲子不信,这又有什么用。白草推门进来。刘子川问:怎么样?白草说:莲子还是只认一个死理,说啥都不相信石开没有对麦香干什么。石开说:好了,你们就不要为我操那么多心了,我石开大不了一辈子打光棍。说完,石开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石开骑上马,离开营地,往山上走。刚走到操场边上,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看到了李庆。石开勒住马,从马上跳下来。看着走过来的李庆,石开问:李文书,找我有事呀?李庆说:有事,有重要的事。石开说:你找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快说,我还要回山上去。李庆说:我问你,麦香和我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石开说:当然知道。李庆说:本来我是要感谢你的,但现在不但不能感谢你,还要找你问罪。石开说:你什么意思?李庆说:我问你,你是不是乘人之危,对麦香使了坏。石开说:我们是多年的战友,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庆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果是一条汉子,就敢做敢当,承认了,老老实实认罪,争取宽大处理,还可以得到我和麦香的谅解。不然的话,我和你没完。石开说:李庆,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混蛋,问出这样的问题。李庆说:是不是心虚了,不敢回答了?石开说:我要说,我没有对麦香使坏,你信不信?李庆说:我不信。石开说:真不信?李庆说:真不信。石开抬手打了李庆一个巴掌。打得李庆一下子捂住了脸。石开跳上马,朝着山上飞奔。李庆朝着远去的石开大喊:我一定要让你受到惩罚。

李庆鼻子流着血,走进营部。刘子川说:怎么回事?李庆说:石开打的。刘子川说:石开打你了?李庆说:我说这个野蛮的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还不信。刘子川说:是不是你说他什么了。李庆说:我就是问他对麦香使坏了没有,他就做贼心虚,恼羞成怒。刘子川说:李庆,我怎么说你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一出这个事。李庆说:刘营长,这个事不是别的事,一个男人对这样的事视而不见,还算是个男人吗。刘子川说:视而不见?你看见了吗。李庆说:我只要往床上一躺,就像放电影一样,石开对麦香使坏的场景就在我眼前出现了。刘子川说:我看你可以当作家了。李庆说:我下了决心,决不能让石开逃之夭夭。刘子川说:他打你不对,下次他来,我让他给你道歉。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再揪着什么使坏的事不放了。李庆说:这就要看他是个什么态度了。

麦香走进李庆住的地窝子,拿着一双鞋垫。麦香说:我刚做好的,垫到鞋子里可以防潮。李庆阴着脸。发现李庆脸上青了一块,麦香说:你脸上怎么了?李庆说:我被人打了。麦香说:谁还敢打人。李庆说:石开。麦香说:他为什么打你?李庆说:我就问他是不是对你使坏了没有。麦香说:你为什么要去问他这个话。李庆说:他是当事人,我不问他我问谁。麦香说:李庆,你这么做,会让石开很伤心,很生气的。李庆说:那我伤心,我生气,怎么办?麦香说:你是瞎伤心,瞎生气。人家救了我,你不说感谢人家,还这样说人家。李庆说:你这个时候,不和我站在一起,还要和石开站在一起,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麦香说:我就是觉得你不该这样对待人家石开。李庆说:你不是觉得石开现在比我还重要了吧。我们谈了那么久的对象,从来还没有……可石开他已经把你……麦香说:你胡说什么呀。李庆说:我真的很爱你,麦香,现在咱们遇到了这道坎,得一条心,共同努力,翻过这道坎。麦香说:我也很爱你,我也想咱们能顺顺利利地把婚结了,过上好日子。李庆说:那你就应该听我的话,支持我做的事。

白草和麦香躺在床上。白草说:麦香,你知道吗,莲子不和石开好了。麦香说:什么,莲子不和石开好了,为什么呀?白草说:就是因为她听了别人的胡说八道,说石开对你使了坏。麦香说:这么说,是我的原因呀。白草说:也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胡说八道的人。麦香说:要不是因为救我,怎么能扯出这个事,根子还在我身上。白草说:真没有想到一件没有影子的事,能扯出这么多麻烦。麦香说:人家石开救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人家呢,就被一盆脏水泼到了头上,硬生生把人家的婚事给搞砸了。你说我这不是把石开给害了吗。白草说:只怕是这个事一出,本来石开找对象就难,再要给他找,就难上加难了。麦香说:所以一定不能让石开背一个坏名声。白草说:问题是这个事要让大家都相信石开是清白的,没有那么容易。麦香说:是不容易,我想让李庆相信都做不到。你知道吧,今天李庆跑去质问石开,被石开打了一巴掌。现在他是铁了心,要让石开受惩罚,我怎么都劝不住,还要让我配合他,支持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呀。白草说:你告诉姐,石开是不是真的没有把你怎么样?麦香说:反正是我醒过来以后,石开别说做什么事了,就是连半句不合适的话都没有说。老实得像一只猫一样。说实话,当时还有些担心,毕竟屋子里只有一男一女,万一石开有了什么坏想法,我怎么能对付得了呀。但石开看出了我的心思,生怕给我增加什么压力。晚上睡觉时,非要睡到外边的草棚子里。这么冷的天,我说你睡在屋子里的地上,可他说怕我休息不好。白草说:这些话,你说给我,我信;可你说给别人,别人不一定信。尤其是你昏迷的两天,不了解的人,死活都不相信石开那样的人会老实得像个猫一样。麦香说:昏迷时,他做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根据我醒来以后看他的表现,他肯定没有对我做什么不该做的事。白草说:我也和你一样,包括刘营长,都相信石开没有对你使坏。但现在营地上,像我们这样相信石开的没有几个。总不能开个大会,把这个事放到会上去说吧。麦香说:那就只能让别人去胡说八道了,就没有什么法子不让石开蒙受冤屈?白草说:别的人对这个事,也就是说说,现在关键是李庆不依不饶的,跟石开过不去。莲子也不相信石开了,这最要命。麦香说:真不知李庆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且还做得理直气壮。白草说:人都是这样,认准了是对的事,就会非常坚持。却不知认准的这个对,是不是真的对。

李庆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麦香走进来。麦香说:你在写什么?李庆说:我在写一份检举材料。麦香说:你想干什么。李庆说:石开和刘营长称兄道弟,处处包庇石开,想靠他伸张这个正义是不可能的。我要写信给上级组织,让上级领导来处理这个事,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了。麦香说:李庆,你还有完没完了。说着,麦香拿过李庆写的材料,一把扯成碎片,扔到了地上。李庆说:你什么意思?麦香说:你不能再这样对待石开了。李庆说:你是不是心疼他了。麦香说:是的,我是心疼他。人家救了我,我们不但没有报答,还要把人家刚谈的对象给搅黄了。石开是个好人,不该得到这样的结果。李庆说:活该,他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打光棍。麦香说:李庆,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就不该这么说话。李庆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麦香说:咱们现在能不能不折腾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不要去理会。把结婚证领了,早点把婚事办了。李庆说:可这口气不出,结了婚,我也过不好。麦香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为什么过不好。李庆说:我不能让别人把我的未婚妻给白白睡了。麦香说: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石开是清白的,我也是清白的。李庆说:你真想让我相信你,你就站出来,控告石开对你使了坏。只要你这么说了,就是铁证如山。石开想赖也赖不得,只能接受党纪国法的处理。出了这口气,麦香,我保证对你好,和你白头到老。麦香说:我这么做,就是没有良心,就是恩将仇报。这样的事,打死我都不会干。李庆说:这只能说明,石开不但对你使了坏,占有了你的身子,还占有了你的心。你和他就是一对奸夫淫妇。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还让你做我的终身伴侣。麦香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李庆说,我当然知道。你说你为什么好几次都想让我把你那个了。要不是我坚持原则,思想觉悟高,你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麦香说:人家是真喜欢你,才那样想的。李庆说:这些天,你一直说石开好,你难道不会因为喜欢,就让石开想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或者说,为了感恩,用你的身子去报答他。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怪你,我没有那么封建,把女人的贞洁看得比天还大。只要你站出来,揭发石开,我可以不计较,可以原谅你。麦香说:那你为啥还对石开不依不饶的?李庆说:这是两回事。作恶,必须要受到惩罚,对于坏人,决不能放过。这是一个革命者最起码的思想觉悟。麦香被李庆的话气得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麦香去上厕所。走到门口,听到里边有两个女人在说话。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就停了下来。“听说了吧,麦香和石开勾搭上了。”“咋没有听说,说石开救了麦香,麦香就以身相许报他的恩。”“不是这样的,说麦香起初不愿意,是石开动了粗,硬把麦香睡了。睡过了以后,麦香尝到了甜头,就自己非要和石开睡了。”“真看不出麦香还会这么放荡。”“你说,马上就要嫁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越是表面上装着挺正经的人,背地里更野。”“那你回去对你家那口子提个醒,让他离麦香远一点儿。”“光说我,你也有丈夫呀。你也要提醒你家那口子,离这样的人远点儿。”“对,咱都得防着这种人。”麦香用力咳嗽了一声,里边没有声音了。麦香走进了厕所,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两个女人。两个人一声不吭,赶紧溜了出来。

麦香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眼泪从眼角流下来。麦香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绳子。麦香看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过去,把绳子取下来。麦香把绳子挽了扣。麦香把绳子一头扔到房梁上。麦香拿过了一只小凳子,踩在了凳子上。麦香把头伸进绳子套。就在这时,白草推门走了进来。白草把要上吊的麦香解救下来。白草说:麦香,你想干什么呀?麦香说:白草姐,李庆非要让我站出来,说石开对我使了坏,好让石开受到惩罚。你说我能这么干吗?白草说:这事怎么能干!麦香说:我说决不会这么干。他就说我和石开已经勾搭成奸了。白草说:这个李庆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麦香说:刚才我去上厕所,听到别人在说我,说得有多难听,我都不好意思给你说。白草说:再怎么样,也不能想着去死呀。麦香说: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不如就死在暴风雪里,还能落得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白草说:你死了,那石开,可就永远背上了那个坏名声。你知道吗,你死只能让石开背负更坏的名声。没有人会说你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死的,而会说你是受了石开的伤害,想不开而死的。石开已经够难的了,你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了。麦香说:我真没有想到这些,只想一了百了。白草说:说好了,咱们还要一起做母亲呢,你就舍得扔下姐了。麦香说:当然舍不得了。白草说:麦香,一个人会被冤枉一阵子,但不会永远被冤枉。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刘营长,石开还有吴大姐,周副营长,有他们在,我们有什么难处,都会得到解决的。麦香说:姐呀,我真是难呀……白草说:姐知道,可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就是要挺起腰杆,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麦香含泪点点头:姐,我听你的。白草搂着麦香说:别怕,有姐在,没有人能伤害到你。麦香说:我听姐的,不会再去干傻事了。

食堂外边的墙根处,侯班长靠在墙上,抽着烟晒着太阳,一脸苦愁。莲子走过来问:侯班长,今天中午吃什么饭呀?侯班长说:不过年,不过节,又是冬天,只能吃大白菜和萝卜了。莲子说:我和阿兰是好朋友,她活着时,经常给我说起你对她有多么好。侯班长说:我当然对她好,她是我的女人呀。莲子说:你可真是个好男人。侯班长说:听说你要嫁给石开了。莲子说:我们吹了。侯班长说:不奇怪,最近他的名声是有点臭。莲子说:其实我们只是刚认识,并没有什么感情,不像你和阿兰。侯班长说:阿兰真好呀,她走了,我的心口一直在疼。莲子说:你对别的女人,也会像对阿兰一样吗?侯班长说:那要看啥样的女人了,她只要对我好,我肯定对她会一样好。

铁匠正在打铁。石开走进来。石开说:马的掌子磨坏了,得换一副了。铁匠说:墙上挂着呢,你挑吧。石开说:山上全是石头,马掌磨得快,这已经是第三副了。铁匠说:咱们骑兵营的铁匠,大部分时间都是打马掌了。石开说:所以说你这打马掌的手艺也是无人不知,无人能比呀。铁匠说:我不行,你现在的名声可比我大多了。石开说:我有什么名声?铁匠说:你救了麦香呀。石开说:是赶巧遇上了。铁匠说:不过,麦香虽然没有被冻死,但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呀。石开问:麦香怎么了?铁匠说:我老婆回来说,她听她们一块儿来的山东女兵说,那个李庆嫌她身子不干净了,不要她了。她不想活了,差一点儿自杀。绳子都搭到房梁上了。石开说:什么,李庆不要她了?麦香差一点儿自杀?铁匠说:你说你整的这个事,叫啥事,真给咱们这些老兵不长面子。石开说: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铁匠说:不过,男人到了那个时候,管不住自己了也很正常。这事也不能怨你,谁让麦香长得那么好看呢,换哪个男人都不可能忍得住呀。石开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想。铁匠嘿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可他的笑里边,分明藏着许多不好说出口的话,就算石开再粗笨,也一样听得出来。

白草带着麦香来到了刘子川办公室。白草说:刘营长,麦香不想活了。刘子川说:多大的事,就不想活了。白草说:李庆非要让她承认和石开有事,麦香不干,他就说石开不但占有了麦香的身子,还占有了她的心。还说你不处理,他就写信向上级组织报告。刘子川说:这个李庆太不像话了。白草说:我的意思,把李庆喊来,你得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刘子川说:行,你去把李庆喊来。白草走出门去喊李庆。麦香说:真不好意思,这个事还要麻烦营长。刘子川说:我是营长还是教导员,就是下野地的一家之长,不管什么事,找我来解决都是应该的。麦香,你给我说一句实话,你和石开到底是不是清白的。这样,我处理起来,心里就有底了。麦香说:我对天发誓,我和石开是清白的。

正说着,白草和李庆走了进来。刘子川说:李庆,听说你还要写信给上级检举石开,你是真的不怕把事闹大呀。李庆说:不是我要闹,你在办公室里听不到,整个下野地现在唾沫星子已经可以把我和麦香淹死了。白草说:不是你这么闹腾,能把麦香逼到要上吊的份上吗?李庆说:倒成了我的事,成了我的责任呢。真正的那个始作俑者,却一点儿事都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刘子川说:人家石开在这件事上,原本就没有什么错。李庆说:刘营长,我是一直很听你的话的,但这件事上,我真的对你有意见,你不能因为他救过你,他对你有恩,你就对他什么事情都随着他,让他有这么大胆子。刘子川说:看来这个责任该由我承担了。好,我来承担,这样吧。李庆你就听我的,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了。你和麦香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应该相信麦香吧。我劝你还是和麦香把结婚证领了,好好过日子。李庆说:让别人天天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这日子怎么过得好?刘子川说:谣言不攻自破,你们只要过得好,时间长了,就不会有人说了。李庆说:让我吃着哑巴亏,看着石开那小子逍遥法外,我不但活不好,还有可能被活活气死。

石开从铁匠铺走出来后,直接走向了营部。很多人看到了他以后,都停了下来。看到他走进了营长办公室后,一些人就改变原本的走向,也朝着营部走去。

石开到了营长办公室门口,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别的人走到门口,站了下来,听着从里边传来的动静。

石开推门而入。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石开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石开说:我如果猜得没有错,你们正在说的事情,一定和我有关吧。刘子川说:石开,你来得正好。今天咱们就把这个事解决了,再不要被这些没影儿的事,扯个没完。石开说:怎么解决,你们说。刘子川说:首先,你打了李庆,是你不对,应该向他道歉。石开看看李庆,对李庆说:我打你不对,我向你道歉。刘子川说:行了吧,李庆,石开已经向你道歉了。李庆说:主要的问题上还没有道歉。石开说:还道什么歉?李庆说:你对麦香使了坏,你要向我和麦香道歉。石开说:麦香,你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吗?麦香说:你没有对我使过坏,为什么要道歉。石开说:你听到了吧。李庆说:石开你要是个男人,就敢做敢当。石开说:我说我真没有对麦香使坏,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李庆说:不是我不相信,如果说,现在你对下野地的人说你没有对麦香使坏,他们都能相信,我就相信。石开说:行,我对他们说。

石开一下子拉开了门。没有想到门外真的站了一群人。

看到石开走出来,站在门口偷听的人,有点不好意思,想离开。石开说:走啥走,不是想听吗。人群停下来,看着石开。石开说:我知道,近些日子,很多人说了我和麦香许多坏话。大家怎么说我都可以,我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再说麦香了。我也请大家相信我,我和麦香是清白的,我们真的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石开讲话时,人群一直在窃窃私语,甚至有人笑起来。马车夫的声音有些大:你石开要是个汉子,就要敢做敢当。别把别人当傻子,要说你和麦香没事,鬼都不信。石开着急了:我究竟要怎么样,你们才能相信我和麦香什么事都没有呢。

人群一齐爆发出哄笑声。那哄笑声分明是在说,这个事呀,你石开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信的。

石开似乎实在忍受不住了大家如此的哄笑,一转身,走进营部。

就在大家以为石开是躲进了营部,不好意思再面对大家时,石开却从营长办公室里跑了出来。只是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手里提了一把手枪。石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问大伙儿,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相信了,说啊,是不是?只要你们说是,我就会马上以死来证明我和麦香的清白。

人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全愣愣地看着石开。没有说是,也没有人说不是,全紧盯着石开手中的枪。石开的手指这个时候也触到了扳机上了。看到他真的要开枪,人群里有人喊:石开,就算真有什么事,你用不着这样,这样不值。听这话还是不相信石开没有对麦香使坏。石开说那好吧,我死给你们看,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死了以后,你们不要再为难麦香。谁要是和麦香过不去,我变成了鬼也会来找他算账。

就在石开要扣动扳机的瞬间,刘子川从营部里冲了出来,一拳把石开手中的手枪打飞。手枪在空中响了。刘子川捡起手枪说:你们闹够了吗?看看你们现在哪还有一点军人的样子,你们和村里传闲话的二流子有什么区别?大家一起打鬼子,一起推翻三座大山,是战友更是兄弟,生死之交的情义,却为这么一件事闹到要出人命,你们还对得起革命军人这个身份吗?人群里有人低声说道:我们其实就开个玩笑。刘子川说:玩笑?这种事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你们知道吗,舌头是把软刀子,也是可以杀人的。难道非要因为这事,闹到有人要坐牢,有人自杀,有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你们才满意吗?

这时麦香从白草身后走了出来,把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石开拉了起来。麦香说:对不起,这事儿是我连累了你,你真的不用证明什么,你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明白。随后麦香对大家说:既然你们非要说我和石开有什么,那就有吧,我和石开什么事都干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而且是我甘心情愿的,他救了我,我想报答他,就让他睡了我。你们觉得这犯了什么法,什么罪,你们就来惩罚我吧,不要再为难石开,这个事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听到这话,石开吃惊地看着麦香大吼:麦香,你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呀。麦香说:扣不扣,都在头顶上了,无所谓了。这时李庆又冲了上来,推搡着石开:你这个混蛋,你看麦香都承认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个王八蛋。赶快认罪,接受惩罚吧。

李庆抡起拳头去打石开,被大家上前拉开。混乱中,麦香气火攻心,晕倒在地。白草背起麦香,跑向医务室。

白草把麦香背进医务室,放到椅子上。吴楠说:怎么回事?白草说:气得一下子晕倒了。吴楠走过来掐住了麦香的人中:什么事,能气成这个样子?白草说:都在说石开救了她的同时,占了她的便宜,对她使了坏。连李庆也相信了,非要找石开算账。还逼着麦香承认有这个事。石开怎么说,麦香怎么说都不行,就是死咬着说他俩有事。吴楠说:就是非要逼麦香承认石开把麦香那个了?白草说:可不,你说这个事,没有别的人在场,怎么能证明呢。麦香想不通,想上吊,被我拦下来了。这会儿又气晕过去了。这么折腾下去,我看早晚得出人命。吴楠说: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一点儿也不难。白草说:吴大姐,你有办法?吴楠说:不是我有办法,是科学有办法。白草说:要真能证明麦香的清白就好了。吴楠说:上次我给你们做过妇科检查。麦香的情况我知道。如果说石开真的对她使了坏,我一看就能看出来。不过,这个事,得麦香同意才行。正说着,麦香慢慢醒过来。白草倒了一杯水,端过来让麦香喝。麦香喝着水:白草,你真的让我去死吧,这么下去,我不是被冤死,也会被气死。白草说: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的清白。麦香说:什么办法?吴楠说:很简单,做个妇科检查,让科学来说话。白草问麦香:你愿意吗?麦香说:当然愿意,这是救我的命呀。麦香说着,就脱起了裤子,白草走过去,把窗帘子拉上。

营部门前,仍然聚了许多人,因为刘子川把石开和李庆又喊进了营部,这个事还没有完,还有戏可以看。大家看到白草搀着麦香,还有吴楠走过来,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好奇地看着她们。三个人走到了大家跟前,并没有马上说什么。吴楠看看大伙儿,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转身走进营部。过了一会儿,营部的门打开了。吴楠和刘子川走过来。后边还跟着石开和李庆。刘子川说:大家不是很关心石开和麦香的事吗?现在可以说有了最终的结果。请吴卫生员向大家报告情况。吴楠说:我刚才对麦香进行了妇科检查。我可以以我的人格向你们保证,麦香同志还是一个大姑娘,她的身体到目前为止没有被任何一个男人侵犯过。刘子川说:大家听到了吧。什么是真相,知道了吧。我现在告诉你们,之前的言行可以不再追究,从此时起,如果是谁还在后面说石开和麦香怎么样,那么就是犯了诬陷造谣罪。如果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就闭上你们的嘴。还有,李庆,你误解了石开同志,你打算怎么做?李庆说:我错了,我愿意向石开同志道歉。李庆走向石开,伸出手:石开同志,请你原谅我。石开握住了李庆的手:希望你不要为难麦香同志,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大家鼓起了掌,而麦香趴在白草的肩头上哭出了声。众人不好意思地散去。李庆走过来,对麦香说:麦香,去我房子坐一会儿吧。麦香不理他,对白草说:白草姐,你带我回去休息吧,我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白草把麦香扶到床上,让麦香躺下。麦香说:白草姐,我没事,你去忙吧。我就是想好好睡一觉。白草说:能有这个结果,你应该高兴呀。怎么还一脸的愁。麦香说:你快去找莲子,告诉莲子真相,让她重新回到石开身边。白草说:是啊,我怎么把这个大事给忘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莲子。

白草去莲子住的地窝子,正好遇到莲子走出来。白草说:莲子,你干什么去?莲子说:不干什么,你找我有事?白草说:吴大姐给麦香做了妇科检查,证明了石开没有对麦香使坏。那些说石开的坏话全是假的。你现在放心了吧,石开不是个道德败坏的人。莲子说:这个时候给我说这些,有些晚了。白草说:不晚,明天我就带你上山去见石开,当面说清,保证你们之间什么疙瘩都不会留下。莲子说:不好意思,白草排长。就在昨天,侯班长向我求婚了,我也答应了。也许石开是个好男人,但我真的不能嫁给他了。白草说:怎么会这样呢。莲子,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莲子说:我已经考虑好了,你就不要再难为我了。侯班长正等着我呢,再不去,我就迟到了。白草看着莲子离去,一脸的无可奈何。

麦香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白草走进来,坐到麦香身边。麦香醒过来,笑着问: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白草说:是个坏消息。麦香说:怎么,莲子还是不愿意和石开好?白草说:她已经和炊事班长老侯好上了。麦香说:那石开怎么办?白草说:你问我,我问谁呢。麦香说:石开这样的男人找不上老婆,天理不容。看来,我说过的话,不能不当真了。白草说:什么话?麦香说:在营部门口,就是晕倒前说的那些话。白草说:都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没有人会当真。麦香说:不不,其实我说的不是气话。当时,我真的是那么想的。白草说:那李庆呢。麦香说:白草姐,你觉得发生这些事后,我和李庆还能再一起往前走吗?白草说:麦香,这可是你人生的关口呀,你可是要想好。

麦香拿着给李庆缝补好的衣服走进他住的地窝子。李庆看到麦香走进来,高兴地说:麦香,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呢。麦香说:你的衣服给你补好了。李庆说:我把结婚报告写好了,你看看,写得行不行。麦香把结婚报告拿过来,撕成了两半。李庆说:你怎么把它撕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麦香说:李庆,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你不但教我认了许多字,还让我知道了爱上一个人有多么幸福,并且让我铁了心要成为你的妻子,过上我盼望的好日子。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只能从你身边离开了。李庆说:为什么呀,误会已经消除了,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和石开已经握手和好,对你我还是像过去一样爱你。你说的好日子,正在前边等着我们呢!你怎么说不可能呢?麦香说:李庆,现在只要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想起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就对你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了。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找不回来了。不是任何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找得回来的。李庆说:你不能这样,我们好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不能说不好就不好了。麦香说:你不是说,你不能娶一个被别人睡过的女人吗?李庆说:我知道,你还是纯洁的,是干净的。麦香说:如果不是吴大姐证实我的清白,你还会娶我吗?李庆说:你的这个如果是不存在的。嫁给我吧,麦香,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麦香说:对不起了,李庆,我已经想好了。麦香转身往外走。李庆去拉麦香,麦香甩开李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李庆一脸沮丧地坐到床铺上。

麦香告诉白草说:我对李庆说了,我不会嫁给他了。白草说:你真的不嫁李庆了?麦香说:真的。白草说: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嫁给石开了。麦香说:是的。白草说:你不会是因为他救了你,你要报答他吧。麦香说:现在我觉得,一个人长得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朴实善良的心。石开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不嫁给他,我会亏欠他一辈子的,我自己也会活得不踏实。

李庆再次找到麦香,希望麦香能回心转意。李庆说:麦香,我好好想了想,还是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麦香说:你有文化,有才能,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李庆说:可我觉得你再找我这样的就难了。麦香说:是的,我是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了。李庆说:我是说,你再找不到一个人,像我这么喜欢你,会对你这么好?麦香说: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我只知道,眼下我是不可能嫁给你了。李庆说: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麦香说:是的。李庆说:他是谁?麦香说:石开。李庆说:什么,石开。他怎么可以配得上你?麦香说:不,是我配不上他。李庆说:麦香,你不能这么做。

说服不了麦香,李庆就去找白草。知道麦香和白草不是一般的好,别人的话,麦香可以不当回事,但白草的话,麦香肯定会听。李庆说:白草,麦香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白草说:我是她姐,当然知道。李庆说:那你也没有劝劝她。白草说:劝她什么?李庆说:我真的喜欢她,我不想失去她。我能给她幸福。白草说:李庆,你有多好,我们全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都不想看到,可谁都没有办法。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这个事,不能全怪麦香。你就想想你说的话,你做的事吧。当时我怎么劝你都劝不住,现在麦香也一样,不是我说几句就能劝得住的。李庆说: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她从来都是很听你的话。白草说:麦香也不是村子里的麦香了。对于许多事,也很有主见了。李庆说:问题是她不和我好了,也不能和石开好呀。石开是什么东西。那么粗鲁,没有什么文化,他怎么能配得上麦香。白草说:婚姻自由,想嫁谁,连爹娘都管不了。麦香这个时候想嫁给谁,怕是除了她自己外,谁也左右不了她。李庆说:这么说,一切都改变不了了。白草说:除非老天另有安排。

石开赶着羊群走在边界线上,走得有些累了,坐在界碑前,卷起了一根莫合烟,正抽着,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闪动,以为眼花了。等了一会儿,发现不是错觉,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近了,而这个人竟是麦香。石开一脸愕然。

麦香站在石开面前。石开问:你怎么来了?麦香说:这个地方,谁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能来?石开说:倒也是的。不过,你不会是没有什么事,跑到这里来散心吧。麦香说:我当然有事。石开说:那你就去忙你的事吧。麦香说:我要忙的事,就是找到你,看到你,把一些话告诉你。石开说:想不出你找我会有什么事。麦香说:你还记得那天在营部门口,我说的那些话吧。石开说:你说的什么话,当时那么乱,那么吵,我真的不记得了。麦香说:不可能,当时我冲到你的面前,就是对着你说的,你不可能没有听见。石开说:就算我记得,又能怎么样。能被吴大姐证明你我的清白,你能和李庆和好,我就知足了。不再想别的什么了。麦香说:我和李庆已经断了。石开说:为什么?麦香说:他把我逼得差一点儿上吊自杀,你说我怎么可能再嫁给他。石开说:他应该向你认了错吧。麦香说:可镜子摔碎了,就再也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了。石开说:麦香,就算是你离开了李庆,也不该来到这里。赶紧离开吧,别让人再说闲话了。麦香说:那么难听的闲话都听到过了,再没有什么闲话能让我在乎了。石开说:你还是赶快下山吧。

石开不理麦香,赶着羊群往前走。麦香就跟在石开后边,还帮着石开不让羊群越过边界线。石开见麦香一路跟着自己,问麦香说:你要我怎么样才肯走。麦香说:我想吃你做的野蘑菇汤饭。就是你把我救了以后,我躺在床上,你给我做的那种汤饭。石开说:吃完汤饭,你就下山?麦香说:是的,吃完汤饭,我就下山。石开说:好吧。要是不答应你这个要求,我也有些太不像话了。不过,现在是冬天,没有新鲜蘑菇。只有晒干的蘑菇。麦香说:不管是什么蘑菇,只要是你做的就行了。

麦香烧火,石开做汤饭。做好了汤饭,麦香和石开两人吃着汤饭。麦香说:这饭实在是太香了。石开说:这是很平常的饭,没有那么好。麦香说:真想天天能吃到这样的汤饭。石开说:天天能吃到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想吃了,来到山上,可以做给你吃。麦香说:为什么不可以天天吃到。我也到山上来,和你一块放羊巡逻,不就可以天天吃到汤饭了吗?石开说:这怎么可能?麦香说:有一个办法,可以把这种可能变成真的。石开说:什么办法?麦香说:把我娶了。石开说:你说什么?麦香说:也就是让我嫁给你吧。石开说:不要开玩笑。麦香说:你以为我到山上来,只是为了吃一碗汤饭吗。告诉你吧,我来,就是告诉你,我要嫁给你。我在营部门口说的话,我要说到做到。石开说:你那是气糊涂了说的话,不算数。麦香说:现在我没有被谁气糊涂,说的话可以算数了吧。石开说:吃好了吧,你可以下山了。麦香说:石开,娶我吧。石开坚决地摇了摇头。

知道麦香去了山上,看到麦香回来了,问麦香是什么情况。麦香说:汤饭是吃上了,可我的要求,石开没有答应。白草说:为什么?麦香说:石开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嫁给他。白草说,不怪石开会这么想,我要是石开,也会这么想。麦香说,白草姐,我是真的想嫁给石开,你说有什么办法让石开相信呢。白草说,心诚能让石头开花,只要你是真心的,石开不会一直这样不相信的。

白草向刘子川汇报石开和麦香的事。白草说:麦香今天上山了,告诉石开她要嫁给他,你猜石开是什么态度。刘子川说:那他还不乐得笑出声?白草说:看来你也不了解石开,他呀,坚决不娶麦香。刘子川说:还会有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喜欢麦香,只是他不相信麦香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只要麦香能坚持自己的选择,石开一定会娶麦香。白草说:那你给石开说说。我了解麦香,她是铁了心要嫁给石开。刘子川说:这个石开,真是让我操心呀。白草说:好事多磨,这个事你还要多费心。刘子川说:明天我就去山上。

第二天,刘子川来到山上,和石开坐在木屋里的炉火旁。刘子川说:你看你这房子里乱的,是该有一个女人帮你收拾了。石开说:我也不是不想,可莲子人家不愿意嫁我了,我也没有办法呀。刘子川说:可眼前就有一个女人要嫁给你,你为什么又不同意了?石开说:你是说麦香呀。刘子川说:是啊,她可是真心实意地要嫁给你。石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李庆好了多长时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真心实意要嫁给我呢?刘子川说:李庆把她的心伤透了,她不愿意再嫁给李庆了,也是合乎情理的。石开说:你不觉得,我救了她,她想报答我,才会这么做的吗?刘子川说: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说明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古以来,英雄救美,不知成全了多少人生良缘,为什么这个事就不能发生在你身上呢。石开说:我想娶个女人过日子,但不想我娶的女人,只是同情我,可怜我,感谢我。刘子川说:你凭什么说,麦香就没有爱上你?石开说:就凭她一直和李庆好了这么多年,就凭我脸上的这道疤。刘子川说:情感看不见摸不着,也是不断处于变化之中的。它有可能向好的方面变化,也有可能向坏的方面变化。我不敢说,你和麦香在一起,不会发生矛盾,但凭着你们俩的善良厚道,你们的日子一定过得不会差。石开说:麦香有多好,你不用多说,我全都知道。但你想,我们俩之前已经被人说成什么样子了。要是真的娶了麦香,那我们被证明的清白谁又相信呢?那些家伙不知又会说什么样的难听话。刘子川说:我们的战斗英雄,连死都不怕,怎么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在乎起来了。石开说:我可以不在乎,但麦香人家还是个姑娘,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再受委屈。刘子川说:我看,麦香在这方面,比你更勇敢。一个大老爷们,不能连个女人都不如。

石开从营部仓库里走出来,把领的给养放在了马背上。李庆从文化室走出来。李庆走到石开跟前。李庆说:石开,麦香是不是给你说了,要嫁给你。石开说:她是给我说了,我没有答应。我还是觉得她嫁给你最合适。李庆说:你还能这么说,说明你还有自知之明。石开说:什么意思?李庆说:你能知道你配不上麦香,说明你还是个明白人。我希望你能坚决一点拒绝麦香。劝麦香回到我身边。石开说:我已经这么做了。李庆说:这就对了。因为你真的是给不了麦香幸福。石开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我强许多。李庆说:别的方面不敢说,但在对待麦香上,我一定可以比你做得好。石开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你对麦香好,还让她伤心成那样?李庆说:那是我错怪她了,我以后会对她好,会加倍偿还的,不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儿屈。我不像你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麦香跟了你,不知会吃多少苦头。石开说:我是脾气不好,可我不会随便猜疑自己的女人,让她受委屈;我的拳头也从来不乱打人。李庆,本来我是想成全你的,可现在听了你说的这些话,我的想法变了,我倒觉得你这种自私的小心眼的男人配不上麦香。李庆说:你想干什么?石开说:我要娶麦香。

正在地里干活的麦香,看到石开骑着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她扔下手中的坎土曼,迎着石开跑过去。石开伸手把麦香拉到了马背上,让她坐在身后,抱着他的腰。石开说:你想去什么地方?麦香说:我想去山上的小木屋。石开说:还想什么?麦香说:还想吃你做的野蘑菇汤饭。

两个月以后,过春节的这一天,下野地举行了集体婚礼。自从来了湖南和山东女兵,每到年的节假日,都会举行规模不等的集体婚礼。这次一起举行婚礼的有三对新人。他们是刘子川和白草、石开和麦香、还有侯班长和莲子。

没有双方的父母,也没有什么婆家娘家人,婚礼也一样欢庆热闹。吃喜糖,抽喜烟,放鞭炮,喝喜酒,闹洞房,该有的节目一个都没有少。婚姻大事,在每一个地方,在任何时候,都会被极其重视。

不过,此时,在下野地,也会有人不开心。比如说那个叫李庆的男子。站在寒风中,看着灯火通明的礼堂,他想走进去,却迈不开步子。他觉得身体很重,像灌了铅一样。不等婚礼结束,他就被压得一下子坐到了雪地上。

洞房里,麦香和石开躺在床上。麦香说:我们这就算是结婚了?石开说:对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石开的老婆了。麦香说:感觉像做梦一样。石开说:不,这可比做梦美。我以前做梦,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石开能娶到像你这么美的姑娘。麦香说:我真的美?石开说:那当然了,在我心里,你是咱们下野地最美的女人。麦香说:别哄我。石开说:我可没有哄你,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麦香说:那你告诉我,为啥那三天在山上,你都没有碰我?是不是我没让你动心?石开说:我怎么没动心,你冻成那个样子,我用雪搓你的身体时,你都不知道我激动成了啥样子。麦香说:那你最后不是还是没有碰我吗?石开说:我不敢啊,我一个革命军人不能犯那样的错误。麦香说:现在你可以犯那些以前你想犯而不敢犯的错误了。说着,麦香主动搂紧了石开,弄得石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天晚上,下野地又下雪了。没有风,雪花落下时,如同无数白色的蝴蝶一样漫舞在空中,久久不肯落到地面,似乎还有什么心事未了,想要对这个世界轻轻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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