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 夭

豢养

养一只兽，猛虎或者雄狮，

教他能言善辩，日夜建造一座悲壮的屠宰场，

喂他刀光和剑影，教他深谙世道，

巧舌下压着流放地，压着男欢女爱的好时辰。

听他嚎叫，用东风祭西风，

一叩再叩。

教他像我孤立他一样孤立自己。

教他用皮肉间的辽阔和三餐，

与整个人间对抗，

教他用忽明忽暗的陋巷插进

掏心掏肺的一瞬间。

教他无言以对，教他互道珍重，

教他分开自己，栖在生命的两头，

一头明月高悬，一头暗流涌动。

废窑

已经放弃了。土堆上众多野生的

植物和残败的光阴混在一起。

该动身了，去灰烬旁种树，

拴上马匹，给它臣服的草地。

你看看，这些脸多么熟悉，

这些找不到的人，夜夜酗酒，

空瓶子越垒越高，直到看不到彼此。

走到这里就停一停，

凌乱的瓦砾如归隐者，

他们曾经得到过什么？

那些反抗者，他们脱缰过，回来过，

一次次死在乱葬岗，

又一次次被埋在大雨的夜里。

请允许我讲述这些悲伤

空难、疫情、被打倒的老人和孩子……

雨下在无端之处，惊雷是暴躁的殿堂，

失去的会不会再回来？

鼓点和乐手相互理解时，

一盏灯在昏暗的大道上奔走。

一遍遍，我带着年久失修的身体，

来到众声喧哗的早上，

我没有答案，也没有觊觎之心，

我撕咬着这人间苍茫，

咬出血，露出最初的没有杂质的痛苦。

雪中的烟花

终于，雪离开雪，烟花不再有自由之身，

一杯薄酒，要为它们送行，

送到干净的、谦卑的大路上。

四周是迷蒙的天色，

集体的沉默早已让人怀疑，

这一刻被谁早就安排好了。

那是什么时候，它们之间燃起

熊熊火苗，多么忧伤，

在浮世，它们是一对孤儿。

这一刻，它们属于彼此，

被尽收眼底，

被送到同谋者身旁，披星，戴月。

白纸黑字

我在它们中间，我替它们屈服。

在深夜，万物都盲了双眼，

可它们的战争从未停止，

马蹄声声，踏着还有余温的灰烬。

我替它们老去，用渐白的鬓发去了断：

一月残垣断壁，三月鲜花美人，

七月风吹草动，十二月枯藤昏鸦。

只剩下了镣铐，把它们紧紧连在一起，

用距离反抗距离，

用背叛者爱上背叛者。

春天 也会有叶子落下来

会在什么样的消逝里重逢？

或者，回到借口里，

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也许，一切才刚刚开始，

泥地里，有时插着经幡，

有时陷着孤岛，和孤岛上凉透了的月光。

让春天为它们哭，哭他落下的那一刻，

无人送行，无人点头致意。

而我们哆嗦着，替他们淹埋短暂的一生，

然后，洗手，焚香，

提着往日种种，去往茂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