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河南）

民国十五年七月底，鲁中茹冈镇苏家油坊发生了一起蹊跷的货款失窃案。

油坊掌柜苏文顺是鲁南郯城人，在茹冈镇租借胡家临街店铺做油品生意已经多年。一溜五间的店铺，东边套间，是苏掌柜的寝室兼做账房；西边套间是伙计孙鑫、刘金的宿舍，中间三间为门店。

油坊日常经营的豆油、花生油、蓖麻油，都是由张店油厂定期供货，货款按月结算。

忽一日，苏掌柜收到胞兄来信，说老母病重，要他务必回乡一趟。眼看就到了送货的日子，他想等把货款结了再走。

那天一大早，他就去钱庄将货款取出。谁料，早饭后，天上下起瓢泼大雨。这雨下了一天一夜，送货的马车被耽搁在路上，直到次日中午才到，苏掌柜打算陪客人吃过午饭，结清货款就走，他早已等得心急火燎了。

有道是事多心急则生乱。苏掌柜隔窗瞧见送油的马车进院子后，竟鬼差神使地拉开抽屉，又看了一眼货款，就听见来人在外边喊：“掌柜的，货到了！”他一边答应，一边急慌慌迎出门去，竟忘了锁上抽屉。

刚卸罢货，恰好饭庄送来了预订的饭菜，主客便在院内树下的石桌边坐下，边吃喝边聊开了。

“看你往哪跑——”，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传来，只见房东家不满五岁的儿子小宝，光着身子，一手拿着煎饼，一手拿根树条，撵着那只贪吃的狸猫跑了过来，那猫被他撵得无处躲藏，呲溜一下蹿进店里，小宝也跟着撵了进去。

小宝爱调皮，平时没少在店里淘气，苏掌柜也常逗他开心，被惯得不成样子。见小宝跑进店内，他也没当回事。不一会儿，小宝又撵着那只猫跑了出来。苏掌柜喊他，他连头也没回跑远了。

这中间，有人来打油，刘金起身去店里应酬。

眼看桌上那瓶酒要见底了，孙鑫又回店里取来一瓶酒。

等吃喝罢，苏掌柜让两个伙计陪客人喝茶，他回屋取款时，忽然看见放有货款的抽屉半开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拿起货款查看，发现那几张大额钞票不见了，瞬间惊出一头冷汗。

他毕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在定了定神后，快步走出门去，匆匆又去了趟钱庄。

苏掌柜回来后，依然谈笑自如，在结清货款，送走客人后，他却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谁拿走了货款？要盗取货款，为何只盗走几张大额钞票？

苏掌柜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把可能接近货款的几个人，像过电影一样反反复复过了几遍。

难道是小宝拿走了钱？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虽说整日淘气，却还不识钱。再说，这娃儿出来进去都光着身子，也无法将钱带出店去。

是否刘金趁给人打油的空隙，拿走了钱？这孩子来店里五年了，是自己收留的孤儿。尽管他脑子活泛，平时爱耍小聪明，但为人正派，手脚也干净，平时派他出去办事，剩下的分分毛毛都交柜上。再说，店里这两个伙计都守规矩，从没进过他住的房间。

莫不是苏鑫进店取酒时，将钱拿走了？这个妻侄是个闷葫芦，看上去敦厚老实，少言寡语，心里却有数。他把店铺进出的账目，打理得丁是丁卯是卯，顾客都将他当成二掌柜，他会为这笔钱犯糊涂吗？

难道是他？同街邻居、赌徒二癞子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不断晃来晃去。此前，二癞子常来店里混烟吸混茶喝，熟悉店里的情况。那天，二癞子来朝他借钱，他没借。“哼，外乡人，咱们走着瞧！”二癞子鼻子里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打那，再没见他来过店里。

也不像外人进店作案。不营业时，开向临街的门窗都关上了，顾客只能进到院子里来打油。

就这样，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折腾来折腾去，看谁都不像拿走钱的人，可这钱却偏偏不见了。他想来想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辙来。

无奈，他只好求助同乡周二爷帮忙。周二爷早年曾在县衙当过捕头，有办案经验，现赋闲在家。

趁着月色，苏掌柜敲开了周二爷家的门。寒暄过后，就把中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见周二爷眉头立马皱成了一个川字，经过一番缜密的推理之后，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他对着苏掌柜耳语了一小会儿，苏掌柜笑逐颜开道：“妙计，真是妙计！”说完，便起身离去。

苏掌柜回到店铺时，天还不晚，又适逢秋燥，房东和几个邻居都在店外树下乘凉拉呱；二癞子也混在人群中，只是看到他后，没再像以往那样与他打诨，还将头扭向一边。

小宝见他从外边回来，又皮猴子似的搂住他的腿撒娇耍浑，被他抱起逗笑着进了店内。

走进里间，苏掌柜低声问小宝：“乖啊，叔叔抽屉里，有几张花花纸不见了，你知道去哪了吗？”

小宝扮个鬼脸，嘿嘿一笑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和叔叔说了，俺明儿给你买个又甜又香的大麻花。”苏掌柜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便哄他往下说。

“真的？”小宝小眼珠一转，瞅着苏掌柜不动了。

“真的，叔叔啥时候骗过俺小宝！”苏掌柜笑着对他道。

“好，拉钩！”小宝伸出小指头与苏掌柜拉钩后，说了声：“你等着！”便跑出门去。

不一会儿，小宝就将几张大额钞票交到他手上，竟一张不少。

“乖啊，你拿这花纸，准备做啥用呢？”苏掌柜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

只见小宝趴在他耳朵边小声说道：“二癞子叔叔让我拿您的花纸，换他养的那只蝈蝈。”

闻听此言，苏掌柜顿时心中一惊：好险，还是被那赌徒盯上了！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存放花纸的地方？”

“俺那次在您的床上翻跟头，看见你往那抽屉里放花纸了。”小宝不无得意地回答。

苏掌柜在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一脸平和地问着小宝：“你和二癞子叔叔说过我存放花纸的地方吗？”

小宝摇摇头说道：“俺才不和他说哩！”

“嗯，小宝真乖！”苏掌柜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望了一眼这个小不点，心里还是迷惑不解，满腹疑惑地问道：“你是咋把这花花纸拿出店的？”

“俺卷到煎饼里面呗！”小宝炫耀般地回答道。

苏掌柜不听便罢，一听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

等打发走小宝，苏掌柜关上房门，将房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一遍后，反复掂量以后把货款钱藏在哪里最保险。他拿眼睛瞅来瞅去，最后盯住贴近床头的那半面夹墙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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