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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金阁寺》中无法解脱的“矛盾”困境

2022-02-19谢磊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病理学矛盾

摘 要: 1956年出版的《金阁寺》,作为一代文豪三岛由纪夫的代表作品,其中包含了大量类哲学的论述,向读者描述一种独特的美学观。主人公沟口无法在“绝对的美”与“相对的生”之间找到平衡点,为了破除金阁寺对自己的阻碍,一把火烧毁金阁寺。小说第四章中,沟口望着翻滚的海水,心里却突然想到必须烧毁金阁。为什么沟口会在此时对金阁寺动了“杀心”?这正是小说“矛盾”主题的体现,升腾的火焰来自于冰冷、黑暗的海水,“金阁之死”始于舞鹤海边。此外,“性倒错”这一特殊的精神疾病,反映了彼时日本社会的畸形,失去主权国家资格的日本无法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国家。

关键词:《金阁寺》 矛盾 对立 病理学

一、引言

日本战后作家三岛由纪夫在1956年出版的小说《金阁寺》被誉为是他最精彩的作品之一。该作品一出世便得到多位文学评论家的赞赏,也于出版同年获得读卖文学奖。小说中对于“美”与“丑”的矛盾对立冲突这一主题进行了精彩的论述,借助主人公沟口之口,表达了作者三岛由纪夫自身独特、奇异的美学。其中“一只手触摸永远,一只手触摸人生,这是不可能的”a,这种二律背反的论述更是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思考。

1950年7月2日,夏夜,鹿苑寺(金阁寺别称)见习僧侣林承贤(本名林养贤)放火烧毁金阁寺。在后续《朝日新闻》(1950年7月4日)的采访中,林承贤认为放火烧毁金阁这件事并非坏事。起先他同样非常仰慕金阁之美,但是看到每天蜂拥来参拜金阁的人群,逐渐对金阁产生反感,无法抑制自己对金阁这种“相对的美”产生的嫉妒之心。林承贤一面苦恼于自己卑鄙的想法,一面嫉妒金阁,最终在矛盾与苦恼之中,选择将金阁付之一炬。此外,对于火烧金阁这件事,林承贤还认为,这样的做法有利于社会变革。受此启发,三岛由纪夫在查看了检察厅的大量卷宗、法院的判决书,以及实地调查了大量林养贤的资料后(貞森美佐子,1976),于火烧金阁六年后,写成小说《金阁寺》。

二、前人研究

国内外关于《金阁寺》一书的研究多如牛毛,其中以日本方面为最。中村光夫(1974)认为《金阁寺》是一部观念小说,作者在小说中加入了大量自己的思考,也因此造成小说过分艺术化,不但小说主人公沟口被外部世界隔离,甚至连读者也被隔离。在小说的最后,沟口将金阁寺一把火烧毁是在暗示生命元初的形式就是从不断地憧憬到最后破坏一切。而三好行雄(1976)则认为《金阁寺》中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三岛由纪夫本人对美的极致追求,是三岛由纪夫向传统美学观的挑战。有元伸子(1987)则从小说结构分析,认为整篇小说叙述的是青春期少年在“性问题”上的苦恼。只有成功地和异性发生性关系,才能获取完整的人生。

与日本方面相比,国内对于三岛由纪夫文学作品的研究则要晚了许多,这与三岛由纪夫的军国主义分子标签不无关系。唐月梅(1994)在《鬼才三岛由纪夫的文学世界》一文中指出:“作者通过突发的、破坏的冲动中求其美与丑的调和与平衡,以保持美的永恒存在。”b而李德纯(1987)则认为《金阁寺》书写的是主人公沟口无法忍受战后日本的迅疾变化,寻求灵魂慰藉的这一过程。此外还有郭勇(2007)从三岛由纪夫的民族主义立场分析《金阁寺》,张文举(2003)则将《金阁寺》中的沟口与《人性的枷锁》中的菲利普作对比,从成长小说的角度诠释小说。

三、金阁寺中暗藏危机

通篇读完《金阁寺》,给人的第一印象莫过于“处处隐藏矛盾,时时发生冲突”。无论是小说的主题思想还是具体到小说中的人物描写,我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矛盾对立的存在。主人公沟口在“至美”与“至丑”之中的徘徊(李莉、毛頔,2017),在“观念”与“现实”中横跳;沟口身陷残疾,口吃让他断绝了与现实世界交流的可能,他无法及时、顺利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因而逐渐自闭。在沟口身上,一方面他幻想自己是暴君,只需一个无声的眼神,就可以决定他人生死;一方面他又幻想自己或许是一个大艺术家,但又坦白承认自己甚至没有写出过任何像样的东西。

在小说的最后:

別のポケットの煙草「たばこ」が手に触れた。私は煙草を喫「の」んだ。一ト仕事を終えて一服している人がよくそう思うように、生きようと私は思った。c

从另一个口袋摸到香烟,我抽了一支。就像一个人完成一件工作,该歇息一下了。我想,我要活下去。d

沟口在火烧金阁寺,逃到后山后,此时却萌生了活下去的想法。至此,整篇小说首位相连接,沟口活了下来,写下《金阁寺》这篇“手记”。此时,读者的思绪不免又被拖回小说开端的那段沟口的自述(有元伸子,1987)。如此,从结果上来看,沟口写出了《金阁寺》,成为“大艺术家”,但过程是采取暴君的手段,纵火金阁。同时,还是从结果上来看,成为“大艺术家”的沟口是靠着《金阁寺》这篇巨著中的思想,也即对“美”的认识,影响着世人,但写成《金阁寺》的契机又是“纵火金阁”的行为。因此,到底是“认识”还是“行动”改变世界,最终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矛盾从书中突破到书外。

书中的其他人物同样陷入矛盾陷阱。代表着世间最纯洁无瑕之美的有为子却在月夜下抛弃情人间的誓言,背叛在金刚寺躲藏的士兵;在沟口看来,他是被现实世界隔离的失败者,而有为子却是主动将现实世界隔离在外的世间“至纯至美”的存在。沟口对有为子怀着世间最大的憧憬,却在凌晨夜下的恶作剧之中逐渐转变为仇恨、诅咒与不屑。当沟口亲眼看到有为子为了保全性命,向宪兵报告逃兵情人的藏身之所,并死在情人的枪口下时,沟口仿佛感觉到从前那个纯洁的有为子重新降临于现实世界。这也暗示之后金阁寺的命运:只有毁灭才能保存纯洁,保持绝对的美。

疼爱儿子的母亲,却在黑夜里当着父子的面与情人媾合;母親一方面疼爱沟口,希望他能够留在金阁寺,继承住持之位,不要重蹈覆辙,像沟口父亲一般在偏远的寺庙穷苦一生。但如之前所述,母亲又没能履行夫妻承诺,背叛羸弱且病情逐渐加重的父亲,与他人私通。在沟口的原生家庭中,一方面是破旧的寺庙,穷困的生活,另一方面是父母关系出现间隙,双方不和。因此,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情感上,沟口都难以获得满足。更罔论,沟口自身在生理上存在的缺陷已然成为其人生正常展开的阻碍。

柏木或许称得上是书中最重要的线索人物,不断推动着剧情发展。从人物设定上来看,柏木几乎是“强化版”的沟口。同样是寺院家的孩子,同样患有残疾,但柏木所患残疾是更容易显露在他人眼前的“内翻足”。沟口体验到的“疏远”是在开口说话时,而柏木不同,柏木存在的本身就被现实世界所“疏远”。在心理层面,当沟口还在为“雪地脚踩妓女”所自责时,柏木已经明白如何在“疏远主体”和“被疏远者”之间转换。当沟口疑问作恶是否可行时,柏木向他展示放弃俗世道德所获得的快乐。柏木有一套自己独特的哲学作为他的防御武器,而沟口也在柏木这套奇异哲学下逐渐展开了自己的思考。

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如鹿苑寺住持,人前德高望重,私下里却游走于花街柳巷,尽享男女之事;善良,像泉水一样透明清澈的鹤川却因为恋爱小事自杀;等等。正是这一系列的矛盾冲突让小说的主题越发明晰——现实世界是矛盾的,每个人既能在道德上站住脚跟,又可以在道德的滑坡上窃窃自喜。而在主人公沟口或者说是三岛由纪夫由纪夫本人看来,世界应该是至美的,是不容许有道德裂缝(丑恶)的完美存在。因而,沟口就在“绝对的美”与“相对的生”之间徘徊惆怅。在这一系列的挣扎过程中,小说达到了最后的高潮——火烧金阁寺。但从结局来看,似乎很难得出烧毁金阁,沟口就能得以解脱的结论。这也是后世读者的争论点之一。

四、舞鹤海边萌生杀意

小说第七章结尾处描写沟口面对汹涌的日本海,内心突然产生了“烧毁金阁”的念头:

ふと私は、柏木がはじめて会った日に、私に言った言葉を思い出した。われわれが突如として残虐になるのは、うららかな春の午後、よく刈り込まれた芝生の上に、木洩れ陽の戯れているのをぼんやり眺めているような、そういう瞬間だと言ったあの言葉を。

今、私は波にむかい、荒い北風にむかっていた。うららかな春の午後も、よく刈り込まれた芝生もここにはなかった。しかしこの荒涼とした自然は、春の午さがりの芝生よりも、もっと私の心に媚び、私の存在に親密なものであった。ここで私は自足していた。私は何ものにも脅やかされていなかった。

突然私にうかんで来た想念は、柏木が言うように、残虐な想念だったと云おうか? とまれこの想念は、突如として私の裡に生れ、先程からひらめいていた意味を啓示し、あかあかと私の内部を照らし出した。まだ私はそれを深く考えてもみず、光りに搏たれたように、その想念に搏たれているにすぎなかった。しかし今までついぞ思いもしなかったこの考えは、生れると同時に、忽ち力を増し、巨きさを増した。むしろ私がそれに包まれた。その想念とは、こうであった。

『金閣を焼かなければならぬ』e

我蓦然想起初见柏木那天他对我说的话:我们突然变得残虐起来,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坐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呆呆望着树荫下漏泄的阳光相嬉戏的一瞬间。

如今,我面对波涛,面对狂暴的北风。这里没有春光明媚的午后,也没有精心修剪的草坪。但是,这荒寒的自然比起春日午后的草地,更能投我所爱,与我的存在亲密无间。因而,我很满足。我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我心头突然涌起的思绪,果真像柏木所说,是残虐的思绪吗?总之,这种思绪在我心里产生了,而且启示着先前倏忽一闪的意念,鲜明地照亮了我的内心。对此,我还没有深入地考虑,只不过被此种意念袭击了一下,就像被阳光蓦地一照似的。但是,从前一直沒有想到的思考产生了,同时忽地增添了力量,增大了幅度,甚至我被包裹在其中了。这种所谓思绪,就是:

“必须烧掉金阁。”f

为何沟口望着波涛汹涌的日本海,想到的却是烧毁金阁呢?可以想象,每一位读过《金阁寺》的读者都或多或少对这件事抱有些许疑问吧。此外,为何沟口会在此时想起初次见到柏木,对方所说的:

われわれが突如として残虐になるのは、うららかな春の午後、よく刈り込まれた芝生の上に、木洩れ陽の戯れているのをぼんやり眺めているような、そういう瞬間だ。”g

我们突然变得残虐起来,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坐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呆呆望着树荫下漏泄的阳光相嬉戏的一瞬间。h

笔者试图从小说创作过程以及小说主题及情节两个方面分析原因。

首先,如前所述,在创作《金阁寺》时,三岛由纪夫对于林承贤的个人资料进行了大量调查甚至亲自去林承贤的故乡京都府舞鹤市进行实地走访。“在那里体验北海岸边的荒凉景象,感知纵火者早年间的心象”i。据此,笔者认为,从小说的创作过程来看,三岛由纪夫由纪夫选择让沟口在舞鹤的海岸边下决心烧毁金阁,此举是有意为之。借此让读者联系现实中的纵火犯——林承贤,加深小说与现实的联系,让小说在观念与现实中交叉前行。读者在读到舞鹤海边决心火烧金阁这一段时,不免会联想到,现实中林承贤或许也曾面对着同样的波涛。在这汹涌的海水下,或许隐藏着巨大的欲念,而林承贤正是从此处得到答案。这是现实与观念的交叉结合,并且,联系到前面所提到的“六年时间与大量走访调查”更可以确定,三岛由纪夫对于此段落的描写绝非偶然。

其次,从小说的内在逻辑来看,前面提到,小说里“处处隐藏矛盾,时时产生冲突”,无论是在主题思想上还是人物形象上,始终都处于矛盾冲突之中。主人公沟口始终无法在“绝对的美”与“相对的生”也即“观念的完美世界”与“现实的调和世界”做出抉择。最后究竟是选择“触摸永远”还是“触摸人生”,作者也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

此外,小说中积极正面的人物形象都以惨淡的结局收场。父亲善良,疼爱孩子,谦逊,却遭到妻子背叛,在肺结核的折磨下早早去世;鹤川,拥有世上最大的善意,却为情所困,不敢悖逆家庭,成为封建家族的牺牲品,选择自杀;向道德靠拢的救赎之路反而阻碍了现实人生的展开。反而像住持、母亲这类人,要么无视道德的束缚,肆意妄为,要么道貌岸然,在道德的掩饰下进行着媚俗的勾当。在道德与非道德之间反复横跳的他们却能够得以存活,甚至为人所敬仰,得到超越常人的地位。甚至说,沟口身边,坏人从不缺席,他们逐一列位,不停地向着“美”这一概念挑战。

在小说的第四章,柏木又提出一套专属于他的奇异哲学:

人の苦悶と血と断末魔の呻きを見ることは、人間を謙虚にし、人の心を繊細に、明るく、和やかにするんだのに。俺たちが残虐になったり、殺伐になったりするのは、決してそんなときではない。俺たちが突如として残虐になるのは、たとえばこんなうららかな春の午後、よく刈り込まれた芝生の上に、木洩れ陽の戯れているのをぼんやり眺めているときのような、そういう瞬間だと思わないかね。j

人的痛苦、流血和临死前的惨叫,会使人变得谦虚,细心、明朗和亲切。我们变得残虐,变得杀伐无度,绝不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变得残暴是在一瞬之间,就像春日和煦的午后,坐在悉心修剪的草地上,朦胧眺望由树叶间漏泄下来的阳光,那种一眨眼的工夫。你说是吗?k

“人们变得残忍是在午后的安逸时光,望着阳光爬上树梢的时候”。这也是小说矛盾主题的体现,一种违背常识的论断。然而,到小说第八章描写舞鹤海岸风景时,却又在小说的内部逻辑上得以自洽。柏木望着奔腾的海水,内心却向午后阳光下在草地上休憩时一般平静。这看似不合情理的描写,其实在小说第五章就已经有所端倪。借助柏木的方法,沟口也能通过认识的改变,将龟山公园内的美丽景致看作是地狱的场景。到此时,沟口已经开始逐渐接受柏木所谓的“认识改变世界”的方法论。而舞鹤海边的沟口,此时正处于消化这一怪异的方法论的过程中。因此,将汹涌的大海看作春日午后的安逸正是沟口思想转变的体现。望着翻滚的海水联想到浴火的金阁契合“矛盾”这一主题。

汹涌的海水与升腾的火焰,水火不相容;作为有机物生命开端的海洋与即将毁灭消亡的无机物的金阁寺,诞生与毁灭的冲突;由此来看,从小说的内部逻辑来看,产生想要毁灭金阁寺的想法,没有比汹涌波涛的海边更合适的地方了。正是望着翻滚的海水让沟口联想到静止的金阁;正是冰冷的海水让沟口联想到在高温炙烤下的金阁;正是蕴含着有机无生命的海洋让沟口联想到毁灭消亡的无机物的金阁。最后,金阁燃起熊熊大火,从一座静止的无机物的堆砌变成动态的有机物的凤凰。

五、金阁与历史

出生于大正末年(1925)的三岛由纪夫在20岁时遭遇日本战败,并且亲眼看到战后日本丢失主权,沦为美国附庸的惨痛现实。对于三岛由纪夫来说,作为日本文化象征的天皇,在战后遭到破坏,这意味着作为抵抗欧美文化,保卫日本文化的最后一块盾牌遭到毁灭,日本丧失了文化上的独立(郭勇,2007:70)。这种极具民族主义色彩的言论从1961年的《忧国》开始,成为三岛由纪夫文学生涯后半程的支柱。小说《金阁寺》虽写成于1956年,但也不免饱受争议。书中的金阁究竟象征着何物?为何沟口要将这一世间美丽之物付之一炬?有人将《金阁寺》解读为:三岛由纪夫设想的“民族国家自救行为”l。

在小说中,三岛由纪夫将主人公沟口设定为患有“口吃”残疾并伴有“性倒错”心理疾病的一名在外界看来再平凡不过的小和尚。在这“口吃”或“性倒错”似乎并非作者随意为之,而是有意设定。从病理学的角度来看,刘晓芳(2019)认为:“‘疾病’在文学中已经不单单指疾病本身,作家往往凭借身处失衡的社会关系之中人物的生理或心理疾病来反映社会的病态。”m

跳出小说,从当时的日本时局来看,似乎可以找到与这两种疾病所对应的现实解释。一方面,实际上直到1962年,占领军当局才从日本撤离,日本结束占领军统治。在战败至1952年期间,日本实际上是以麦克阿瑟主导的最高统帅部来统治,决定关乎日本的方方面面的政策。沟口的口吃残疾正与此对应。面对金发碧眼的统治者,语言之间的障碍,使得战后的日本人不正是像患上口吃疾病一般吗?其次,战败后,日本政府為避免国内遭受进一步损失,专门建立一系列“慰安设施”,征募大量日本女性,为盟军提供性服务。这项制度一直持续到1946年1月才废除。然而自1946年12月起,日本内务省又宣布卖淫合法,公开宣布日本女性有做妓女的权利。此后大约有55000名到70000名女性在卖淫合法的区域充当全职或兼职妓女(约翰·道尔,2015)。

“传统的疾病隐喻是一种表达愤怒、焦虑的手段;现代的疾病隐喻则是对政治失序、失衡的指控”(刘晓芳,2019:07)。在小说中,主人公沟口所患的“性倒错”,致使他每每将要与异性发生关系前失去了“能力”。“性欲”既是人类的基本需求,同时也是雄性的基础象征。失去了发生性关系的能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彼时日本女性与美国大兵之间的密切关系。战败后的日本男人甚至在交配权利上都低人一等。这既威胁到普通日本人的生存,也是对日本男性的矮化行为。因此,沟口的“性倒错”疾病是在隐喻战败后日本的荒诞与悲剧。这是在政治、经济、军事全面依附美国的时代,作为作家的三岛由纪夫对此时日本的时局的讽刺与反思。三岛由纪夫在《金阁寺》中对沟口的病态的描述,正是在解剖彼时的日本社会,表达自己对战后日本失去独立主权,民生凋敝的不满。

因此,笔者认为,结合历史与沟口所患疾病,小说反映的实为丧失话语主导权、不受本国女性青睐的日本男性,面对着主权丢失,国门大开,外人驻境,经济衰落,社会混乱,人民穷困的现实。在这种困局之下,日本国民也早已无力守护所谓的万世一系,绵延不绝的天皇以及其所象征的日本传统文化。

笔者认为对于彼时的三岛由纪夫来说,或许早在《忧国》之前,他已经在试图通过自己的极端民族主义唤醒战后的日本民众保卫天皇,保卫日本文化。

六、结语

回到小说中,矛盾既存在于人物与人物之间,也存在于有机物与无机物之间,还存在于善恶观与美丑观之间。沟口与有为子的矛盾是青春期少年初生情愫与花季少女对爱恋的追求之间的矛盾,也是现实中两种存在——美与丑的对立;沟口与母亲之间的矛盾是亲情与欲望之间的矛盾,欲望裹挟着亲情的纽带;沟口与住持之间的矛盾是形而上的权力更迭制度与形而下的淫邪私欲的矛盾,看似圣洁的寺庙,实则是在围绕着欲念而运转;沟口与柏木之间的矛盾,是抛弃“绝对的美”拥抱“相对的生”与拒绝“相对的生”拥护“绝对的美”之间的矛盾,也是两种方法论——认识与行动之间的对立,二人是“亦敌亦友”的关系。沟口与金阁寺之间的矛盾是有机物与无机物之间的矛盾,代表着邪恶、丑陋的有机物存在的沟口却无比渴望拥有象征着美丽的无机物存在的金阁寺,沟口试图进入金阁寺内部而金阁寺却一直将沟口阻拦在外,始终不将自己的内部展示给对方;最后,沟口通过“恶行”——烧毁金阁寺保留了金阁寺永恒、纯洁的美,这是善恶与美丑之间的对立。世人以善为美,小说中却依靠恶来保存美。

《金阁寺》无论是从主题思想的独特性上还是小说结构的完整性上来看,都无可挑剔,代表了巅峰时期的三岛由纪夫的文学水平。这篇小说留给后世读者的最大遗产是对“美”的思考。如小说中提到的禅宗公案《南泉斩猫》:对待美我们应该如何把握自己的欲望?三岛由纪夫于1970年,因鼓动自卫队起义失败,愤而自杀,四十五载的人生就此戛然而止。此外,笔者认为,从结果来看,三岛由纪夫的自杀本身就是其美学观的践行。或许也只有自杀,主动地与现实割裂,才能更加贴近所谓的“绝对的美”的世界吧。

adfhk〔日〕三岛由纪夫:《金阁寺》,陈德文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0页,第123—124页,第123—124页,第123—124页,第66页。

b 唐月梅:《鬼才三岛由纪夫的文学世界》,《外国文学》1994年第3期。

cegj〔日〕三島由紀夫:《金閣寺》,新潮社2003年版,第330页,第242—243页,第242页,第134—135页。

i 张文举:《〈金阁寺〉本事、结构及意义阐释》,《外国文学评论》2003年第3期,第53页。

l 郭勇:《美与恶的辩证法:重读三岛由纪夫〈金阁寺〉》,《外国文学评论》2007年第2期,第69—70页。

m 刘晓芳:《病理学视域下的日本近现代文学疾病叙事研究》,《日语教育与日本学》2019年第1期,第5页。

参考文献:

[1] 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起源[M].赵京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2] 叶渭渠,唐月梅.日本文学简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3] 约翰·道尔.拥抱战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M].胡博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4] 涩泽龙彦.三岛由纪夫追记[M].邹双双译.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5] 李德纯.“殉教美学”的毁灭[J].日语学习与研究,1987(4).

[6] 李莉.毛頔.从“两难”到“未知”——试析三岛由纪夫小说《金阁寺》[J].浙江外国语院学报,2017(6).

[7] 刘晓芳.病理学视域下的日本近现代文学疾病叙事研究[J].日语教育与日本學,2019 (1).

[8] 吉田精一.日本文学鑑賞辞典(近代編)[M].東京:生活·東京堂,1978.

[9] 中村光夫.『金閣寺』について[C]//白田正芳.三島由紀夫批評と研究.東京:芳賀書店,1974.

[10] 貞森美佐子.『金閣寺』論[J].比治山女子短期大学国文学会,1976(10).

[11] 三好行雄.〈文〉のゆくえ一『金閣寺』再説[J].国文学,1976(12).

[12] 有元伸子.三島由紀夫『金閣寺』論—〈私〉の自己実現への過程[J].広島大学国語文学会,1987(6).

作 者: 谢磊,上海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日文化。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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