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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标签

2022-01-26房泽宇

科学24小时 2022年2期
关键词:电子标签桃源标签

房泽宇

在我看来电子标签应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虽然只是张小五边形的虚拟投影,但它意义重大。比如我刚用电眼给那只伏在树上鸣叫的蝉标注了“盛夏”二字,虽尽管只是投影,但它此时因拥有了标签而随之拥有了身份。

说回这张田园饼,如果不是兰可可刚打上标签,谁又会知道这乡间小路上还能遇到这家美味饼店呢?

但饼店老板就是不买账。

“我的店不许打卡!快把这张垃圾标签给我删了!”

那張标签浮动在匾额上,兰可可分明标注的是“好吃的饼店”。这是我和可可工作室的专用标签,我们是做打卡推广的,寻找不为人知的美食和胜地,在现场为其打上AR标。但凡拥有我们标签的店,生意往往会十分火爆。可这店家却不领情。

“我不需要!”老板一边说一边要撵我们出去。

兰可可手往桌上一按:“怎么?我打卡都没向你要钱呢!”

“贴满标签的全是垃圾。”老板把门关得很响。

奇怪,我看了眼这座3平方米不到的木屋驿馆,上面的确没出现任何一张标签,莫非是这附近的人都没装电眼吗?不可能,AR电眼是公共免费项目,只需激光扫描下瞳孔就装好了。在AR影像大行其道的今天,有电子标签的才能让人们看到评价,才好卖出去,很难相信还有人没装,再说,这老板分明能看到那张电子标签,说明他也是装过电眼的。

兰可可嘴角抽动起来,从包里取出药瓶,往嘴里丢了一片。

兰可可患有躁郁症,情绪激动时会出现一些失控的症状,我这时只好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带着她离开这里,一路上不停地向她描绘我们将要去的桃源镇的样貌。

桃源镇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那里更像是探险圈里的传说,神秘得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幸好我当过驴友,对找路还是在行的,仅仅凭几条线索已大概判断出方位,这次便是带兰可可前去探个究竟。

兰可可的情绪此时恢复了一些,我俩有说有笑,把经过的土路、花海、夕阳下的狗尾巴草都标记上了电签,从此以后,这里便也有我们的痕迹了。

我们正走着,兰可可突然停住,瞪向远处的一片林子:“哈!刚刚那儿有一只蝴蝶!”

“蝴蝶?”

“很大的一只蝴蝶!”

我发觉她语气很紧张。“有多大?”我问。

“一辆小轿车那么大。”她夸张地说。

我看了好一会儿,却只听到草间传来的蟋蟀声,哪来的巨大蝴蝶。但我这一看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条隐藏的小路。

我想起来,人们说,桃源镇就是从一条隐秘的林间小路穿行而进的。

我赶忙带着兰可可走进那片林子。几百米后视野便开阔了,面前出现了一片有些寥落的破旧建筑。

这令我顿感失望,要说这是桃源镇那也太没特色了,只有一条简陋的小街,几排无精打采的平房,再望过去,最高的也只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不过此时地处下坡,看不到更远的景色,我们便怀着一丝期望走向街边的木牌,那木牌上有一团电子标签拥挤地浮在上面,密密麻麻地遮挡住牌面,看不到底下的字,但它们整齐统一地标注着“桃源镇由此进入”。

兰可可察觉出了我的失望,拽拽我胳膊。“是‘由此进’,又没说这就是,没准在更里面呢。”她说完挑挑眼皮,在那路牌上打了我们的卡。

当进了这条破街之后,我们发现里面的路况开始变得复杂,数条小路纵横交错,两边两米来高的石头院墙遮挡住视线,有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你看,那儿有标记。”兰可可兴奋地说道。

我也注意到了,墙面和建筑上零零落落有几张电子标签,显然是有人来打过卡了。我俩过去查看,却发现它们的注释十分不同寻常。

比如一块砖的浮标竟标注着砖头的详细尺寸和材质,一根木杆上贴着五花八门的电子广告标,而像彩带的塑料片上的标签却分成数十个,洋洋洒洒地标注了几千字的安全施工守则。

谁会标记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但不管是恶作剧还是什么,我们此行的任务是留下自己的打卡标记,于是我们在一面墙上标下了“桃源镇打卡”。刚刚标好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30岁左右,那双眼睛就盯着刚打好的标签。

“这是你们标注上去的?”

“是啊,怎么了?”兰可可刚一说完,只见那人手指一弹,我们的标记就从墙上消失了。

“你在干什么?”兰可可不高兴了。

“这里不许随便乱标。”那人语气生硬地回道。

“为什么?打卡是我们的自由,你凭什么擦掉?”

但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清理师吗?”我问他。很显然,电子标记只能自己删除,只有清理师可以清除别人的标记。

果然,他点了点头。我很诧异,清理师是专门被请来清除电子标签的人,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在。

我看到兰可可情绪又有些不稳定了,知道不能再过多纠缠。“别理他。”我拉着她要走。

“最好别进去,”那人却在身后说了一声,“这小镇不太对劲儿。”

“去你的吧!”兰可可回头骂了他一句。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往日打卡这种事儿即使收费也全凭心情,今天难得好心情,却两次打卡都被人斥责了,简直一再触碰她的底线。随后她就一句话不说,定是正强忍着怒气,走得也非常快,不再看沿路的景物,遇到岔路就拐。我紧跟在她身后,只求她能自己平静下来,可走着走着,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越往前走,电子标签就出现得越多,显然很多人来打过卡。电子标签密密麻麻地显示在四周的墙面和房屋上,甚至土路和天空也出现了它们的身影。开始还是散落的,这一点那一点,可越走这些标签便渐渐密集起来,一团团、一片片的,像是要填住每一块露出的缝隙似的。

那些我看了一些标签,有情诗,有辱骂,还有设备使用说明,简直五花八门,和寻常的旅游打卡内容全然不同。

兰可可这时忽然停下来:“喂,你有没有发现这小镇一个人也没有?”

我一愣,本以为她是注意到铺天盖地的标记才停下的,但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了,除了刚才的清理师,这一路的确没遇到其他人。

“可能是荒村吧?”我说。有的荒村也会成为打卡胜地,这种事并不罕见。

但兰可可的情绪似乎到了临界点,这句话便让她找到了发泄途径,“那我们住哪儿啊!天快黑了!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要回家!”

我看着两边满墙的电子标签,它们此时不光把墙全盖满了,甚至叠了好几层,完全看不到标签后的石墙了。

不光是墙,地面、天空,哪怕路边一个小石块,也标满了形形色色的电子标签,这些标签能显示出所覆物体的形状,却完全露不出里面的样子,我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无聊,会打出如此多的标签。

“你不会迷路了吧?”兰可可的一句质问让我惊觉,没错,四周贴满的电子标签确实让我分辨不出来时的路了。

我急忙在一堆標签中查找,终于寻到了一条——“出口由此去”。

但我却没有动,因为我很快发现,这条标签的四周有几百条标签组成的箭头围着它,而它们指的方向全是不同的,甚至还有指回这条标签本身的,根本无法判断要往哪儿走。

兰可可开始焦虑地咬起手指,又掏出了药瓶,我惊讶地发现药瓶也看不见了,虽然还是它的形状,却盖满了电子标签,统一标注着“镇静药”。

她将药片倒在手上,竟然也看不出多少粒,但她完全不理会,胡乱地把标签和药一起丢进了嘴里。

药瓶上为什么也会出现标签呢?我感到诧异,因为刚才并没有人来为它贴标。这让我不由得脊背发凉。我眼望着面前由标签组成的墙,虽然看不到墙体本身,但还是知道它是墙,于是我便使劲向上一蹦,用手钩住墙头,身子挺了上去。我向四周打量,发现目及之处竟全是标签了,再没一样事物露在标签之外。此刻感觉天色渐晚,也不知是太阳落山了,还是因为天上的标签挡住了阳光。

震惊中我冷不丁望到了一张不同的标签,不远处的那座三层小楼上,竟浮着一张比其他更大、更亮的标签,大到能看清上面的标注——“旅馆”。

可当我和兰可可赶到那里时,却发现这旅馆也被电子标签盖满了,但屋内各物品的形状还是在的。柜台后没有人,只有一堆标注着“自助住宿请上三楼”的电子签。

走上标签拼成的台阶,进入一间标签排布整洁的房间,兰可可一头倒在标签床上,“刚刚你有没有看到……有一个人形的东西?”她瑟瑟发抖地问,“眼睛位置是两团黑色的标签。”

“没有吧……”

她害怕地翻身坐起来:“我不要想了,我要看电视!”她说着向边上那团“遥控器”的标签抓去。可立即又放开了手,一脸惊骇地看着黏糊糊的手。

兰可可跳下床,冲向“厕所”,可一拉开便涌出一股恶臭,不得不冲出厕所把门关上。

“恶心!恶心!”她倒在床上身体发抖,我过去搂住她。这时天真正黑了下来,我却没有看到电灯开关的标签,正当屋里漆黑一团时,我忽然发现这三层小楼的窗外,云在诡异地飘动着,它们由好几层不同颜色的标签组成,像油画颜料般以分明的界限流动着,而在这景象下,一团人形头颅样的标签正趴在窗外,两团黑如眼窝的标签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轰”的一声,标签厕所忽然自己打开,涌出了一堆乱窜的标签,它们在地上乱爬,每个标签上都标注着“蟑螂”二字。兰可可一声尖叫跳下床,夺门而逃,我追过去时几只标签爬到了我的手上,能感到那下面有虫须在挑动。

我一直跑到大街上,喊着兰可可的名字,她不见了!

此刻的桃源镇已完全变了样子。

标签堆砌的房屋冲天而起,它们形态各异,摇摇晃晃地生长起来。墙不停地呼吸,如标签的海浪。天上大片标签拼出颜色诡异的标签云,一只只飞翔的标签章鱼正用触角抓着一粒粒饭团,一座破败的标签时钟挂在天空指针乱转,一会儿猛地停住,一会儿又动起来。标签组成一只山样高大的黑猫,它蹲伏在小镇远处,只露出半截身体遥望远方。标签组的风如把把利剑将升起的高楼斩断,一截变成了巨大香蕉,渐渐在天空腐烂成黑色。

大街上的情形更加可怕,成群拼成人形的标签四处爬动,发出呻吟,我不顾一切地冲到他们之中,呼喊着兰可可的名字。而这些黑眼标签人仿佛听到了声音,一起竖起了头,随后他们发疯一般向我爬了过来。

“带我出去!”他们边爬边叫。

我吓得狂奔,看到追来的标签人撞在一起,身体立即扭曲缠绕起来,卷成了一团标签柱。而这时一个人拽住我的胳膊,生生把我扯进边上的墙里,那墙竟只是标签而已,里面没有实体,进去后是条小巷,我认出了拉住我的人,是之前遇到的那个清理师。

“快!你快把它们全清除掉!”我惊恐地对他喊。

“试过了,没用。”他沮丧地说,“这些标签似乎能自己生长,清除了会马上出现。”

但我心烦意乱根本听不进去,忽然发现就在不远处,一个人形标签躺在地上,再一看,拼成的样子分明就是兰可可。

我正要跑过去,清理师却拦住我,手指一弹,人形标签消失了,露出的却是一架没有弦的大提琴,随即标签又长成了兰可可的样子。

我正诧异时,却见地上浮现出一排标签箭头——“兰可可在那儿”。

“别相信它们。”清理师说,“快跟我走,也许还有离开的办法。”

我甩开了他的手,紧盯着这条标记,我要找到兰可可。于是我顺着指引跑开,清理师在身后喊我。

“快回来!”

我转头一看,他已经被团团标签贴满了,变成了一台标签拼成的巨型吸尘器,吸口管子张牙舞爪地伸过来,正把沿路的标签吸进去,像要把我也吸进去一样。

我拼命地跑,地上指引我的标签却浮了起来,拼成了一只巨型蝴蝶。我忽然想到了路上兰可可说过的话,于是跟着那标签蝴蝶跑,竟攀上了一只由标签组成的巨鸟的脊背,一直跑到鸟头的边缘那蝴蝶才停下,它边上又是一个标签拼成的兰可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可?”我试着用手去摸,穿过标签抚摸到了脸,是人。手缩回来时却感觉黏糊糊的,这时我看到手掌上出现了一团标签,上面标注着“血”。

“马堂?”她回答我了。

是兰可可的声音!我握住她的手,终于找到她了。

“可等到你了!”她开心地说,“看到我派出去的蝴蝶了吗?”

“嗯,我就是跟它来的。”

“真好,马堂,我找到能出去的方法了。”

“我不在乎,我真怕找不到你了。”

“傻瓜,好了,现在你赶紧按我说的做。”

“好,你说。”

“你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她说,“这样就不会再看到标签了。”

我的腿一软,看着她那标签拼成的黑色眼睛,我坐倒在地。

我难以想象她用平静的口吻说着如此可怕的话。

“这样就能离开了,你会感觉得到,我感觉到了蝴蝶就停在这儿。”

标签蝴蝶在鸟头外悬停着,扇动的标签翅膀上标注着“自由”二字。

“坐上蝴蝶,我们就能出去了。”她说着站起来,走到蝴蝶边上。

“可可,那只是电子标签!”

“谁说的,是真的,我坐上去给你看看。”她说完,便真的纵身向那蝴蝶一跃,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穿透了蝴蝶,直直地跌落了下去,直坠入一片搅动的标签海洋里消失了。

我疯了一样开始奔跑,我的脸上也在不断长出标签,它们就快挡住我的视线。我透过缝隙紧盯着脚下的标签之路,没几步就踏空了,我坠进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标签中,我在它们之中挣扎,而天上也下起了滂沱的标签雨,它们灌进我的耳朵、嘴、眼睛。

我在起伏的标签中下沉,随后眼睛传来一阵刺痛,电眼忽然失效了。这时我发现自己正在一条河流中旋转,我再次望向桃源镇,此时所有的电子标签都随着电眼的损坏而消失了,我只看到了岸上像小山一样绵延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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