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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马

2022-01-20梁小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1期
关键词:鹞鹰乌金当兵

梁小平

清晨,缕缕阳光洒落在河村河上。

一匹枣红色的马饮水河边,时而昂首长啸,时而拂打着尾巴,神态自若、悠闲。马背上一个黝黑而壮实的青年,着一身黄色军装,腰间束着皮带,别着手枪,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引起岸上一大帮从没见过马为何物的小伙子们的欢呼。

“那是你爸。”九伯公从那杆长得令人费解的烟筒里抽了一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接着说道,“这匹马大有来头呀,是见过大世面的马,是随四野部队你爸的首长南征北战过的马,到我们这里时,已远超服役期,首长舍不得杀马吃肉,知道你爸是本地兵,豪爽地大手一挥便送给了你爸饲养。这马是真奇了,整天整夜就像个哨兵似的站着不用睡觉,什么草都吃,干的、湿的,从来不挑食,我们每天都带到河里刷洗喝水,养了几个月,眼睛像铜铃一般大,像煤油灯般光亮,精神得很,浑身圆鼓鼓的,四肢发达有力得很,身上的皮毛油光油光的,用手摸滑溜得很呐。”大家正听得入神,忽然有人发问:“九伯公,你为什么不同去当兵也弄匹马回家骑骑?”九伯公用眼扫了一下问话的小子,露出了狡黠的神情说:“家里的地要人种呀。”其实这点我知道,是奶奶告诉我的:九伯公是自由散漫惯了,哪受得了部队的管束。“听你爸鼓动一起去当兵的你二伯公和你爸的一个老同(乡下将同年出生一起长大要好的伙伴称为老同),”九伯公看了看我继续说,“1952 年‘土改’时家里分到了田地,他俩一起申请要求退伍回家种地,你爸返部队后,这匹马就交给我们几个轮流喂养,我们试过给马套上犁耙田,但耙不了哎,马走得太快了,我们怎么都拽不住犁,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只好作罢。”

一匹枪林弹雨中过来的军马,居然想用它来耙田?!

“我们还骑过这匹马去追赶鹞鹰,当时鹞鹰很多,从后山飞到天上黑压压一片,糟蹋粮食,还偷我们的鸡吃。每当我们有行动,这马就像识人性一样,嗖的一下朝着鹞鹰的方向就冲过去,马跑在路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脖子上长长的鬃毛飞散着,哎哟,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了。”九伯公一边把玩他的烟杆一边继续讲:“我们一起撺掇你爸拿出手枪打鹞鹰,你爸那时毕竟也是年少,拗不过我们,拿出他的手枪朝鹞鹰放了几枪,结果鹞鹰没打到,听说回到部队后被首长狠狠撸了一顿,好在天下已定,子弹没有打仗时那么宝贵了,最后是被责令写了份检讨了事。”说到这里,九伯公呵呵笑了起来,布满岁月痕迹的脸拧成了一朵喇叭花,沉醉在那年少捣蛋带来的愉悦中。

“你爸写篇检讨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他在家念过书,在部队也学了文化。”九伯公说道。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常看父亲填各种表格,在文化程度这个方格,我读道:“小学肆(sì)业。”父亲纠正说:“這不是肆(sì)业,是肄(yì)业!”

“什么是小学肄业?”

“也就是读过小学但没有毕业。”

至此,我知道还有这么个学历,幼小的心灵里特佩服父亲,这么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字也能分清。应该说,在那个喜称自己为“大老粗”的年代,父亲是很看重读书的,在我考高中升学试那天,父亲专门用他的旧永久牌自行车搭我去考场,这在我的记忆里是少有的隆重礼遇,在车上父亲还说了“黄金不贵乌金贵”的典故。

“什么是黄金?”我问道。

父亲说:“黄金就是人们认为最贵重的东西。”

“那乌金昵?”

“乌金就是墨水,肚里有墨水比有黄金更宝贵。”父亲回答说。父亲还问了我有没有把握考上,我故意逗父亲说没有把握,父亲说:“考不上不要紧,考不上就回老家放牛。”我知道父亲不过是在吓唬我,父亲在老家没有房子。我每年放寒暑假和父亲回老家看奶奶,都是住在叔伯家。父亲当年当兵用他的话说是参加革命,不回去了,他的兄弟姐妹多,房子留给家里人住,不用分给他。老家里有一个可爱的小黄牛,但说是五叔的,父亲也没有牛给我放。

一阵咳嗽声把我从遐思中唤了回来,九伯公正在艰难地点着他的烟,由于杆太长,连着擦了三根火柴仍是够不着,我忙帮他点上,老人家惬意地吸着,经打听,原来这杆长长的老烟枪还含有打狗棍、拐杖、教训人的多功用,在村里更是彰显着至尊长者的权威,非德高望重者讳不敢拿。

九伯公讲故事告一段落,聚在社头榕树根下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夕阳西下,在晚霞的映衬下,后山田螺岭呈现得越发的郁郁葱葱,岭脚下,金灿灿的稻谷蔚为壮观,我仿佛看到父亲骑上他的战马和他的毛头小伙们又去驱赶鹞鹰,他们呼喊着,欢呼着……

这是那个火红年代特有的天真烂漫,很纯、很简单、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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