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壁/文

她直挺挺地躺着干吗

在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火灾调查队伍，他们如大鹏展翅在城市的上空，俯视着地面的每一缕烟雾，每一颗火苗，每一垛废墟——2021 年10 月24日上午，经过三天的奋战，全国火灾调查岗位练兵比武东部片区圆满落幕。上海“火调天团”通过强悍的实力以及强大的心理在此次比武中荣获二等奖。这一战，让上海这支火调队伍出名了……

上海有一块很特殊的城外之地——大丰，明明地处江苏盐城，可它归上海管辖。2019 年冬日的一天，盐城的上海市公安局农场分局致电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大丰晚庄畜牧场门卫室起火，烧死门卫夏阿姨，请火调技术处前来协同调查。

张晓峰副处长派遣火调高工王鹏和吴忠华驱车前往，300 公里，风驰电掣。

门卫室隔成两间，外门卫，内卧室，夏阿姨已经被烧焦，面目全非，直挺挺躺在床上。王鹏不是急着打开勘查箱，不是急着翻动女尸，尽管他知道女尸是“中心思想”，但先要弄清“段落大意”。站定脚跟而四顾，上下、左右、前后、角角落落、缝缝隙隙。

镇定是一个火灾调查员的必备素质，哪一场大火不是燃烧得很急？而调查起火原因的人却不能心急火燎，要沉稳，须淡定。

初步的轨迹看清了：是卧室的床先过火燃烧，因为床边的电视机燃烧的痕迹轻一些，电视机旁的杂物只烧毁部分：床—电视机—杂物。

王鹏这才开始“动作”：他跨到床上，查看吊着的电灯有没有短路？短路是可能引起燃烧的。仔细一看，不是先短路，而是先起火，大火烧到了灯泡和电线。

王鹏从床上跳下，接着查看床边的取暖器，这种被称为“小太阳”的取暖器虽无明火，但是贴着它烘纺织品可能冒烟起火。会不会是夏阿姨睡觉时翻身，把被子的一角耷拉到取暖器上？也不对，她睡在床的里边，外面是她老公，她离取暖器有距离。

这时候，王鹏和吴忠华的目光才聚焦到女人身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跳出来：这个不太老的女值班员为什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为什么起火时不逃生？被火灾烧死在床上的多为老弱病残者，不会是这样腿脚灵便的女人；再有，即使她腿脚不能动，任由大火烧，烧后的体态也一定是蜷缩的，这是生理反应，不可能直挺挺！

王鹏翻开被褥和床垫，他嗅到了一股汽油的味道，不会错，是汽油。他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案子越来越像刑案了。

吴忠华剪下床垫的一角，送专业的实验室去检验。确定是汽油吗？

在等候检验结果的间歇，王鹏借来了一个和门卫室一模一样的取暖器做实验，发现纺织品紧紧搭在“小太阳”上也是很难燃烧的，因为取暖器有自动断电保护装置。

与此同时，同去的民警找到了门卫室外面的监控探头，随即调取录像。从屋外的角度看去：门卫室的窗帘是拉着的，突然，屋内起火了，是瞬间起火，不是慢慢燃烧，不是慢慢冒烟，很突然。接着窗帘的一头烧塌了，窗帘掉了下来，能看到室内很猛的亮光，位置也是集中在床铺上。这是为什么？肯定有猫腻。

王鹏和吴忠华找到遇难女人的丈夫老鲁调查。老鲁说：平时我睡觉晚，我老婆睡得早，我到畜牧场浴室去洗澡的时候，她已经进被窝了。等我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就看见门卫室着火了，火还很大，我根本冲不进去救人，赶快报警！

王鹏一直在忙，一直没空和老鲁对话，其实他悄悄观察这个人已经多时，疑点有三：其一，一般人妻子被烧死，一定会嚎啕大哭，一定是悲痛欲绝。这个老鲁只是呜咽了几下，眼泪都没有，反而眼睛里还透出一丝侥幸；其二，老鲁屁颠屁颠跟着火调员，配合度极高，问什么答什么，有问必答，甚至没问也答。老鲁觉得他的“戏”演得不错，其实，演过头了。要把戏演到刚刚好是出色的演员才能做到的；其三，一般人遇到妻子被烧死总是对火调员埋怨不止：怎么会发生火灾的？为什么我老婆会被烧死？你们调查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还没有结果？把凶手抓起来呀……可是，老鲁没有发火，旁敲侧击地向场方打听调查的结论。

检验结果出来了，女人床垫上确实有汽油。

女人的尸体被带回上海，由803 法医室进行解剖。法医告知的结果是：她的喉骨断裂，她的鼻腔里没有验出烟灰。也就是说：她是先被人掐死的，然后再被大火焚烧。哦，怪不得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逃生。

侦查员给老鲁戴上了手铐。老鲁交代：我在外面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被我老婆发现了，她跟我要死要活的。前天晚上，我等她睡着了，就把她掐死在床上，然后浇上汽油，再用打火机点着。我立刻跑到浴室去洗澡，造成我不在门卫室的假象……

是谁碰倒了甘油瓶

严重的“火灾”事故又来了，2021 年10 月22 日，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接到应急管理部的指令，立刻赶赴宁波建材市场，有重大火情！火调高工王鹏作为队长，带领了7 位伙伴：袁晨、栾荣、牛崇军、周明川、龚臻昊、罗安、吕昕往宁波赶去。

其实，这是全国消防救援系统开展的一场大比武，按部队的说法就是“实战演习”，房屋被烧得灰铁墨黑，那是真的；大火熊熊，也是真烧。所有的“答题”都在大火留下的痕迹之中。大比武在全国共设东西南北4 个赛区，每个赛区有七八个省市的总队参赛。

这是一个两层建筑，底楼有两家商铺，一家安琪杂货店，一家牛牛电动车铺，二楼有一个过道，两边共有7 间房子，西4东3，住着人，也存着货。

王鹏团队得知火灾造成两死两伤，立刻按照火调程序开展工作：通知公安局，火灾造成人员伤亡了，请派员参与调查；立刻告知和火调无关人员，离开现场，不要围观；立刻确认被大火侵袭过的房子是否安全，会不会倒塌……然后才穿上勘验服，拿上毒气探测仪，进入现场，摄影、摄像、建模、制图，分头调查。

王鹏粗粗勘查一下，给他的直觉是杂货店的后半部先起火——虽然是直觉，但它综合了燃烧范围、破坏程度、烟熏痕迹、物体倒塌形式和方向，不是空穴来风。有时候一个直觉胜过十个漫长的调查会。

对现场勘查后，发现楼梯下放着一个汽油桶，牛牛电动车铺地面残留有汽油成分。汽油是放火常用的助燃剂，这如何解释？

在店铺外停放一辆摩托车，楼梯下方的铁质汽油桶是租客为个人摩托车加油所用，随手放在这里。

从监控探头可以看到：有个男子提了一个塑料汽油桶装的汽油来到电动车铺外面，往窗户里张望，看见没人，提起汽油桶正要往窗里泼汽油，忽然听见狗叫声，他扔下汽油桶逃跑了。过了一会儿，两个员工喝了酒从外面回来，步履蹒跚，看见门口有半桶汽油，误以为是电动车铺的，顺手拎进店铺放在楼梯下，造成了残留物中能够检出汽油。

伙伴们看看王鹏，要不要从汽油开始调查？王鹏示意：先缓一缓。他觉得汽油似乎太“明朗”，这样的“明朗”背后可能是暗坑。

王鹏平时话语不多，但是他的脑子里话不少。现在他要反其道而“思”之。

王鹏和伙伴们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推门进入朝东的第二间房，一眼看见地板上有个洞，可以直接看见下面杂货铺的后半部分，上下穿通。这就印证了王鹏的直觉，大火是后半部分先烧的，并且不是电动车铺。然而，是从上往下烧的呢，还是由下往上烧的呢？起火点在哪？

王鹏找到杂货铺的老板（他是比武大会“特邀”扮演的）：你的杂货店里和仓库里的商品是怎么摆放的？上面放什么？中间放什么？下层放什么？

老板回答：杂货铺的事情我不管，都是我老婆操办的。

王鹏问：你老婆呢？

老板回答得很干脆：她烧死了。

床上躺着“老婆”（一个死者的模型），她身旁有一只手机。周明川拿起手机按开机键，手机还能用，亮了。可是有密码，打不开。要委托有关部门打开，需要5 个小时，而明天一大早，团队必须拿出报告，哪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耽搁？线索有，可是断了，或者说放弃了。

龚臻昊从楼下看楼上，在楼板孔洞四边的水泥有爆裂，边缘处留有烟熏燃烧的痕迹。如果是从下面引发大火的话，孔洞的边缘不会留下这么均匀的痕迹，火光直冲而上，没有工夫慢慢“烘烤”楼板的边缘。另外，在二楼楼板孔洞的墙体上有一个V 字型燃烧痕迹，它的最低点位于孔洞处，而且开口角度放大，可见这里经历了火势由小到大的过程，这就可以证明，大火是从上面往下面烧的。

王鹏再找老板：你的二楼朝东的第二间是你的仓库对吗？里面放了些什么货物？

老板回答：杂货嘛，日用百货。这是进货单，你看看。

王鹏查看进货单，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烧水壶、扫把、润肤露、簸箕、脸盆、筷子、水果刀、衣架……只有两样商品没有名字，上面标着代号A 和B。王鹏问老板：货物A 和货物B 表示什么？

老板回答三个字：不知道。老板是根据比武组委会设计的文本回答询问的，参赛的人搞不清楚上一步，下一步他就不回答，滴水不漏。

他是老板，他能不知道A 和B 代表什么吗？“不知道”里大有文章，越是躲躲闪闪，越证明A 和B 的后面有隐情。越是大大方方出现的汽油桶，越证明它的“空洞”。

队员们对楼板孔洞边缘的残留物进行检测，检测到了二氧化锰。咦，怎么会有二氧化锰？王鹏立刻明悟：高锰酸钾的生成物嘛，高锰酸钾是居民常用的消毒剂！那么，高锰酸钾碰到什么会产生化学反应？汽油吗？不，汽油桶在楼下，高锰酸钾是碰不到汽油的。那么它碰到了打火机？不，打火机不擦火是不会点燃的。会不会……会不会是老百姓常用的甘油，这东西杂货店里一定有！一个甘油，一个高锰酸钾，很可能就是老板不肯说出货名的A 和B，这两者反应能够生成二氧化锰。

问题又来了，甘油和高锰酸钾怎么会“碰头”呢？大家都放在货架上，静止不动，仓库里安安静静的，如何擦枪走火？

王鹏和伙伴们陷入了困境。大比武组委会设计的火灾现场真有点促狭，如何才能密室逃脱？

大家分散，四下里再寻觅其他线索和痕迹。牛崇军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捕鼠笼子，小心翼翼地拎了过来。王鹏突然开窍：虽然是推理，但却是最符合现场客观情况，是老鼠碰倒了甘油瓶子！甘油滴入包装袋破裂的高锰酸钾，然后引发了大火！大火是从二楼的仓库开始燃烧，通过孔洞烧到楼下杂货铺。

如果认为是外面的纵火者故意放的火，错！如果认为是汽油桶引发火，错！如果认为是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员工点香烟时烧着了衣服，错！如果认为火是从牛牛电动车铺开始烧的，错！如果认为火是从底楼往二楼烧的，错……只有顺着一瓶小小甘油，顺着细细碎碎的高锰酸钾，顺着小小老鼠，才能探索到一条非常狭窄的管道，才能曲径通幽，找到那个对。

东方拂晓，整整7 个小时的火调比武结束了，王鹏团队连夜制作好火调案卷和复盘PPT，按时交给评委。

东区大比武结果出炉，上海消防救援总队参赛团队获得了团体二等奖；在单项比武中，周明川获得调查访问亚军；在照相环节，龚臻昊获得第二名；在现场建模比武中，栾荣夺得了冠军（建模是根据火场实际需求，合理选择建模设备和软件，制作火灾现场模型，综合运用多种数据采集和后期加工技术手段，制作内模外模和内外一体模型）。

大家抱在一起，欢笑、庆贺，要晓得光是东部比武片区，就有江苏、浙江、安徽、福建、湖北、山东、河南和上海这八省市的64 名火调精英参加，每一家都不是吃素的。我们的团体亚军真的来之不易！

全国著名火调专家、大比武评委谢福根说：我从1980 年开始从事火调工作，还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大规模的比武，这是第一次，东南西北分成四个大块比，对队伍的锻炼，人才的培养，科技电子产品的应用……都是里程碑式的。要真正搞好防火，火调是至关重要的。大比武所碰到的案件比真实的火灾调查案件难度还要大，因为可以人为设置一些环节嘛，考验大家。

火灾调查有没有科技含量

又是一家车铺，不过这家不是大比武组委会安排的，而是真实坐落在上海中山北路的海城公寓。

海城公寓共18 楼，只有裙房用于商业，分别租给舟正和章俊。章俊开了一家修鞋铺，舟正开了修车行，舟正利用3.7 米高的层高搭建了木质阁楼，白天修车，晚上一家人就睡在阁楼上——这是严重违反商用房不得住人规定的。

2017 年2 月15 日23 时28 分，119 接到报警，海城公寓裙房着火！消防中队即刻出动20 辆消防车，奋战了半个小时，零点时分，扑灭了大火，火焰没有蔓延到公寓上面的16 层住房。令人痛心的是裙房东面第一间，也就是修车铺、修鞋铺和它的内部阁楼全部烧毁，睡在阁楼上的一家四口全部遇难。

消防队员还握着水枪喷水时，张晓峰已经带领吴忠华、周明川、邵峥亚、王鹏拍马赶到，等火苗全消，立刻进入现场。张处长布置得很清晰：需要抽丝剥茧，需要循序渐进，一层一层捋，一步一步走。第一，寻找火灾巡视的最佳通道，不能一头扑进去再说；第二，沿着所选择的通道观察；第三，观察烧损情况；第四，观察火源热源位置；第五，有无放火条件和遗留痕迹；第六，观察火势蔓延途径；第七，观察火灾蔓延终止部位周围情况；第八，从火场内部观察火场外围情况……

修车行烧毁了，隔板没有了，扶梯踏板没有了，阁楼楼板垮塌了，窗框下方墙体上有燃烧的斜坡痕，斜坡底部位于房间中部。大家从被烧物体炭化痕迹来看推断，是楼下先起火，然后烧到阁楼。周围群众看到的情况印证了这个推断，最早出现亮光和明火的窗口正是修车行楼下的，不是隔壁修鞋铺的。

勘查电气线路。邵峥亚发现了带有熔痕的导线和熔珠，她分析，这不是电线短路引发的大火，而是火烧后产生的熔痕——这个疑点可以排除。

那么，修车行主人舟正有冤家吗？会有人故意放把火烧掉舟正的修车行吗？询问下来没有仇人，修车给钱，修完走人，关系简单，和顾客没有矛盾。那么，晚间是否有非裙房的不速之客进入裙房？也没有，都是店内人。马路对面的烧烤店顾客郑仕吃烧烤时，发现裙房有些异样，跑过马路去看，发现修车行里有浓浓的白烟冒出（最早烟雾的颜色是白色的），他回到烧烤店拿起灭火器，裙房已经烧了起来，郑仕也没有进入裙房。再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修车行楼下有易燃液体流淌燃烧痕迹。

如上四点都说明“无放火条件和遗留痕迹”。

那么，会不会是舟正自己“放火”呢？他是抽烟的，抽烟时燃着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不会，舟正抽一支烟也就5 分钟，最多7 分钟，而起火时间和他醒着抽烟的时间相隔一个多小时，一支烟不可能燃烧这么长时间。当晚10 点27 分，舟正的租房内灯光熄灭，可以推断舟正一家人都睡觉了，那时没有烟雾出现，也没有阴燃现象。

直到11 点26 分31 秒，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舟正家才出现了持续亮光；11 点26 分45 秒，舟正家亮光减弱消失；11 点27 分03 秒，舟正家有亮光闪动；11 点28分14 秒，舟正家有明火突破窗口……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瞬间！这一切，马路对面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马路这边治安监控头，“看”得一清二楚，火势的初期发展极其迅猛。

眼下，大家的目光停留在楼下的地面，不是看工具，不是看自行车，而是看电池，尤其是锂—— 电—— 池！因为起火最早出现的是白烟，这正是锂电池的起火特征，而在现场恰恰有一个锂电池外壳爆裂了，解体了，到处是它的残骸，用四分五裂来形容毫不过分。要知道锂电池内部的电解液在正极和负极之间有隔膜分开，一旦隔膜破损了，正极和负极相遇后立刻就会起火爆炸—— 舟正的车行正是吃了锂电池的亏。

张晓峰把散落的锂电池送到上海火灾物证鉴定中心去鉴定。中心告诉他：该起火灾的起火特征与锂电池的起火特征吻合。这是鉴定中心的规范语言、书面语言。通俗地讲：就是锂电池失控燃烧爆炸的。

首先报火警的几位居民走过来和周明川对话：发生火灾了赶快逃啊，还躺在阁楼上干什么？最可怜的是老板的女儿，她在四川大学读书，放假了回来看看爸妈，结果也把性命断送在修车行！

周明川重重叹息道：锂电池爆炸，来不及的。

居民们追问：怎么会来不及？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王鹏向这些好心的邻居解释道：锂电池只要受热，只要有漏液，4 分钟后电池表面就会轻微鼓胀，电池表面温度上升到50度。很快，7 秒钟之后，只有7 秒，热失控就加剧了，电池发生明显鼓胀，并从电池侧面喷出白烟来。这个时候，室内睡着的人是感觉不到烟的，烟雾没有响声，气味也不是很重；冒烟冒了一刻钟之后，锂电池温度上升到57 度，开始冒出大量的白烟，浓浓的，很呛人。这个时候，睡着的人如果特别敏感的话可能会有感觉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锂电池随即轰燃！连叫一声救命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时候，电池电压降为0，室内温度却达到400 摄氏度！400度高温啊！如果室内的人还能感觉的话，那就是“炸弹”爆炸了，立刻被炸昏炸死，还能做什么？爆炸产生持续的亮光，时间只有17 秒。

邻居们低头惋惜起来。吴忠华解释说：锂电池确实比铅酸电池先进、耐用、体积小、分量轻，但是它的安全性远远比不上铅酸电池。所以，我们消防总队反反复复向市民宣传，不要把铅酸电池尤其是锂电池拿到楼上去充电，更不要拿到家里去充电，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邻居负责。

对于锂电池，王鹏高工有深入研究，撰写过一篇很有分量的论文：《动力锂电池火灾起火特征初探》，发表在核心刊物上。他还有多个课题获得上海科技成果奖和上海市公安局科技项目一等奖。

石蜡怎么会燃烧

2011 年11 月16 日清晨4 点半，上海市应急联动中心接到报警，华联路25 弄2号包装材料公司厂房发生火灾，火势很猛。消防总队立刻派出19 辆消防车前往救火，火调处命令消防勘查车立刻出发。

火调员是一个专业性、技术性很强的职业，他们需要在灰尘弥漫的火灾废墟中寻找证据，还原真相

火调员永远在和时间赛跑，他们和消防员一样，24 小时待命，24 小时不关手机，枕戈待旦。一旦接到命令，越早到达现场越好，火烧之后会让现场面目全非，救火又会造成二次现场破坏，王鹏、吴忠华、邵峥亚三个火调员没等灭火结束，就进入现场。

地形如下：现场有东、西两幢仓库（分别出租给货运代理公司和物流公司作为仓库使用），在两幢仓库之间搭设彩钢板棚（出租给包装材料公司作为厂房使用）。凌晨，货运代理公司员工吕华在睡梦中听见有放鞭炮的声音，起身一看，哪里是放鞭炮？包装材料公司有火光，她大叫起火啦起火啦。员工朱富被叫醒，立刻用手机报警。

哦，包装材料公司当然有纸，纸当然包不住火，纸品最容易引发大火。可是车间主任肯定地说：5 点半下班时，我巡视了一遍，是我亲手关掉厂房和仓库的所有照明，是我锁的大门。不可能有人进去。

没有人进去吗？错。监控探头显示，晚上9 点半，硬碰硬有人进入了包装材料公司，他有钥匙，悄悄推着电动车进去，在厂区鬼鬼祟祟待了4 分钟出来了，重新把门锁上，走人。

他进去放了火吗？按照一般想象，就是他放的，动作这么迅速，放完火就逃。但是，客观地分析，他没有放。因为大火会同时烧掉他的电动车，他不心疼吗？这个充个电都要偷用公司电的人，舍得吗？还有，大火是凌晨4 点半发生的，这个男人是前一天晚上9 点半进去的，时间碰不拢。

那么，这个男人进厂后干了什么？他无论如何是嫌疑人，并且嫌疑重大。

吴忠华先查电线、空气开关和熔断器，虽然发现多处熔痕，在滚筒上也有两端断裂的电线，但是没有原发性故障点。

王鹏查看打蜡机东侧窗户的下方，看见有墙砖爆裂剥落的痕迹，钢窗变色和变形严重，证明这个区域经历了长时间的燃烧。

打蜡机南侧是进纸部位。进纸部位不远处堆放着纸张。靠墙的地方堆着固体石蜡。打蜡机上方有一个脱落的配电箱……

此次比武，进一步检验了全国火灾调查队伍的组织指挥、团队配合、技能技巧等综合能力， 推动了新时代火调工作的进程

邵峥亚再细看监控录像：晚上10 点20 分，监控图像模糊了，不是天上降雾了，而是厂区似有悬浮烟雾飘出。一直到第二天的4点11 分，才有火光从厂区映出，火光集中在打蜡机位置。

三个火调员一台戏，疑点集中了：打蜡机。

邵峥亚找到了夜晚进入厂区的男人，他是包装材料公司员工小秦的老公，叫黄龙。黄龙根本不承认，说他没去过纸制品厂，不知道发生这么大的火灾。王鹏说：监控探头都告诉我们了，要不要给你回放一下？

黄龙这才交代，他用了老婆的钥匙打开厂里大门，推着电动车进去，目的是要给车充电。他把车停在打蜡机旁边，看见配电箱旁边有个插座，就拿出拖线板和充电器，把插头插进插座。可是拖线板电源指示灯不亮，这个插座没有电。他拨了拨配电箱里面的空气开关，发现指示灯还是不亮（他不知道，这一拨，拨出了一个致命的大错）。他抬头看看周围，发现西面还有一个插座，试试看把插头插进去，好，指示灯亮了，有电，他就离开了厂房。

这就是黄龙在厂里的4 分钟，不像说谎。

工人钟师傅说：这个打蜡机有四五天没用了。三个月前，我要用电风扇，就把插头插到配电箱旁边的插座上，发现没有电，我拨了空气开关，还是没有电。谁晓得过了一会儿车间里便有一种怪味飘散出来。

根据王鹏的经验，石蜡是不会起火的，眼下打蜡机边上还堆着一些固体石蜡，就是最好证明。人们喜欢的生日蜡烛应该也是石蜡，但是打火机是点不着蜡烛的，只有点着了蜡烛中间的棉纱芯，蜡烛才会燃烧。

那么，不是纸张起火，不是配电箱起火，不是电线短路起火，难道也不是石蜡起火？要把石蜡也排除吗？

王鹏和两个伙伴做了一个实验，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试验：制作一个加热槽，然后放入固体石蜡，最后放入电加热棒。观察，等候。慢慢地，石蜡开始融化；慢慢地，石蜡开始挥发；慢慢地，有雾气产生（这就是探头里看到厂房里产生了雾）；慢慢地，有异样的气味飘散；慢慢地……这个慢慢地竟然持续了6 个多小时，槽内的石蜡还是石蜡。直到过了6 小时46 分，当加热棒露出石蜡液时，加热槽里出现了明火！烧了起来！

哦，终于峰回路转，证明了长时间给石蜡加热，一旦加热棒露出液面，是会点燃石蜡蒸汽起火的！证明了包装材料公司的石蜡机因为长时间加热，石蜡才烧了起来。

是到顺藤摸瓜的时候了，在包装材料公司的厂房里，是谁给石蜡机加热的？石蜡机不会自说自话加热，要摸到这个“瓜”！

反复查看，反复询问，结论出来了，正是这个外来人员黄龙！他把插头插入配电箱旁边的插座，发现没有电，然后拨动了配电箱内的空气开关，还是没有电。最要命的是他拨下空气开关之后，没有拨回空气开关，而这个空气开关是直接连接石蜡机的。于是，石蜡机开始加热，整夜地加热，一直到热得受不了了，燃烧！

最终公安局逮捕了黄龙，因为他涉嫌失火罪，导致了包装材料公司和货代公司大面积火灾，损失两百多万还不算大事，货代公司的一个年轻女员工在火灾中丧生。

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火调技术处有数位像王鹏这样的“大鹏”，他们都是火灾调查员，他们都是专家，时时刻刻在大城市的上方俯视着任何一点小火苗，时时刻刻准备用“翅膀”扑灭熊熊大火，时时刻刻要用“嘴”叼出那个放火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