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佳/文

金秋九月，当盛夏的热潮渐渐褪去，位于奉贤的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训练与战勤保障支队，依然一片热火朝天。这片绿色“沙场”上，正有人热血沸腾，有人挥汗如雨。

2021 年9 月24 至26 日，上海市消防行业职业技能竞赛在此举行。本次消防行业职业技能竞赛，是上海首届。通过竞赛让专业消防员和各行业的消防设施操作员同台比武、同场竞技。

比起整个赛场潮涌般的热度，有一块赛区，却显得异常冷峻：有屏气凝神的思考，有快速缜密的问答，有细致谨慎的操作，有密不透风的衔接……与其他赛场上那些或上天入水、或迅捷如风、或呐喊如雷的橘色身影比起来，他们的世界仿佛是静止的，只有操作者和器材之间的聆听、交流。

这个赛区，也是本次竞赛中最特别的一个——消防设施操作员竞赛项目。此项目，汇集了来自各行业的参赛者，他们身上的制服或许不同，却无一例外地守护着消防安全“大脉”上的“支脉”；他们的行业五花八门，却共同筑起了上海消防的安全网、防护墙。经过整整三天紧锣密鼓的赛程，一个名字脱颖而出，他在近五十名消防设施操作员中、以毋庸置疑的高分夺得竞赛项目第一名。他叫李敏，来自上海申通地铁集团第一运营公司。

二十年，守护一条线

“消防设施最好永远不要用到。”采访李敏时，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说的。

1983 年出生的李敏，看上去略显沧桑。微胖的身材，隔夜未刮的胡子，一身典型的“理工男”装束。单从这些外在方面看来，一点儿也想象不出他在赛场上意气风发、凝神专注的样子。

等真正熟悉了，才明白：这并非刻意“低调”，而是“工科人”特有的质朴。李敏是一位纯粹到不掺任何杂质的“工科人”，是在基层一线通过点点滴滴积累、一步一个脚印实践锤炼而成的“高级技师”。他说“消防设施最好永远不要用到”，并非夸大其词，而是真正懂得个中要害、明白切肤之痛。

因为，如果称李敏是“最了解地铁线路消防设施的人”，也不为过。

2021 年，是李敏进入上海地铁公司（申通集团前身）工作的第二十年。二十年来，他始终守着“一条线”：地铁1 号线——上海最老的地铁线路。从青涩懵懂做到独当一面，穿过青春韶华、成为名副其实的“元老”。他负责的，是1 号线车站内部机电设备的巡视、检查和维护，包括通风系统、排水系统、DER 配电、消防设施等等。

二十年，李敏成了全上海乘坐地铁1号线最多的人。一身简朴的工作服，一个方方正正、分量不轻的斜挎工具包，清晨上车，走遍地铁1 号线的大站、小站，走走停停，哪里有问题停哪里，反反复复，直到日暮。这是李敏的工作日常。而这些，只是大家看得到的部分，还有看不到的：有些设备的检查、维护必须等地铁运营结束才能进行。于是，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当1 号线送“倦鸟归巢”、喧嚣归于宁静后，便是李敏他们忙碌之时；每每这样的行动，必须快，不仅要快、还要好，无论如何，当第二天天明之际，地铁都要像往常一样运行。——对于运维人员而言，最难的就是“照常”，最高的要求就是“无事”。

二十年，李敏对自己的要求始终如一：所有故障，能当天排除的，一定当天完成；特别复杂的，也要尽量把维修期缩短。在他心中，故障没有大小之分。他常说：“对于检修人员，所有故障都是同等重要的。”然而，故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运气特别不好的时候，某些故障，一整天都排查不出；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多，可一旦遇上，李敏当晚总会无法安眠，即便躺在床上，也会毫无睡意地守着天亮，直到排查出来才安心。

二十年，对于地铁1 号线的每个车站，李敏都如数家珍；对于所有机房，他都熟悉得仿佛自家“客厅”。地铁的消防设施那样多、分布那样复杂，自动报警系统、消火栓、水喷淋、自动气体灭火系统、感温探测器、防火卷帘门……不同站点设施分布亦有所差别。但这张密密匝匝的“安全大网”、哪怕是最细节的部分，李敏全都记在心里。在申通集团对设施运维项目实行外包前，所有工作都是他和另外三两位同事亲力亲为的；外包后，他们负责指导、检测，担子依然不轻。

采访过程中，李敏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珍藏的照片。工科人通常是冷峻、理性的，可当李敏看向这张照片时，目光中明显泛起柔情，那是一种从岁月中抽出、被光阴抚摸过的思绪。那是李敏和同批毕业、就业的同学们的集体照，拍摄于二十年前的8 月，摄于公司老办公楼前。二十年之后，他们这群人中，有不少获得了“更好”的发展，做到集团中层或出去做生意赚了钱，而李敏依然对自己所做的事不改初衷，为能够“确保一条线正常运转”而骄傲。地铁1 号线，融进了他的气质里、他的生活中、他的日常里，他甚至把家也搬到1 号线上海南站站对面，隔两条马路，直线距离最多一公里。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这样的李敏，二十年如一日、扎根基层而不悔的李敏，成为地铁1 号线乃至申通地铁集团公司公认的机电设备运维专家。2021 年8 月，当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发布职业技能竞赛的通知后，申通公司在整个集团范围内展开“海选”，通过各公司推荐、专家遴选、并参考候选人的日常积累，最终选出4 人，可谓“千里挑一”。李敏是其中之一。

“地铁工匠”是怎样炼成的

原来，李敏是“地铁工匠”！

对此，他一点也不张扬，是我们聊着、聊着偶然间提到的，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面对“真人”而不知。2020 年，李敏被中国城市轨道交通协会授予“地铁工匠”荣誉称号。每年全上海获此殊荣者只有四五人，他们是轨道交通“工匠精神”的代表，是保障地铁正常运行、安全运行的中流砥柱。

翻开李敏的履历表，在工作成果一栏，有着密密麻麻的记录：

参与攻克5 号线剑川路基地消防电话质量差的难题，节省改造费用40 万元。——这项技术革新，获得“2013 年上海市工程建设优秀QC 成果一等奖”；

参与技术革新课题《开关电器火灾早期探测及消防管理平台》研究；

参与技术革新课题《智能化探火管灭火设备研制》研究；

参与“车站机电设备仿真模型”制作及调试；

……

他所参加的科研项目中，有5 项成功申请专利；不仅如此，他还曾多次参与轨道交通灭火系统规程修编、培训教材编写，乃至FAS 系统升级改造、自动气体灭火盘改造等重大工程项目。——还原更完整的、更真实的李敏，我们发现：他不仅是地铁1 号线的机电设施运维人员，更是推动轨交运行安全、消防安全的技术革新“先锋”、创新带头人和钻研工匠。

李敏似乎是天生的工科人，他身上的“工匠精神”与生俱来。碰到难题，他总要研究出个子午卯酉才行，如果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或实质性突破，他绝不罢手；他喜欢新领域、新概念，每当碰到新事物，他总会兴趣盎然，学习让他快乐充实，钻研让他激情饱满、焕发青春。虽然多年的潜心投入、刻苦钻研，让他的头发变少、使他的外表沧桑，可他骨子里始终还是“当初那个少年”、从未有过改变。

2008 年起，李敏开始独立跟工程改造项目，他的“工匠精神”也由此开始显露。2008 至2010 年，他参与1 号线莘庄至上海火车站13 个车站的FAS 系统升级改造工程。彼时，他对FAS 系统已经十分熟悉，在改造规划等方面也是得心应手，但他却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原因是在工程建造上还有“盲点”——其实这是“乙方”的事，而他是“甲方”代表。李敏始终认为：如果不够了解，就不能将一件事情真正做好。于是，他一有时间，就上网查找学习资料、给自己“补课”。2009 年，偶然有一天，他发现有“注册建造师”的资质考核，他索性下载复习资料自学，并参加了考试，竟然通过了，获得“国家二级注册建造师”证书。

其实，多这个证书在手——若是功利地看——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工资不会加，职级不会升，可他自己却觉得值得，毕竟通过自我“充电”和考试，他对项目改造的相关流程全摸透了，与“乙方”沟通起来，俨然也是专家，工程改造的质量自然更有保障。

无独有偶。李敏的“一级注册消防工程师”资格，也是这么考出来的。2017 年，是上海市推出注册消防工程师考试第一年，他听说后，当即决定参加。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是做地铁消防设施维护的。”其实，这个岗位，并不需要如此难考的证书。而在应考过程中，我们的“学霸”李敏也遭遇了少有的挫败。考试共分3 门，难度都很大，通过率极低。第一年他通过了两门，卡在消防安全技术实务上；但他并未放弃；第二年接着考；第三年继续挑战。2019 年，他通过了考试，当年度全上海拿到此证者只有200 人。

至于拿到这张证书“有什么用”？若以功利心评判，依然是“没用”。但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在选定的路上百折不回，就是李敏——一个纯粹工科人的执着。就像本次参加上海市消防行业职业技能竞赛，最让他开心的，并非夺得了消防设施操作员竞赛项目第一名，而是“开拓了眼界，以前只接触自己线路上的设备，现在能力更全面了，自信心也更增强了”。李敏从不会像商人一样评价“有用”与“无用”，因为对于自己领域的钻研、对于技术提升的追求，已经为他做好了抉择。

李敏（三排左二）和同批毕业、入职的同学的集体照，拍 摄 于2001 年8 月

这样的李敏，不乏“同道人”。2009 年，当申通集团决定成立“综合监控工作室”时，李敏脱颖而出、成为首批入选对象。工作室成员，包括他在内，只有12 名。成立工作室，为何？不过是搭建平台，汇聚一批技术尖子、用业余时间研发一些技术创新项目。这个设想，本身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毫不隐讳地说，当初动了工作室念头的人，是执着的“傻子”；而他们这些乐于参加者，亦然。

然而，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十余年来，这间原本“不被看好”的工作室，不仅运作良好，而且取得了多项专利，培养出4位“地铁工匠”；许多对地铁安全运行产生深远影响的技术革新，就是从这里输出的。而这些成果，全是李敏他们在本职工作之余钻研取得的。

在这些技术成果中，最让李敏最骄傲、也最为人称道的，是“仿真车站模型系统”。研发这个系统的初衷，是为对车站全貌形成360 度的立体概览，从而对于消防等机电设备如何安放、如何发挥作用，乃至建立怎样的应急反应策略等等，形成“全景式”把握，并进而掌握细部。然而，这个设想没有先例，也就是说，没有参考可循，从设计、制作到装修、部件改革……全由工作室一点一滴、独立完成。这个过程中，需要破解的难题太多了，可谓举步维艰，研发被迫中断多次。而他们在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站起来”，继续走下去。2019 年，他们研发出全国第一个“仿真车站模型”。后来，该成果获得了多项专利；2021年8月，摘得“上海市交通工程学会2020 年度科学技术奖”三等奖。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坚守二十年，可以风尘仆仆、不问回报，可以风霜满面、华发早生，而李敏始终秉持着工匠精神，安于其道、不改其乐。回望过去，他的内心充实喜悦；展望未来，他不断发现“新目标”：新的《安全生产法》颁行了，需要认真学习；有时间，应该再挑战一下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想做的事情，有太多；未来无常，须随机而动。但有一点，李敏十分肯定：不要说换个行当，哪怕换一条线路也不行。——对于地铁1号线的感情，早就融进他生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