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

有人说，成绩好的孩子可能是路过的，他们会展翅高飞，父母能得到的陪伴少之又少;而成绩差的孩子可能是来报恩的，他们能常伴父母左右……

空巢老人盼女归国，羡慕老友儿孙绕膝

蒋毅，80后，湖北省武汉市人。他和发小张欣怡住在同一个大院，蒋毅的妈妈赵春华和张欣怡的妈妈许桂芬是朋友，所以他俩小时候天天玩在一起。张欣怡从小就是学霸，一路从重点高中考到华中科技大学，然后读研、出国，最后在德国工作、成家，是父母的骄傲。而蒋毅读的是普通高中，高三时才醒悟，拼命努力才勉强考上江汉大学，毕业后留在武汉工作，恋爱结婚生子都在父母身边，就连房子都是在父母的资助下，买在了和他们一碗汤距离的地方。

蒋毅小时候，赵春华总拿他和张欣怡比。张欣怡出国后，赵春华依然如此，只要从许桂芬那里听到张欣怡的一举一动，回家都要绘声绘色地描述给蒋毅听，最后不忘补一句：“人家欣怡多有出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差距这么大呢？”所以，蒋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张欣怡的妈妈竟会说羡慕他的妈妈。

那是2015年3月，蒋毅全家给许桂芬过66岁生日那天。张欣怡的爸爸2013年因病过世，家里的亲戚又都在外地，许桂芬最亲近的就是赵春华了。她们每天一起买菜，一起跳广场舞，偶尔还一起旅个游，简直比亲姐妹还亲。往年，许桂芬的生日愿望都千篇一律，希望女儿工作顺利生活幸福，希望外孙健康成长。唯独那一次，许桂芬突然改变了她的愿望，她说自己希望张欣怡能回国发展。

赵春华不解：“人家欣怡在国外过得好好的，你叫她回国干什么？我们谁不羡慕你，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孩子，还能沾光到国外去看看，多好啊！我们家蒋毅就不行，胸无大志，窝在武汉哪里也不想去。”许桂芬却说：“你羡慕我干什么，该我羡慕你才是。你看，你儿子媳妇孙子都在跟前，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再看看我们家，欣怡几年才回来一次，就算回来，待不了几天就又要去德国。哎，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德国的家才是她的家。”

赵春华劝道：“要不，你干脆搬去德国养老，跟着欣怡一起生活。”许桂芬听了连连摇头。她说，之前去德国帮张欣怡带娃时，张欣怡很忙，经常不在家，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想出门，更是摸不清东南西北，那种生活简直像坐牢。“再过几年，我身体变差，行动不便了，估计就只能去养老院了。唉，我也知道欣怡回国的可能性不大，到最后，估计我还是一个人……”许桂芬是笑着说的，但蒋毅看到她眼里分明有泪。他唏嘘不已，张欣怡曾经是她妈妈最大的骄傲，如今却成了断线的风筝，成了她妈妈最遥不可及的牵挂。

2016年11月的一天，许桂芬起床后发现小腿发麻，一周后，又出现了视物模糊的症状。她以为是得了白内障，不以为意，赵春华知道后硬是拉着她去了医院。一检查，才知道病因根本不是白内障，而是糖尿病并发症，被医生要求立即住院。蒋毅第一时间通知了张欣怡，她答应尽快回来。许桂芬在武汉没有亲人，张欣怡回国之前，能搭把手的只有赵春华了。

蒋毅怕妈妈累出个好歹来，提出帮忙一起照顾。蒋毅请了假，和妈妈一起陪护许姨。赵春华负责和许桂芬聊天，疏导她的紧张情绪，蒋毅负责跑上跑下，联络医护人员做各种检查，以及办理各种缴费手续。晚上，许桂芬坚决不愿再麻烦他们，请了个护工专门陪夜。

几天陪护下来，蒋毅老婆有些吃醋，揶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忙着照顾丈母娘呢，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张欣怡？”蒋毅连忙解释：“我照顾许姨完全是为了我妈，我怕她一个人太累了。再说许姨从小对我特别好，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挺可怜的，我帮一把也是应该的。”蒋毅老婆点点头，“你说说，许姨一辈子图什么啊？辛辛苦苦把女儿供出国，到头来，人老了，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想想挺心酸的。以后，我坚决不让我儿子出国，就在国内，待在我们身边最好。”

学霸女儿专心事业，国内发小替她尽孝

许桂芬住院的第五天，张欣怡姗姗回国。蒋毅把注意事项叮嘱后，把许桂芬交给了她。后面几天，蒋毅负责每天中午从妈妈那里拿做好的饭菜，送到医院给许桂芬吃。他好几次都看到张欣怡拿着笔记本电脑忙工作，连许姨的点滴打完了都没发现。他心想，这个张欣怡读书行，照顾起人来可真不行。

一周后，许桂芬出院，她坚持请蒋毅一家吃饭。席间，大家聊到现在国内发展机会越来越多，许桂芬趁机劝张欣怡回国发展，说：“以前，妈妈身体硬朗，一个人没什么问题，可越往后，妈妈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我真的不敢想，到那一天该怎么办。妈妈不怕老，但怕病，怕看不到你。”张欣怡很为难，一边是需要她照顾的老母亲，一边是德国的家庭和辛苦打拼来的事业，要她做出选择的确很难。她想了一会儿，说：“妈，让我好好想想，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做的决定，毕竟我的家庭我的工作都在德国，要回国重新开始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就算我同意，我老公也不会同意。”她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实在不行，我出钱，找个保姆照顾你，或者找个条件最好的养老院。”蒋毅看到许桂芬的眼神瞬间黯淡。之后，她再没提过这个话题。三天后，在许桂芬的眼泪中，张欣怡返回德国。

张欣怡走前，单独找过蒋毅，她希望蒋毅能偶尔去看看她妈妈，说她实在顾不上远在国内的老母亲。她在微信上轉给蒋毅五千元钱，蒋毅没收，但答应她会经常去看望她妈妈。之后，每到周末蒋毅回家看望父母，一定会去许桂芬家坐坐，看看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许桂芬有高血压和糖尿病，要吃好多种药。一次，蒋毅发现她有一种药基本没动，一问才知道，她经常忘记吃药。蒋毅劝她要按时吃药，她却说：“少吃一点没关系，我这一身的病，还能活几年啊。”蒋毅跟妈妈说：“许姨有些不对劲，常常说一些很丧的话，越来越悲观。”

赵春华也说：“她现在几乎什么活动都不参加，连跳广场舞也不怎么去了。”他们心里着急，却无能为力，虽然蒋毅偶尔去看她，但毕竟不是她的孩子，她最需要的东西蒋毅给不了。

蒋毅在微信上跟张欣怡聊她妈妈的近况，提醒她长期这样下去，她妈妈可能会有心理问题，并委婉地劝她回国。可一提回国，张欣怡立刻转移话题，蒋毅也不好再说什么。

2018年底的一个周末，蒋毅去看许桂芬，敲了半天门都没开，他跑到妈妈家拿来许桂芬家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冲了进去。只见许桂芬狼狈地坐在主卧阳台的地上，努力想爬起来，但就是起不来。蒋毅连忙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浑身无力，腿一点劲都使不上，经常摔跤。刚才就是腿一软，一下子坐到地上，怎么都起不来。蒋毅发现她脸色蜡黄，跟前段时间比，精神差了很多。他觉得不对劲，开车带许桂芬去了医院。

经过全面检查，医生得出结论，病人浑身无力是贫血造成的，是糖尿病并发症的一种。检查中还发现病人小便尿蛋白过多，有肾功能减退的迹象，属于糖尿病肾病。医生补了一句：“再不好好控制，病人出现更严重并发症的概率很高，那真的是要人命的啊！”

看着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许桂芬，赵春华又担心又着急，她要蒋毅赶紧通知张欣怡回国。蒋毅立刻给张欣怡发微信。过了好久，张欣怡终于回复了。她说公司正在竞选部门经理，她很有希望，她熬了这多年，绝不能功亏一篑。等搞定升职的事，她一定回来看妈妈。她还说糖尿病不是什么大病，肯定是她妈妈太大意，平时没好好控制饮食，让她妈妈以后多注意就好了。

蒋毅估计，张欣怡和很多人一样，对糖尿病有误解。她以为得了糖尿病只要控制好饮食就行，身边那些得了多年糖尿病的人不都好好的吗？她没有意识到糖尿病并发症的可怕，更没有意识到，一个孤独的老人失去对生活的希望有多可怕。

疫情封城母女永别，学渣孩子是来报恩的？

之后的一年，许桂芬身体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就得住院。而张欣怡的许诺，一直没有兑现。她的理由永远是忙，工作需要她，孩子需要她。

蒋毅每次收到这样的微信，都很想告诉她：“你的妈妈更需要你！这几年，岁月这把利刃，在你妈妈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记。思念这个帮凶，在你妈妈心底烙下一层又一层伤痕。”最终，他还是删了这些信息。

2020年1月中旬，许桂芬因肾功能衰竭病发入院，医院连下两次病危通知书。蒋毅通知张欣怡，要她赶快回国。这一次，她终于答应了。可没几天，武汉就暴发了新冠疫情。蒋毅不敢让妈妈再来医院，护工也不干了，他只能全天留在医院陪护。本想等张欣怡回国就好了，谁知，1月23日，武汉封城，张欣怡根本回不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一大早，蒋毅老婆打来电话说儿子发烧了。蒋毅一下子崩溃了，埋头痛哭起来。此时此刻，他特别恨张欣怡。这几年，他真是受够了。许桂芬又不是他亲妈，凭什么要他来尽孝？就在蒋毅人生的至暗时刻，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吧，别管我了，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蒋毅抬起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许桂芬，浑身插满了管子，整个人苍白而虚弱。此时此刻的她正在死亡线上挣扎，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拉她一把？

冷静下来的蒋毅给父母打电话，嘱咐他们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需要买什么他在网上给他们买。他又给老婆打电话，向她道歉，说暂时不能回家了，这次要辛苦老婆一个人照顾生病的儿子了。蒋毅老婆哭着说，她会照顾好儿子，要他在医院千万做好防护，他们不能没有他。蒋毅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个春节，一家人分隔几处，过得胆战心惊。好在三天后，蒋毅的儿子退烧了，老婆和父母也没有异常，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每天，蒋毅都给许桂芬读武汉的疫情新闻，他知道她急切地盼望着武汉能解封，张欣怡能回来。随着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成，武汉的疫情逐渐得到了控制。3月18日，新增确诊病例归零。然而，此时的许桂芬已病入膏肓，数次昏迷。

3月22日，许桂芬再次陷入昏迷，抢救后苏醒过来，她示意蒋毅把病床摇起来，要他找来纸和笔，然后写下了遗嘱。许桂芬把50万元存款留给女儿，却把唯一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赠给了蒋毅。许桂芬拉着蒋毅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这两个月是阿姨拖累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一直陪着我，你就是我的亲儿子啊！我等不到欣怡了。我真后悔，让她走那么远。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让她留在身边，这比什么都强。”

2020年3月底，许桂芬终究没等到武汉解封，没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带着遗憾走了。办完后事，蒋毅把那张遗嘱拍照发给张欣怡。过了很久，张欣怡回复：“我妈写这个时是清醒的吗？旁边有其他证人吗？”她说，她妈妈病重时写的遗嘱没有法律效应，她愿意给蒋毅10万元作为感谢。

蒋毅替许桂芬不平，她听到了女儿出生时的哭声，女儿却看不到她离开时的无助，就连她最后的心愿也不尊重。

蒋毅打算打官司争夺房子，赵春华劝他：“你们不缺房子也不缺钱。其实，有几套房，住什么样的房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房子里，我们一家人健健康康，和和睦睦。何必为了房子伤了两家人多年的情分，你许姨在天上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和欣怡對簿公堂。”

蒋毅去咨询律师，律师也说打官司的话没有百分百把握能赢。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放弃争夺许桂芬的房子，只把那张遗嘱收藏了起来，它是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的见证和许桂芬的一片心意。

2021年清明节，张欣怡终于回国祭奠了她妈妈。然后，她迅速卖掉房子，返回德国。

现在的蒋毅很庆幸当年“不求上进”的选择，可以陪在父母身边。他也更懂得了中国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敬老观念——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如今的子女们也许做不到“不远游”，但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别等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惨境地，再来后悔。

另外，蒋毅也想对所有年轻的父母说一句，请善待那些成绩不好的孩子，没准，他们是来报恩的呢？

编辑/刘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