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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情怀总是诗(点评)

2022-01-12顾建平

北京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荞麦丫丫钢笔

顾建平

《花如雪》引发我的共鸣感应是合乎情理的,作品中的孩子们——我相信作者也是其中的一个——与我年岁相近,20世纪80年代初在中学读书,同样就读于乡村中学。不同的是,我生长于江南水乡,少年时代未曾见识甚至未曾听说过荞麦,更难以想象那盛开如雪的荞麦花。

《花如雪》显然取材于作者的个人经历,介于散文和小说之间,人物和细节有一定程度的虚构、移位、组合,但又没有用一个贯穿始终的故事链接起来,所以读起来更像回忆往事的散文。

因为共鸣而共情,我赞赏作者复活历史的能力,那些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甚至遗忘的往日时光,在阅读中得以清晰再现。

那时候全民经济窘困,物资匮乏,孩子们的课外零食是冰棍和瓜子,大多数同学几乎没有零花钱买零食。父亲给小不点丫丫买了一支钢笔,丫丫如获至宝,十分爱惜。钢笔却被莽撞的同桌男生毁坏了,丫丫顿时心痛。这一节中的对话最具有现场感,朴素的白描,把丫丫的恼怒、痛惜又克制的模样传神地刻画出来。

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在早市卖完枇杷回家,给姐姐和我带回两支钢笔的情境,那钢笔笔帽上有一个可愛的熊猫头,每支六毛钱。忆念及此,如在昨日,又恍如隔世。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七年了。

那时候还有巨大的城乡差别,现在的孩子们已难以体会。城市居民身份和农村户口在生活处境上有天壤之别,考取大学最直接的意义就是从农村走向了城市,由农民成了居民。《花如雪》中,文革同学是北京城里人,皮肤白皙,会吹泡泡糖,她是男孩子眼中最漂亮的女孩;媚儿是良乡城里人,她拥有一辆蓝色飞鸽二四小自行车,走在女孩子中间如鹤立鸡群。

作者无疑是要为时代画像,为历史存档。现今的房山,当年开满荞麦花的田野已经被高价商品房所覆盖,传统意义上的农民和农村已经完全消失;良乡的街道上处处皆是高耸的楼宇和时尚的店铺,试想一下80年代坐着火车从良乡进北京是何等场景,我们会和作者一样有今非昔比、沧海桑田之慨。

作者也无疑要为旧日情怀存一分记录。少年时的经历,“任何一人一事,都会终生铭记。”有些情感是古今一致的,比如孩子们对异性的好奇和朦胧青涩的爱恋。但昔日少年会长大、会老去,也会淡忘。那些在匮乏中度过的花样年华,日后偶然想起,依旧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日子。

我记得大学期间佘树森老师讲中国现代散文,到徐志摩这一章,佘老师引用了一句话:“过去种种都是梦,少女情怀总是诗。”此语涵泳越久愈觉有味,足以概括古往今来无数的人生,无数的文艺作品。少男少女不仅当年情怀如诗,多年以后回顾往昔,依旧诗意满怀。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作者在文体之间的犹豫与游移。她要把将近四十年前的这段时光原样复活,要描摹叶老师以及丫丫、文革、媚儿、冬子、大庆等等小伙伴们的个性和模样,但记忆总有空白,情节总有脱链,真实的生活总是松散而重复的。于是她将记忆的碎片重新拼接黏合,简单架构,一节写一个人、记一件事,而笼罩全篇的,是田野上一片铺天盖地的荞麦花。

我有一位朋友前年定居在澳大利亚,故土难舍,文学情怀难忘,于是起意写一部“自传体小说”,每写一章便发我共赏。每次我都是以挑剔的眼光和期待的心情回复他:“老高,你还是写个纯粹的自传吧,以共和国风云激荡的历史,以您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一定能写出一部足以供后人借鉴、供社会学家研究的精彩自传。实在想写小说,可以另择题材。”老高从不正面回复我,照旧写他的自传体小说。

“自传体小说”是个自相矛盾的词语,自传属于非虚构文体,小说是虚构作品,这是文学常识。人生某段经历有可能就是天然的小说故事,就像田野间幸运遇到晶莹剔透的天然钻石一样,但是小说中的细节、感觉,不可能是生活的原汁原味。

成熟的作家,完全可以借助他人经验或者阅读而获得写作灵感和素材。但作家最初起步的作品,大多跟个人经历密切关联。散文不必说了,小说也往往脱胎于作者最深切的生活经验。有一个由来已久的文学理论,认为一切作品都是作者的自叙传。从最根本上说,这是准确的。

《花如雪》是作者的第一篇小说,它很写实、很散文、很抒情,不是我们寻常所见的小说模样,但它依旧是一个值得珍爱的文本,只因一个理由:其中有作者最切身的体验,最深沉的寄托。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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