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朝平

未曾料到，在美国、英国与澳大利亚2021年9月宣布组建“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奥库斯）新联盟、拟协助澳海军建造8艘装备远程打击导弹的核动力潜艇之后，一直以来在国际上不温不火的印尼突然间被带火，身价暴涨。

美英澳极力拉拢，试图游说印尼支持、至少是不反对“奥库斯”；法国、俄罗斯这些被美国新印太安全机制排除在外的大国，也都投入在印尼的角逐，希望在印太地区的大国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印尼则重新思考战略环境迅速演变下的国家安全，欲用硬实力来强化自身在地区事务中的角色。

这一切都缘于“奥库斯”协议意外触发了印尼长期被埋没的一手好牌。

印尼拥有得天独厚的战略位置和战略资源，可以掰着手指头数出至少一打世界之最来。首先，印尼面向大洋洲，北邻太平洋，南临印度洋，是连接两大洲和贯通两大洋的“十字路口”和战略要冲。其次，印尼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岛国家，岛群东西长约5120公里，在这些岛屿之间形成了马六甲海峡、卡里马塔海峡、巽他海峡、龙目海峡、望加锡海峡、马鲁古海峡等世界级的贸易和军事通道。再者，印尼是东南亚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量最多的国家，有陆地面积191.7万平方公里，海洋面积316.6万平方公里，还有616万平方公里的专属经济区。印尼人口2.79亿，为世界上第四人口大国。

既然印尼有如此丰硕的战略资源，为何在世界上的存在感并不强？

说来话长，东南亚地区被视为地缘政治的“破碎地带”和“边缘地带”，过去长期被西方列强侵占和殖民；各国独立后，亦没有一个实力足够强大、能够担起地区“统一”大任的国度；直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成立了东盟，“破碎地带”才逐步得以整合；特别是近年来东南亚国家以“东盟中心性”为原则推进地区和国际合作，东盟地位才愈发重要起来。

东盟的这种局面套在印尼身上，毫无违和感。印尼曾是著名的“动荡之孤”，收拾国内的分离、反叛势力，防范周边国家的侵扰和分化，把近2万个岛屿罩住，就够中央政府忙活的了。不过，在2008年之后印尼经济快速发展的基础上，2014年上台的佐科力推“全球海洋支点”战略，从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多层面推动印尼融入国际社会及发展自身实力。印尼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但又差那么一把火。

美英澳三国的“奥库斯”协议，无意间成为了照亮印尼的那把火。美英联手帮助澳大利亚建造核潜艇，显然是冲着中国来的。美国官员说得很明白了，因此中国肯定生气，巴黎的潜艇大单被抢，法国也肯定不爽，没想到的是东盟一下子被分化：菲律宾、新加坡表示理解和支持，印尼和马来西亚则质疑和反对，印尼媒体甚至惊呼包括印尼在内的东南亚将被核武器包围。

澳大利亚距离印尼太近了，两国存在主权争端，且因东帝汶问题等双方隔阂犹存，因此如果澳海军8艘核潜艇部署到位，印尼必然如芒在背，其感受到的威胁是无人能及的。

“奥库斯”协议出台后，欧盟没有人鼓掌，亚太地区的日韩等美国盟友明里暗里支持，但受影响最直接的印尼及东盟国家难以达成共同意见。东南亚就在澳大利亚边上，加之东盟如今是多个地区安全框架的主导者，显然该协议要顺利实施，东盟的理解和支持（至少是不反对）是重要因素之一。于是，直面澳洲的印尼的态度就太重要了。

印尼是东盟的执牛耳者，还是“万亿美元世界经济体俱乐部”的一员，军事力量近年来稳坐世界第16把交椅，又控制着多条重要的国际海峡通道。而且，自2021年12月1日始，印尼接任2022年度G20轮值主席国，2023年又将接任东盟和东盟+3主席国，可谓地缘战略价值节节攀升。其对“奥库斯”及其他重大国际问题的态度和立场，也由此备受关注。

面对新的地缘变动，“奥库斯”协议三方（美英澳）相继派出高官赴印尼、马来西亚等国游说，解释三方协议不是针对东盟国家，且澳洲不寻求获得核武器，并试图通过提供投资、疫苗等利诱，消解印尼对协议的担忧。

2021年11月5-11日，澳大利亚外长玛利斯·佩恩率先出动，访问马来西亚、柬埔寨、越南和印尼四国。首尾两个国家是重点，最后访印尼也是有考虑的。佩恩出访东南亚，就是为了消除东盟国家对澳洲核潜艇计划的忧惧。

与此同时，英国外交大臣伊丽莎白·特拉斯于11月7-12日至东南亚，到马来西亚、泰国和印尼三国访问。出访重点国家与澳大利亚的对象一致。在印尼，特拉斯拜会了印尼总统佐科。双方磋商了战略经济合作及地区其他问题，但向印尼解释“奥库斯”协议是特拉斯此行的重要目的。

继澳英之后，美国也出动了。尽管拜登政府上台后相对重视东南亚，但此前前往东南亚访问的国防部长奥斯汀、副总统哈里斯等人，均与印尼擦肩而过，都没有去雅加达，倒是印尼外长蕾特诺在8月初去了華盛顿，启动美印尼双方战略对话。对于美国有意无意的忽视，印尼媒体发出灵魂之问：“我们对美国还重要吗？美国还是我们的友好伙伴吗？”其后，“奥库斯”协议出来了，眼见印尼一再表示反对，美国终于坐不住了。12月13日，美国务卿布林肯抵达雅加达，开启为期4天的东南亚访问行程。布林肯原计划还将访问马来西亚和泰国，但因随行人员确诊新冠，赴泰国行程取消，提前返美。

在到达雅加达当天，布林肯就与佐科会面，表达了“对印尼作为世界第三大民主国家和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有力支持者，在印太地区发挥领导作用力的支持”。这是美国首次把印尼捧为“世界第三大民主国家”，套路听着十分熟悉。12月14日，布林肯与蕾特诺会谈，并在印度尼西亚大学以“美国的印太地区战略”为题发表演讲，提议与印太伙伴加强国防和情报合作，并描画美国的“印太经济框架”。

在马来西亚布城，布林肯分别与马外长赛夫丁、总理伊斯梅尔·萨布里会面，继续渲染中国威胁和兜售印太战略，鼓动东盟国家站在美国一边。其潜台词就是：“奥库斯”是用来对付中国的，东盟国家得支持。

另一边是被美国“四方安全对话”“奥库斯”等新印太安全机制排除在外的法国、俄罗斯等大国，把印尼视为本国进入东南亚的桥梁，借此加入印太地区的大国博弈。

11月23——25日，法国外长勒德里昂出访印尼，花3天时间待在雅加达，给足了诚意。他拜访了佐科，会见了外长蕾特诺、防长普拉博沃等多位部长。法国是“奥库斯”协议最直接的受害者，勒德里昂猛烈抨击这一协议，称其打破了不向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外国家转让先进军事核技术的惯例，并表示法国“希望成为印太地区和欧洲国家的中介”，承诺对东南亚国家的能源转型项目投资5亿欧元。双方签署了“2022——2027年深化战略伙伴关系的行动计划”，优先加强卫生、国防、气候变化、能源及海事方面的合作。

就在布林肯与佐科会面的同时，俄罗斯安全会议秘书尼古拉·帕特鲁舍夫也到达印尼总统府外。布林肯前脚出来，帕特鲁舍夫后脚就入内与佐科会谈，双方同意扩大俄印尼军事合作途径。之前在12月初，印尼还于北苏门答腊海主持了东盟——俄罗斯首次海军联合演习。

印尼从未像现在这样受大国追捧，但它也没有因此被冲昏头脑。不管美英澳三国的说辞有多动听，澳洲核潜艇计划对印尼来说都是长远的威胁。而印尼积极发展与法、俄等其他大国的关系，是其“大国平衡”和“对冲战略”的具体体现。

面对“奥库斯”这样罕见的安全挑战，印尼需要重新审视其面临的战略环境，用软硬实力应对新的安全难题。目前来看，印尼侧重于塑造自身的硬实力。别忘了，印尼也曾是本地区的军事大国，尽管后来没落了，但它仍有一个军事大国梦。

在上世纪60年代，印尼与苏联交好，从苏联引进了12艘613型潜艇，并将苏联海军“奥尔忠尼启则”号巡洋舰招至麾下，更名为“伊里安”号。这样，印尼不仅是东南亚地区第一个拥有潜艇和巡洋舰的国家，而且其作战实力在当时的亚太地区都不容小觑。只是随着后来政局的动荡和经济的萧条，印尼军事实力一路下滑。

为重振昔日辉煌，印尼近年来大力推进军事现代化，包括从韩国引进3艘“张保皋”级潜艇、从荷兰引进8艘“西格玛”级轻型护卫舰等，总体实力回升。“全球火力”网站公布的“2021年全球火力指数（GFP）排名榜”上，印尼在138个受调查国家或地区中排在第16位，但这远不是印尼所期望的。

印尼海军远景规划提出，至少拥有 12艘潜艇、16艘导弹护卫舰等，认为这是“底线数量”。目前印尼海军仅有4艘潜艇和7艘导弹护卫舰。印尼一直在与法国谈判购买“鲉鱼”级潜艇。澳洲核潜艇计划曝光后，印尼的潜艇发展步伐已经加快了。在水面舰艇方面，印尼不再满足于小吨位的护卫舰，而寻求中大型导弹护卫舰。

2021年6月，印尼向意大利订购6艘“欧洲多任务护卫舰”（FREMM）导弹护卫舰及2艘二手“西北风”级护卫舰，前者排水量6000吨，具有导弹驱逐舰的体量。9月16日，也就是“奥库斯”协议达成的第二天，印尼与英国巴布科克公司签订合同，采购两艘“箭头-140 ”型导弹护卫舰，排水量各为5700吨。在时间上这当然只是巧合，但却表明印尼正稳步扩军。

印尼空军一直希望采购俄罗斯的苏-35和苏-57，本来协议都达成了，可美国的制裁威胁让印尼却步，后印尼又有意引进法国“阵风”战机。勒德里昂访问印尼，在讲完“奥库斯”的危害后，就與印尼磋商出售36架“阵风”战机事宜。美英撬了法国在澳大利亚的潜艇合同，法国希望在印尼赢回一局。印尼防长普拉博沃是“阵风”战机采购的推动者，勒德里昂专门与其当面沟通。

印尼的强军举措证明，即便印尼的地缘战略价值高企，被域外大国争相拉拢，但大国能给予印尼的实惠并不多，更不足以让印尼安全无虞。印尼其实难以左右“奥库斯”协议的执行，故而选择充实本国的武器库，争取更多域外大国的理解和支持，以便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发挥“出圈”的影响力。相比起“站队”、结盟求平安，“大块头”印尼宁愿相信那些先进的武器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