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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职业者:不是退出,而是开始

2022-01-10姚远

南风窗 2022年1期
关键词:自由职业者司徒职场

姚远

2021年12月8日至10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解决好高校毕业生等青年就业问题,健全灵活就业劳动用工和社会保障政策。”这是“灵活就业”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被首次提及。随着新经济新业态新模式的日渐崛起,灵活就业也被寄予“保就业”的厚望。

2019年初,人民论坛问卷调查中心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一项关于“你是否想成为自由职业者”的调查,结果显示,67.4%的非自由职业者非常向往自由职业。自由职业,听起来似乎可以逃离拥堵的往返通勤,严苛的打卡制度和枯燥无味日复一日的工作,自由支配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是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事实上,自由职业者的生活,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理想化”。

社会科学院新闻所牛天撰文指出,我们应当看见他们的个体化困境,“沉浸式的创作、社交的缺失、资源的匮乏也带来了一层更为隐秘的自我剥削,更容易导致自我崩溃”。

自由职业者并非偏居一隅、与世隔绝。他们需要在更加完善的保障政策之上,与社会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聊起为什么选择离开企业,自由职业者们有一肚子故事可以讲。

宁睿在媒体工作将近五年,后来去一家金融公司从事公关,被动地丧失了对创作的主导权。“觉得自己在每天伺候一个金主爸爸,而且,对方提出的要求相当的外行,不可理喻。”他说。

一次,一篇原本要求大约800字的通讯稿,不同部门的上级主管分别向他提出修改要求,这里加一点,那里加一点,最后硬生生扩展成了一篇4000字的稿件。

宁睿以为,是这家金融公司作风太过传统守旧的缘故,于是跳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期盼着自己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结果,迎来的依然是无止境的内耗。活动方案从第一版该到第十版,最后拍板又用回了第一版;主管给他制定的年度工作目标,半年内变化了将近十次。

在这份工作中,宁睿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他们仅仅需要一个人去完成这份工作,而不是需要我,或者是需要一个适合的人在这个岗位上。”宁睿如此描述。

已经自由工作三年的独立摄影师司徒智瑞,上一份工作在广告公司当策划总监,同样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她曾是一名街拍摄影师,进入广告行业,以为可以在这里完成自己将艺术与商业结合的心愿。残酷的商业环境告诉她,这样的想法是幼稚和不切实际的。作为策划总监,看似手握着对一个项目的主导权,实际工作中也不得不“按着甲方爸爸的要求去做事情”。

南风窗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绝大部分自由职业者在离开企业之前,都曾经历过一段“职业倦怠期”。心理学家认为,这是个体在长期的工作压力之下出现的一种情绪性耗竭。在社会学的理论框架里,这样的职业倦怠来源于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对工具理性的发展,手段成为了目的,人成为了工具,情感和精神价值则是行动效果最大化的牺牲品。

辞职之后,司徒智瑞当了一名旅拍摄影师,“享受着一边拍照一边旅行”。她笑着说,“你可以想象吗?我一个星期已经把别人可能一生去迪士尼的次数都玩过了。”

记者问,自由职业以后,你比之前更有工作动力了吗?“应该叫生活动力。”她纠正,“会的。”

没有了公司发放的固定收入,工作与生存关系更加紧密。别的兼职旅拍摄影师一天接1单或者2单,她愿意一天跑4单。在香港工作时,为节省住宿费用,每天早上6点坐最早一趟车去香港,晚上坐最晚一趟车回来。“很幸福,但是也很辛苦。”她用这两个形容词来概括那一年。

司徒智瑞认为,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最大的变化是:心态越来越平静,越来越谦卑和宽容。“之前我挺锋芒毕露的,见过大师级的设计师,合作过国内知名的秀导,但那时候感觉都挺空的。”司徒说,她发现,脚踏实地才是生活的真相。

宁睿从互联网公司离开,成为了一名自由撰稿人,找回了对自己创作的主导权。“至少,我现在在干自己认同和喜欢的事情,我不需要写违心的文字,我不用去写自己明知道不对的东西。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他说。大学时,他念的是中文系,对于文字,一直存有某种理想主义情结。对他来说,进行自己认同的内容创作,是工作成就感的主要来源。

作者林安在《只工作,不上班》一书的序言里写道,在采访了几十位不上班的人后,她发现,“大部分有能力不上班的人,都不是职场的逃兵”。

人们对于自由职业者存有一个普遍的误解,以为是他们的个性和能力无法适应企业环境,退出职场,是为了躲避社交和自我躺平。恰恰相反,自由职业者们之所以选择退出,是为了追求自己心目中更高质量的内容创作,还有更加不设限制的发展前景。

“我想要的东西,打工是得不到的。”剧本杀游戏策划人程兆弢对记者坦言,“我的目标是达到年薪100万,在更多的领域拥有自己的主导权。”

于是,在从事了10余年的广告创意工作后,他选择了退出。程兆弢拥有了自由支配自己时间与精力的权力,向更多领域延伸与探索。2019年,剧本杀这一游戏形式刚刚在国内兴起,他和朋友去玩了几次后,深深着迷,决心投身于此。

他先是自己当游戏策划人,后来自己开了店,发现投入的时间成本和实际受益不够匹配之后,又干回了策划。他摸索出自己的一套商业模式:去找一些餐饮店和旅游景点合作,在冷清时段组织沉浸式剧本杀活动,帮助对方打出品牌,盘活流量。

新冠疫情以来,不少行业备受打击,但对剧本杀,却是一次腾飞的契机。人们没法自由旅行,拥有了大把空闲时间,需要寻找一种足够令人沉迷的娱乐方式——因此,剧本杀成为风口。

程兆弢早在疫情之前进入这一行业,积累了一定经验,来咨询了解的合作方一直络绎不绝。他觉得自己这行“有盼头”,但如果要真正执行落地,还需要继续探索,组建一个团队提供支持。他有条不紊地讲述着自己对于职业的发展规划,积极乐观,对挑战跃跃欲试。

保持乐观的同时,程兆弢也承认,无时无刻的焦虑和迷茫“一直伴随着自己,不会消失”。

也许是出于作为游戏策划人的职业天性,他用游戏来比喻自己经历过的两种的工作状态:在企业上班时,玩的是任务驱动型线性游戏,“打完第一关打第二关,路线很清晰”;然而,自由职业玩的是沙盘游戏,目的在那里,但游戏程序不会告诉你该走哪一条路。

“难度上变化不大,两者有利有弊。重要的是,玩家需要转变玩游戏的思路。”程兆弢解释。

他時常会觉得孤独。没有团队和平台的支持,任何困难都需要自己出面解决。一个人能完成的有限,他需要组建许多临时团队,但是对方和自己利益未必一致,缺乏共同的目标。

孤独,是所有自由职业者必须面对的命题。

短视频博主许逸此前在一家珠宝公司工作,在那份工作之中积累了大量的品牌和自媒体资源,由此开启自己的自由职业。他担心的是,离开了品牌方,自己还没有建立与市场的更新保持同步的渠道。

市场风向随时在发生变化,上班时,许逸可以通过和同事的交流获得这些信息。自由职业之后,信息不免闭塞起来,这是孤军奋战者的困境。“未来还是应该主动去保持链接。”他反思。

司徒智瑞也曾经历过和许逸一样的工作状态,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创作里。后来,她发现这无法持续。“人们想象自由职业者可以减少社交,这是极大的误解。”她说,“自由职业要主动和社会链接,要学会如何把自己的资源和人脉变现。你反而需要更多地去进行社交活动。”

自由职业不应是孤军奋战,这是司徒智瑞自由第三年最大的心得体会。她建议自由职业者们积极地去参与同行交流活动,得到同行的认可。以前,她也会觉得同行是竞争对手,拍同样的片子,同行会和自己抢客源。渐渐地,她发现同行其实是“贵人”。独立摄影师们结成一个社群,互相分享信息、分享资源,在紧急时刻互相帮助,远比单打独斗更加有力量。

司徒智瑞给出的第二个建议是,结清所有债务,关闭所有信用卡和超前消费服务,然后学会记账和理财。

“负债的心理压力会影响你自己的创作状态,降低生活品质。”她说,“我现在会清晰地知道我的每一分钱去哪里。自由职业者的收入不稳定,理财是非常重要的。合理规划收入,才有可能实现稳定增长。”

宁睿发现,在离开职场之后,自己的消费观念变得健康起来。“上班时会觉得,自己每天都卷成这样了,必须放纵一下,去满足自己过度的食欲和消费欲望。”而现在,他想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开始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自己写作水平的提高上,对物质的欲望不再那么强烈。

如果让他给希望成为自由职业者的人们一个建议,那会是:不要赌气。

宁睿坦言,作为自由撰稿人的工作收入,是之前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一半,仅仅维持基本生活,当务之急,他需要寻觅其他的收入渠道。此外,他的父母和上一辈的亲戚们,不支持也不理解他这一职业选择。不稳定的收入和上一辈人的眼光,是他正背负着的两大包袱。一些人仅仅看见自由职业者们的自由,不知道路上的挑战,贸然进入这一赛道,只会栽更大的跟头。

作家林安写道,她见过太多因为不自律、难以克服不上班的孤独感和丧失目标方向的人,他们在尝试过一段时间不上班的生活方式后一蹶不振,或者重返职场。

“自由职业是一次正常的职业选择,而不是忍受不了职场,我不干了。”宁睿说。自由职业需要详细的长期规划,需要独自面对困境,绝不是逃避和躺平的去处——“我觉得很多人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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