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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 十全十美

2022-01-08

中国银幕 2022年1期
关键词:张艺谋

金鸡荣誉墙:1985年,拍摄《黄土地》获金鸡奖最佳摄影

1988年,主演《老井》获金鸡奖最佳男主角

1988年,执导《红高粱》获金鸡奖最佳故事片

1993年,执导《秋菊打官司》获金鸡奖最佳故事片

1999年,执导《一个都不能少》获金鸡奖最佳导演

2000年,执导《我的父亲母亲》获金鸡奖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

2003年,执导《英雄》获金鸡奖最佳合拍片、最佳导演

2021年,执导《悬崖之上》获金鸡奖最佳导演

电影是我们的事业,我们毕生追求一部好电影,就像《一秒钟》中呈现的情怀一样。如今的数字化已经使胶片电影退出历史舞台,今天的短视频、抖音和各种通讯工具的发展,让影像记录和影像讲述全民化了,可以说人人都是导演,都能拍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但是拍好、感动人、打动人非常难,所以这是我们毕生努力的目标。——张艺谋

谁是金鸡奖的最高纪录保持者?答案:张艺谋。在第34届金鸡奖尚未颁奖的这次采访中,他九次抱得金鸡奖的荣光,回想起来,太过闪耀。金鸡奖1981年创办,张艺谋1982年从影,40年来一路同行,拿到最佳摄影、最佳男主角、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合拍片……极有天赋,又极勤奋的张艺谋,趟过世界影坛的大江大河,以一个全能电影人的身份,成为中国电影的见证者、金鸡奖的见证者。虽已过古稀之年,却不忘用赤子般的双手温柔触摸与光影交汇的每一秒,电影蕴藏的这一团火仍旧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光影岁月,步履不停,抱持对电影的敬畏之心,他不断寻求突破,并以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弘扬中国优秀文化,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张艺谋自述

没想到金鸡奖来得这么快

金鸡奖,对我来说意义最重要的还是第一次凭《黄土地》拿最佳摄影。那时第五代刚出来,初生牛犊,知道自己得金雞奖很惊讶,啊?这么早,这么快。那时没多想,就几个学生拍的作品嘛。

《黄土地》的重点是四个字——高天厚土,简单说就稍微破了一下黄金比例和分割线,产生一些视觉效果。拍土时往上放,画面中五分之四都是土地。拍天时再摇起来,五分之四都是天。人物主要靠打光,用很多侧景光,让人物显得比较丰富,还用两极镜头——大近景和大全景。我还写过一篇很有学生腔的摄影阐述发给全组,说摄影要体现大自然、黄土地的伟大,人要么放得小小的,要么用大近景探讨人物心理。我们是青年摄制组,那时制片厂也让写,要从阐述上看把控电影的能力,这个很有趣。导演陈凯歌写导演阐述,我写摄影阐述。

知道获金鸡奖是在一个会议上,影协的朋友罗雪莹悄悄走到我旁边,偷偷告诉我说得金鸡奖最佳摄影了。我当时很激动、兴奋,心跳加速,还要假装不知道。我相信对年轻人来说,第一个奖项都非常有意义。在那之前,金鸡奖离我们比较远,我们是刚出道的一批年轻学生,算第一批青年摄制组。金鸡奖似乎属于上一代功成名就的电影人,或师兄辈的,是对他们的一种表彰。拿到之后,也觉得对青年电影人是一种特别好的鼓舞。

不是演员那块料

第一座奖杯是最佳摄影奖,第二座奖杯就是凭《老井》拿到最佳男主角,这也是个偶然。吴天明导演很想破旧立新,几个第五代的人都在他那儿干活。后来我们跟他说能不能打破常规,不要在演员当中选孙旺泉,到全国的老百姓当中选个像农民的。那时胆子很大,很少有这么选演员的。就分几个组去全国各地,我领的队伍在山西登报选,每天见各种来应聘的人,总跟人握手,回来以后洗手,盆里的水都是黑的。那时有个标准,要精干、瘦,还要有点颧骨,像谁呢?就拿我做例子。说着说着,好像陈凯歌在西影厂时给天明比划我,有点起哄,说干脆让艺谋演吧。天明转念一想,觉得也可以。一屋子人都开始看我,因为是朋友嘛,突然变了眼光看我,我特别不自在。马上说不行不行,这绝对是个玩笑。天明后来认真跟我谈了一次,也确实找不着合适人选,他又非常想推陈出新。我问你真打算让我演?我不是表演系的,是给《老井》做摄影师的。他说再找一个摄影师,你们俩联合,你不掌机时,就让他拍。我就答应了。现在想来,就是胆子大嘛。其实我不是当演员的料,到今天都不是。我给徐峥客串《我和我的父辈》,也跟他说我不合适。

当时天明说我很认真,有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那种精神。但我答应之后,后悔了很多次,怕把这事耽误了。当然也很努力,正因为自己不是这块料,只能用勤奋去补。没有演技,就拼命把自己扮得像农民。那时很下工夫,去太行山的石玉焦村体验生活三个月,那个村真没有水,每天就一茶缸水,洗脸也没有水。我晚上跟团支书睡一个炕,一看他脚底板全是黑的。我说怎么这么黑啊?他说哎呀,结婚的时候再洗吧。晚上我们睡在炕上聊天,半夜经常有老鼠从脸上爬过去,老鼠的肚皮特别冰,能把人冰醒。在那儿体验生活时,天天晒太阳、背石板,把自己活得像农民。我印象中一开会就拿土搓手,要让手糙一点嘛。因为跟农村的年轻人待久了,气质、感觉方方面面都很像农民。我又不会演戏,全靠天明教我。当然,我因为懂镜头,所以表演更有杂念,一边演一边想这时镜头该推了吧,还操心这事。

印象最深的是拍奄奄一息那场戏时,为达到状态,三天三夜没吃饭。其实说心里话,优秀演员演饥饿感都演得很像,不用把自己饿三、五天,那样对身体不好。可当时我不会演,又想找那个感觉,还怕找不准,就只能下笨工夫。演完《老井》很多年,我都再没看过。现在偶尔看一下,虽然饿了三天还是不太像。拍完那场戏,路不好走,身体也比较弱,还是大家把我扶出来的。

拍《老井》时,跟我搭档的是西影厂老摄影陈万才。一些大场面的镜头,会多机拍,我就掌机拍一些东西。当年摄影师必须掌机,只有扶着摄影机才觉得你是摄影师。现在摄影指导不掌机了,主要是把控、打光、看监视器。我演戏时,就他掌机,凡是我不演时,我就掌机。这部电影获得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对我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

金鸡轶事:得知拿金鸡奖最佳男主角时,张艺谋正在宁夏拍《红高粱》,演员打着赤膊,晚上点篝火拍九月九酿新酒那场戏。接近午夜,制片主任突然跑过来,脸上表情有点怪,看到剧组正在拍戏,也不敢大声喊。直到拍完一个镜头,他当着全组的面喊,艺谋你知道吗?你得了最佳男主角。全剧组哗然,姜文等演员说,那我们别演了吧,还演啥?导演自己上呗。大家高兴地开始起哄。

金鸡奖是全世界最难拿的奖

我从1988年凭《红高粱》拿到最佳故事片,过了11年,到1999年,才通过《一个都不能少》拿到最佳导演,金鸡奖很难拿的,所以拿到我也很自豪。我想起黑泽明曾经说过一句话,你可以征服全世界,但征服不了你的家乡。指的也是这个意思,要获得家乡人的认可,才是真正的认可。

我拿金鸡奖算很多了,才9个。你们看,我拿外国的奖多少个?这一对比,就知道了。我认为金鸡奖确实是全世界最难拿的奖,为啥呢?因为它在中国电影工作者当中是专业奖项。中国人评奖常常比国外更严。因为大家在一个平台上,知根知底,都是这块土地上的电影人,所以很了解,奖很难拿。

我常常把金鸡奖看作是最高荣誉,坦率说,就因为很难拿。它不像国外电影节,国外有时候凭着名气,或者标新立异,加上文化差异、猎奇、风向标等方方面面,有时得奖相对容易。金鸡不太容易,每一次都是中国电影荟萃,电影人在一起专业地评,提名者常常都很优秀,要打动评委,必须是最好的才行。因为每个人的毛病看得很清楚,每个作品的长项也很了解,互相之间取长补短来评价,也很严谨。反倒不容易拿奖。

当年谢晋导演、李行导演、滕文骥导演、霍建起导演和我一起提名。这些都是很好的导演,前两位大导演都已经不在了,霍建起是我同学,他是美术系的,所以这个最佳导演非常难拿。拿到奖后,很多朋友都打电话过来恭喜,我记得也没有特别庆祝。

我可是偷拍大师

《一个都不能少》不仅仅全是素人演员,还要求跟本人从事职业完全一致,对导演来说难度很大。比如说找演村长的人,就在河北赤城县跑遍村委会,去找真正当过村长的来演。县教育局的人跟着副导演一个个村跑,直接在田间地头试戏。演村长的是真村长,演乡村教师的是真老师,学生是真学生,署名都是他们本人,魏敏芝就是魏敏芝,全都符合。这恐怕在世界电影史上也很少见,又不是纪录片对吧?一部剧情片,全部一致,很有趣。我当年也很大胆,用八个月来选演员。当时的很多副导演,现在也都当导演,很有成就。我用纪录片写实的笔触、逼真的描写,用朴实无华的镜头语言展现纯朴感,让电影极其接地气。这是当年定好的美学方式,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拍素人演员,只能从第一场开始顺着拍。因为他们不懂表演,只让他们熟知摄影机、别看镜头就行,慢慢他们就习惯了。他们始终认为我们拍的是一件真事。我跟魏敏芝讲,昨天你到这里了,今天接着往下拍,这个同学还是不同意上学,你应该跟她怎么说?你平常给她怎么做工作?就用你自己的话,当台词说。每天启发、带领他们,按照真人真事的节奏来演。他们不觉得那是表演,认为就是生活,只是现在通过摄影机,让他们重现。

一部分镜头这样拍,还有一部分镜头要在街上偷拍。《秋菊打官司》之后我成偷拍大師了,把他们放到大街上、群众中去偷拍,要想方设法把摄影机藏到车里、箱子里、家具里,录音设备也藏起来,半夜把线拉好。我们很有偷拍经验,让他们在生活氛围中讲话做事。《一个都不能少》与《秋菊打官司》呈现出朴实的感觉很像,但《一个都不能少》更写实,《秋菊打官司》还是专业演员演,只是用偷拍的方法。

我觉得像纪录片不难,但如果镜头跟监视器一样,拍出来的也不好看。虽然像纪录片,但要把戏剧冲突、故事节奏、幽默放进去,就很难。总体来说,我做得还可以,让它有节奏、观赏性和趣味,时不时还有幽默,全在考导演的功课。

一度忌讳用红色

《一个都不能少》为我赢得第一座金鸡奖最佳导演,第二座是《我的父亲母亲》,第三座是《英雄》。梳理起来,大家可能觉得我特别擅长拍一根筋的女性。因为我是陕西人,陕西人就一根筋,我只是把这个性格放大。讲故事要从人物性格入手,但通常性格很多,把其中一种放大,执着地一直走下去,就容易产生戏剧性,这是讲故事的主要方式。我的好几部电影谈女性命运、生活、喜怒哀乐,通常就把女性性格放大,像秋菊、魏敏芝、招娣,都不屈不挠把一件事情一直做下去,人物容易有光彩,也产生有趣的幽默感和戏剧性。

另外,我的电影中特别显著的符号是色彩,大家都说我爱用红色。这是因为陕西人受很多民间艺术影响,黑、白、红在陕西叫老三色,所以红色一度成为我的标志。全世界都知道我爱用红色,导致后来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时,我说坚决不用红灯笼,不能让大家觉得我不思进取、没有变化。我真的一度忌讳用红色,这不能成为一个老标签,到今天用色彩时对红色我都很慎重。拍电影初期,对色彩肆意挥洒,非常强烈,因为陕西民间艺术自带一种风格,就是设色浓重。当然,用色只是一种方式,不该成为负担。设色浓重,还是清淡,要看故事主题,看整体美学风格,形式要为内容服务。我现在更多的是从内容出发考虑一部电影的色彩搭配。

希望《悬崖之上》有好收成

《悬崖之上》在金鸡奖斩获6项提名,也是时隔17年之后,我又一次提名金鸡奖最佳导演,很荣幸,希望有好收成。另外,张译和于和伟都提名最佳男主角。在我眼里,他们俩不分伯仲,都是非常好的演员。今天谈演艺圈的清朗风气,谈做人,谈演戏,这两位都是标杆。首先演技精湛,高度敬业,塑造每一个人物都用心,没有坏毛病,做人也非常好,是年轻演员的榜样。两位演员正值风华正茂,都处在演艺生涯最好的阶段,很希望两位都得奖。

《悬崖之上》的“雪一直下”,听起来很有诗意,其实也是一种色彩表达。我希望在酷寒中,体现炙热情怀。革命先辈为信仰出生入死的大爱、执着、坚忍不拔,放在雪一直下的凛冽当中,产生非常大的反差。雪一直下不仅是外部形态,也体现一种美学追求。其实拍起来很难,大部分时间要用真雪,得在非常冷的雪乡拍。然而,总不能一直下雪。现在人工降雪拍戏也很讲究,用环保材料,落到身上、衣服上比较像,但很费劲。我们是多机拍摄,四五个降雪机要下得很均匀。在极寒天气下,演员穿得很厚,脸蛋上、眉毛上、以及呼出的哈气,我都要求是真的,这些难度也都很大,挑战自我的决心不能停。

幕后花絮:《悬崖之上》里的哈尔滨中央大街,其实是在山西大同1:1搭建的。真正的老哈尔滨街道都发展旅游或保护起来,而且是闹市区,已不符合拍摄需要。为了还原当时的氛围,剧组美术师很下工夫,连张译这个老哈尔滨人都信以为真。

对电影越来越敬畏

我们经历很多重要的历史时刻,从改革开放开始到商业大潮,再到新时代,最可贵的是我们一直在前进、在进步、在努力。尤其现在,把电影市场、中国电影做好,向世界讲出中国故事,需要一代代电影人的努力。

刚刚开完文代会,总书记对电影工作者、对文艺工作者提出几点重要的希望,讲得非常好,语重心长,我们在现场听,真的很感动。最根本的要求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先做人再演戏,做一个好的文艺工作者,要符合人民的期望,也要有好的作品。一代代电影人最后留下的都是作品,人们能记住的都是最好的作品。好作品有持久的生命力,但创作者有好作品不容易。

我从影40年了,在大家心目中成老导演了,但我觉得电影不是越来越好拍,而是越来越难拍。因为拍一部大家都喜欢的作品,实在太难了。这要求我们下工夫,活到老学到老,磨煉技艺,端正态度,对世界讲出中国故事。讲中国故事不难,但讲好很难。光讲中国故事不顶用,可能没人听、没人看。只有好故事才吸引人家,才能打动人。好故事就像金鸡奖的标准一样,我们一生都在讲好故事,讲好故事何其难?拍了好多电影,真正留在心中的好电影还是寥寥无几,所以要学习、进步。我越来越敬畏这个行业,好故事很难达到,天时地利人和、个人努力等加在一起,可能有一天我终于拍到一个好故事,那种兴奋能持续很长时间。我认为讲好中国故事,就要向世界展现一个可亲、可爱、可敬的中国的形象。

金鸡轶事:张艺谋是金鸡奖获奖最多的纪录保持者,一共获得九座金鸡奖。从影40年的张艺谋调侃说跟这些奖杯一起接受采访,就像坐在“鸡窝”里。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获得金鸡奖最多的人,还反复跟记者确认。能在金鸡荣誉墙上超越张艺谋的,就是他自己。

寄语金鸡奖

张艺谋:“金鸡奖已经40年,我从1982年毕业到现在也伴随金鸡奖快40年了。我和金鸡奖共同走过这40年,见证我们伟大祖国的发展、进步,见证人民的幸福生活进一步提高,也看到中国文化在世界上影响力越来越大。所以希望我们的金鸡奖越办越好,要伴随着好作品,让我们的中国故事越讲越精彩。”(采访 蓝羽、温春林、霍艺楠;整理 小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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