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丘

2020年春，肖战进行电视剧《余生，请多指教》部分臺词的补录工作。三四月中的某天，肖战和《余生》导演吕赢说，他特别羡慕顾魏。“他说，剧里的顾魏好幸福，他拥有平凡简单的生活。”吕赢回忆，自己和肖战说，“不用羡慕，你的人生将来一定会比他更好的。”

肖战一直没去过西湖。所以10月杭州的最后一场《如梦之梦》巡演后，他在同事的“怂恿”下临时起兴去西湖夜游。长堤几乎无人，肖战到湖边的游客座椅坐下。湖面开阔，远处是山的影子，他望着湖，想起了“5号病人”。“我当然没有看见我自己，但是很写意很平静，跟当时的心情很像。”肖战说。

在话剧《如梦之梦》里，5号病人本是个家庭美满的建筑设计师，但突然经历孩子病逝、妻子消失、自己患上怪病，所有事失去掌控。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环游世界，来到法国一个城堡后面能“看见自己的湖”边。

这足一部关于无常的话剧。“我只知道，自从有一个我不认识的怪病找上了我，一切都改变了。我认识他吗？我不知道，但是他就足这么来了。”5号有这么一句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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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央华版《如梦之梦》总制作人王可然是2020年夏天注意到肖战的。他此前没看过肖战的作品，但听一位他信任的研究心理学的剧作家朋友夸赞过肖战在某部剧里的表现。王可然请肖战先读了曹禺的女儿、剧作家万方的回忆书籍《你和我》，然后提出问题。接着有了他对肖战发出的“曹禺110周年纪念”的活动邀请，万方与肖战就戏剧观念进行了一次对话。

“我认为我通过和他的沟通，是能够感知到他未来是否能驾驭（角色）。”肖战和万方在台上对谈时的神情、举动，肖战的发问，成为王可然心里评判肖战性格、生活动力和戏剧表演热情的依据。他给肖战提了几部话剧作品，请后者针对每部提10个问题。肖战对5号病人很感兴趣。

“像梦一样。”肖战说。《如梦之梦》8个小时，摇铃开始，摇铃结束，他觉得5号不是单纯的悲剧人物，而是像身边所有寻找答案而不得的普通人。

肖战相信无常。他常听朋友说，生活好难。刷朋友圈，他常看到有人抱怨，水逆什么时候才结束？“很多事情没有结果，它就是发生了，我们没有选择，我相信这种问题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戏里5号病人在凝视湖水时看到了顾香兰，也可能看到了自己的前世，我们并不知道。10月的晚上肖战望着西湖，意识到：哦，原来5号病人望着那边的城堡，可能足这样的感觉。

杂志拍摄那天，第二个景也是一个湖。肖战站进四面蓝色的帷幕里。人造的水景，有躺椅，他穿着灰粉色西装和装置之一一支巨型郁金香同色。他贴着帷幕，举起两只手轮流挥，像是给外面的所有人打招呼。之后他踩着台阶走进水中央，在摄影师的引导下开始适应那个场域，“身在一个无垠的水面当中，天空跟水面都足人构造的。”我们在远处只能看见他的剪影，看不见表情。隔着帷幕，他被观看，也在观看我们。

“这两年来，你的人生发生了更多故事，你对于表演、对于角色，不论演过的还足要演的，是不足理解上发生了变化？”记者问。

“我觉得一定会有，好比我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之前的一些角色，我也会有不同的理解跟不同的演法。”肖战说。

2010年受访时，肖战曾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他对表演、对角色的理解受限于自己尚浅的人生厚度。“那个时候的人生阅历也好，或者说对整个演艺事业的认知也好，都太单薄了，没有多面化”。

2020年下半年，电视剧《王牌部队》开机，肖战进组。他饰演的顾一野是个性格努力、强悍的角色，陪伴他走过2020年最后4个月。“我觉得，他对剧作和角色是敬畏的，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和理解，所以他能塑造出入心入骨的角色。”导演刘岩表示。肖战说，顾一野的优点太多了，得说上很久。记者请肖战列一两点。“正直。有责任感。”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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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拍摄的环境和顾一野，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是一种力最，那种力量很强大。说不上来是给自己动力，还是信心，但会对我有影响。”

肖战后来进了古装剧《玉骨遥》剧组。“（时影）内心是复杂的，他不是表面上那样惬意逍遥。面对他的生命、他的前途，他必须要倔强、坚持、顽强才能生存下去。”导演蒋家骏分析时影的命运和性格。剧集设定里，这个人物背负家围责任，情感上又有命劫，“很虐。”蒋家骏觉得肖战对时影人物成长各个阶段的情绪把控很准。“每个演员都有他的经历，我觉得肯定有他自己成长中的一些情感放到里面去了。”

“真”是肖战与他的合作者们在受访时会反复提及的字眼。2019年在电视剧《余生，请多指教》的剧本围读和片场，导演吕赢记得，肖战和另一主演杨紫起初经常问：导演，你想要什么？吕赢说，他只要“感受”。后来吕赢一到现场他们就会主动说，“知道了知道了，导演，‘要感受’。”

今年是肖战进入娱乐圈的第七年，成为演员的第六年。在职业生涯的起步阶段，他缺乏表演经验，情感是能力范围里能付出最多的。有的导演喜欢这样，一张白纸意味着可上色，可培养。但这也意味着技巧生涩。2019年的不止一个采访里，肖战说过更早的年头自己作为新演员的不顺：哭不出来的崩溃夜晚，他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演员;拍了一整天戏，晚上全剧组等着，他突然想不起之前背得很熟的台词了，只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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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从各个剧组、表演老师那里学习技巧，把情感运用到最大化。“对我来说一直没变的，就是如何把真挚的感情带给观众……但你不能只有一腔热血，你觉得情感浓度已经到达了100%，但是观众只感受到50%，要如何去把剩下的50%表达出来呢？”2021年的肖战说。

肖战最近一部播出作品是2月在央视和腾讯视频上线的古装剧《斗罗大陆》。为剧配音时他审视自己的表演，觉得那时“很稚嫩”。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后正色，“所以我觉得从自己身上要找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看清楚自己的一些缺点，尽量在之后规避掉。”

3月《斗罗大陆》剧终时肖战把手机相册翻到两年多前的位置——2018年的某天，他结束《斗罗大陆》某场戏，感觉不顺，不知该如何调整，沮丧无助。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他搬了凳子坐到阳台看着海滩发呆。“海风吹过来，也没有人，月亮很亮，海面把月亮倒映得特别美，虽然没有路灯，但所有的树跟山都被照亮了。”他在那坐了20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站起来回到房间，心情好像好了一点点。他又出去，打开手机拍下刚才抚慰了他的景色。

“现在依旧会啊。”每拍完一部作品都有消解不了的遗憾：为什么自己演不好，为什么别人可以很好？回看或回想过往作品，他首先把觉得不好的那几场记在心里，“然后，哎呀哎呀，好像要演到那儿了。”“但足没有办法，它就是发生了。”

“就像《如梦》有句台词，‘它都足真的。’所有都是当下发生的，你没办法用镜头去记录，就过去了。”肖战说。每次演出结束，现场导演会记下六七页A4纸大小的笔记，讲大家的不足。“就像这么大，”在化妆间，肖战拿起手边打印好的采访提纲演示，“密密麻麻手写的，每个演员，细致到灯光、音乐的配合。”他很佩服。现场导演会说，你今天有点用力，要往回收;观众反应有点热烈，你们今天有点浮，别被带跑，压住这个舞台。肖战收到反馈，调整。第二天，这一点也许消化掉了，但导演会说，还有那里，可以更好。继续调整。

记者问王可然，巡演半年，那么多次排练和演出里，他是否还会想起当初让他注意到肖战、让肖战与5号产生联结的原因，即肖战的境遇、经历。

“我当然会想到，我就觉得生命足一个多么奇妙的旅程，如果你真诚地对待戏剧创作，生命旅程中的无数奇妙都会丰富你的创作。”王可然说。他没有问过肖战如何将生命体验作川于创作。“你可以找找当时（与万方的对谈）的那些问题，”王可然对记者说，“他给出的问题就足他的探索，在那些问题里我能感知到。”

在那次夏天的對谈里，肖战问过万方，她在回忆父母的过程中，“有没有感到过一丝丝困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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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万方的回答里有这样一段：“……（作为演员）你所经历的包括痛苦，我觉得有一天会呈现出积极的一面，那就是当你在饰演某个角色的时候，你会有更深刻的理解力，我想这就足痛苦对于我们积极的意义。”

“（对角色的理解）我觉得跟年纪没有关系，跟经历有关系，为什么人们常说你的年纪大了你会成长，你会变得成熟稳重，你的眼神里面好像有故事，我觉得那是经历的东西。”肖战说。

30岁生日那天，肖战发了一条微博，配图是一张他在登山的侧影。那是8月，他在阿拉善盟拍《玉骨遥》。他往上爬时，太阳正好落到地平线边缘，还能看到云霞。他登上去，以为会站上狭窄的山顶，结果迎接他的是一片平原，有马在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开阔了。”

“三十而立又怎么样，我也才三十而已。”他在采访里又说了一遍。他没什么年纪焦虑。

10月底的夜晚，肖战去莲花山公园放风筝。“没有想到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拎着一个发光的风筝，在草坪上面狂奔，也没有人管你在干嘛。我觉得很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很放松，很自由。”南围的夜里没有风，肖战举着风筝估计可能跑了一千米，风筝终于被带起来，飞了几十秒。

“为什么说我厉害，因为我把风筝线给放断了——一定是放到了非常高的时候。”杂志的拍摄结束后，晚上在化妆间，肖战换了日常的帽衫接受采访，上半身挺直、往后仰，一只胳膊向上伸长，好像在比风筝的高度，“我的线已经放完了，风筝我也收不回来，就断了。我觉得我已经放到了极限。”

刚当演员那两年，肖战经常夜跑，后来这个习惯变成了在家使用椭圆机。他现在还喜欢出去走走逛逛，并录制成Vlog，把这当做“一种感受当下的方式”。杭州大剧院的天台他的同事提前走了一遍，然后叫他去天台上散步、眺望。同事的声音作为画外音出现，说，希望他能呼吸自由的空气，能接触自然。他在莲花山公园，虽然镜头还在记录他，但他手里搓着竹蜻蜓，放开了，玩嗨了。“守护玩具自由。”

可以看出，肖战想在舆论场的层层目光包裹下，尽力保有一些自己的空间。他喜欢分享涂鸦。2020年，他画过提着月亮灯的小孩，画过梅花，也把蓝天白云勾勒成小鲸鱼的形状。11月北京初雪，下得很大，他赶紧拍下来。

他是不太喜欢清理相册的那类人，手机里现在还有大概早至2016年的照片。“因为记忆是有限的，会忘记。”提到每部戏，他都有相对应的意象、景物。《斗罗大陆》是象山的高速路和海滩，《玉骨遥》他想起的是阿拉善盟的蓝天，风很大，时影朱颜一红一白，伫立在沙漠里。

《玉骨遥》杀青时，肖战发了简短文字，引用时影常说的一句话，“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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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生物的本能吧

我想要做好，想要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想要得到别人的肯定。难道有人不想吗？”他笑，停住话头。

“想。”记者隔了两秒回答。

“对吧？我觉得大部分的人還足想要去做好的，包括自己的工作得到合作方的认可、得到上司的赞赏，这都是一种力量，让你有想要做得更好的信心。”

“从接触5号到现在，会不会有一些时刻，让你觉得和他的生命体验发生了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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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但其实我越演到后面，越觉得我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些共鸣，就是不用苦苦追寻答案，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他引用5号在法国的情感伴侣江红的“7颗煎蛋”理论：如果在打第5颗鸡蛋的时候就成功了，是不是生活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你选择了，不可能再倒回去打第5颗鸡蛋，日子没有办法再重来，那就好好过好你的今天。”肖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