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译)

马林·索雷斯库（Marin Sorescu，1936—1996），罗马尼亚当代重要诗人。1964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孤独的诗人》，之后又出版了《时钟之死》（1966）、《堂吉诃德的青年时代》（1968）、《咳嗽》（1970）、《云》（1975）、《万能的灵魂》（1976）、《利里耶齐公墓》（3卷，1973—1977）等十几部诗集。诗歌外，还写剧本、小说、评论和随笔。罗马尼亚评论界公认他为“二次大战后罗马尼亚文坛上最最引人注目的诗人之一”，称赞他“为实现罗马尼亚诗歌的现代化作出了重要贡献”。

音樂会

房子里的所有物品

都必须演奏，

不然，我就会将它们扔到街上。

至今，所有家具

以及房子心脏上的墙纸

我已换过七遍;

我觉得自己终于做好了

一只完美的共鸣箱。

如果我用指甲

触碰到一张正舒坦地

伸展在我那天已忘记的物件上的

蜘蛛网，

我马上就能听到

一场持续两个小时的

烟尘音乐会。

食品储藏柜里那些

半裸露的袋子

会模仿我认识的所有

米粒、胡椒粒

和咖啡豆。

一天夜里，正当它们演得正欢时，

月亮从窗外闯了进来，

在没有大提琴伴奏的情形下

满怀深情地

演奏起一只厨房蟋蟀。

我的东西们

痛哭，狂吼，尖叫，

在弯管上制造丝丝震音;

以十分动人的方式

发出瀑布的轰鸣。

就连手中的

钢笔，也在瞅着机会，

随时准备用衣服夹子

擦干脸颊上

硕大的墨水泪珠。

有时

有时，黑暗

在我外部，

闪电不再伸展。

万物通过它，就像通过

一台望远镜显现。

一道峭壁耸立于某处，

兴许不愿消化，

一个岩洞抵抗着

绝望的方阵。

许久没见一颗星

坠落：

天上，物质艰难运转。

有人遭遇不幸

但不想哭泣：

水流在自然中

陷于困境。

我在心灵中

捕捉到这一状态，

就像水镜捕捉到高处的云

眼中的砾石。

雕刻面容

我们雕刻面容，

在一道硕大的细胞墙上，

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有时，墙上会留下

我们生命时刻拥有的：

一只双耳瓮，一个女人，一把刀子……

子孙们成群结队，纷至沓来

就像踏进博物馆，

满心好奇地望着我们，

他们学习我们的历史，

却错过了他们自己的历史，

就在一旁。

谁

我们得细查一下

谁隐藏在我们下面，

我们得特别当心

那个我们称作的

我。

你再也不能

盲目相信

任何人，

我们尤其要当心

那个我们称作的

我。

微笑，哭泣，爱，

戴着庸俗的面具

挤在

膝盖上，我们

笨拙地努着劲

想要自己熟悉自己。

我们也许会

一时成功，

但听见自己的声音时，

我们会惊恐万状。

来临

那颗星会来把我提走，

我听见它正“咯吱咯吱”穿过天空

用不了多久就会停在房前

把我提走。

那边有巨石，

沙漠

和荒野，

我会感到冷，

天哪，原谅我吧。

容我收拾好所有衣裳，

将门关上两遍，

谁知道我几时能回家。

真的如此重要

非出这趟差不可吗？

为了一次可怜的提升，

竟要消耗这么多火和蒸汽。

第一条支流

我卑微的诗行

是第一条没有寻找自己

兄长的支流，因为它是

眼泪。

我的诗行是唯一

一条压根儿不知道

该流向

哪片大海的

支流，因为它是

眼泪。

用袖子擦去眼泪

使劲咽下唾沫

“咕咕”“咕咕”地咽下——

又一天过去了。

莱特雅森林

我的鞋里有

卡拉奥尔曼①的白沙。

据说，它含有钨

和其他贵金属。

瞧，我瞬时变得贵重

从脚到头。

（头发也缠住了一粒

卡拉奥尔曼的白沙）

我在搬运几座沙丘

从这里到那里……

这可是苦力活，

在一座并不存在的港口——

临近海边，我听见

心灵深处的秘密思想

如何乔装打扮成沙子。

我们还梦见

我们还有许多

想要吐露，

于是，随便

找了个地方躺倒，

开始贪婪地

在梦中说个不停。

同房间里的物品说，

门闩、暖气片，

对它们，本该说的

说了连一半都没有。

同死者说，那些可怜的人儿，

我们还梦见，

正和上帝一起

匆匆忙忙地朝后走去。

直到早晨

突然天亮的时候，

我们开始说话，

而交流

就此中断。

①罗马尼亚多瑙河三角洲的一座古村落，里面有大量的自然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