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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榈天使

2022-01-07瑠歌

滇池 2022年1期
关键词:祝融黛西盖茨

瑠歌 1997年生于北京。毕业于波士顿大学。著有诗集《公路旅行》、小说集《灵魂住着老头的少女》、运营公众号《十二美人图》。

路的尽头

是日落与海浪

山顶上的丽人

榨取全世界

以美化自己的乳房和屁股

我眼里

只有永不停息的音乐

与她们的面庞

“我在想。”

“怎么了?”

“我们的门没上锁吧?”

“没有。”

“如果这时候,一个醉鬼闯进来,朝我们连开数枪。”

“为什么朝我们开枪?”

趴在我身上的女人问道。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在外面,她称自己为祝融。我们躺在雪白的大床上,正对一面镜子。一束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映在祝融的腰间。她的肤色,如秋天山谷里的麦穗。

我对祝融说:“因为他丢了饭碗,没钱了,愤怒,需要发泄。”自大而失意的人,都具备连环枪手的潜质,无从知道他们中哪一个会真正发作。

祝融反驳道:“首先,他需要一把枪,闯过门卫,上电梯,再准确地按下楼层数,来到你的房间号,那样的事情,未免也太巧了!”

“是啊,你说得对。”

我的视线停在了墙顶的壁画上:月亮闭上了眼睛,围在它身旁的神使们,带着马面具的人,三只眼睛的猫,各种动物们在举办派对。

“你知道一本小说叫《了不起的盖茨比》么?”

“不知道呀。”她翘起脚丫,漫不经心。

“盖茨比是个大富豪,他每天在自己的宫殿里开派对,他深爱着金发姑娘黛西,可惜黛西嫁给了另一个大富豪汤姆。而汤姆私底下有个情人,嫁给了修车工。那个女人涂着很浓的面霜和口红,敞着她的大胸脯,每天站在马路边,期待汤姆的蓝色劳斯莱斯到来,赶紧带她离开这尘土飞扬的地方。”

“然后呢?”

“總之,通过一些机缘,黛西和盖茨比被撮合在一起了。盛夏的一天,盖茨比、汤姆和黛西去城里避暑,为了共同的女人大吵了一架。回来的路上,汤姆和盖茨比换了车开,黛西开着汤姆的车,副驾坐着盖茨比。他们喝了许多酒,情绪颇为激动,惊慌中,黛西在一个路口,撞翻了汤姆的情人。”

“这个愚蠢的女人,以为那是汤姆开着车来接他,便走去招呼,哪儿想到是他的正牌老婆,一脚油门送她上了西天。”

“结果呢?”

“等到汤姆开着盖茨比的车经过事故现场,他的女人已成横在地上的一摊血肉。一旁的修车工死了老婆,正在大哭,汤姆告诉他,是那个叫盖茨比的男人开车撞死了他的娇妻。当晚,盖茨比一个人在宫殿里游泳时,被闯进来的修车工,一枪打穿了后背。”

“真可怜,那个修车工是谁,为什么要杀死他?”

我无奈一笑,抚摸着她蓬松的黑色秀发。

“修车工是汤姆小三的丈夫,这个角色太不起眼了,或许你没注意到他。”

“原来如此。”她的无名指尖点着我的左胸,“修车工以为,盖茨比开着豪车撞死了自己老婆,那女人又瞧不起自己,爱和有钱人勾搭。他越想越气,就一枪打死了盖茨比。”

“是这样的,盖茨比的生命被与他毫不相干的可怜虫终结了。”

“黛西很漂亮么?”她清灵的眼睛打量着我,黑眼珠如一滴墨水,坠入纯白的池水中。

“黛西很美,但她做作,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她笑着,用指尖刮着我的皮肤,“她太白了,还顶着一头金发,说起话来飘飘然的。”

我未告诉她黛西是怎样的人,可凭着直觉,她已对此了然于心。所有的情爱故事背后,都有特定规律。

“黑色更好看,不是么?”

“是的。”我看着她嘴角的一缕黑发。

“所以,爱钱的女人给男人惹了不少麻烦。”我抚摸着她的脊背说。

她骑在我身上,面不改色:“那也是你们自找的。”

“再说了,钱能买东西啊,如果不用钱也能得到东西,钱索性也没用了。”

她的脑袋贴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你会送给我漂亮的礼物么?”

我的眼神指着头顶的月亮:“它就很漂亮,送给你吧。”

她回过头,望着天上的众神,它们的母亲月亮安逸地睡着了,它们在周围无论怎么吵闹,月亮始终闭着眼睛,视而不见。

“我要能戴在手上的。”她说。

“其实我无法将它送给你,月亮不属于任何人。”

她亲了一口我的脸颊,有些不解。

我解释道:“如今,已没什么快乐是免费的;月亮就不一样,人即使一无所有,也能沐浴到月色,不是么?”

“我明白了,那你买一个刻着月亮的手表,送给我吧。”

“好啊。”

真是可爱的女人。

“好蠢啊。”

“怎么了?”

“汤姆和盖茨比那么有钱,还喜欢黛西那丫头片子。”

“人拥有钱,不就去得到想要的东西么?”

“有了钱,能看见更多美女才对。”她回答道。

“不。”

“怎么?”

“我说错了。人无法得到他要的,只能得到太阳强加给他的。”

“太阳?”

“对,财富,地位,家庭,处在太阳下的一切。”

“人不都渴望财富与地位么?”祝融不解道。

“是的,人们以为那是独立意志,实际上是一场日光梦、集体幻觉,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月亮下。”

“你喜欢我的皮肤么?”她的大腿贴在我的胸口。

“喜欢。”

“这是阳光晒出来的哦,太阳不一定全是坏的。”

“我指的不是太阳本身,而是阳光下的生活,那群人。”

“你是指那些穿着西服,经常上电视的中年人?”

“對。”

她坠入了我的身体。

“我和他们做爱,是为了钱。我对他们没啥兴趣。如果你也像那些人一样有钱,我就永远和你睡在一起。”

我笑道:“月亮下的人,无法得到阳光的财富。”

“所以我不得不和丑男上床啊。”说着,她在我耳边叹了一口气。

“这在你眼中,是不自由吧。”

照射在她背上的阳光,渐变成一道缝隙。或许太阳没入了层云中,一会儿便又出现。

“原来如此。”她恍悟。

“怎么了?”

我琢磨着,为什么汤姆和盖茨比喜欢黛西那样的女人。那些酒店大堂里的女孩,塑料般的脸蛋儿,却也和许多名流上了床,有的还被娶了当老婆。不是么?

“钱只买到这么粗糙的东西。”她叹惜。

我答道:“有些男女卸了妆都丑,反而容易接纳对方。但黛西不一样,黛西也爱钱,可当她为钱而哭时,就很美,那些女人哭起来,就很恶心。”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她长得漂亮。”她的小脑袋审视着我。

“不,黛西很美,可她太白了,还有点矮,我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说说还有谁?”

我回忆了片刻,回答道:“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最美的女人?”她扬起眉毛,樱桃小嘴俯视着我。

“她长得高么?”

“高个儿,大长腿。”

“皮肤呢。”

“淡黄色,介于黄与白之间。”

“眼睛呢,鼻子呢?”

“一下说不清楚。”

我才发觉,自己从未讲述过沙由利的故事,尽管她那么美丽,让我对一切于她之下的女人,泰然处之。

“她是我的朋友,不如说说我们之间的故事吧。”

“说来听听。”

祝融从床头柜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细长的薄荷烟。

“世上最美的女人总在幻想杀死自己。”

“她整天无事可做,躺在床上照镜子,看电影。难过的时候,会半夜给我发短信。”

“电视看多了,人会变蠢。”祝融靠在右边的枕头上,吐了口烟圈。

我淡淡一笑:“我与沙由利怎么认识的?两年前的七月,她总受到男人的邀请,我自然而然在舞厅里遇见了她。我们第二次与她见面在一间幽静的酒吧,我们正式认识了不到三十分钟,一起坐上了一辆小轿车,她就伤心地哭了。”

“她在哭给你看么?”祝融道。

“她在几个月前,和男朋友分手了,整个夏天,都在为此哭泣。”

“她说在一起的时候,男人一直在打游戏,她很悔恨,却不得不为此分手。”

“傻瓜一样,”祝融不由笑了,“所以你可怜她,就爱上她了?”

“我没有爱上她,但是我被她迷住了。”

“她到底有多美?”

“每当她的身子贴近,就像一丝不挂对着我。”

“那是什么感觉?”

“想将她拥入怀里的感觉。”我平缓地说。

我们正式认识的第一天,沙由利告诉我,母亲在她年幼时,为了顺应新夫家,将女儿送给洛杉矶的姐姐寄养。

姑母嫁给了白人。那对夫妇给了她好的生活。豆蔻之年的她,已展露出女人之美。姑父带着干女儿,出入比佛利的名流聚会。男人从沙由利身上,看见了下一个好莱坞的东方明珠,而起初,妻子也是支持的。

而几个月后,姑母陷入了迷惑。她不该嫉妒亲妹妹的女儿,亦不愿怀疑丈夫的初衷。而姑父也日渐察觉到妻子的忧愁。比佛利山美人故事的伊始,便在含蓄中终止。

察觉到难言之隐的沙由利,接受了姑母的意愿。她与生俱来察觉人心,一只漂亮的小鹿,对风吹草动颇为敏感,因为它知道,猎人的枪时刻藏在树丛中,等待着剥去她的皮毛。

十五岁,沙由利回到阔别的故乡,搬入母亲的夫家,进入了全是黄皮肤孩子的学校。如果说南加州的阳光,让一切欲望披上了性感的外皮;在炎黄子孙的耕地上,他人的欲望,则如玉米棒子叶划破她的手臂,在炎阳下毒烤。

人类将克制欲望视为美德,而欲望只会以其他畸形的方式表现出来。在母亲改嫁给企业家后,这个家族中唯一的儿子成为了沙由利的表哥。表哥继承了父亲“成功人士”的相貌。他拥有不错的仕途与稳定的婚姻。他和某个胖姑娘产生了一些暧昧的纠缠,那一家子人立刻坐着火车赶了过来,要求把女儿许配给这个富有的家族。

某次家族聚餐中,表哥闯入了沙由利的卧室,破口大骂躺在床上的她:“长辈们就座了,你一个女孩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成何体统?”

“他们的体型相差太多了,他没勇气与漂亮女人打交道,他不过要一个堂皇的理由,去窥探少女的卧室。”

曾有一次,母亲叫沙由利到身边,委婉地暗示她,不要去表哥的房间。在她的担忧里,女儿迟来的经期,似与丈夫的儿子有种种牵连。

“我曾经觉得她为了自己的地位,割让了女儿的尊严。沙由利却告诉我,自己理解母亲的做法。”

“换作我,会恨自己的母亲。”祝融的侧脸,在烟雾中模糊。

不知不觉中,她的香烟已钻入我的大脑,薄荷香令我神经抖擞。

我说:“她的美貌源自母亲,对此,她是骄傲的。”

我才想起,还未向祝融解释,为何沙由利是最美的。

“这其中有两点。”我说,“第一点是,过于美丽的外表,总能惹来盲目的爱情,这种热情,将轻易转化为嫉恨。”

“第二点呢?”祝融问道。

“先讲讲第一点。”

“卖什么关子。”她冷笑道。

知晓女人的秘密,好比进入她们的阴道。与沙由利在一起时,我们总在聊她的凄楚人生,我享受对话的激情,就像脱掉衣服,抚摸背上的伤痕。

这些故事大多琐碎,她的人生总被庸人伤害。她喜欢轻松的生活,便以社交障碍为由,不去工作。不忍她无所事事的父母曾为她谋过几份差事。在我们相识的夏天,她的母亲委托了某个男士,让她去红木家具店里上班。一整个月,她都在念叨,职场上中年妇女的假笑与刻薄,还有一条老板极具暗示性的短信。一天早上,她躲在家里,未去上班。下午母亲打来了责难的电话,沙由利便将自己的委屈道了出来。自责的母亲,便又纵容她回到虚度光阴,如此反复。

“虚度光阴,是世上最美好的生活。”祝融笑道。

我看着她古铜色的肌体,如果神会兑现一个愿望,我希望世上所有的少女,永远保持青春。或许天上的月亮会听见我的心声,尽管它闭上了眼睛,却知晓一切美丽。

“怎么了?”她的黑眼睛在检查我的思绪。

“没什么。”我回答。

与他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钩心斗角,是汉人自古以来的习俗。上至曹雪芹《红楼梦》里的少奶奶与丫鬟,下至寻常百姓家中的婆媳关系,每个人对此认识深刻,以至成了不值一提的事情。而发生在沙由利身上,所有日常的习以为常的对人性的侵蚀,却令我感到难过。这就是美丽的力量,仅凭她的脸蛋,已让她身上的俗事演绎成一部动人的小说。

我对祝融说:“知识分子热衷于关注普通人的悲剧,因为他们沉迷于自我感动。而我只在乎漂亮的部分。”

再说沙由利的爱情,白天无所事事的她,晚上等待着男人的猎艳。在那个夏天,我们常在舞厅里遇到彼此。她还在为上个男友苦恼时,又迷上了泡吧的年轻老板。她被对方的“爷们儿劲”吸引了,换句话说,即有钱男人对待女人特有的粗暴、自大和一些小谎言。

祝融迸出一阵冷笑,我知道在她眼里,这样的女孩内心廉价。

男人宣称,会为了她与交往三年的女人分手。那一个月里,她总是反复念叨着男人的名字。盛夏的燥热,在八月的尾声走向消尽。九月份,天气转凉后,她飞去圣地亚哥,遇见下一任男朋友,在万圣节的晚上,我见到了他与沙由利,他戴着茶色的眼镜,朝我憨厚微笑。

我下次和沙由利见面,是在十二月底,她已和男朋友分手。我们说了很多话,她说她瞧不起那个懦弱的胖子。她又讲了许多失望的坏话,就像分手后的女人说的那样。我从未理解她的爱情观,但我知道,她为此心碎过,即使真心觉得对方是废物。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辆小车的后座,穿越市中心的高架桥。白色的楼市,在月光下,睁着数千双空洞的眼睛。她随口说了一句话,让我产生她是最美女人的想法,可我无法想起内容。

“那是我与她的最后一次面对面。之后我们,偶尔只在手机上‘见面’。”

“你不会想她么?”祝融问。

我不愿回到沙由利生活的城市,离开那里后,我与故交们渐行渐远。

而告别了男朋友后,沙由利再次踏上了从加州回到故土的飞机。

她先在南方的一个朋友那里待了些日子,最后又辗转回北京,整日对着屏幕看电影,偶尔与男人出去。

“什么样的人,爱看电影?”祝融的提问,令我稍许感到意外。

“什么样的?”

“想象他人生活的人。”祝融的额头朝着上空,似注意到沉睡的月亮。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爱看电影。”她回答。

日后的夜里,沙由利不时地联系我。时常她发一句话,我起床后瞧见,模糊中,忘了回复,又隔了几天才想起。有时候,我们需要一周时间说完一句话。

这期间,我们认识了新的朋友,对彼此近况不甚了解。直到去年十一月初,凌晨两点,我走在奥兰多的市区,她发来了信息。

她与母亲争执后,一个人跑到上海,住在酒店的套房里,下午对着屏幕做白日梦,夜晚和男人们去约会。每当她逃离到一个城市,却又做曾让自己难过的事情。

逍遥一阵子后,身上的钱快用完了,她又不想回到家里。

“换作你会怎么办?”

“交个男朋友。”祝融不假思索道。

几次通话后,母亲又纵容她留在了那里。这之后,她再次变得消极,频繁向我诉苦。

沙由利喜欢把“死”挂在嘴边,她常呻吟,刚刚差点自杀了。

我总告诉她同一个道理,死非常难,癌症患者,痛不欲生,却也没有杀死自己的勇气,最后连活着的力气也没有,却也挣扎地活着。

人活下去的理由很简单,可为了吃下一顿饭,睡个好觉。当我们说起自杀,真正渴求的是一颗糖块,吃下去后,人生美好的场景走马灯般在眼前走过,这样永远睡去。我知道沙由利不会死掉,她每天花两个小时对着镜子,欣赏自己。

经过我的开导后,她开始尝试创造性的活动,不再仅对着电影银幕神游。她迷上了拼图,花上一个下午,将碎片拼在一起,体会挥洒汗水后的惬意。

“之后呢?”祝融叉起双腿,娴熟地点了一根香烟。她抬起头,发觉我正望着她。

“怎么了?”她扬起眉毛。

“我讲了许多故事,让你觉得她是个脆弱、悲伤的女人。这不是真正的她。”

“没有啊,没这么觉得,快乐的时候,总是多于悲伤。”

我们见面没多久,她就大大咧咧说着,自己是没爹妈要的孩子,因被父母抛弃,直到小学还夜里尿床。

今年二月,她发了一张光着大腿、右脚跟打着石膏的照片,宣称跑酷时摔了一跤。我便知道是玩笑话,她私底下告诉我,昨天夜里,四个男人堵在墙角,想要强奸她,她翻墙逃跑时,摔坏了脚,一瘸一拐去了医院。

这次事故,被她称作“蜥蜴人”事件,若有人问起脚伤,她便说:被蜥蜴人收割了。

隔日,父母乘著最早的航班,接她回了家。原要训斥她的母亲,看着女儿脚上的钢丝,又流下泪水。

“总感觉,她的人生就这样反反复复,从没有进取啊。”祝融取出口中的烟头,片刻后,又莞尔一笑:“这样也挺好,不是么?”

四月初的一个晴天,她涂了烟熏妆,眯着眼睛对着镜头,底下配文是:“有活頭吗还没有那死吗不能”。

在之前的一张照片下,她谩骂了赞美她的陌生男人。

“所以,你还没告诉我,她到底有多美呢?”祝融晃着脚丫,瞥着我。

“我说过,她的美貌有两种魔力,一是让爱转为嫉妒;或许第二点,只有我能明白。”

“快说来听听。”

祝融从不喜欢我讲话卖关子。

“她很松散。”我思考了许久,觉得这样说最恰当。

“松散?”

“对,她是松散的人。”沙由利的一天大多躺在床上,她常自言自语,又记不住自己说的话,笑起来脸蛋像婴儿鼓起。她一生中经历的许多人,会以自己的角度去看待她,而沙由利的松散,对我来说,即是本真的她。

“想象一下,在一座遥远的都市,街上空无一人,摩天楼印上了天空的蓝色。海边有一座泳池,棕榈树间,立着一栋粉色的小屋,卧在女人躺椅上的女人,就是沙由利。”

“她躺在泳池边,喝着橙汁,夜晚,独守纯净的月亮。这座城市总是她一个人,偶尔有来访者,起初她们玩得开心,可后面又被她赶出去。有的人迷失在城郊的沙地,找不到出去的路。”

祝融闭上眼睛,试图看见那副画面。

“让我看看沙由利的照片。”

她拿走我的手机后,对着屏幕端详了一会儿,还给了我。

“抱她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她问道。

“舍不得松开。”

我们曾躺在一张床上,我贴在她的后背,闭上眼睛,半个小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

思绪回到眼前,我才察觉,房间内的一缕阳光已经散去。黄昏遮住了城市的声息,粉色的天幕下,棕榈树和广告牌的影子,构成了天河的桥梁。

祝融说:“我们去兜风吧。”

此刻,我也正想着美好刺激的事情,我们常常在床上躺一整天,只为迎接日落的到来。

等待女人洗澡时,我拉开窗帘,看着天上的层云流向海;道路上,汽车霓虹灯留下了光影。我从浴室出来,她正对着镜子,在眉毛上勾勒一道黑线。祝融在外面,总喜欢打扮成冷酷的女人。她酷爱紫色的口红,银色的鞋子,露出肩膀上的多刺黑玫瑰,藐视过路人无趣的人生。

我们从日落大道的山坡上,朝着市中心下行。一路上只有几辆缓缓下行的敞篷车,享受着惬意的时光。椰子树的倒影印在光滑的玻璃楼上,原本藏在桥洞下的流浪汉们,游走在大街上,目视夕阳在两栋摩天楼间下沉。即使在那些山顶的宫殿,多数人不过是这座城的过客,只有喜欢日落的人,真正属于这里。

经过当初与沙由利走过的高架时,四周除了光影与无声的楼宇,只剩我们。祝融轻轻按住我踩油门的腿。

“什么感觉?”

我没有回答,我的视线无法集中于她,加速冲过了弯道,一口气朝着径直的坡道,松开油门,逐渐减速,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粉色广告牌下。

我仍记不清沙由利在高架上说了什么,她也不会记得自己随口而出的话。但我确信,她表达了某种态度:世上充满轻而易举的事情,而我仍选择懒惰着生活。

“你能体会她的感觉么?”

祝融笑道:“我一直这么想。”

我们向西面驶去,黑夜已奏响在地上的前奏,红晕朝着天边褪去。

海边的沙滩被夕阳染红,男人的黑影,正在单杠上举起自己;一只狗牵着女主人,跑过地平线。我们走到甲板上的游乐园,摩天轮静在空中,一只海鸥停在轮盘上,又回到海面盘旋。

我们靠在扶手上,看着自己的晚霞,彼此没有说话。

这样过了半个小时,天完全黑了下来,身后的都市睁着无数双黄色的眼睛,直视我们。

“快看。”我指着右手边。“月亮出来了。”

我们回到车上,我问她:“想听音乐么?”

“可以啊。”她飘忽地说。

在回去的路上,音响里女人一直重复着听不清的歌词。钢琴的低音和鼓点时近时远。到最后,她的嗓音才渐渐清晰,若无其事地问着:

我将何去何从

我将何去何从

我将何去何从

回过神来,车已停在了酒店门口。

我问祝融:“怎么样?”

她睁开眼睛,缓缓说:“我喜欢,像她和我的心在说话。”

我笑道:“我更喜欢同样音乐的女人。”

回到床上,我们像经历了一场远途,一会儿就合上了眼睛。

我做了一个梦,开头不清晰。我只记得,我在沙漠中,等待一辆车,它迟迟未来,我便沿着路边行走,天上的月亮是白色的,没有一颗星星。过了很久,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经过,黑色卷发的女人戴着墨镜,问我要不要上车。

车开到了一片城市,一切安静,街上的摩天楼没有窗户,全是淡蓝色的。女人驶入了圆形的高塔,一路盘旋,来到了顶层,她的车停在游泳池边,我们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沐浴着穹顶的月光。

女人身着红色的泳衣,始终未摘下墨镜。她邀请我游泳,我在泳池里亲吻了她。却恍然想起,这里是沙由利的城市,我又四处找起她来。我去了海边的那座泳池,未见她的身影,又想起我未询问红衣女子的姓名。梦到这里即醒了。

起床后,我才发现,昨夜沙由利发来了短信,她又陷入了苦恼,一位追求她的男人,到头来已有了女朋友。我未细问,我对男女情事,尤其是男性不感兴趣。

我随手回复了沙由利后,她自言自语了一阵,之后嚷嚷着:“跟你说了也不明白,白说。”便未再理会我。

“怎么了?”祝融才睁开眼睛。

“沙由利刚才找我聊天,我有些敷衍了事。”

“让我看看。”说着她一把夺过了手机,而后笑着还给了我。

如今,我对沙由利的事情已没那么大兴致了,虽然我一如既往爱她。如今的我,更着重于当下的快乐。

我拍了拍祝融的手臂。

“怎么了?”她扬起眉毛问道。

我指着天花板上的月亮说:“你知道为什么月亮,总是闭着眼睛么?”

“为什么?”

“因为月亮不在意那些丑陋的事物,它对世间的苦难没有任何疑惑;在它心里,有一双眼睛,只看见美好的事情。”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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