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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涧道情戏小记

2022-01-06朱合作

中华瑰宝 2022年1期
关键词:道情道观流域

清涧道情是一个产生于陕北高原腹部清涧河流域的地方性剧种,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常常一边欣赏,一边思索:『何以在清涧河流域这样艰难的生存环境中,竟会产生如此舒展飘逸而又荡气回肠的戏曲艺术?』

清唱和开正本

正月初一早上,才吃罢饺子,清涧河(黄河支流,流经陕西省延安市的子长县、延川县和榆林市的清涧县)两岸的人们就耐不住寂寞了。大家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到村子中,竖起几根木柱,罩上几张粗布片,面对着一处向阳的山坡,搭起戏台来。单等着梆子一敲,丝弦一起,立即就有人登台演唱了。演唱者通常手里挥舞着拂尘,脚下踏着十字步,在一派婉转悠扬的伴奏中,微闭双眼,口中吟唱出一连串悠扬的声腔来:“哦来— 上得南哟山嗨,哎嗬哩嗨,哎嗬哩嗨,哎嗬哩哎嗬哩哎嗬哩哎嗬哩嗨……”

这就是道情的清唱。在清涧河流域,清唱是道情演出的开场白,是一种神韵与旋律的展示,往往并没有什么唱词,只是一些诸如“哎嗬哩嗨,哎嗬哩嗨……”之类虚词构成的调式。可这调式却如泣如诉,时而如登高山,时而如临流水,喜怒哀乐齐备,动人心弦,一下子就把观众们带入了音乐艺术的世界。

作为一个特色鲜明的地方剧种,道情自然有一些传世的剧目,即正本,如《张良卖布》《湘子出家》等。清唱结束后就该开正本了。俗话说“生书熟戏”,戏曲往往越熟悉才越有味。即便许多正本戏,清涧河两岸的人们早已听过不下十遍八遍,可谓烂熟于心了,可还是听过了还要听。道情戏在清涧河流域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参与性很强,每当唱到关键处,常常是台上台下一起唱,仿佛人人都变成了戏中的角儿,分不清哪些是观众、哪些是演员了。

正因为道情戏有着如此深厚的根基,许多村庄的道情班子便先在自己村里唱,然后到相邻的村庄唱,或集合到一起唱,直到把整整一个正月唱完了才罢休。这使得清涧河流域几十万的居民从小就泡在道情戏的“海洋”中,骨子里流淌着道情戏的基因,有些人天生就是演道情戏的好把式。平日里,只要有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总免不了要说起道情的事,好像道情是附在他们身上的魂,离开了道情戏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道情戏的缘起

这样一个深受喜爱的剧种,是如何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呢?研究道情的专家介绍,道情戏乃是道家音乐、当地民歌方言及外来戏曲长期交融演变的产物。

据考证,道情产生于唐代,其字面意思为道义和情理,最初指道士们演唱、诵咏道教中的情理。在唐代,皇室尊老子李聃为“先祖”,大力扶持道教。《新唐书·礼乐志》记载:“高宗自以李氏老子之后也,于是命乐工制道调。”作为地方戏曲的道情,最早是道观内咏唱的“道调”和“经韵”,后来吸收了周边戏曲形式中的词调、曲牌等,演变为道观布道时演唱的“道歌”。为了争取信徒,道士们在道观内大唱道经故事,逐渐将道观里的说唱传至民间。

这一时期,包括清涧河流域在内的整个陕北黄土高原上道观遍布、道士成群,道家音乐被广泛传播。长期熏染之下,当地百姓自然就熟悉了那些不斷从道观里传唱出来的乐曲,并自觉不自觉地哼唱出来。当然这种从当地百姓口里哼唱出来的曲调,已经不同于道观里原本传唱的曲调,而是融合了道教音乐和当地民歌、酒曲的旋律,形成了最早的道情清唱、说唱形式。

最初的道情戏多跟道教有关,如《刘来还愿》《湘子出家》等剧目,内容多为道教人物出家成仙的故事,宣扬出尘拔世、长生不老的道家思想。至今,演员服装还有一定的道教色彩,如男角大都身着道袍、手持拂尘,女角一般身穿彩服、提帕等。

唐代之后,道情戏开始向通俗化方向发展,出现了表现历史故事的《汾河打雁》《伍员逃国》及表现民间生活、修贤劝善的《杀狗劝妻》《小姑贤》等剧目。从内容上看,剧目大多贴近陕北农民的日常生活,通过柴米油盐的真实生活来教化人们尊老爱幼、忠厚笃信,即便出世离尘,也要积德行善。

后来,新曲调又受到陕北说书等曲艺形式的影响,慢慢具有了叙述性特征。经过唐宋以降千年的传承后,明清时期在晋剧和山西道情的影响下,清涧道情脱胎换骨,从原有的清唱、说唱发展为一种有拉有唱、有表演、有道白,还有舞蹈配合的戏曲形式。这个转变发生的具体时间众说纷纭,如根据流传至今的道情唱词“三材挂板响连声,口口声声唱道情,祖祖辈辈往下传,洪武年间唱到今”,推断为明代;也有学者认为是清代,如《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中,认为其形成时间大约在清代末叶。

可以说,道情戏在内容上从宗教走向了世俗生活,在表现形式上是由“说—唱—曲—戏”一路演变而来。

走出清涧河

1936年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特别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道情艺人创编了《兄妹开荒》《二流子转变》《忤逆子》等一批以革命斗争为题材的现代戏,将清涧道情推向了革命文艺的前沿。1943年至1944年间,鲁迅艺术学院演出秧歌剧《减租会》时,由贺敬之作词、刘炽作曲的主题曲《翻身道情》在解放区被迅速传唱开来:

太阳一出来呀,

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咳咳,

满山红哎哎咳哎咳呀,

共产党救咱翻了呦嗬身哎咳呀……

《翻身道情》的成功改编,对道情戏的发展以及新道情音乐、剧目创作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由此,清涧道情戏实现了从“清涧道情”向“陕北道情”的转型。人们把此前的清涧道情称为“老道情”,此后的清涧道情称为“新道情”。

清涧道情的根基在农村,演员是农民,观众也是农民。其演出模式和本地的传统节日、庙会祭祀、婚丧嫁娶等活动关系紧密。陕北人民用道情戏表达对新生活的热爱,剧本创作进入了繁盛期。

广大道情艺人编排了抗日剧《母报子仇》《血泪仇》,生产自救剧《南下开荒》《纺纱》,改造二流子剧《大家喜欢》《越捞越深》,解放战争剧《劝子归队》《拥军优属》,婚姻自由剧《家庭图》《结婚图》,农业合作化剧《牵牛入社》《赛畜会》,改革开放剧《接婆姨》《美在心灵》,农村生活剧《赶先进》《送肥记》《挑女婿》……这些道情戏生活气息浓厚,质朴亲切,感情强烈,深受群众欢迎,有着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

其中表现农业合作化生产时期比赛给生产队喂养牲口的《赛畜会》和反映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初期人们生产热情高涨的《接婆姨》两个剧目,在唱腔、舞美、演奏和表演等多个方面都有极大创新,堪称现代道情戏的经典之作。从此,清涧道情誉满西北,成为陕北黄土高原上最有代表性的地方戏。

时代在不断发展,随着农民进城务工,道情也逐渐出现在城市的广场上。如今,人们只要进入清涧河流域的清涧县、延川县和子长县,便会在广场上、河边和公园里听到道情那高亢而悠扬的旋律。随着交通的便利和经济的发展,目前清涧道情已经走出了清涧河流域,走进了陕北高原的繁华都市。

清涧道情走出去的关键在于解决了道情演唱中至关紧要的语言障碍。因为清涧道情是用清涧方言演唱的,而清涧方言中“j、q、x”“z、c、s”和“zhi、chi、shi”不分,只有清涧河流域的延川、子长和清涧三个县的人熟悉,一旦离开了这三个县,别人都说“听不懂”。

现在情况不同了,延安市和榆林市街头的道情演唱者大都在30岁到50岁,也有一些六七十岁的人,这些人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后,大多接受过基础教育,养成了标准的发音习惯。他们离开自己的村庄,来到外面的都市,便主动改变了那些外人难以听懂的口音。清涧道情因而得以脱离地域限制,受到更多人的喜爱,拥有更广泛的艺术舞台。

清涧道情究竟美在何处呢?笔者认为,清涧道情的美妙,在那荡气回肠的旋律中,在那从骨子里流出的苍凉和震撼人心的力量中,更在那同清涧河流域乃至陕北人民的血肉联系中。它是陕北人精神、观念、习俗、情感以及审美情趣的音乐表现,也是陕北人民生活的戏曲记录。

朱合作,陕西省榆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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