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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只小记

2021-12-29张旭东

绿叶 2021年5期
关键词:古道

◎张旭东

认识庄只,缘于画家丁长林和吴天成两位老师的写生作品。又到了一年写生季,我受友人晓悦社长和文尧老师相邀,驱车前往李小可艺术工作室和北京画院、荣宝斋画院的写生地——盂县仙人乡——拜会各位画家老师。

春夏之交的三零七国道上,已是树木葱茏,枝繁叶茂。只是风却很大,俨然一副“吹尽狂沙始到金”的架势,风中已然没有了冬天的肃杀之气,它是温暖的,带着喜悦,像极了我们此行的心情。原打算和画家们一起吃顿午饭,叙叙旧,聊一聊别后的见闻,可惜我们三人去晚了一步,他们早已吃罢了午饭。我们只好目送他们返回住处,匆匆地吃了些当地的炖菜馒头,尽管简单,却有一种久违了的淳朴味道。

当我们三人来到画家们住处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整理这些天的画作。当我们三人的目光落到两位老师的十几幅画作上时,不由得惊叹起来。只见每一幅作品的笔墨都浩浩落落,自得其中,逸笔草草,古奥苍拙,朴茂的线条加上对村舍与生命万物的观察感知,浑厚的用笔融合传统画的手法,新意迭出,引人入胜,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渲染得别样动人。

“真的有这么美吗,丁老师?”我疑惑地问道。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用手指着一幅斗方,“你看这瓦房错落参差,石路、石墙自然垒砌,随形就势,加上硕大的树冠穿插其间,远景有山峰相映,峤岭重叠,繁茂的古树葱茏劲秀,时时有轻雾缭绕其中,我用尽了浑身的解数也很难用笔墨画好这般美景”。

“再看这幅,”吴天成老师接过话头说道,“我只是把远山和牌坊用高远的画法布局,在几处小屋间勾勒意象形的门窗和石桥,再用淡墨晕染出几棵大树,而后淡淡地设以浅绛,村落的气韵和秀美就显现出来了,有谁能知道这是一处深藏在太行山坳的小村子?”说着,大家都大笑起来。

中国绘画自古以来讲究“笔墨意趣”,若没有笔墨张力,再好的风景也不会被艺术地展现出来。我细细地端详着这些画家们的作品,分明能感受到他们“骨法用笔”的遒劲内敛,体悟到他们墨色“融洽分明”的相辅相成,辨识到他们“拙朴无华”的表现技法和创意。看到这些让我心动不已的画作,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旁听丁长林老师的现场授课,“想画好画,先得对你们眼中的景物有一种强烈的挚爱,当然了,能够入画的山水也好,村落也罢,必须要有能打动人的美景,这是首要的条件”。

莫非,庄只兼具这样的美学元素?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走进庄只已是午后,在车上晓悦一直在说庄只如何如何,俨然一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样子。加之我们刚刚看过画家们对这个村子的勾勒皴擦,我的脑海里便有了一股莫名的向往,随着车轮的飞速转动,我恨不得背生双翅,去看看这个从未谋面的小村落到底有几许吸引人们眼球的美景。

“慢点慢点,到了。”晓悦拍着我说道。我急忙踩住刹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座汉白玉的仿古牌楼赫然矗立在大路旁,放眼望去,整齐的屋舍、洁净的围墙,还有一棵粗壮的大树告诉我,目的地到了。

村口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汉子站定在路旁,晓悦介绍说那是村支部高书记。高书记热情地迎了上来,寒暄几句后,我们便开始了庄只之行。

这是一个群山夹峙、古朴幽静的小村落,是民间故事之乡——仙人乡的属村,紧邻战国时期中山国的国都——平山和沕沕水生态风景区,像一颗小家碧玉镶嵌在东太行的万千丘壑之中。

我们一行四人边走边谈,走进了一座山脚下的小院,院门口三个头发皆白的老大娘正坐在小凳上聊天。望着她们闲适淡然的神情,我不由得想起“黄叶拥篱埋药草,青灯煨芋话桑麻。一生烟雨蓬茅底,不梦金貂侍玉华”的诗句。这个如影像般演绎了千百年的亘古场景,能撩拨起多少离人的浓浓乡愁?她们那泛着微光的眼眸之中,是那样纯净、纯粹和悠闲,完全有别于都市人写满警惕、惊恐、无助和急功近利的眼神。

小院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远离尘嚣的恬淡与祥和。“人和家顺年年好,平安如意步步高”的对联依然鲜红地舒展在门墙之上,似乎在向我们讲述着院主人无意于财富、无心于仕途的朴素意愿。依我看来,这个庄户人也许是真真正正深谙自然之道的智者,何必去苦争什么名和利,又何必在意那些得与失。殊不知布衣菜饭,可乐终身,名缰利锁,虚费心神。

“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在这个野花遍野的季节里,我有幸和两位志同道合的文友走进庄只,走进几座小院,看到和感受到一种别样情志。

石雕的洗衣池里竟然雕着石质的搓衣板;坚硬的青石上雕刻着灵动的云纹,秀逸的花朵竟然犹如发丝般细腻,这是用什么样的工具和匠心产生出的杰作?我不可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工匠们的心态绝对没有今天的装潢师傅们浮躁,前者所追求的是品质与口碑,而后者所看重的却是报酬和速度。这个不为人知的小村落,让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独运的匠心,更重要的是透过这些历史的遗存,悟到了一种对生活精细装扮的温润情思。

“你们看看这个照壁上的‘福’字,据老辈人说,是由十二个属相构成,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不同的动物,很神奇的。”高书记一边走,一边指向古老庭院那泛红的高大照壁。这个壁顶采用歇山式起脊形制,屋脊上雕饰的是枝叶花朵,壁身四角雕刻的是如意蕙草,无一不在呈现着古代先民艺术化生活的高雅情趣。

高墙与低檐起伏相接,层次有致;长街与短巷挽手相连,扑朔迷离。“荣膺天宠”的寿官牌匾饱蘸着吉禄祥瑞,镂空墀头变幻出君子清雅。庄只的几处明清时期的建筑物,处处散发出一种迷茫的宁静,虽历经几百年风霜雪雨,依然不衰不竭,依然有声有色。它们从悠远的岁月中一路走来,尽管步履蹒跚,尽管跌跌撞撞,但其各自独特的风韵和无尽的魅力,仍旧在点画着历史与文化的厚重书页。

我们继续顺着街巷一路攀爬,翻过了一道山梁,瞬间被一棵树冠硕大、枝干遒劲的古松所吸引。这棵高踞于村居之上的傲然青松,在主干两米处,分出了九个分枝,有的呈曲线上升状,有的侧枝微微斜伸直冲蓝天,有的平缓舒展。从不同的方位看,像凤凰展翅,似卧龙盘绕,又如展臂迎客,姿态万端。

在这处不大的山岗周遭,崖缝间、山坡侧、沟壑里到处挺立着如哨兵、如华盖的劲松。这何尝不是庄只人不屈于外辱、不惧于强敌的凛然写照。

今年已经九十多岁的高大爷曾无数次来往穿梭于岭底、杨林窑传送鸡毛信,庄只数十名热血男儿参军抗战……在那个山河破碎的烽火年代,远离硝烟的这个闭塞村落并没有独善其身,妇女们积极支援前线,后生们扛枪上战场,展现着那一代人如劲松般的铮铮铁骨。

就在我们感叹着这些松树的奇伟时,脚步却不知不觉地转在另一条路上。我左右看了看,急忙叫道:“好像是走错了!”

站在旁边的高书记说:“既然走到这条路上了,要不就趁着天气还早,去山上的溶洞看一看。”

“这里还有溶洞?怎么没有听说过?”

“正在想办法招商引资,看来还是你们和这个溶洞有缘呀!”高书记说着便领着我们踏上了探幽之旅。

山路,时而平缓,时而陡峭。湛蓝的天空在风的吹拂下越发通透,长尾巴的喜鹊翩然翻飞在草丛和树梢头,婉丽的啼声悠徐地传来,山桃花、野杏花次第开放;连翘、萱草花香袭人;绿树、古木苍翠如盖;蓟菜、女萝生趣诱人。

我们一行四人,这个狂风初歇的午后,沿着盘旋的蹬道,顺着曲折的石路,跋涉在庄只的玉峰山腰之上。

“咱们走的这条小路可不是普通的山路,这可是条行走了几千年的晋冀通衢。”高书记一边用手指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什么?这条山路竟然是古道?”文尧老师惊讶地问道。

“是啊,听老辈人说,这条道好像是在秦朝时期就有了,到了隋朝炀帝时曾动用河北的十个军的队伍来整修这条古道。俺们村有史以来就负责这条路的维护,冬天扫雪,夏天修补雨水冲刷后的沟渠,从庄只到庙水二十多华里,为了方便管理这条古道,就让村里人分散居住在思水清、照盆沟和川头起三个自然村。最后,还有一段路,实在是因为‘战线太长’顾不过来,就想了个‘联姻’的办法,嫁给人家一个闺女,把两面山带给庙水村,让他们帮忙维护。”听到高书记的话,我们把目光聚焦在了这条荒废多年的岩崖古道上。

铺满厚厚落叶的古道宛若一条时光走廊,错落镶嵌的方石垒砌着古代先民互通有无的热望,回望那一度行走在西风中衣袂飘飞的淡淡孤影,不知是在延伸还是缩短着思念的距离?至今尚存的落寞天桥上,“嘚嘚嘚”路过多少一队队的马帮,深陷的蹄印、清脆的銮铃沿着古道斗折而上,在这条绵延了几千年的石路上,悲欢与喜乐,幸福与梦想,凝结着人类从远古走来的坚实足迹。

我们沿着这条曾承载和安放过无数行人心灵的古道一路走着,拨弄开猗郁的枝丫,努力探寻着属于庄只的秘境。豁然,在路转的瞬间,一个位于低处的洞口泛着幽幽的目光与我们的眼睛相遇,这跨越过亿万年的深情凝眸,似乎是早已注定,它以不变的风华,见证过万年的晨昏与夕照。

“玉华洞是清代盂县知事命名并题写的古溶洞。”高书记兴奋地指着洞口边的三个魏碑大字说道。我们蹲下身子,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向着凝结了亿万年水与石结晶的古老洞穴默然前行,微弱的光照亮了这个明静无尘的大山之心,照亮了这处尚未被现代文明涉足的深邃幽境,也照亮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福地洞天。

转过砥柱的石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自然造化的神奇殿堂如梦幻般与我们深情相拥。随着高书记手里的强光手电的照射,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宛若瑶池仙境。左边的青狮如刚刚出浴,细绒的狮毛卷曲披拂,憨态十足;右边的玉兔好似从月宫落入凡间,懵懂的双眼写满好奇。石厅的四壁千窍百孔,被自然的流泻和积淀勾画成变幻无穷的图案,有的像兰蕙,有的如玉竹,有的似葡萄,有的如嫩笋。在石穴的穹顶天幕上,又倒垂下一串串鹅黄色冰凌似的钟乳,用手轻轻叩击,传进耳畔的是天籁般的万古琴音。顺着湿漉漉的石壁继续攀缘,又到了一处欢歌起舞的自由妙境,只见灵猴攀缘石松石柏,燕雀飞翔在玉柱石缝间,一匹雪白的白龙马驾着祥云腾空飞奔。

“真的是惟妙惟肖呀!”同行的晓悦社长不由得啧啧称赞。

“神斧天工筑溶洞,钟乳倒立练神功。石笋石柱齐捧场,千滴万滴送清凉。”文尧老师禁不住吟诵起诗圣的这首诗。

从玉华洞出来又走进了莲花洞,我们在漾满回音的厅堂看见了飘荡了亿万年的片片石云,还有几条若隐若现的青龙,在云天之上,时时滴下的白色钟乳,像种子般长出了桂树、梅朵,甚至振翅欲飞的白鹤、纯玉剔透的莲藕……

山腹有洞,别有洞天,洞中奇景,宛若仙境。

“像这样的古洞村里还有好几个,只是没有人来开发,有些遗憾。”高书记不无感慨地喃喃自语着。

到了此刻我真的信了,只有大自然的无穷风致才会带给人们永恒的美感和长久的愉悦,无论从哪个视角凝视,它们都在与你深情对望,那洞穿世事的目光,直抵人的心灵,让人们明白什么才是不朽的神奇。

在踏上归途时,我一直在想,能够入画的庄只其实是有着立体的美,幽径与古院的时光味道,丰美植被的动人倩影,三雕唯美的岁月力量,古道漫漫的旧时遗韵,喀斯特地貌的灵性辞章,还有一个新时代下生机勃勃的乡村叙事。

只有大自然的无穷风致才会带给人们永恒的美感和长久的愉悦,无论从哪个视角凝视,它们都在与你深情对望,那洞穿世事的目光,直抵人的心灵,让人们明白什么才是不朽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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