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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风过

2021-12-27榴梿榴梿cake

花火彩版B 2021年10期

榴梿榴梿cake

新浪微博│泯泯未迟

创作感言:超级感谢八柚给我实现梦想的机会!我一直无法抗拒细心温柔,像一束光带给他人希望的男生,但生活中从没遇见过,所以便想写这样一个男主。文中的女主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希望看到此文的你们也能拥有勇气,那样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奇遇。

一场冬雪如约而至,世界变作白色天堂。

祝柠刚替温先生买完药材回来,他收好雨伞,走到门廊的边角,准备按下庭院的灯。

草丛突然轻微地动了动,祝柠的视线朝那个方位探去,瞧见几根翘起的头发。

他将伞重新撑起,走了过去。雪落在黑色的伞面上,一层又一层,衬得伞的颜色愈发深沉。

“你在这儿干什么?”祝柠出声,清冷的嗓音在似在黑夜里回荡,落入林棉子的耳中,让她不禁感叹,这人的声音竟似雪般干净。

既被发现,林棉子便也不扭捏,从草丛里钻出来,脚刚站定,她便察觉到脚踝处传来疼痛,她挪了挪脚,先介绍自己:“我叫林棉子。”而后说明来意,“我是来找温先生的,我想学演戏。”

温丛声是贺城人,十八岁那年被恩师慧眼识珠,到一流的学院里学表演。他天资出众,人又刻苦,在一水儿的科班演员中,保留了自身的灵气和基调,演什么似什么,演技中有内核是当时他成名的主要原因。

只是后来,他息影了,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祝柠蹙起眉头:“温先生不在。”

“不可能啊!”林棉子从布包里翻出带来的报纸,指给祝柠看,“报纸上说的不就是这里吗?”

祝柠垂眸看了一眼:“如果真是,这里的门槛早就被人踩坏了。”

他的言辞不带半分糊弄的意味,林棉子也就信了。

事实却是,即便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在当今信息爆炸的时代,也没多少人会愿意真的循着地址来一探究竟。

“那你知道温先生在哪儿吗?”

眼前的少女面白如玉,眸子透亮,不含一点儿杂质,暖黄的灯光悉数洒进她的眼底,更显纯真。

祝柠没说话,林棉子以为他不愿告诉自己,她凑近了一点儿,踮起脚跟他说:“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很好的报酬哦。”

祝柠好似笑了,微扬起嘴角:“能给我什么?”

林棉子露出得意的笑,顯然早有准备,变出一朵漂亮的花:“下雪天要找到这么明艳动人的花可不容易哦,算不算好报酬?”

祝柠垂眸,的确是朵漂亮的花,嫩黄色,满溢着希望。

不过,这显然是他院里的花,他尖锐地反问道:“摘我的花给我做报酬,你觉得合理吗?”

林棉子被问住,正想着怎么回答,脚边却传来微凉的触感,她低下头,看见他蹲下身替她用棉签处理伤口。

他神情专注,脚踝处的清凉感渐渐传到了林棉子的全身,抚平了她的郁闷。

她看得入了神,连祝柠问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最后她回过神,见祝柠眼神里好像带了点儿无奈,她才答:“怎……怎么了?”

“草丛里有很多枝丫,划到了脚也不知疼?”祝柠将药水给她,又将伞收起,递给她。

林棉子知道他在赶她走了,不好再逗留,但她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遂又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告诉我温先生到底在哪呀?”

“你如果真想演戏,又何必执着于找温先生?”他只这样应了她一句。

林棉子求学心切,自然是听不进去的。她抱起伞,跑到大门口,深呼吸几口气后,朝他颇有气势地喊:“你不告诉我,我明天还来!”

说罢,生怕祝柠会赶上来撵她似的,赶紧朝雪幕中跑去,一下就没了影。

祝柠顿生了些无奈,朝屋内走去,却留了庭院的灯。

林棉子说到做到,第二天早早地就到了。

她看见庭院的灯亮着,心尖忽然颤了颤,自动将这视为“希望的曙光”。

在庭院里等待了四个多小时,直到阳光普照,林棉子竟看见了出来晒太阳的温先生。

只是温先生坐在轮椅上,昔日璀璨的一双眼,如今尽显疲态,身形萧条,仿佛一阵风也难以抵挡。昨日的少年站在温先生身后,将温先生推到阳光适宜的地方,便向她走了过来。

“我说过,要学演戏,何必苦求温先生?”他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温丛声。

算算年岁,温先生今年才三十二岁,应正值壮年,怎就像将欲散逸的云,飘渺极了。

见林棉子愣在原地,满脸惊讶地瞧着温丛声,祝柠碰了碰她的肩膀,又指向门外,示意她到外面去说。

林棉子乖乖跟他出去,心里的感觉难以言明,有可惜、悲伤,更多的是不甘。

不甘他这样撼动过无数人心灵的前辈,就此泯灭,匿于凡尘。

“温先生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任何他人的情感都会给他带来负担。”祝柠轻声开口。

林棉子一心求教的梦碎了。这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有些残忍,她忽然就没忍住,盈在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

她起初还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后面没法忍了,演变成了号啕大哭。

祝柠没见过女生哭,一时也无措起来。

林棉子哭得差不多了,伸手扯了扯祝柠的衣角:“有纸巾吗?”

她乖巧的鹿眼和秀挺的鼻子显出淡淡的红色,他无奈地拿出张纸巾,替她细致地擦去泪痕和鼻涕。

林棉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么失礼,但她一心急,眼泪就又控制不住。

祝柠倒吸一口气,直接掩住了林棉子的眼睛。他很有分寸,手掌并未触碰到她的皮肤。

可手心还是传来凉凉痒痒的感觉,大概是林棉子纤长的睫毛上沾了泪珠。祝柠心底微微有些波动,他道:“我那里整理了一些关于温先生此前对于演戏的一些随笔、记录,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拿给你。”

他顿了顿,语气轻柔:“总不至于白跑一趟。”

林棉子那皱成一团的内心,被他的三言两语一点点儿地抚平。

“谢谢你。”林棉子道谢,带着重重的鼻音。

祝柠让她稍等一会儿,自己进了里屋。林棉子乖巧地等待着,待再出来时,他将两个厚厚的笔记本交到了林棉子的手上。

他郑重地给这个陌生小姑娘送上祝福:“望你前途坦荡。”

他的善意和温柔,像一阵春风,吹进了林棉子的心底。

她还在发愣,祝柠已经抬脚进门,推着温先生回了屋。

沉甸甸的笔记拿在手中,林棉子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这才想起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呢?林棉子抱着笔记本,喃喃自语道。

大概是林棉子想要再见到他的愿望太强烈,上天竟真的成全了她。

只是,她这次有点儿狼狈。

林棉子被剧团的人推了出来,对方说她口里的推荐人根本不是这里的负责人,让她别瞎碰瓷。

她将眼泪忍了回去,一转身就看见长身玉立的他。他穿了件薄款的卡其色风衣,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子,神采奕奕的样子。

林棉子愣了几秒。她的情绪向来去得很快,一见到他,就忘了刚刚被骗的怒火和委屈,她奔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里啊?”

距离上次他们见面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林棉子现在的肤色比祝柠印象里的她又黑了一度。

他猜想,這段日子她应该没少乱跑。

不然,怎么会他到另一座城市替温先生买药材,都能遇见她?

见他不答话,林棉子又自顾自地说:“我上次忘了问你的名字,你到底叫什么呀?”

少年开口,吐字清晰,也带了一丝腼腆:“祝柠。”

毕竟他是真没想到还能遇见她。

“名字真好听。”林棉子傻乐,像收获了什么珍宝。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被那个骗子骗光了所有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祝柠拿她没办法,走在前头:“走吧,陪我去吃点儿东西。”

林棉子紧跟其后,她莫名地喜欢这种被人领着走的感觉。

到了饭馆里,祝柠随意点了道菜,剩下的就交给林棉子来选。林棉子呆住,脑海里满是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漂亮冰激凌。

祝柠点了点菜单,让她回神,问道:“不合胃口?”

“不是,”林棉子抿着唇,好半晌才认真地对他说,“我好想吃冰激凌。”

祝柠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就是觉得,这个女生有点儿奇怪。

“先吃饭,太冰会伤胃。”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林棉子生出了几分勇气,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感叹道:“可是我好想吃啊。”

祝柠被她看得无所适从,拿起菜单掩饰窘迫,选了几样温和养胃的食物。

林棉子一边吃,一边吐槽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她没法跟着温先生学习,但又不想回去念书,脑袋一热,就信了那些人的话——能把她推荐进剧团,不过要收点儿学费。

说完她面露羞色,澄澈的目光注视着祝柠:“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啊?”

她好像无端就对祝柠有种信任感,看到他就想要倾诉。

“不会。”祝柠摇头,而后又抓住重点问,“为什么不念书?”

林棉子垂眸:“我在念书方面毫无长处,以前我爸还会管管我,后来他去世了,我就决定要去做想做的事。”

她如此轻描淡写,但祝柠知道,本该像娇养的花儿一样的十来岁少女,没了仰仗后,活得会有多艰辛。

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惜。

“那为什么想演戏?”他冒味地多问了一句。

“就是偶然一次,我在电视上看见温先生演戏,他回眸一笑,我就将他那双眼睛记了好久,而且我好像忽然知道了,我也想做那样的人。”

“一个眼神,也能让人记好久。”

那双眼睛,对她来说,大抵就像在黑暗中盲行时忽然看到了指引方向的光亮。

林棉子一直想走得又快又好,想早点儿成功,那样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需要有更多的勇气,但她始终不得要领,四处乱撞,最后仍是停在原地。

“祝柠,”林棉子眼里泛起笑意,声音甜蜜软糯,“我好庆幸能遇到你。”

这话让祝柠愣怔了许久,他垂下眼皮,遮住了复杂的情绪。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采来的花是那样惊艳。她也应该如此。

林棉子回到了学校上课,老师和同学都感到十分惊讶。

以往一周五天,她要请假四天,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上语文课的时候,她习惯性走神,想的不再是电视剧里的某个角色,而是祝柠沉着又坚定的神情。

她不知道祝柠究竟来自哪里,又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想靠近他一些。

老师点到她回答问题,林棉子磕磕绊绊地说出答案,和标准答案差了些,老师却很赞赏,让她今后要用心读书。

林棉子的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内心被填得满满的,貌似一种满足感。以往她抗拒回答,说不定真如祝柠所说,是她自怨自艾。

下了课,林棉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翻开了祝柠送她的笔记本,本子上写了大半页数的笔记,剩下的半页,祝柠说要由她自己来填满。

有同学好奇问了她一句:“林棉子,是谁那么大面子,能叫你回来上课啊?”

林棉子咧嘴笑了笑:“是我的朋友。”

她已经自动将他列入了她的好友一栏,因为那夜祝柠将她安顿在一间旅馆,又在沙发上陪了她一整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棉子迷迷糊糊听到祝柠唤她,声音沙哑又低沉:“林棉子,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棉子知道是祝柠,就应下了:“嗯。”

待她在九点醒来,祝柠将一个奶白色的书包递给她。林棉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笔记本,还有关于演戏方面的书籍。

“为什么给我这个?”林棉子问得很小声,知道他又要赶她走了。

看着少女无辜又迷茫的眼神,祝柠的心似乎颤了一下,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这个阶段,”他指了指她手上的书包,“你应该回到学校里学习。”

“然后靠你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好的艺术院校。”他的语速平缓,悄悄地往林棉子心里注入能量。

林棉子好久都没说话。

祝柠不知自己是否算多管闲事,他垂在身侧的长指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内心也忐忑起来。

没想到,等林棉子再开口,话题已经偏移:“祝柠,那你为什么不用念书啊?”

她两次见他,都不是在假期里,他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她便一直存疑。

祝柠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跳了级,在家主修大学的课程。”

林棉子一时消化不了这信息,她还有很多话想问,祝柠却站起,抬脚往外走去:“如果还有别的疑问,等下一次见面再说吧。”

林棉子不知下一次还要等多久,着急地跑过去扯住了他的手腕。少年的皮肤凉凉的,被她温暖的手触碰到,那一块皮肤也燃烧起来。

“如果我去上学,就可以跟你一样吗?”

祝柠不敢给出肯定回复,只说:“总能比现在好些。”

林棉子还是没放手。

她聽见祝柠好像叹了一口气,才又对她说:“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林棉子又羞又急道:“我……我可以把你写为我在学校里的紧急联系人吗?”

祝柠点了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他的联系方式。

趁他不注意,林棉子迅速地在他刚写下的还未干透的钢笔字迹旁,画了个爱心。

深秋,为了调动学生的运动积极性,学校举办了一场有奖金奖励的校运会,还鼓励学生们邀请自己的家长和朋友前来观看。

林棉子收到了信息之后,推敲了几遍字句,发短信邀请祝柠来看。信息发送出去,她的心也跟着飞出天外,直到得到祝柠的肯定回答才收回心,悄悄弯了嘴角。

运动场上,林棉子从候场区等到起跑区,都没等来祝柠。

林棉子以为等不到他了,带着不甘和失落的情绪跑完全程,跑过终点线的一刻,前面忽然出现的人影让她凝住了视线,她忘了停下脚步,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祝柠则被带得退后了几步。林棉子忽然有种错觉,他怎么好像轻飘飘的?

淡淡的栀子香味涌进鼻腔,她听见了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一个鼓鼓的蓝白色的纸袋落在脚边,林棉子颇有不舍地离开祝柠的怀抱,将它捡起。

“怎么办?都碎了。”林棉子看着袋子里碎得七零八落的曲奇惋惜地说道。

她撇着嘴角,多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娇弱感,祝柠的心往下一坠,安慰道:“改天再送你一份。”

“为了弥补你今天的损失,我带你去吃顿好的?”祝柠转移话题,想把小姑娘从情绪里拽出来。

闻言,林棉子脸色转晴,祝柠放下心来,忽又听她说道:“你送我的饼干就算碎了,我也喜欢,但你记得,下次一定给我补一份哦。”

祝柠顿了几秒,大概觉得她真傻得可爱,鬼使神差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一定。”

从不轻易许诺的祝柠,还是为林棉子破了例。

吃饱喝足后,林棉子被美食街举办的甜品派对吸引住,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祝柠见状,道:“去吗?”

林棉子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祝柠。她笑容灿烂,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她脸上,祝柠看得入了神,身体似有微弱的电流经过,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多一些。

林棉子买了两个可爱的冰激凌,店员告诉她今天消费可参与抽奖活动,林棉子赶紧喊祝柠过来。在她殷切的注视下,祝柠不太自然地伸手去拿抽奖纸,手滑了,却误打误撞带来了好运——他们中奖了,而且还是一等奖。

奖金有三百块,不多,林棉子却十分满足。她献宝似地将信封递给祝柠,笑道:“有什么愿望吗?我帮你实现。”

祝柠向来无欲无求,也没有许愿的习惯,但为了配合林棉子,他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机会给她:“我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

“那你现在想一个。”林棉子很倔,从运动会撞进他怀抱的那刻起,她就莫名地生出了某种情绪,想再跟他走得近一些。

祝柠的语气平淡,细听却透出苦涩:“真没有。”

他撒了慌。

林棉子低下头去,心底泛起酸涩,却不知是为何。

他们沉默了片刻,看见好些少男少女们从他们跟前嬉闹着走过,人手一个雪糕,透着蓬勃朝气。

青春就该如此,可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他的目光迷失在林棉子失落的眼神里,他不希望再看见这样的她。又过了一会儿,祝柠才开口,眼里像藏有星海,声音却有些颤抖:“非要说有的话,我想实现你的心愿。”

林棉子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我的愿望是想知道你的全部。”

她将信封放到他手里:“这是调查费。”

祝柠把信封交还给她:“你的愿望是这个?”

林棉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祝柠噎了一下,良久,恳切地告诉她:“你应该多想想自己。”

“我不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抱歉,是我食言了。”

明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那样残忍地将人推开。林棉子双手握紧,察觉到有液体滚落,她摊开掌心,接住一朵凋零的花。

或许真的是她祈求太多,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熟。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的联系仅限于交换笔记。

林棉子喜欢祝柠的字,很有气势。他对她还是很上心的,发来的笔记都是手写转扫描的图片。

时间飞逝而过。

高考最后一科的考试结束后,林棉子终于忍不住发信息给祝柠,说想见他一面。

谢谢他拉她一把。

谢谢他出现。

祝柠回信息说没空见面,祝她毕业快乐。

林棉子看着那几个字,视线模糊了。她不想就此放弃,又发了一句:你在哪里?我想找你要回手写的笔记,当作留念。

这次祝柠很快回了,他转变了态度,说会来学校找她。

整个高三部洋溢着喧闹声和欢呼声,林棉子很庆幸她回来度过了这段日子。

天色渐晚,夜幕很快降临。

少年披着星光而来,每走一步都像印刻在林棉子的心里。他清瘦了一些,眼里有挥之不去的疲倦。

“毕业快乐。”祝柠的笑容淡得转瞬即逝,他将一个袋子递给林棉子时,林棉子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伤口。

林棉子没看袋子里有什么,只是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祝柠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小伤。”

林棉子试探着问:“是为了做饼干给我弄的吗?”

祝柠答得很快:“帮温先生烧菜时弄的。”

又是温先生!林棉子心里忽然生出懊恼和不甘:“为什么只有温先生能——”

只有温先生能靠他那样近,她却不能。

“因为我们一样。”祝柠的嗓子如撕裂般疼痛,他狠下心道,“可是我们不同。”

这两个“我们”的不同含义,林棉子再清楚不过。或许祝柠只是见她可怜,才想拉她一把,又或许他就是如此心善,对谁都一样。

委屈和难过化作泪水,林棉子执拗地问他:“那你一直以来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祝柠在心底迅速否认。

但现实中的他是个胆小鬼,只敢垂下眼睛,并不作答。林棉子已听到了答案。

天气预报说过今晚的温度很高,林棉子却感觉冷风飕飕地直钻进心里。

林棉子的成绩不算好,高考后选了一所专业教表演的艺术院校就读。

学校近年来出过一两个小有名气的演员,资源也因此增多,常有导演到学校里选角。

一次偶然的机会,冒着雨跑回宿舍的林棉子,凭借仙气的五官和空邈的眼神,被刚赶到学校的导演一眼相中,在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电影里面担任女配角。

角色风格和她本人长相相差很大,也让观众挖掘出了她的反差萌,没过多久林棉子就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会。

只可惜曾经的梦想如今正在慢慢变成现实,却仍填补不了林棉子空洞的内心。

微信里的特别置顶,她没勇气去看一眼。

她好想回到那天,跟祝柠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往后退一步,跟他维持原来那样的关系,哪怕真的是他可怜她,也好过他从她的世界里蒸发。

林棉子念大三那年,温丛声先生写了一本自己的自传,讲述了自己对演戏方面的深刻理解,他把这些年自己得到的启发和感悟都写在了书里,在最后一页,他写道:这种天赋是世界对我的馈赠,我也终将以它回馈世界。

书本正式发售当天,温先生因病去世。

他被家族遗传病折磨了许久,离开自己深爱的演艺事业也是为此。

林棉子认真地读完了整本书,书的后半部分经常提起温先生的一个好友,两人相差了十多岁,相处却颇为融洽,三观契合,更重要的是,这位比温先生小上十几岁的挚友,同他一样,被命运所作弄。

那一定是祝柠。

林棉子颤抖着将书合上。她将指甲掐进掌心里强迫自己清醒,叫了车赶往温先生的故所。去的那一路,她点开祝柠的朋友圈,发现他的朋友圈里空白一片。她鼓起勇气发了一条信息,显示的是她已被对方删除好友。

为了赌气,她许久都不曾问过他的近况,不承想,原来他们早失了联系。

林棉子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到达温宅时已经是夜晚,庭院里的灯却亮着,一如她那一次赶早来这里时一样。林棉子四下搜寻了一番,这里已经空无一人,灰尘也积了厚厚一层,嫩黄色的花却开了满园。

推开屋门,左面的一间房风格素雅,林棉子猜测这是祝柠的房间。走进去,书桌上放着的几本大学书籍验证了她的猜想。

桌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好像是日记,是从她让他想一个愿望那天才开始写的。

“现在才来许愿,会不会太迟了?”

“我想有多一些时间,能够去念大学。”

“我想试试从前不敢做的事情。”

“我想追她,陪她。”

往下看,高考完他们见面的那天,他写道:“今天看了医生,医生说已不可能再有奇迹。可我真的好想见林棉子,想告訴她一些事情。”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林棉子出发去上大学的那天。

“棉子曾问我,接近她是不是因为可怜她,我当时想跟她说,明明是上天看我可怜,才让我遇见她。因为我忽然发现,活着的每一天都可以期盼下一天。”

每一次见她,于他而言,都是能期待明日的希望。

初见时,少年被林棉子的执着和天真打动,担心她梦想破灭而产生了恻隐之心,忍痛将自己平日从温先生那听来的关于演戏的各种心得、笔记,赠予了她。

他以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还会有重逢。当时她被人骗,被人推搡,娇小无助,如同风中柳絮。他的心骤然收紧。她一见到他,立即绽放出明亮温暖的笑容,他动了容,想着或许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劝她回去上学,是怕她日后会像他一样后悔。早早地念完了高中课程的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到更远的地方求学。

他其实看见了她在他签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心,如果她那时抬头,应会看见少年俊气的脸庞染了绯红。

运动会那天,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连护住她都有些费力,更是不小心摔坏了他特意为她准备的手工饼干。

当一个不愿许愿的人开始许愿,或许就代表这件事对他来讲,已经是奢求了。祝柠最终还是决定守口如瓶,宁愿林棉子当自己从未出现过,因为那样,就不必忍受分别之苦。

林棉子踏进大学校门的当晚,祝柠的生命凋零了,他走得甚至比温先生还要更早一些。

唯一不甘不愿的是,他怕林棉子会突然想起他,更怕她会突然来找他。

他提前删掉了他们之间全部的联系方式。

既然来时有痕迹,去时便如风吧——风过无痕。

林棉子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她仿佛听到了祝柠在问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想你。”

回到住所,林棉子翻出了高考完那天祝柠送她的礼物。那时,她心中不快,连他送的礼物也赌气放到了一边,竟没看过里面是什么。

甫一打开,林棉子又抑制不住地流泪了,已经发霉的曲奇安静地躺在纸袋里,一共九块,不知是不是“长长久久”的意思。

他手写给她的日记本里,每一页都有很淡的铅笔痕迹,透露出他纠结的心思。他写的是:林棉子,下一个冬天,我们再相遇吧。

袋子里还有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林棉子拆开,发现里面是一条丝绸发带,印有漂亮的木棉花,夹有一张纸:提前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林棉子忽然想起她从高中宿舍搬出,搬进临时租的民宿那晚,月色融融,她站在窗台前欣赏夜景,却惊喜地发现了树下的祝柠。

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抬头看她,她以为他来找她求和,激动地朝他挥手,他却是嘴角含着苦笑,轻轻摇头。转身离开前他好像说了什么,可惜被风吹散,林棉子听得并不分明。

林棉子努力回想,终于有了些头绪,他说的应该是:我来看看月色,你别误会。

这件事他没写在日记中。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舍不得,想再见她一次。

人生不能坐以待毙,只能靠自己争取。

他终于见了一次他的月色。

林棉子想,该释然了吧,他也早已对她道了喜欢。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