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西

马上就放学了，敬婷婷的书包都收拾好了，我想对她说的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已经在心里彩排了十几次，可就是说不出口。

自从上周一她抢走了辛安借给我看的杂志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其实我根本就不稀罕那本杂志，但是敬婷婷那一副杂志就应该给她看的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她凭什么从我手里抢走杂志，就因为我们关系好吗？

我要是跟她说，敬婷婷，你不是喜欢猫吗，小妖生了5只猫宝宝，你要去抱一只回家养吗？要是我把这些话说出口了，敬婷婷当没听见不理我，那我怎么办？

她背着粉红色的书包，马尾巴在脑袋后面左右摇晃。我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在等她突然转过身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可是她越走越远，直到走过双皮奶店都没有回头。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条凳上，茫然地看着路上来去匆匆的大人们。为什么大人永远都这么忙碌？

一双穿着蓝色耐克球鞋的脚停在我面前，鞋子上面那白色的巨大的钩儿上面沾了一块黑色的污垢，活像老师画在作业本上的红钩最后又停笔点了一下，表示答案不太完美。是辛安。

“你想养猫吗？”

“猫？哪里有猫可以让我养？”

“我家小区里的流浪猫，一只很漂亮的白猫，它生了5只可爱的猫宝宝，现在要送人，你要吗？”

“要呀，要呀，我最喜欢猫了！”

“那走吧，我带你去冯婆婆家看猫宝宝，两只白色的，两只黑色的，还有一只花的。”原来这家伙也喜欢猫。

第一次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面，我紧张得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抓住车座边缘。”辛安说。

在小区门口我们遇到了正站在路口东张西望的奶奶，我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她，和辛安一前一后地走进小区。

“天晴！天晴……”奶奶在后面大喊，迈着小碎步追上来了。

“快跑，辛安！朝三角梅那儿跑！”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朝奶奶喊，“奶奶，您先回家吧！我去冯婆婆家看猫！”

奶奶被迎面走来的小波妈妈喊住，她们站在那儿聊天，我和辛安順利地跑进了冯婆婆家。

就在辛安抱走小花猫的第三天，放学后敬婷婷突然问我：“你可以送我一只猫吗？”

我点点头。她肯定知道辛安养了一只猫。她总算和我说话了。

我告诉她，小妖生下黑白花3种颜色的小猫，每一只都活泼可爱。

敬婷婷开心地说：“你猜我最喜欢什么颜色的小猫？”

“白色的。”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因为我也喜欢白色的猫。

“我最喜欢全身雪白的小猫，白得一尘不染，最好样子也长得像小妖，修长的身子，妩媚的眼神，眼角上还有一颗美人痣。”

她往前跑两步，然后转过身站在阳光下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我笑。我也看着她笑，我们为即将拥有一只白色的小猫而感到满足。

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往前跑，我们嘻嘻笑着，在傍晚繁杂的街道上奔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仿佛那件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可是，等我们赶到冯婆婆家时，一只小猫都没有了。冯婆婆看着快要哭了的敬婷婷，一脸无奈。她告诉我，一只白猫被小波妈妈送给同事了，另外3只，上午被我奶奶拿到菜市场卖掉了。

“婆婆，为什么你的猫要让我奶奶卖掉呢？”

“天晴呀，别怪你奶奶，她是好心。她看我成天为这几只小猫发愁，就帮我想了个办法。全卖掉了，卖了300块钱。”

天空变得阴沉灰暗，厚厚的乌云破棉絮似的挤满天空，紫檀树在风中摇摆，发出急促的唰唰声。我们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我觉得你奶奶就是故意的。”敬婷婷突然说，“她把猫全部卖掉，就是不想让你带同学去看猫。”

“为什么又是她，到哪儿都有她的事，她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这还不简单，你奶奶不喜欢你！”

“不喜欢就不喜欢，谁稀罕她喜欢，我也不喜欢她！”我心里充满愤怒、委屈和失望。连敬婷婷都看出来了，奶奶是故意的。

绿灯亮起，敬婷婷朝我挥挥手，说：“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敬婷婷瘦弱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潮中。过了一小会儿，星星点点的雨落下来，砸在我的手臂和脖子上。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从我身边跑过去，他跑得比雨还要快，我看到他跑过后雨才落下来。一定是他妈妈在家等他。而我家里只有奶奶在等我，我不想那么快回家。

我磨磨蹭蹭回到家时，奶奶正在厨房做饭。她系着围裙，宽大的后背把厨房门口都堵满了。我把书包丢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厨房里，奶奶煎鸡蛋的吱吱声和她哼唱的歌直往我耳朵里钻，她似乎心情还不错。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奶奶说话了。每天吃完晚饭，我就关着门在房间写作业。我常常听到她在客厅不停地调换电视频道，她似乎没有心情看电视。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我放学回到家，一推开门，听到了几声软绵绵的猫叫声，而爸爸和奶奶则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一只浑身雪白的短耳猫也趴在沙发上，它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我。

“猫！爸爸，哪儿来的猫呀？”我把小白猫抱在怀里，心中的欢喜难以自制。我忍不住把脸贴在它毛茸茸的脖子里，那软软的感觉，像陷在一朵白色的充满阳光味道的云朵里。

“奶奶给你买的。”

“天晴回来啦，我去做饭了。”奶奶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从椅背上拿起围裙，慌忙走进了厨房。其实离做晚饭的时间还早。

“爸爸，”小猫把下巴抵在我的手臂上，我低声说，“奶奶她……”

“奶奶上午一个人跑去买猫，她回来时找不到路，坐错了车，跑到和家相反的方向去了，幸亏她记得我的手机号码……”爸爸说，“奶奶很怕猫，这次她下了很大决心克服恐惧，给你买回来一只猫让你养。”

爸爸告訴我，奶奶7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天，天刚刚黑，她在村口的水塘边看见一只黑猫跳进了水里。第二天，那只猫的主人——桐花奶奶，掉进河里淹死了。村里人都说黑猫是桐花奶奶的灵魂变的，从那以后奶奶就很怕猫，尤其怕黑色的猫。

我想起上次在冯婆婆家，我用一只小黑猫吓了奶奶一大跳，心里一阵难过。我抬起头朝厨房看去，奶奶正在煎我最喜欢吃的鸡蛋饼。我眼前一片模糊。

爸爸说：“奶奶说她以后再也不会买破壳鸡蛋了。”

我的鼻子酸涩难受，抱起小猫走进厨房，说：“奶奶，对不起！”

“嗨，没事，没事……这儿全是油烟，等下要呛咳嗽了。”她朝客厅努努嘴，示意我出去，“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啦！”

我站在门边没有动，看着她用筷子熟练地搅拌鸡蛋，碗里发出欢快而清脆的当当声。

“天晴呀，别生奶奶的气了。奶奶人老了，思想落伍了，还用老一套法子教育小孩。现在奶奶也意识到这样不行，社会在发展，人也要学习，要进步。给奶奶一点儿时间……”

我走到奶奶身后，一只手搂住奶奶的腰，把脸贴在她软软的背上。

我给小白猫取名叫雪莉，奶奶说这个名字好听，她叫它雪梨。

有时候我跟雪莉玩，奶奶就在一旁看着，她还是不敢去抱猫。可是雪莉什么都不知道，它不知道奶奶怕猫。它有时候还跳进正在看电视的奶奶的怀里。如果那会儿奶奶没太注意它，会吓得跳起来。

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奶奶在给乡下的爷爷打电话，她说，她还是害怕猫：“要是天晴不在家，我一个人就更怕……”

我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雪莉在我脚边睡得正香。我心里一会儿想着奶奶，一会儿想着雪莉，慢慢又睡着了。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邀请敬婷婷来我家玩。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雪莉，跑过去要抱它，但雪莉朝她叫了一声，就跳到了电视柜上面去了，用梦幻般的蓝眼睛看着她。

“天晴，哪儿来的猫呀？”敬婷婷说，“它太可爱了，我好喜欢它！”

“我奶奶给我买的。”

她低声问我：“你奶奶怎么对你这么好了？”

“嗯，”我冲她笑，“她特意去宠物市场买的。”

中午，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油焖大虾、红烧鸡翅、酸辣土豆丝、糖醋鱼……敬婷婷很开心，她一边吃，一边称赞奶奶做的菜好吃。

奶奶笑眯眯地给我和敬婷婷一人夹了一只油焖大虾。“好吃就多吃点儿！”她放下筷子时，好像想起了什么，“那个男孩怎么没有来？”她是指辛安。

“辛安呀，他去补习班上英语课了。”敬婷婷抢着告诉我奶奶。

“你爸爸说他学习成绩好，我们家欢迎他来玩。”奶奶说，“下回叫他一起来，我还给你们做好吃的。”

虽然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请辛安到我家吃饭，但这足以让我的心情变得美好。我看着爸爸，口里咬着筷子尖，仿佛咬着一颗香甜的糖。

吃完饭，我和敬婷婷躲进书房里看漫画，她不停地打嗝，发出奇怪的声音。我俩笑成一团。

我决定把雪莉送给敬婷婷，她高兴得差一点儿飞起来。

“天晴，你太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抱着我，又叫又跳。

后来，敬婷婷问我为什么要把猫送给她。我告诉她，其实奶奶很怕猫，所以家里不能养猫。她说她难以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怕猫。

“天晴，如果你想雪莉了，就到我家来看它。”

我们跑去客厅，不停地逗雪莉玩。敬婷婷兴奋地告诉奶奶，说猫属于她了。奶奶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敬婷婷，说：“丫头，你怎么又不要雪梨了呢？”

“因，因为，我现在不喜欢猫了。”我揉了揉鼻子说，“感觉最近鼻子有点儿过敏。”

“这孩子，心思咋变得这么快呢？”

爸爸走过来，用手臂揽住我：“闺女，爸爸很高兴，你长大了！”

我猜他知道了我把猫送给敬婷婷的原因。

敬婷婷抱着雪莉乘电梯下了楼，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背影，她经过冯婆婆家楼下那棵三角梅时，雪莉突然抬起头，朝我喵喵叫了几声，我朝它挥了挥手，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