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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的“拒绝隐喻”究竟在拒绝什么?

2021-12-21李雪

牡丹 2021年20期
关键词:于坚诗学隐喻

李雪

于坚是“第三代诗人”中的杰出代表,集诗歌创作、诗学理论创作于一身。“拒绝隐喻”是于坚诗歌理论的核心观念,它被提出之时遭到众多学者的非议。于坚的“拒绝隐喻”是拒绝陈陈相因的隐喻、拒绝僵化的与秩序化的中心话语、拒绝艰深晦涩的意象写作。于坚的“拒绝隐喻”是让语言脱离所指的负累,回到“元隐喻”的状态。

于坚作为当代诗坛中的重要诗人,其诗学理论也极为突出。“拒绝隐喻”是于坚重要的诗学理论之一,此理论一经提出就引起了学者们的激烈讨论。部分学者认为“拒绝隐喻”这一命题违反了诗歌创作原则,是难以实现的。学者耿国丽就认为“拒绝隐喻”本身就蕴含着颠覆传统文化意味的隐喻成分,隐喻是难以彻底被拒绝的。高燕在论文中态度坚决地表示“拒绝隐喻等于否定诗歌的存在”。甚至于坚自己也清醒地认识到“诗必然是隐喻的”,那么,他的“拒绝隐喻”拒绝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修辞学和诗学意义上的隐喻

何为“隐喻”,亚里士多德最早在其著作《诗学》中提到“隐喻”一词,他指出,“用一个表示某物的词借喻他物,这个词便成了隐喻词,其应用范围包括以属喻种、以种喻属、以种喻种和彼此类推”。霍尔曼、弗莱、莱考夫等人在继承亚里士多德的“隐喻”含义的基础上,分别阐发了自己的观点。霍尔曼将隐喻看作具有隐含意义的类比;弗莱指出隐喻就是通过转换的作用,将一个物体看成另一个物体;认知语言学家莱考夫将隐喻从修辞隐喻与诗性隐喻的框架中进一步发展,提出了“概念隐喻”,他认为隐喻是一种认知工具,隐喻的实质是通过认识和体验其他事物来理解眼前的事物。我国学者对“隐喻”也有深入研究,有学者认为《诗经》的“比”“兴”手法就包含着隐喻的成分;中国近代学者夏曾佑提出了“隐喻托讽”的观点,他强调隐喻具有讽刺的效果和作用;张桃洲认为隐喻的存在必然会产生遮蔽的效果,他说,“隐喻在本质上是一种隐蔽、掩饰的方式,不管出于何种动机,当隐喻出现之际,某种削删或铺衍的行为就发生了”;马大康将隐喻与语境、语词相联系,认为隐喻促成了语境的生成,而语境又带动了隐喻内在特征的体现。

隐喻不仅在人们的交流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还具有诗学意义。文学是一门语言的艺术,文学离不开语言,自然也离不开隐喻。文学作品中的意象,作品中人物的语言都渗透着隐喻的汁液。隐喻与诗歌的关系更是极为密切。特伦斯·霍克斯强调:“没有隐喻,就没有诗。”孔子言诗能够兴、观、群、怨。“兴”的过程就是对眼前事物进行感悟并展开联想让比喻进入诗歌的过程。霍克斯和孔子的言论都表达了诗歌和隐喻相互依存、相互贯通的关系。隐喻在诗歌意象的组合和再现中起着桥梁的作用。于坚也深刻地认识到隐喻在诗歌中必不可少,但他仍提出“拒绝隐喻”,正是因为在他看来,今天的“隐喻”是“隐喻后,是正名的结果”,而回到命名,回到“元隐喻”,才能将事物本来的面貌进行还原。

二、于坚“拒绝隐喻”拒绝的是什么

韦勒克认为隐喻是“广义而言的一切诗歌的原则”。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于司空见惯的事物往往视而不见,但于坚却不同,他善于发现并观察普通平凡的事物。在《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中,于坚书写了一枚钉子的重生,“钉子”是语言的元隐喻,而“帽子”则是遮蔽了元隐喻的后隐喻,只有当“帽子腐烂”,钉子才能突出,那些被遮蔽的元隐喻才能得到呈现,“钉子”一词在被命名、被创造之初就含有了隐喻之意,这首诗在隐喻的基础上再次进行了隐喻化的书写。于坚在《避雨之树》一诗中,通过对一棵树的描写,不但表达了母爱的伟大,而且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在这棵树下避雨的不仅有人类,还有处于和平状态中但却具有捕食关系的蛇、鼹鼠、蚂蚁等。于坚的《避雨之树》不像舒婷的《致橡树》,它没有“威仪”“伟岸”“火炬”“霹雳”等崇高的词汇,而是在“与微物的对话以及具体细节的呈现和拼贴中更委婉而自然地流淌出诗意”。

于坚的“拒绝隐喻”究竟是在拒绝什么呢?学者董迎春认为于坚拒绝的是等级思维之下的书面语言。陈大为将“拒绝隐喻”置于“第三代诗”和“朦胧诗”的历史发展脉络中进行考察,认为于坚拒绝的是“朦胧诗”所隐含的固化的、陈腐的隐喻积淀。本文认为要理解于坚的“拒绝隐喻”,不能简单地从字面意思出发,更不能将其理解为对隐喻的全盘否定。

于坚的“拒绝隐喻”拒绝的是潜伏于隐喻中的虚伪的“崇高”美学。于坚拒绝书写英雄的丰功伟绩,他将英雄、伟人身上的崇高性进行剥离。于坚在《伊曼努尔·康德》一诗中,通过描写康德极为普通平常的一天消解了康德作为伟大哲学家、思想家的高光时刻;卡夫卡是表现主义杰出作家,但他在于坚的笔下却成了普通的小市民,变成了肺病患者,变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保险公司的小职员,于坚将人们对卡夫卡的崇拜之情降为零度;他还在《文森特·梵高》一诗中,将梵高写成乡巴佬、写成了一辈子只会画画的疯子。康德、卡夫卡、梵高等人都是被人们崇拜的、高高在上的人物,但于坚却让他们高大的形象从诗歌中消退,让他们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在《芸芸众生:某某》一诗中,于坚没有将人物名称具体化,而是用“某某”代替,让所有人归于“芸芸众生”这一本位,“某某”不正是“芸芸众生”中、世俗中的任何一个人吗?于坚站在客观的角度,通过对日常事物的客观化的展现以及平白的日常语言的描写,让诗歌从遥不可及的神坛降到充满烟火气息的地面。

于坚“拒绝隐喻”拒绝的是遮蔽着事物本身的“想象复制”。读者在面对第三代诗歌之前的朦胧诗时,需要发挥充分的想象力去猜测诗人的写作目的与情感,这种想象多是对他人想象的复制,并不是最初的想象,所以于坚才会提出“拒绝垂直性,拒绝价值,拒绝深度,拒绝获得深度的所谓‘直觉’‘灵感’‘激情’等等”。这从纵面摆脱了由来已久的、根深蒂固的、陈词滥调的想象,消除了由能指层面辐射出的多义性。如《关于玫瑰》一诗,于坚让“玫瑰”和“苍蝇”这两个看似不能同框的事物置于同一框架中,改变了玫瑰象征美好、苍蝇意味污秽肮脏的固化的认知,于坚消解了玫瑰的高贵与苍蝇的丑陋,对人们心中关于玫瑰和苍蝇的根深蒂固的想象进行了反抗。

三、结语

亚里士多德曾言:“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于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在当今社会中,人们仅以文化的积累为前提来进行诗歌创作和文本阅读,这不仅大大降低了诗歌的价值,更阻碍了人们对生活的诗意的发现。只有改变日常僵化的思维模式,摆脱秩序化中心话语和充满意识形态性的精神世界,才能重新感受到生命本真的存在。回到事物本身、回到平凡本身、回到生活本身,才能诗意地栖居。于坚的“拒绝隐喻”是呼吁人们发现日常诗意。所以,在面對于坚的“拒绝隐喻”时,我们不能粗浅地将其理解为对隐喻的全盘否定,不能对“拒绝隐喻”这四个字望文生义,要理解这貌似不合理的理论中的合理部分,要理解于坚这种貌似极端化的表达中的真理性内容。

基金项目:天水师范学院2020年第二批研究生创新引导项目“于坚诗学观研究”(TYCX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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