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度

抱

多年来难以改变的一个习惯是

女儿在旁边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抱

长大了的女儿一脸嫌弃地躲避

而我总是恍惚：2005年的某一天

忙碌了一整天的我

在上司喝斥中两手垂立

不敢记起暮色已然四合

直到一个陌生电话将我惊醒

夜幕下，六岁的女儿孤伶伶地

在校门口哭泣：“不认识回家的路。”

感谢附小门口文具店的老板

无数个等待的傍晚

陌生的老板给了女儿些许心安

感谢路过的行人和车辆

感谢无事生非打架斗殴的辍学少年

感谢四处流蹿的人贩子

感谢他们怜悯一个焦头烂额的父亲

让他到如今仍有机会伸出手来

抱住2005年那个恐惧中的女儿

年轻十岁才好呀

十八岁的女儿说，年轻十岁才好呀

天真童年，无忧无虑

二十九岁的内侄女何亚楠说，年轻十岁才好呀

天天被爸妈逼婚，都快要疯了

三十七岁的同事李娟说，年轻十岁才好呀

那个时候的老娘，那才叫貌美如花

五十一岁的大哥说，如果能再年轻十岁

好歹也要搏一把

七十岁的东叔年老体弱

他说年轻十岁那才好呀

五年前我还能挖沉井，现在帮熟人看厂门的工作

都快要丢了哇

墓 碑

有一年家族里多有不顺

多方查寻原因

发现是故去不久的爷爷

对新环境有所不适

在地下不辨南北，胡乱“管事”

几个叔伯一商议，决定强制爷爷休息

请来一纸符文，封住了墓碑

阻隔爷爷对家族事务

指手画脚的权力。那一年我们家族

像失去国王的臣民

过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直到来年清明，按先生的指点

把爷爷的坟墓重新修葺

毕恭毕敬地揭下符文，露出青色的碑石

我们悬了一年的心，才晃晃悠悠地

落回原处。就好像忙碌了

八十三年的爷爷，缓缓地坐回

昏暗厅堂上首的木靠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