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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之下

2021-12-18树儿

读者·原创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日头长天庄稼

树儿

秋天是家乡最忙的时候。比如今天,父母早上4点多就起床了,吃过简单的热乎早餐,不到5点就披星戴月出门了。

出门头顶便是闪亮的猎户座,如宝石镶嵌在深蓝色的夜空。天又冷又湿,寒气逼人。父母穿戴得像特种兵,趁着太阳还没升起,开着拖拉机进城了,去卖昨天新出的土豆。

这样的辛劳自我童年起便记得,他们在和天气赛跑。父亲日日去看天气预报,恨不能精确到每个小时,因为一旦遇上下雨或落霜,一年的收成便可能毁于一旦,所以一直在抢天光。

怕我受冷,他们并不带我,希望我在家里多睡会儿。

似乎从近一兩年开始,相比外出旅行,我更喜欢回家,喜欢和父母待在一起,了解他们的日常起居,也可以和他们说说话。我身边陆续有朋友突然失怙,更让我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

秋天最好啦,虽然很忙,但可以一家人一起劳动。比如昨天,去地里的时候父亲载着我,回的时候我载着他,父女两人一整个下午都在田间劳动。他偶尔提醒我歇一会儿,喝点儿水;我们一起停下来,看看日头,看看远处;他一边抽烟,一边给我讲种地和锄田的方法。比如要根据土地的特性来选择种什么;同一块土地,应该每年调剂着种;种的时候要把握播撒种子的密度,太密,庄稼长不高,太稀,粮食产不多。他自然也会教我干活的方法,比如如何用力,又如何把庄稼摆放得整齐。

那些共处的时刻,可能是我们父女俩最亲密的时刻了。除了聊眼前的土地,他也会跟我聊生活,从小到大,很多做人的道理都是他在田间地头传授给我的。比如父亲很重视做事动脑,所以他很擅长搜集和整理信息,所以他去做生活中的小事我都很放心,因为他处处用心,考虑周全。再比如,他常常告诉我,人不能被钱绑架,钱应该为人服务,他说出门靠朋友,对待朋友要有情有义,又不失分寸。

他还告诉我,人要勤奋,就像乡下人不能哄骗土地一样,天道酬勤。以及人不能做让别人戳脊梁骨、让自己抬不起头的事。更重要的是,不能忘本,不能忘记自己是从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那些日头高高地照着远山近坡的时刻,在光与影的悄然变化中,我们身处这个特有的交流时刻。头上清澈的天空不时有鸟儿或飞机飞过。

因为从小就经常看见父母争吵,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他们并不相爱,更谈不上幸福。但渐渐地,直到我长到好大,才意识到或者说观察到,他们其实很幸福。虽然因为性格不同、做事的方式不同,难免会有怨言,甚至有争吵,但他们始终很关心对方,特别是年纪大了之后,更加依赖彼此。

和父母一起在田间劳动的时候,我会侧面告诉他们,我一直这样全情地投入生活,热情地奔赴,无论是做事还是待人,都在很认真地投入心力,因而也能出乎他们意料地交到越来越多的朋友,不分男女,不分老少。更重要的是,受他们影响,我越来越重视在生活中用心和学习,在做具体的事情之前尽可能充分地考量和准备,在做过了之后也会静下来反思和改进。因而他们也越来越放心我,放心我们姐弟。

我曾问父亲是否害怕死亡,是否因为目睹同伴去世而活在恐惧中。他似乎还好,因为他很知足,说有健康的身体、陪伴自己的妻子和懂事的孩子。

我们每天日出之前出发,日落之后才收工,天黑中来,天黑中去,却可以在田间见证整个日出和日落。当日头一点点从东山上爬起,悄然走过南山,终又在西山落下,朝霞和夕阳都那么美,把整个天边与山峦都晕染成闪亮的粉红,把整个田野都映成一片金色,仿若一天便体验一生,出生和死亡都那么安静,又那么壮阔,而更大的精彩,恰在于日头在天边划过的几个小时里。

田间劳动时,经常可以看到受伤的蚂蚱、飞蛾,抑或被除根的野草。田间地头也经常有去年的茬子跑出。一切都不稀奇,在大自然里,万物平等,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间感受着生命的轮回与延续,所以尽管目之所及可能可以望到姥姥或是老爷爷、老奶奶的坟头,我们也习以为常,只觉得一切自然而然。如今他们在土地里安睡,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专注地干起活来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只听见风吹动金色的庄稼发出的丰富声响,不时有鸟儿或虫儿在叫,抑或远处拖拉机驶过的声音。偶尔抬头看天,你会发现天蓝得那样清澈、熨帖,长天之下,整个人置身山野之间,渺小如地上的野草虫蚁,而当内心有了力量,有了生活的热情后,又仿佛内心丰富到可以包容这山野,比天更蓝,比地更厚。

也就在那些静默地劳动的时刻,当我们都那么投入地收割庄稼时,随着身体有节奏地收放,我感到长天之下升腾起辽阔的爱,如身旁金色的庄稼一样,在静默中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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